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穆兰第二次穿越,其实内心的恐惧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她很怕她回不去。
贺穆兰在军中最能倚仗的,除了花木兰的武力,就是她的记忆。可是若是按部就班的按照花木兰的经历来走,贺穆兰不知道哪一年才能找到寇谦之所要的“答案”,顺利的从这里走出去。
她的直觉告诉她,待她见到这里的拓跋焘,应该就知道寇谦之为什么要把她丢到这里来。
所以她急躁的想要早点出头。
花木兰在第一次北征柔然的时候,只不过是个右军的杂号将军,后来得到拓跋焘青眼,那已经是在柔然境内连斩七大将救出拓跋焘,已经是战斗接近尾声的事情了。
贺穆兰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在面对尸山肉海之时。
她若要隐藏实力,再等一年多,她怕她先要崩溃。不是每个人心志强大到老是面对全然陌生的欢叫还能泰然自若的。
一个已经满级的人突然又被读档重来,重新把你玩过的剧情、练过的迷宫、打通关的boss又来一遍,心中的烦躁可想而知。一般人遇见这种事,只想利用自己的记忆想法子找到早点通关的法子,不要再读那些熟到可以吐的对话了。
至少这一次不要一样,有新鲜的、不会让人疲乏的经历。
她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再重来一次的。
可是有些东西是无法速成的,比如说,“感情”。
贺穆兰原本和阿单志奇是素不相识的人,只不过因为有花木兰的情感作为“纽带”,才让贺穆兰对阿单志奇另眼相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一个至少证明她的记忆不是妄想之人。
在某种程度上,根本不是阿单志奇靠上了贺穆兰,而是贺穆兰靠上了阿单志奇,将他作为现阶段的“精神支柱”。
可当她发现这“支柱”并不怎么牢靠,而这位“火长”也没有花木兰记忆里的那么坚强大度之后,贺穆兰开始害怕了。
但还好,阿单志奇似乎并没有因为他是个“添头”而对花木兰“黑化”,依然给她留了粥饭,就和以前那样。
贺穆兰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跟着阿单志奇进了营帐,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她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应该有被冷落的郁闷。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贺穆兰愣愣地说。
“火长说他们晚上都还要出去练一会儿武,到彻底不能动了才回来。”阿单志奇从火塘上温着的瓦罐里舀起一碗粟米粥。“这里和黑山城不一样,晚上也不能清闲的。晚上的时间闲着也是闲着,练的一身汗睡觉,反倒暖和。”
咦?是这样吗?
贺穆兰想起花木兰对最初的那段记忆……
明明都是白天各个练的像是狗一样回到营帐,瘫软在地上不想起来。阿单志奇苦撑着爬起来去灶营做饭,然后他们几个吃完了就互相吹吹牛,聊聊天,等全部人都睡下了,花木兰爬起来去无人的校场练箭练其他武艺……
有这么拼命吗?
还是中军真的不一样?
“阿单志奇,为什么是你在做饭?不该是火长管吃食吗?”贺穆兰接过粟米粥,捂了捂手,奇怪地问他。
在右军,除了火长,谁动炊事和粮食,那就是犯众怒的事情。
“咦?可是火长问了我会不会做饭,我说会,火长就说以后让我来了啊……”阿单志奇疑惑地看了眼贺穆兰。
而且所有人都露出“啊太好了”的表情了呢。
……
到底为什么右军人人都争着抢做饭的事,中军没人愿意啊?
到底为什么差这么多?
为了防止等下谈论的话题食不下咽,贺穆兰三两口把一大碗干粥全部喝完,放下碗问道:
“我以为你会怨恨我了。”
“嗯?”
