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穆兰能知道赵明为什么愣住了,因为赵明是听得懂鲜卑话的。虽然她出于自保没有暴露过自己这一点,可拓跋焘一说出“再纳一位公主”,赵明自然不可能完全没有反应。
贺穆兰也觉得这挺扯的。你把公主嫁都嫁了,人家和狄子玉也有了夫妻名分,这不等于帝夺臣妻吗?
这么掉品的事儿怎么能是一位明君干的呢?
所以贺穆兰想了想,规劝拓跋焘:“陛下,我觉得这件事还有待商榷。狄将军应该并非不管不顾之人,赫连定虽然朝着西边去了,但不一定就是叛逃之人,事情还需要再观望一阵才是……”
“还要观望什么?若是要归顺,直接就去统万城了。就算不归顺,狄子玉难道还不能伺机生擒赫连定吗?结果两人都跑到上邽去了。”
拓跋焘露出一个冷淡的神色。
“上邽如今驻扎这赫连昌的人马,去了那里,再抓就难了。”
“陛下,想一想赫连昌做了什么吧。赫连定的家小又是怎么死的……”贺穆兰想起武英殿的惨状,忍不住叹气。
“赫连昌杀了赫连定的家小,陛下却收殓了他家人的尸体,抚养恩待他的儿子,甚至还把他的妹妹嫁给了两情相悦之人,赫连公一腔热血忠心为国,但凡忠心之人,必定也重情重义,断没有恩将仇报的道理。”
“陛下若此时纳了那位四公主,万一赫连定真要归附的时候,却发现又发生了和他离国时一样的事情,岂不是更加灰心丧气?您这时候应该更加优待他的妹妹和儿子才是啊。”
贺穆兰自觉已经帮了赵明良多,再多说也没有意义了。她曾经是一位公主的宫女,自然不希望自己的主人过的好好的又嫁一次,这种棒打鸳鸯最后终成怨侣的事情实在没什么意思。
更何况这位赫连公主若是入了宫,说不定就是后来那位无子无宠的赫连皇后,这女人的命委实算不上好,先是亡国,又做了妃子,在受尽磨难后手铸金人当了皇后,可她当上皇后的时候拓跋焘年年在外征战,在国内时候少,一儿半女都没留下。
再过几年,后宫里各国的佳丽只会更多,她一个再嫁的妇人,何必要吃这种苦呢?
因为贺穆兰也是女人,所以想的格外多一些,语气也极为诚恳。
拓跋焘并非听不进劝谏之人,他也明白“千金买马骨”的故事。
拓跋焘感觉手中被塞入一个温热的东西,原来是身旁的赵明接过毛巾后,又换了一块热的上来。
他拿起毛巾又擦了把脸,突然用匈奴话问赵明:【你在赫连公主身边当差,应该经常见到赫连定,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此时赫连明珠已经在贺穆兰的提点下清醒了过来,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为了保住玉翠玉叶和赫连定、赫连止水等人,她不假思索地说:
【平原公是我见过最重情重义之人。当年平原公的母亲刘妃体弱多病,多靠赫连昌的母亲照顾才多活了好几年。后来先帝去世,几位王子相继叛乱,便是平原公念及皇后的恩德,带兵平乱,让赫连昌顺利继位。】
她的哥哥当年有很大的机会拥兵自重,后来顾及还在宫中的自己,最终还是回来勤王了。母后虽然是很大的原因,但他们从小在宫中一起长大,比起卧床数年、在皇后宫中养病的母亲,自然是感情更好。
【那不过是前年的事情,陛下。两三年前还忠心耿耿、毫不贪恋王位的人,几年后也不会变成一个忘恩负义之人的。】
“这平原公好大的威望,我攻陷夏国以来,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各个都怀念他的功绩,盼望他的归来……”拓跋焘见一个宦官说起赫连定都是眼含热泪,感情丰富,忍不住感慨出声。
“罢了,反正跑都跑了,我也不能让人看笑话。”
贺穆兰这才松了一口气,告退离开。
贺穆兰走后,拓跋焘思索她的话,觉得确实有道理。加之他其实对“四公主”一点兴趣也没有,后宫更是没地方住了,那些只是气话,便思考的更多。
他召了此次带出平城随驾的夏国宗室赫连仁进帐,让他带着金银绸缎先去夏国,好生安抚赫连止水和四公主,以免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惶恐不安,做出什么错事。
拓跋焘对赫连仁说:
“赫连定虽然跑了,但他一直与我魏国为敌,突然让他一下子转换阵营,自然是要好好考虑的。我不能像赫连昌一样,做一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皇帝。如果那样的话,我又何必去攻打夏国呢?如果我和赫连昌那样的暴君一样,没有多久也会有人来推翻我的。”
赫连仁是赫连定的侄儿,因为长相俊美性格温和,所以在归顺之后被拓跋焘收入宿卫,做了一名猎郎,负责管理皇帝的弓箭。他原本就是在夏国封地而非统万的宗亲,对赫连定的感情倒比赫连昌还深厚些,听到拓跋焘的命令和安抚的话,顿时痛哭流涕,替平原公赫连定谢过他的仁慈。
至于后来他跑死两匹马,急忙赶赴夏国安抚赫连定的“妹妹”和儿子等等,暂且不表。
拓跋焘派人送走赫连仁后,想起羌人那边因为少族长出尔反尔可能也会有些不安,羌人性直,若是因为惊恐而跑到西边去,那夏国的领土上就少了一支可以监管匈奴人的人马,所以他又下了诏,派出使臣去羌王狄野人那里安抚,告诉他们自己并不生气。
做完一切以后,拓跋焘觉得自己真是大度开明极了,就算崔浩和古弼等人问起来,也不会再挨骂。
还好有花木兰提醒!
真是我的福星!
当晚。
“陛下此事做的很好。只是,仅仅安抚赫连定的亲眷怎么够呢?夏国那些刚刚归附的宗亲和臣子会不会更加惊疑?后宫里的赫连夫人经过这件事,是不是会受到其他妃子的排挤?陛下不能只想着表面,赫连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夏国刚刚稳定下来的局势。您还想北伐柔然,后方更是一点都不能有失。陛下,您现在应该继续派出使臣,一边安抚夏国的旧臣,一边让窦太后好言安慰赫连夫人才是。而且……”
崔浩倒是没说话,可古弼的直性子又发作了,对着拓跋焘就开始各种“也许”、“但是”、“可”、“而且”,直念叨的原本有些得意的拓跋焘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最后黑的吓人。
崔浩拽了古弼袖子好几下,无奈古弼说的兴起,压根没有理他。拓跋焘将牙咬了又咬,拳头捏了又松,最后实在是无奈,只好站在那里,施展自己的绝技——神游太虚去了。
呔!哪里出了错!
说好的事情怎么一件都没有发生!
贺穆兰从拓跋焘帐中出来,正好遇见捧着案几的赫连明珠也追了出来。作为黑山大营的将军,是不能和陛下身边的近身之人有太多联系的,所以贺穆兰也没有多停顿,继续往前走。
谁料赫连明珠把手中的案几往身边的宦官手里一塞,急急忙忙就追了过来。她如今是皇帝身边新的红人,又是宦官之首赵倪的义子,别人也乐于卖她这个人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赫连明珠示意贺穆兰到了一处没什么人的地方,用鲜卑话小声地谢过她:“多谢你为四公主解围啦。”
她之前对他的一些不悦和尴尬,全因这件事而一扫而空,好感度又重新满了,隐隐又爆表的趋势。
贺穆兰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笑着说道:“不管四公主什么事情,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我和四公主素未平生,实在没有为她美言的道理。”
赫连明珠害羞地低下头。
‘就是知道你没有为玉翠说话的道理,所以我才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啊。’赫连明珠喜滋滋的想。
‘这便是汉人常说的爱屋及乌吧。’
“不管怎么说,我实在是欢喜。”赫连明珠抬起头,郑重地对贺穆兰行了个谢礼。“您当得我这一谢。”
贺穆兰面带微笑的接受了她的谢意,喟叹道:“看来这位赫连公主和她的兄长赫连定一般,都是颇有魅力之人,竟能引得你这旧仆如此为她关心。”
说完她的面色一转,正色道:“只是你现在已经是陛下身边的宫人,应当以陛下为念,否则反倒是祸事。”
赫连明珠好生生的天之骄女,一下子变成亡国之人,又是个遮遮掩掩的小宦官,早就苦不堪言到提起拓跋焘就搓火的地步,再见贺穆兰对拓跋焘忠心耿耿满脸仰慕之色,顿时小女儿性子发作,没好气道:“他是君我是奴,我除了以他为念,还能做什么?”
