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还有一更。
楚维琳闻言微怔,顺着空明师太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抬手轻轻抚了抚。
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的老祖宗亦坐直了身子,急忙问道:“师太,我孙媳妇肚子里的真的是个哥儿?”
空明师太浅浅笑了笑,转过身道:“没错,还是个耐心极好的小公子,将来会有大造化。”
老祖宗合掌连连念了几句佛号,而后道:“郁昀媳妇,赶紧坐下。”
“那就承师太吉言。”楚维琳道了谢,在老祖宗下首坐下。
不管这空明师太灵不灵验,人家当面夸肚子里的孩子耐心好,又是有大造化的,作为母亲,听在耳朵里自然是舒服的。
楚维琳偏头想,这还真应了常郁昀的那句话,中听的话一并收下。
大赵氏请空明师太回坐,问道:“师太刚才说,要多等上半月?”
“是,太太您是过来人,晓得便是足月落地,早的和晚的还能相差月余,”空明师太解释着,见大赵氏颔首领会,她接着道,“这位奶奶到时候可千万不要着急,也切莫灌什么催生的汤药,多等上半月,自然瓜熟蒂落。”
楚维琳抬眸看老祖宗,老祖宗一副若有所思模样,她也只好点头称是。
老祖宗请空明师太登门,一来看一看楚维琳的肚子。二来是卜算家中凶吉。
空明师太是开门见山的性格,不讲佛理,在楚维琳来之前就说了几样常家内院旧事,说得挺准,叫老祖宗添了几分信任。
“师太,老婆子年纪大了,最盼着的就是子嗣繁盛,但是府中如今小辈只有一儿一女,郁昀媳妇肚里这一个是第三个,老婆子讨了五个孙媳妇了。这么些年。等得心焦。”老祖宗叹息一声。
空明师太面上依旧带着笑容,微启的窗棂透了春日阳光,落在她消瘦笑容上,去了些凌厉。多了些平和。晶亮眸子不似老妪。反倒是显得高深莫测。
“老夫人,请恕贫尼直言。”空明师太慎重地合了双掌。
老祖宗点头,道:“师太请讲。”
“贵府虽是皇亲国戚之家。受人敬仰,风光无限,可风光之下自有阴暗,盛极必衰,皇权之下,今日笑明日哭,常家已是飘零之身,若不设法破解,不出五年,一族尽灭。”
空明师太声音清透如山中钟鼓,重重落在老祖宗心头,老祖宗眸子倏然一紧,一瞬不瞬盯着师太伸出的那一只手,五根手指似乎昭示着常家的未来。
大赵氏面色廖白,可叫她当面驳斥,把京城里人人称奇的空明师太轰出门去,她又无法做到。
楚维琳惊呼出声,双手叠在唇上,心里岂是震惊两字可以形容。人人以为她听了这无稽之言惊愕,只有她自己知道,空明师太说得太准了,常家就在五年内被抄家,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这空明师太不会是常郁昀找来蒙骗老祖宗的,那她是信口一言正好说中了,还是真的能看穿未来?
楚维琳一时看不透空明师太,老祖宗脸色阴沉,她素来信鬼神之力,这番话她不能当是混账话一并弃之脑后。
“师太,这些话非同小可,您可有把握?”大赵氏质疑。
空明师太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瞧得大赵氏背后发冷:“这样吧,贫尼再说一桩事,若是准了,太太再信贫尼也不迟。”
大赵氏深吸了一口气:“何事?”
“不出一个月,太太要去参加一场白事。”
大赵氏的眉头突突跳了几下:“谁家?”
“这段日子,贫尼依旧会在念惠庵,若老夫人想卜凶吉,贫尼会再来的。”空明师太并不回答大赵氏的问题,起身合掌道别。
老祖宗盯着空明师太,沉声问道:“常家的祸,可有破解之法?”
“老夫人若信贫尼,有,若不信贫尼,没有。”空明师太答道。
老祖宗闭上双眼,与段嬷嬷说了几句,段嬷嬷请了空明师太出去,一路送到二门上,又递上了丰厚的谢礼,空明师太接过,坐车离开。
老祖宗许久没有言语,大赵氏正琢磨着要如何开解,老祖宗已经睁开双目,道:“今日师太说的每一句话,你们都给我咽在肚子里,不许走漏一个字!旁的,就等一个月再看吧。”
楚维琳应了,老祖宗这么做也是情理之中,那些话若传出去,弄得一家上下人心惶惶,若一月后,大赵氏没有去参加什么白事,那这些话自可以再不理会,若真叫空明师太说中了,老祖宗就会信了她,来破解家中祸事了。
大赵氏抿着唇,一一思索着来往的人家,要她亲自去参加白事,对方要么是姻亲世交,要么是她自个儿相熟的人家,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只好应了。
老祖宗挥退了人手,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便去了东厢小佛堂,本想叫楚维琳陪她诵经,想到她腹中有胎儿,久跪伤身,便没有留她。
楚维琳回了霁锦苑,宝莲好奇问她关于空明师太的事情,她便道:“说我怀的是个哥儿。”
“那肯定准的!”宝莲连连点头。
楚维琳叫她逗笑了,见她一副要和宝槿、流玉她们分享的样子,赶忙道:“莫急,万一说破了不灵了怎么办?”