“怨恨我不经过你的同意,就随随便便决定你要去哪里。”
“花木兰,你后台大到可以随便把一个人随便塞入中军吗?你求过别人把我送到中军来吗?”阿单志奇其实也很介意这件事,开门见山的就问了出来。
“我还以为我有什么出色的天赋被人期待了,所以才……”
“不是我后台大,是这样的……”贺穆兰将中军招揽他进中军的理由说了一遍,然后望着有些发怔地阿单志奇解释着:
“我原本就想来中军,他说还可以加上你,我觉得和你挺投缘,在中军多一个熟人也好互相照应,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并不是我求他让你来中军,而是他说可以让你来,我顺势答应了。”
事实上,贺穆兰原本想的是先快速爬上更高的位置,然后能够把阿单志奇要过来,或者能在他遇险的时候救到他。
但有更好的法子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也不会错过就是了。
“原来是这样……”阿单志奇轻声叹息,“果然是添头……”
他苦笑了一下,在剩下的粥里添了碗水,继续给它熬着。
“我不该怪你。我心里难过,并不是气你,而是因为有对自己太多的期待,一下子落了空后的失望和不甘。就像你以为自己是被人当正妻娶过去的,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是滕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抱歉。”
“你不必说抱歉,我原本就是个普通人啊。”
阿单志奇摇了摇头。
“因为是个普通人,所以不能像你那样活得那般肆意,那般容易。但即使如此,既然已经来了中军,这就是老天给我的机会,我要好好努力,加倍努力,才能不辜负这个机会才是。”
“你准备和这群人一起努力?他们恨不得把你的东西都收到自己怀里!”
贺穆兰一想到这火人的行径就暗暗生恼。
“你居然还从了!”
阿单志奇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啊!
他可是会说出“花木兰,先射我头上的”那种勇士啊!
“花木兰,你一直都是这样吗?”阿单志奇十分奇怪地歪着头看她,“一直这么……不合群?”
“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我们就是陌生人,对于后来者,试探和打压是正常的。就算不在军中,在任何地方,像你这样无缘无故对新来的人这么热情,都是很少的。他们又不知道我们能做什么,先做他们能做的,再慢慢互相适应,这很正常。”
见到贺穆兰鸭子听雷一样的表情,阿单志奇苦恼地眨了眨眼。
“你好像没听懂?”
男人之间这样不是很正常嘛?
她为什么烦恼的像是被手帕交排挤的小媳妇一样?
“我只觉得他们做的很过分。”
贺穆兰老实的说。
“我家有个三岁多的儿子。”
阿单志奇突然说到自己的儿子,这让贺穆兰精神一震。
毕竟是个熟悉的人。
“他叫阿单卓,是个很壮实的小子,非常喜欢跟在比他年纪大的孩子后面跑,希望别人能带他一起玩。”他的脸上浮现起怀念的表情。“其实小孩子都是这样,年纪小的喜欢追着年纪大的跑,年纪大的,追着年纪更大的跑。你看,连小孩子都不和比自己弱的人玩……”
贺穆兰脑子里已经糊成了浆糊,抬眼间,全是流着鼻涕光着屁股追着别人乱跑的阿单卓形象。
“其实他的个子已经比那些年纪的孩子高了,可是因为他年纪小,大家就是不带他玩。”
“他们会推他,揍他,有时候我家儿子气了也会和他们打在一起。但时间久了,很快他们就会忘了之前的矛盾,开始在一起胡闹了……”
阿单志奇总是想的很明白。
“花木兰,我们现在就是‘阿单卓’,这些中军的同火就是那群不带我们玩的大孩子。虽然我们现在是同火了,但是彼此不熟,起点也不一样,想要一开始就平等,那是不可能的。”
“你是武艺惊人的‘冠军’,可能有自己的为人处世之法吧。可我就是个混入中军里的普通人,我只能用普通人的法子和他们相处。”
“普通人的法子?”