“这……我不是质问你的意思……”
贺穆兰有些招架不住。
妹子,你穿着宦官的衣服噘嘴嘟唇真的好吗?
看起来好让人难受啊!
赫连明珠见心中的“大木头”难得露出羞窘之色,忍不住靠近贺穆兰,娇滴滴地开口:“花将军,你之前说若有机会,会向陛下求了我,让我恢复自由之身,此事可还作数?”
贺穆兰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是说给这话,不过那时候却没想到她这宦官做的这么顺风顺水,还以为她坚持不下去呢。
但说过就是说过,贺穆兰点了点头。
“我既然答应过你,自然说话算话。等我找到合适的时机,便设法让陛下放你自由之身。”
等北征柔然回来,皇帝肯定要大加封赏,赏赐人口牛羊土地的。到时候她想法子和拓跋焘说一说,就说这小宦官想要自由,只要拓跋焘当时心情还好,应该不会舍不得这么一个专门负责把尿的太监。
赫连明珠听了她的允诺,丢下一句“我相信你”,抱了抱她的臂膀,一溜烟的跑了。
贺穆兰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对方耳后一抹嫣红,心中不由得有些纳闷。
“我长得一点也不像女人啊……”
贺穆兰摸了摸脸。
“她是不是把我当成四公主来撒娇了?”
匈奴的女人,实在是大胆的很啊!
话说赫连明珠满脸娇羞的回了王帐副将,正好遇见传令出来的舍人郑宗。
郑宗见这漂亮的小宦官红着脸回来,心中不由得荡了荡,笑着迎上前:“哎呀,赵黄门是去了哪儿了?跑的满脸通红的。我手正凉,给你冰一冰?”
舍人是皇帝身边负责草拟文书、准备笔墨的近身伺候之臣,这郑宗因为有一把好嗓子,在朔州之乱中跟着鸿胪寺众人喝骂赫连定的大军实在出彩,便得了赏赐,在皇帝身边做了舍人。
只是他毕竟原本是鸿胪寺的一个小官,身家也不显赫,在皇帝的身边便颇受排挤,心理有些扭曲,更喜欢在宦官宫女面前摆出一副“近臣”的嘴脸,来满足他那可怜的自尊心。
像这样的人赫连明珠在夏宫中见了不知道多少,大多是因谄媚而陡然得势的佞臣,对这郑宗便没有好脸色。加之这郑宗居然是个道貌岸然的好色之人,经常假借名义偷偷摸她一下脸,抓她一下手,更是厌恶万分。
这宗爱大概是笃定她听不懂鲜卑话,经常用言语调笑与她,如今赵倪有事不在近前,他更无所顾忌,又说出这种话,赫连明珠只能瞪了他一眼,钻回王帐去了。
郑宗又吃了闭门羹,心中不快,便随口问了下身边的人赵明见了谁。
花木兰最近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又年纪轻轻前途无限,那宫人就告诉了他,刚才和赵明攀谈的是虎贲将军花木兰。
“虎贲将军花木兰?那是何人?”郑宗觉得名字熟悉,略想一下,反应了过来。“想起来了,那个生擒鬼方的。”
奇怪了,他长得还没自己俊朗啊。
郑宗愣了愣。
他正愣神,帐内左右仆射出了帐,见他还在外面候着,立刻不悦地训斥他道:“陛下不是让你去请古弼和崔浩两位大人吗?怎么还在门口?”
