许是连绵了一个冬季的雪,被春给尽数的融化了,给了今日一个绝好的天气,骄阳当空,热度虽然比不上夏日,在一地白雪的映射下反倒更加明亮了。
逐鹿台本不过一方小小的景致,名曰逐鹂台,是宫里舞姬习舞之用,后有一风水宗师测得此处为绝好龙脉,有此台在,必定能够延绵景国千万年基业,故而改名为逐鹿台,大肆扩建。
说来也怪,自从扩建逐鹿台,景国国运鹏程万里,一绝而起,昌盛非旁边诸国可言,连最为强盛的云国也在对景国的对战中频频失利,逐鹿台从此声名大旺。
现如今的逐鹿台,宫殿角寺,依山而矗;亭台楼榭,盘桓而立;松柏樟青,四季不衰。而最为盛观的逐鹿主台,气势磅礴,拔地而起,从远处看去就仿佛盘旋在半空之中,皇家盛大典礼都移到这里,视为最高典礼,从此得逐鹿者得天下。
方侬一直故意想要避开这片地方,但不管是皇帝的宣召还是昨夜的梦境都让她再避不开了。她随方鼎睿步入逐鹿台,感受着苍茫磅礴气息的扑面而来,任谁第一次来都是目瞪口呆,心存敬意,唯独方侬却带了满目的悲伤。
前世,她站在逐鹿台的最高之巅,陪着慕容旭登上了君王之位。
那日的盛景,至今还历历在目,她以为那是她身为慕容旭的女人,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却没想到自己亲手拼来的一切,毁了她的一生。
她也清楚的记得,慕容烨跪倒在逐鹿台上,风起乱发,他衣衫褴褛,全然没有了十三王爷的皇族贵气,唯有那双眼睛坚定不移,甚至充满嘲笑,死死盯着台下的她。
直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戚少崇手起刀落,断了他的生气,那一刻算得上是方侬此生最为震撼的时刻。
慕容烨是隔阂顶天立地的男儿,就连最后兵败逐鹿台上的时候,都依旧是那般高高在上的王者风范,哪怕戚少崇如何的惊世绝绝,也不如慕容烨之万一。
今生,她重来一次,再登这逐鹿的光景,依旧还是忍不住为那个男人在心里波澜壮阔,荡漾不已。
“阿侬,阿侬!”方鼎睿的小声叫唤,带了些不满,他不明白皇帝的举动,因方侬悔婚一事,他多久都受着众朝臣背后的指指点点,此次公然带她出来,这魂不守舍的举动更让他不悦。
方侬醒过神来,抬头却恰好迎上了前方慕容旭咬牙切齿的神情,她并不做任何回应,既然现在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了,她又何必去顾忌他,只是她四下寻找一番,慕容烨并不在场,难道传言说悔婚之后,十三王爷和七皇子再不同时出现的种种谣言是真的了。
“皇上让你前来,可要守好了规矩,可千万不要再闹出什么笑话!”方鼎睿见方侬一脸不搭理自己的姿态,不由怒火而起,压低了声音威胁到。
方侬这才懒懒的回眸,看着方鼎睿,“在父亲的眼中,阿侬就只是会闹出笑话的孩儿,真是可笑!”方侬讪讪的说道。
除了这血缘切不断,这男人还有什么是值得她叫一声父亲的,方侬说罢,凝望着自己向来德高望重的父亲,劝慰着道:“父亲,您还是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千万别见不到母亲肚中的孩儿就走了。”
“你……”
方鼎睿正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却也刚刚好被太监尖细的嗓子拦下了。
“楚国皇子楚天霁到!”