贺穆兰眨了眨眼。
“恩。”阿单志奇笑了起来,将熬好的稀粥从火塘上取下来,用厚毯子一层层裹起。这样,稀粥既不会被火塘里的火熬干熬焦,又可以保持温度。
“普通人的法子就是,在不知道同伴怎么待你之前,先想想自己能为同伴做些什么。人心是会捂暖的,捂不暖,自己也就凉了,那时候再说吧。”
他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变得非常温暖。
明明是平庸的长相,却看的贺穆兰忍不住想要落泪。
阿单志奇抱起裹着毯子的罐子,在背风的地方放好。
等同火回来,他们就可以喝上一口热的。
贺穆兰知道为什么自己想要落泪了。
——因为很久以前,花木兰练箭回来,喝到的就是这样温好的热粥。
无论是花木兰还是贺穆兰,阿单志奇都给她们上了很好、很重要的一课。
他就像是注定要矗立在那里的明灯,指引着她们不要偏离了人生的道路。
没有多久,贺穆兰和阿单志奇等到了同火回营。阿单志奇非常自然的站起身,到门口去迎接。
贺穆兰在内心天人交战了一会儿,还是也站起身子,跟在了阿单志奇的身边。
在此刻,贺穆兰是真正察觉到,其实是自己在依靠着阿单志奇。
她在跟着他学习如何做一个这个时代的普通人。
这个土生土长在一千五百年前的鲜卑人,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
而她,不过是误入了这里,连如何从最低处做起都不会的“异人”罢了。
这一火人进来以后,明显对阿单志奇比下午时候亲热了许多,大概是会做饭的人到哪里都受欢迎吧,等阿单志奇把热粥捧出来让他们暖暖的时候,他们笑的更加开怀了。
“哎呀了不得,以为来了个弱鸡,结果是个会过日子的!你一定是有家室了吧?”火长喝了一口粥,舒服地眯上了眼。
“恩,孩子都三岁了。”阿单志奇点点头。
“有妻有子,真让人羡慕,我们还都是老光棍呢。”一个同火笑着接过罐子。“不过,你还是个新兵,在战场上太危险了,你可是有家室的人,更不能偷懒才是。”
“晚上最好也跟我们练练武,战场上刀剑无眼,不是你武艺好就能活的,有时候要靠身体的反应……”
他这话明显意有所指,眼睛一直看着贺穆兰。
若是下午那个,因为别人要抢走花家所有积蓄购买的武备而气愤的贺穆兰,此刻大概会觉得他们这话就是嘲讽,而且是抬高阿单志奇而冷落自己。
说实话,贺穆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狭窄的一面。
大概是因为在花木兰的身体里端着太久,都忘了别人不把自己当回事的那段日子了吧。
但是现在……
贺穆兰见他看她,还算友好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我也刚刚练箭回来。”
这样的态度让所有人一愣。
“我有一百五十步的弓力,骑射是强项。我是新兵,也许经验不足,不过至少出战的时候,我可以在后面替你们射箭掩护。”贺穆兰看着突然笑了起来的阿单志奇,继续强忍着有可能面对的嘲笑说道:
“所以这把弓对我很重要,你们不能拿走。其他的东西……”
因为紧张和示弱的羞耻,贺穆兰虽然说的光棍,其实身体紧绷到微微发抖。
“哎哟,这小子真把我们当见什么东西眼睛都移不开的人了。你当我们是满地杂胡,破头盔都抢的要杀人的右军吗?”那火长一愣过后大笑了起来。
这大概是右军当年闹出的什么笑话,因为在花木兰的记忆里,中军也经常拿这个话题嘲笑右军。
“一百五十步?我从军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弓力这么强的。你这木弓可看不出有这么强的弓力,开到那么满,一下子就断了吧?”
“……大概吧。”
我上辈子用的可是铁胎弓啊。
贺穆兰在心里小声的嘀咕。
“既然擅用弓箭,那就不算没用。”火长咂巴了下嘴,又扫了眼阿单志奇。“你虽然是添头,可是会做饭,也不错。老子底下几个同火快被老子毒死了,每次大战前都要拉肚子。”
“就是就是,我严重怀疑桂生和七子是拉肚子拉到腿软,才被蠕蠕人给砍了的!”