舍人虽然是近臣,可品阶实在太低,左右仆射是鲜卑高官,自然对他的训斥张口就来。
这下该轮到郑宗脸色通红了。他惶恐的告了罪,拔腿就走,待走到几丈远的地方,回头看看两位仆射,拧着眉哼道:
“两个老家伙,就知道作威作福,有待一日我踏上登天之路……”
他站在那里,似乎是在想象自己踏上登天路的那天,竟神思逐渐陷入,久久不能回神了。
原夏国国境,上邽城外。
“平原公,这样不好吧……”狄子玉苦着脸,感觉自己快要疯了。“我们直接去统万就成了,何必要辗转至此?”
话说之前,狄子玉得了朝中的授意去劝降赫连定,立刻点了军马就去了。
他虽阴差阳错娶了四公主身边的玉翠,但那个女人太厉害,很快就成了他身边除了王栋以外的得力助手。他没见过哪个女人居然会算账、能懂匈奴、鲜卑、羌、汉、卢水胡五族语言,还会各种御下手段的。
她把玉叶从宫中接出来后,两个女人冒着“赫连明珠”的名头,把他手下一众羌人收服的俯首帖耳,恨不得跟在后面喊“女王大人”。
羌人女性地位极高,羌人的神是女神,羌人曾经有过女王,而羌人的主母是危机关头可以领军打仗的人物。所以主母一旦不能服众,便是羌王再厉害,也不会有族人同意他们的婚事。
狄子玉一方面觉得赫连明珠从小高傲清贵,可能做不出玉翠这样又敲打又示好服软的手段,想借着她的本事替赫连明珠先扫平身前的阻碍,可真看着手下们各个“少主母”前“少主母”后喊的亲热,又忍不住心中憋闷。
就跟有人抢了他媳妇儿东西似的。
他被崔浩亲点去夏国边境迎接赫连定,还要做出无意间巡视到那的样子,这种考验演技的事情原本就不是他所长,担忧之下便带上了王栋和一半的人马,想将夏国境内的一半人马交给玉翠暂时打理。
玉翠对赫连定能够和平回国还是很惊喜的,毕竟赫连定真的能回来,那在宫中的公主也就有了最大的倚仗。谁都看得出魏帝拓跋焘看重平原公,到时候平原公开口说明真相,公主和自己的乌龙身份也就能换回来了。
玉翠本来就是赫连定培养的女管家,送入公主照顾妹妹的,赫连定是她旧主,她便也想跟着狄子玉一起去夏国边境,一来她不相信狄子玉那脑子,二来赫连定性格谨慎,看到狄子玉不一定能相信他的话。
谁料先开始狄子玉死活不同意,后来狄子玉临走之前,司徒长孙翰又以“保护公主”的名义将接走了,摆明了是人质,这下子狄子玉就慌了。
他开始惊恐,若是赫连定不肯归降,也不相信他的话,拓跋焘会不会就把他和赫连明珠的婚事给黄了。
更可怕的是,外人都以为他已经和四公主洞房过了,可他自己知道,莫说赫连明珠他没有一亲芳泽,就连玉翠那女人,他都没摸过一根手指头!
这损失可大发了!