宝莲眨眨眼睛:“那奴婢就不说了。”
楚维琳不打算和宝槿、流玉细说空明师太的事情,却不会瞒着常郁昀,等夜里吹灯歇下。她靠着常郁昀,低声把空明师太的话一一说了。
听到那五年族灭,身边常郁昀的身子一下子紧绷住了,楚维琳暗暗叹息,也只有和她一样再活一世的常郁昀,才明白这五年之后常府面临的到底是怎么样的困境。
“你怎么看?”楚维琳微微支起身子,望着常郁昀。
夜色浓郁,只是刚过了满月,月光依旧皎洁,浅浅撒入。倒也不是漆黑模糊。楚维琳见常郁昀缓缓抬手覆住额头,神色凝重。
常郁昀轻轻吐息,他知道楚维琳也懂这“五年”意思,只是她没有说破。他此刻也不会追着讨个答案。只是那老尼的话……
“兴许是真的有本事。兴许只是一语成谶。”常郁昀沉声道。
这倒是和楚维琳想的一样,只是她格外在意空明师太说的破解之法……
常郁昀伸手把楚维琳散落下来的乌发挽到耳后:“想知道所谓的破解之法,也要先看这前一桩事情准不准了。也就一个月工夫,耐心等一等吧。”
楚维琳应声,躺下歇息。
她这一夜歇得还不错,第二日过去松龄院,才知老祖宗睡得并不好。
老祖宗这么讲究的人,听了那些话,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最初几天的提心吊胆过后,大赵氏也平息了许多,她日日忙碌,也无暇再顾着去数什么日子,等再想起来时,已经过了二十几天了。
老祖宗也略松了一口气,只是不到最后那一日,谁也不晓得会不会变化,她盼着空明师太说得不准,可看着楚维琳的肚子,她又想,若是不准,这一胎到底是哥儿还是姐儿?
事关常府命运,只要空明师太说得不准,常府能富贵如常,楚维琳这头胎是男是女,在老祖宗眼里也没有那般重要了。
楚维琳也记着日子,已是初夏,一日暖过一日,只是她的肚子并不显怀,孩子安静得很,要不是葵水停了,她都没有感觉到自己是双身子的人。
五月十九,正是空明师太说的最后一日,大赵氏此刻放松许多,笑盈盈陪着老祖宗说话:“看来是不准的,外头传言多有夸大。”
老祖宗点头,只是那颗悬着的心始终无法放下,隐约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说不清道不明。
眼看着外头太阳偏西,她深呼吸了几口,正要说什么,就见段嬷嬷一脸铁青着挑了帘子进来。
大赵氏皱了皱眉头,老祖宗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霁锦苑里,楚维琳歇了午觉起身,坐在梳妆台前重新梳头。
流玉快步进来,垂手候在一旁。
“怎么了?”楚维琳的心跳快了几分,今日是最后一日,她特地嘱咐流玉盯着大赵氏的动静,流玉来得这般急……
流玉禀道:“刚才大太太娘家的婆子过来报丧,宣平侯府小侯爷夫人中午时没了。”
嘶……
头顶发根被拉扯住,楚维琳痛得咬牙,宝莲赶忙松开手,跪下道:“奴婢听了噩耗一时惊讶,失手弄痛了奶奶,请奶奶责罚。”
楚维琳没有理会宝莲,也不顾此刻披头散发模样,颤着声再问流玉:“你是说,赵涵欣死了?”
流玉重重点头。
楚维琳攥紧了拳头,闭着眼睛许久不语。
她从前就知道,嫁入宣平侯府给那位小侯爷做填房根本就是死路一条,前世楚维琬如此,今生赵涵欣也是一样。
之前去崇王府看望楚维琬时,她就听说过,赵涵欣滑了两次胎了,身子也一直没有养好,这种状况下,以赵涵欣的脾气肯定撑不了太久,只是楚维琳也没想到,赵涵欣竟会在这个时候死了。
在这个空明师太说中了的日子里。
这种事,真的可以信口开河到一语成谶的地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