一个火伴大声嘲笑了起来。
一时间,营帐里的气氛也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了。
他们练了武回来本来就累的够呛,喝完粥以后顿时困的不行,随便拿起火塘上烧着的热水倒到盆里,一群人擦一擦洗洗脚就爬到了褥子上。
贺穆兰原本还在感动气氛终于有了缓和,此时一见几乎四五个人共用一个木盆里的水,顿时神色凝重极了。
“花木兰,你要不要擦一把?”阿单志奇穿起鞋子,把手中刚刚擦完的布巾递给花木兰。
“我这水还热着,你洗我的吧。”
……
“我我我我,我没出汗,算了吧。”
“哦。”阿单志奇端起盆,端出去泼掉,“看不出来啊,你看起来白白净净,其实挺不拘小节的。我还以为你肯定是天天都要擦洗的人呢。”
不拘小节=你真脏啊。
天地可鉴……我真的是天天都要擦洗的人啊……
坏了!
贺穆兰猛然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在这个几乎人人拼了命练武的中军,晚上根本没什么地方是碰不到人的。
既然这样的话,那偷溜出去打理下自己也就成了幻想。
苍天啊!
不洗脚没什么,不清洗下面的话?
贺穆兰烦恼的爬回褥子里,感觉自己脏极了。
做让人接受的人,比做让人害怕的人舒服多了。
至少贺穆兰现在是这么认为的。
她虽然不合群、傲慢、对前辈无礼,但毕竟是新兵中的“冠军”,有些脾气也正常,同火之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对她还算宽容。
尤其待贺穆兰前几天夜里练箭箭箭中靶、中间没有休息过一下的事情传出来以后,同火之人对她的态度更好了几分。
原本贺穆兰对同火之人最不满意的就是他们对阿单志奇的轻慢与不屑,以及对他们的财物予取予求的傲慢,可这最重要的矛盾点,也在阿单志奇表现出的一手化腐朽为神奇的厨艺、以及他其实并不弱的武艺后得到了好转。
至于为什么不再要两个人的东西了,某天晚上互练马战的时候,一个同火说出了答案:
“就你们这两个穷鬼!老子在中军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装备比蠕蠕人还差的!你们合该去右军,抢都抢的没滋味,啐!”
贺穆兰的武力确实惊人,阿单志奇也有一种鲜卑人少有的配合精神。总体来说,同火在和他们相处一阵之后,对他们满意了不少。贺穆兰也在和同火的熟悉中开始学习一些军中的规矩,并且每天冥思苦想着如何解决个人问题。
“尿急不?一起去尿尿?”
“不了,我没尿意。”
“出了鬼了,你刚才和我们一起喝的水,你那膀胱是铁打的不成?”
“呵呵,呵呵……”
大帐中。
“报,蠕蠕从黑山口而下,往西面的沃野镇去了!”
“大概多少人马?”
“约莫四千有余。”
拓跋元帅点了点头,命左军和中军速速出击,拦截这批蠕蠕人。
尉迟夸吕得了上令,立刻回营点兵出战,待想起花木兰时,和下面吩咐了一句。
“上次那个新兵的冠军,在哪个营?”
“金十二的百人队里。”
“点‘金营’出战吧。那花木兰若还活着,战绩又不错,就让他补了这次缺了的百夫长。记得,要提是我吩咐的。”
每次对了蠕蠕后,都会少些兵卒,此时正是擢升的最好机会。
也是施恩的最好机会。
“是!”
贺穆兰从未想过,在中军这么快,就要真的和蠕蠕人对上了。
花木兰前世在黑营,从训练到可以出战,其中足足有四个月。出战也都只是扫扫尾巴,当当苦力之类的活儿,真正的战斗,还是各自进入了正军以后才有的。
这大概就是选择中军的风险吧。
贺穆兰紧张又期待的握住了武器。
“我们出战?”火长看着擂鼓的千夫长和百夫长,开始整备。待看到贺穆兰和阿单志奇还在愣着,立刻吼了一句:“你们傻站着干嘛?你们以为到军中来就真的是为了做饭的?”