等他和赫连韦伐从夏国边境迎到赫连定时,狄子玉的面色不免就有些不自然,说话也应对无着,加之赫连韦伐原本就敬佩赫连定,趁着狄子玉没注意的时候,便把实话都说了。
可怜赫连定在柔然被狄叶飞抢了马,粮草也在马上,一下子没有了活路,便拼出一条路来,在柔然烧杀抢掠,抢马、抢粮食、甚至抢人要挟赎金,九死一生,用了近两个月才从柔然回到夏国边境。
他们一伙人历尽千辛万险,从正月出发,途径三个国家,终于回到了故国,原本两万多精骑,回来已经只有两千有余,十分之一都不到。这些人魂归他乡,死的不可谓不惨烈,赫连定最后只剩一个想法,便是把剩下的人全部带回家,怎么也不能再客死异乡了。
他笃定统万城城高坚深,又有可吃十年左右的粮草,便是魏国强攻,没有个半年也攻不破外城,这才安心赶回来,可这才几个月功夫,国没了,城没了,家人也没了。
“到底魏国怎么破的统万城?”赫连定脸色晦暗地问赫连韦伐。“我走之前不是千叮嘱万嘱咐国主,不可出城作战,坚守不出,等我回援吗?”
“那时魏帝突然兵临城下,打了您的旗号,说您已经归顺了魏国。陛……赫连昌信以为真,不顾满朝文武大臣和赫连公主的劝说,把……把您的家人全部斩了,将脑袋抛到城楼下,以儆效尤。”
赫连韦伐有些不敢看赫连定的脸色。
“此事一出,满朝文武顿时心寒,从那夜开始,不停有部将臣子率部叛逃出城,投奔城外的魏国。城内守兵不足,军心又动荡不安,张太史便用了一计声东击西,将赫连昌送出了城外。骑兵出城时,佯装赫连昌身份的赫连满和赫连蒙逊叔侄等一万多铁卫全部战死,统万空虚,被魏人占了。”
赫连韦伐哭倒在赫连定脚边。
“我那堂哥死的惨啊,赫连昌让他乔装自己,不准撤退,他就真的死战到底,宁死不退,可怜我那侄儿,今年才十六岁,也死在统万城外……”
“那赫连昌呢?”
赫连定恨声问。
“如今正退守上邽,收拾残兵。”
“拓跋焘……赫连昌……”
赫连定已经连自尽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这种干巴巴的叙述之中,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赫连昌如何自取死路,诺大的统万城如何成了危城。
这样坚固的城市,是不可能在短期内被人攻破的。
能被轻易攻破的,只有人心。
他深深感到统万城的丢失确是荒谬。赫连定当初悲愤绝望,在刘宋使臣的献策之下攘臂挺身而起,便是想要力挽狂澜,做一个能够拯救夏国倾覆之势的英雄。
可现在,他不但没有享受英雄式的待遇,反倒被自己的君主如此对待。
那只“佛狸”(巨狼)赢了一切,牛羊、国土、人口、军队和臣子。而赫连昌也活着。
失去一切的,只有他……
只有他……
赫连定已经陷入各种妄想之中,那些溃乱的幻景使他意夺神骇。
他看到自己带着精骑千里奔袭朔州城外的拓跋焘,三千精锐如何在他的命令下慨然赴死,刀光直晃,长枪猛刺,血肉横飞……
他看到自己仓皇逃跑,犹如墓底□□,无数落后的部将被乱箭射于马下,踩成了肉泥……
他看到柔然人和自己不欢而散,拿走他死去部将的甲胄战马,分道扬镳,却在柔然境内铤而走险,先是丢了战马粮草,又是历经马贼和柔然部落主的追杀,山谷殷红,林木颤栗,杀气直薄云霄……
赫连定在朦胧中回旋厮杀,似是再也走不出来了。
“平原公,魏帝是位贤君,不但帮您收殓了家小的尸首,而且还救出了赫连止水。四公主也安然无恙……”
狄子玉看着赫连韦伐抱着赫连定的大腿大哭特哭,觉得自己第一个叛逃的身份有些尴尬,可他的任务是安全的带赫连定回统万城,又不能不开口,此时骑虎难下,只能出声。
赫连定原本已近崩溃的边缘,猛然间狄子玉的一句话将他打醒,他揪住狄子玉的衣襟,连声质问:
“你说什么,我大儿还活着?我妹妹也活着?”