方侬落座在方鼎睿身旁,也算是上座,看着楚天霁一路上前,不由勾起了嘴角,这位传闻中风华绝代的皇子倒是与前世一点没变
身上还是那件他最爱的蚕丝银袍,据说是采雪域之巅的冰蚕丝与西域魔窟的天蚕丝而成,轻薄胜纱,不畏刀剑火器,不过也只有穿在楚天霁的身上才有一股特殊风韵。
楚天霁在云国无兵无权,更别提什么地位,但唯独能力确实众皇子中最为出色的,如果硬要做个比照的话,他就是景国的慕容旭,只不过,比起慕容旭来,他可要更难对付一些。
“楚天霁见过景国皇上,代我云国上下向景国皇上问安,恭祝景国皇上福寿天齐,万寿无疆。”楚天霁礼数周全,声色莞耳,连皇帝都不由对他点头。
唯有慕容旭的脸色并不是那样好看,方侬刚才见到楚天霁时不由自主的笑意,他尽收眼底,此刻注意力自然全在了楚天霁身上。
只是他并不知道,比起楚天霁,方侬对他身上的那件蚕丝银袍更感兴趣。
楚天霁落座,大得赏识,言谈举止不卑不亢,尽管他是云国的三皇子,众人也不得不承认他计智谋略,或者不由的庆幸他在云国无权,若是他重权在握,景国边疆可更就是危机重重了。
但是这样的男人,如何会只甘心屈居人下?!
酒过三巡,歌舞也去了一半,楚天霁却忽然起身,有事要奏,他嘴角不由自主的微扬让方侬肯定,他估摸着又要出什么损招了。
“启奏景国皇上,天霁此次出使景国,承蒙景国皇上不计前嫌,在逐鹿台大设宴席,天霁斗胆,借酒兴献上一份礼物,只是景国能人众多,还望笑纳了。”楚天霁此言一出,众人脸上是陪着笑,心里倒是有些七上八下的不安稳了。
谁都明白,这楚天霁要出难题,皇帝命他们来此恐怕也是为了这件事,都不由默默的在心里擦汗,希望此事尽快了结。
“三皇子有如此心意,朕很高兴,也就不客气的收下了。”皇帝大笑的接下了这个对招,言语中的豪气也给了座下的众人十足的威胁。
他是一朝天子,对于楚天霁这种在他看来还是毛头小子的人来说,暂时还不足为惧。
楚天霁一笑,拍手下令,一副近十余米长的卷轴被抬上来固定在逐鹿台前,只是卷轴之上,竟然空空如也,只是雪白的纸张,让众人不明白他其中的含义。
“承蒙景国皇帝在逐鹿台设宴,天霁就献丑奉上一幅逐鹿盛景图,还请皇上笑纳。”楚天霁也不去看备下的笔墨纸砚,竟然顺手拿起桌上的佳酿上前纸笔作画,挥笔泼酒,这倒是完全看不出来这楚天霁想做什么,只是都不由的被他作画时专注优雅的姿态所吸引。
楚天霁作画,滴酒不漏,画上更是滴水不多,很快,在楚天霁作画完毕的地方,逐鹿台的景色幡然跃于画上,色彩鲜艳,工笔细腻,浩然大气。
这时,有看出端倪的朝臣开始有了动静。
“臣听闻有一种特殊的颜料,做画完成时,颜料干涸后,所画的图像就如同消失在白纸之上,只有再用酒涂于其上,先前做的画就会再次出现。
我景国境内也有画师工于这种颜料,虽然珍贵,但也不没有,看来三皇子不是作画,而只是为了显形故作玄虚了。”说话的大臣方侬一时没注意是谁,但是他言语中的自我吹嘘和卖弄倒是一览无余,尤其是后面对楚天霁的嘲讽,倒是有种自我优越的感觉,看样子胜券在握。
听着这人一说,不少不知其中玄机的大臣都点头附和,只有少数几人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楚天霁如果只是故弄玄虚,也不必如临大敌,在逐鹿台大设宴席,招待他了,尤其是是楚天霁含笑不语,继续作画的模样,更加让人心虚。
虽说楚天霁确实只是为了让画显形,但是懂画之人都看的出这幅逐鹿盛景绝非一般人所能画出。
而楚天霁竟然能用酒丝毫不差的在白纸上描绘出来,连极其细微之处都不多一滴酒,恐怕这十余米的画尽出自他之手,而且全都清清楚楚的记在心上,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人佩服。
但更让人担心的是,这是楚天霁第一次来逐鹿台,怎么又能将先前就将逐鹿台的盛景分毫不差的表现在纸上!