他比较担心性格憨厚的阿单志奇,所以才有这么一吼。
阿单志奇脸红了红,跑去穿好皮甲,戴上护心镜,又手忙脚乱的把近战的短刃塞到靴筒里。
贺穆兰还有些不真实感,匆匆穿上甲胄,背上弓箭就上了马,跟着火长随着同军一起出发。
出击的一共有三千五百人,前锋正是中军,最前方的是中军精锐的鹰扬军。他们各个骑着军中配发的良马,身后还有替马,头戴无缨铁盔,身穿明光铠,枪索里带着短枪,像是一道耀目的风景驰骋在最前方。
贺穆兰感到一阵炫目。
三千五百人,足够把她们以前的学校操场排满两个那么多的骑兵,除了马蹄声外,毫无哗动地向前奔驰。
他们的左右两翼是护卫中军安全的左军,相比中军,他们的队列就没这么齐整,也没有这么的沉稳。
这一刻,贺穆兰真正的理解了中军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又为何大部分人夜里都要出去再练练马术。
中军的鹰旗迎风飘扬,每个百人队成一纵队,行动一致,犹如一人,准确的像是那种无坚不摧的利剑。他们从山坡上直直冲下去,由鹰扬军带头,绕了一个捷径提早来到了蠕蠕人的队伍前。
贺穆兰以前一直以为西方世界两支骑兵相约在大草地上,你冲我一次,我冲你一回很可笑,可是真到了黑山这个地方,才知道天地无限之大,任你计策、阵势再怎么精妙,也抵不过这一马平川的草原之便利。
在这里,要的是一往无前的气势、短兵相接的沉着,在中军终于追击到蠕蠕人的那一刹那间,贺穆兰听到了蠕蠕那支大军的踏地声。
他们比大魏的甲胄要散乱的多,可正因为如此,迎面扑来的是一种粗犷到让人战栗的凶狠。两支队伍好像两条钢筋铁骨的巨蟒一般爬向同一个地方:
——沃野。
犹如神兽穿越战云,在身边火长的嚎叫声中,中军快速地穿插了过去。
战斗开始了。
在贺穆兰的记忆里,花木兰对上的柔然人似乎是只会逃跑的软蛋,几场真正的大战,柔然人也是只敢以多胜少才战一回的策略。
可在这里,不是这样的。
中军对上的柔然人,是真正会对大魏造成危害的精锐,在贺穆兰的眼中,那一大队人马仿佛变成了一个怪物,无数的战马、吼声、白刃,还有在战鼓声中的奔腾,都让贺穆兰骇然地怔住。
若说花木兰第一次上战场从不畏惧,随着祖辈流传下的血脉带来的战栗,花木兰表现出的是一种对杀戮的渴望,那生活在和平年代,永远只和“静止”的尸体打交道的贺穆兰,所表现出的就是一种恐惧。
贺穆兰的火长先前一直以为真打起来,他该担心的是武艺并不算拔尖、对柔然人也熟悉的阿单志奇,所以一直关注着他,不至于让他成了柔然人的战功。
可真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他们才赫然发现真正需要担心的并不是应付的很从容的阿单志奇,而是那个举刀茫然的贺穆兰。
“这小子怕是没见过人命,开始害怕了。”一个同火一语道破担忧,冲到贺穆兰的身旁,对着她的耳朵大喊:“不敢用刀砍的话,用弓箭!你不是很强吗?你的弓呢!”
对,对,对,我还有弓箭!
我可以不用这样砍的!
贺穆兰像是惊弓的野兽一般从背后抓起了弓,在他的身后举起了长弓。
她听到柔然人的马蹄声越来越大,听见马蹄奔走时发出的那种交替而整齐的踏地声、甲胄的摩擦声,和一片粗野强烈的喘息声。
她看见无数中军的将士和他们拼杀,她那位同火的前方出现了一把铜锤……
贺穆兰定了定心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游一般地射出了一支箭。
箭支的速度极快,那同火惊喜的发现这支箭射到了面前的敌人,让他伏下了身子。
同火扭头大赞:
“花木兰,你箭术不错!果然有一百五十步……啊!”