“是……是……统万被攻破当日,陛下正好在大夏宫,为了躲避宫卫躲入了武英殿里,恰巧救了逃过一劫的大郎。陛下没有屠城,没有骚扰百官官邸,也没有蹂/躏宫人,我曾和陛下说过我心慕公主,所以公主也没有事,被赐给了我……”
就是个假货。
可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为了保护赫连明珠的身份,狄子玉他们从没有在外人面前说过赫连明珠如今的情况。
“你……你娶了我妹妹?”
赫连定扫了一眼赫连韦伐。
后者擦了擦眼泪,就着抱大腿的姿势点了点头。
赫连定顿时露出“好白菜让猪给拱了”的神情。
狄子玉被这样的表情吓了一跳,立刻解释道:“当时也是权宜之计,明珠长得那么美貌,谁也不知道大夏宫被破会怎么样。魏国的鲜卑铁骑一直以战养战不是吗?我我我,我没动过公主!我当上宾一直供着!”
这下,轮到赫连韦伐惊讶地扫过他的下/身,露出“你没毛病”吧的表情了。
“都已经被赐给你了,我妹妹的名节便是没有了。如今你也算是我的妹夫了……”赫连定有些懊恼地骂道:“我还准备将我妹妹风光大嫁,如今竟让她如此委屈的嫁了人,还背着那样的名声!”
被赐给一个小将!
这狄子玉,昔日他在统万城的时候,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眼。
有勇无谋,不是良配啊。
狄子玉一噎,捏紧了拳头。
饶是他知道自己在赫连定心目中地位不会很高,也没有想到竟然会让他懊恼到这种地步。赫连明珠身份确实尊贵,但她现在毕竟已经是亡国公主了,如是赐给其他鲜卑功臣,还不如嫁给他。
至少他真心爱慕她。
“平原公,如今我们该怎么办?”赫连韦伐知道狄子玉带来的人马里有一半是鲜卑人,若是他们稍有不对,很快就会被擒回统万。
在他心目中,赫连定是一定宁死不降的,哪怕赫连昌杀了他全家也不行。这位王族铮铮铁骨,从不投降,否则也不会在周边胡族小国之中得了一个“残暴凶猛”的名声。
狄子玉瞪大了眼,“你这话什么意思,当然是要回统万啊。大郎他们还等着平原公回去呢。陛下说了,只要平原公愿意归顺,还和以前一样的地位和官职,绝不亏待。”
“我不回去。”
赫连定思索了一会儿,说出自己的答案。
“等会我们一起往南,做出要回统万的样子,趁魏人不备,甩掉他们。”
“平原公,我不能和你这么做。”狄子玉猛摇头。“我的部族还在夏国等着我。还有明珠公主的安危。原谅我恕难从命。”
“我不关心你怎么做。”
赫连定平静地说道。
“我现在不相信任何皇帝的话。他们朝令夕改,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轻易玩弄别人的生死……”
“您准备要做什么?你这三千多人,没补给没粮草,便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现在到处都是魏人,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
狄子玉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不可思议地说:“您……您不会还要去投奔赫连昌吧?”
这是有多缺心眼啊?
“我要去找赫连昌……”
赫连定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能让小儿啼哭的笑容。
“魏人不会杀了赫连昌的,拓跋焘想要让四国看到他身为明君的样子,就算生擒了赫连昌,也不会杀了他,反倒会好生优待他,让他国的国君以后可以安心归顺。他就算再忌惮赫连昌,也不会动他。我妻族母族和自家一百多条人命的仇,只能靠我自己去报了。”
赫连定是位妄人,也是位狂人,否则也不会做出朔州之外的那件事来。
可狄子玉却是普通人,想不到赫连定这般疯狂。
赫连韦伐不愿意跟着赫连定去拼命,他已经归顺了魏国,并无不好之处。但他毕竟是夏国人,也不会阻拦赫连定的决定。
赫连定却不会让他就这么走了,他还需要赫连韦伐的人马。
“我去了结掉拓跋焘的后顾之忧,这黑锅,我来背了。”
赫连定转身准备上马。
“我去取赫连昌的项上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