最后一笔落下,楚天霁依旧是噙着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潇洒的将笔扔下了,自嘲道:“天霁献丑了,果然景国能人众多,天霁的这一点故弄玄虚的小伎俩瞬间就被识破了。”
“那是当然,我景国……”还是刚才的那声音,想必是卖弄的大臣想上前邀功了,只是他的声音忽然就被制止了,尴尬的消失在空气中,因为那副逐鹿盛景开始变了。
今日的日头好,楚天霁刚才泼酒作画,瞬间就被风干了,这紧接着倒不是画作的消失,而是因为酒的蒸发,酒渍却完好无损的保存了下来,恰恰好将逐鹿盛景变成了泛黄的逐鹿颓景。
而因为楚天霁刚才恰如其分的作画,除了一派宫殿亭台成了颓废,周边的留白依旧,就像前些日子逐鹿台旁边的皑皑还没融化的白雪,在白雪的映衬下,萧瑟更然。
只是如今,已经春来,景国也四处勃勃生机,这幅画作,却是另有深意在其中。
如果只是单纯的对画的赏析,楚天霁的这幅画无疑可以给上一个最高的评分。
但是对于景国上下来说,这无疑是对景国最大的嘲笑。逐鹿台是景国龙脉所在之地,龙脉萧瑟,景国离消亡也不远了,这样***裸的挑衅,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说些什么。
“是天霁的失误,不知原来作画后会变成这样,还请景国皇上责罚。”楚天霁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将这话说得过分的委屈,可是却听得出他的故意之心。
今天他是惹定了这景国的皇帝,要不是顾忌着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传统,今天楚天霁恐怕就是要断头在这逐鹿台上了。
就在所有朝臣的脸色都变成了赭色的时候,谁都明白楚天霁这般嘲讽的意思,皇帝一声重重的拍打在龙椅上的时候,忽然一声轻笑声传扬了出来。
“皇上息怒。”方侬在一片鸦雀无声之中款款的站了出来,她可没有预料到楚天霁今日的到来,竟然会成为她翻身的一个好资本,兴许皇上是勉强拉她做数,但也很好的成就了她,“我想皇上是错怪了三皇子。”
方侬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她的身上,包括楚天霁,纷纷的议论声也接踵而至。
因为悔婚之事,朝堂上下恐怕没有人不识方侬,只是她今天衣着朴素,恰好也是一身素银,这不过上面点缀了些琳琅琉璃,反倒显得要跳脱一些。
她走到楚天霁的身边,两人同排站着,银衣素装,佳人公子,竟然分外的相称。
“阿侬怎这么不知道礼数,切勿冒犯了三皇子。”皇帝假意有些愠色,在方侬站出来的那一刻,他竟然莫名的有些心安。
这丫头总能给他惊喜,希望此次不要让他失望。紧接着皇帝对着楚天霁笑道,“三皇子莫怪,我这安平郡主向来被朕和皇后给宠坏了,总是有些冒失唐突,不分大小,皇子还请海涵。”
皇帝这一声安平郡主可是给方侬撑足了面子,郡主与皇子同为皇族,身份自然也不落后。平日还觉得阿侬只是勉强捡了便宜的众人,这下可不敢再次的小看她了。
在逐鹿台上收到皇帝的这一番话的认同,比任意时刻都来的慎重。
“阿侬不敢冒犯,只是替三皇子不平,三皇子这么好的礼物,竟然没人能看的出来。”方侬得了皇帝的授意,这下自然更加有了底气。
看来她这一把赌的是对的,皇帝对于楚天霁的嘲讽也很头疼,如果她能够扭转局面的话,整个天下都会对她整个小小的安平郡主刮目相看了。
她转头朝着楚天霁款款一笑,带了几分迷离,然后对着的一旁的香芹道,“去取了火把来,阿侬就僭越的代替三皇子,给大家讲解讲解这幅逐鹿盛景,三皇子应该不会介意吧。”
“郡主请!”楚天霁回以一笑,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他倒不觉得这样的嘲讽,景国的人还能够怎么还击,只是他此刻也很想知道这位安平郡主有什么能耐。
是跳梁小丑,还是……再画一幅比他的画作还能耐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