那中了一箭的蠕蠕人并没有被射中心脏,而是被射中了左肩,他剧痛之后直起身子,直接用手中的铜锤将面前的鲜卑人砸了个脑浆迸裂。
“啊啊啊啊啊啊!”
贺穆兰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从来箭无虚发的自己,居然射偏了!
她居然射偏了!她不敢射心脏!
是她害死了同火!
那个满头满脸脑浆和碎片的蠕蠕人,发现了让他身中一箭的罪魁祸首,狞笑着驾马朝着贺穆兰冲来!
贺穆兰的火长见同伴战死,吼叫着向敌人冲去,要给同伴报仇。已经杀到眼红的阿单志奇见贺穆兰有危险,提起长枪狠狠一夹马腹,不要命的往她的身旁冲去。
“花木兰!你迎击啊!丢掉弓,提刀!提刀!”
他歇斯底里的大喊着,可比他声音更大的喊杀声覆盖了他的声音。
提刀?
拿什么!
对了,还有刀!
贺穆兰几乎是以惨不忍睹的状态把弓放开,拿出刚才收回去的刀,哆哆嗦嗦的等待着那个柔然人的到来。
只是比那个柔然人还先到来的,是另一个人柔然人的长戟。
贺穆兰茫然地凭借着身体的自然反应提起刀,架住了他的长戟。火长快速赶到,截住了拿铜锤的柔然人,开始和他缠斗了起来。
其他的同火陆陆续续的赶到,贺穆兰虽然像是梦游一般的状态,但求生的本能让她游刃有余的发挥着花木兰强大的作战本能。
这让其他同火咬牙切齿。
若刚才那一箭射的是心脏,是头……
是……
妈的!
阿单志奇一枪送出,将贺穆兰面前的柔然人扎了个透心凉。她只觉得火热的、带着血腥味的液体喷溅出来,洒到她马头上,让她有种作呕的感觉。
但至少,她得救了。
她活下来了。
贺穆兰握着刀,看着身前的那个柔然人中枪后咬牙狂啸,顿时间,四周的柔然人全部朝着这里奔了过来,她的轻松还没有维持片刻,地动山摇的马蹄声就从后方又传了出来。
哪里来的柔然人?
鹰扬军不是全部截住了吗?
她被扫落马下,看着阿单志奇身中数箭,倒伏在地上。她新的火长也被那可恶的铜锤砸烂了脑袋,像是破麻袋一样被践踏而去。
她在一片号角声中跌落在地上,跌着,滚着,压着,被压着,看着碎尸、被砍掉的头颅、枯草在面前不停的翻转。没一会儿,她的马也倒了下来,把她牢牢压在了下面。一群蠕蠕人残忍地笑着,放马开始奔腾。
马,马蹄,死人,所有的一切向她挤压而来。她眼前一片黑,在马蹄的践踏之下,骨头折断了,眼珠突出了,气息越来越弱,她嚎叫着想要把身上的马尸抛开,她明明力气惊人的,如今却全是徒劳。
“刚刚我还得救了!”
死亡越来越近了。
她瞪大着眼睛,仓皇地在心里想着。
“刚才我还是一个活人!”
“金十二怎么样?”
中军得胜而归,虽然被侧面突然冒出来的柔然散步打了个小凌乱,但还好左军援救及时,没有动了鹰扬军的筋骨。
当然,有些伤亡也是正常的。
“新兵花木兰和那个阿单志奇所在的火里全军覆没。金十二的百人队只剩十七人。”
那心腹说起来也有些唏嘘。
“被偷袭的就是他们那支侧翼。几乎没活什么人。”
“可惜了。”
尉迟夸吕想起花木兰那惊人的武艺。
“是啊,可惜了。”
三支百人队呢,要补充这样熟练的精锐,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心情好难受。但这是贺穆兰必须经历的。
那啥,谁要有心情写小剧场就写吧,我去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