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光光睡不着,而程容简,也同样是未睡的。不大的小屋里头顶的灯光亮晃晃得刺眼,屋子里潮湿而压抑。
周来坐在程容简的对面,面前放了纸和笔,一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端正了坐姿,这才看向了程容简,冷冷的问道:“到现在你还不打算承认?”
程容简淡淡的笑笑,说道:“周警官想要我承认什么?”
他是下午的时候就被请进来的,原本以为周来会马上出现的,但却并没有。非但他没有来,别人也没有来。只有在饭点的时候有人送了饭,就没有人再过来了。
周来冷笑了一声,在纸上不知道写了些什么,抬头斜睨了程容简一眼,说道:“程二爷这是打算和我装傻到底了?”
“我不明白周警官在说什么。”程容简微微的顿了顿,手指漫不经心的桌上的桌上敲了两下,似笑非笑的说道:“周警官请了我过来已经好几个小时了,我还不知道我自己是什么罪名就先给我定了个装傻。这我可不敢当。”
这小审讯室里是逼仄的,程容简却是从容淡定的。等了那么几个小时,脸上也未露出半点儿不耐来。好似这儿和在家里没什么两样。
周来抿了抿唇,也不再绕弯子了,直接说道:“程舒惟就在外面。”
程容简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往后靠在了椅子上,说道:“周警官果然是好手段。”他皮笑肉不笑的,顿了顿,接着说道:“他在外面又如何?”
他这显然就是没将这事儿放在眼里了,周来的脸色变了变。冷冷的说道:“不如何,他能证明你的身份。”
程容简就淡淡的笑了笑,抬头看向了周来。说道:“周警官……还是像以前那么天真。我猜这次的事儿,周警官,应该还没向上级请示过吧?”
周来的脸色立即就难看了起来,直直的看向了程容简,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容简这下就轻笑了一声,和周来直视着,说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周警官听不懂么?”
他整个人是有些懒懒散散的,摸出了火机来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上敲着。顿了顿,微微笑着说道:“不知道周警官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他说着抬腕看了看时间。
周来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起身出去了。
外边儿是有人等着的,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刚走出去下属就迎了上来,问道:“怎么样?还没招认?”
周来做事一向都是稳重的,并非是急功近利的人。这次的事儿,他确实是想等先有了结果再报上去的。
他并没有回答,抽出了一支烟点了起来。那下属见他的脸阴沉得厉害,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要不要把程舒惟叫过来?”
他是不知道周来的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的。在他看来,这次的事儿是很简单的。只要把程舒惟叫来,那么由不得程容简不承认。哪个哥哥会认错自己的弟弟?
周来依旧没有说话,程容简的话是让他有些心绪不宁的。他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另一下属就小跑着过来。见着周来就松了口气儿,说道:“老大,你家里打电话来了,说是让你赶紧回去一趟。”
周来的手机是关机的,打不通,这才将电话打到了办公室来。这大半夜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事那么急,下边儿的人自然是不敢耽搁的。
周来的眉头就皱了起来,钟馨这段时间都是不舒服的。他抿了抿唇,往审讯室里看了一眼,说道:“把人给我好好看着。”
他边说着边快步的往外走去,边走边问那下属,“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那下属摇摇头,说道:“没有,只说是急事,让您赶紧回去。”
周来就点了点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没有说话。待到了停车场,刚要拉开车门上车,他就回过头看向了那下属,说道:“在我没回来之前,无论是谁过来,都不能放人。我会尽快回来。”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那么叮嘱一番那下属是疑惑的,刚想问什么,周来就已上了车,车子很快像箭一般的射了出去。留下那下属一脸疑惑的站在原地,等着车子彻底的消失不见了,这才摇摇头回去了。
周来的车一路开得很快,离得还有那么远,就见院子里的灯是亮着的。他的心里就咯噔的一声,这时候已经不早了,要是在往常,父母这时候都是早睡了的。
他的车驶进院子,家里的阿姨早已经在等着他了。刚停好车那阿姨就上前来,说道:“少爷你总算是回来了,老爷已经等了你好半天了。”
既然是周渊等着他,那就是工作上的事了。周来紧绷着的神经松了些,皱着的眉头却没松开,问道:“我妈睡了吗?”
他边说着边往里走,那阿姨摇摇头,说道:“老爷的脸色不好,夫人也没睡,都在客厅里等着你。”
周来就点点头,大步的往里走去。
客厅里并没有开电视,周渊和罗宜都在沙发上坐着。面前的茶早已经冷却。偌大的客厅里冷冷清清的。
看到罗宜是好好的,周来的心这下才全落了下来,叫了一声爸妈。
周渊的脸色并不好,站了起来,说道:“跟我来书房。”他说着也不看周来,率先便往书房走去。
周来应了句好,但并没有马上动,脸上露出了一个和平常一样的笑来,说道:“不早,妈你早点儿睡。”
罗宜的脸上是有那么几分疲倦的,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说道:“去书房吧,你爸等了你好会儿了。”
周来应了一句好,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阿姨这时候才走了进来,迟疑了一下,问道:“夫人,要送茶过去吗?”
罗宜这下就说了句不用,她眉心的倦色更浓。阿姨就说道:“您早点儿睡,要是吵起来我叫您。”
当初为了周来去沿河的事儿,父子俩是吵了不少的。甚至有一次还被周渊给抽了。家里这些年倒并不像以前那么和乐了。
罗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摇摇头。说道:“不早了,你去睡吧。”
阿姨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应了句好,回房去睡了。
而书房里头,气氛是有些压抑的。周渊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这才淡淡的问道:“你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周来频频的立功,作为父亲,他是欣慰的。但这个儿子,同样是让他头疼的。小时候倒是挺聪明的,但这越是长大的。脑子就越是转不过来。要不是他一直替他兜着,以他的性格,就算是立功,也肯定早被贬到基层去了。
“没做什么。在处理上次的案子。”周来回答道。
周渊见他不说,就冷笑了一声,说道:“程容简在你手里?”
周来这才抬起头看向父亲,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下,应了一句是。
周渊在开始知道这事的时候是气的,这下已经冷静了下来。看着周来没有说话。过了会儿。才淡淡的说道:“那事儿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也别再插手了。”
他的语气是平缓的,但却是强硬的,完全是在命令。他是很少有那么强势的时候的。
周来抿紧了唇,一时没有说话。周渊是他的父亲,但说起来,同样是他的上级。
周渊自然是知道他的犟脾气的,见他不说话就已知道了他在想什么。不由得发起了脾气来,重重的拍了书桌一巴掌,厉声斥道:“别人都不管你瞎管什么?回去就把人放了!”
周来抿紧了唇,依旧没有说话。过了那么好会儿,才咬紧了牙关,说道:“别人是别人,我是我。职责所在,我不能听您的。您要是没事我先走了。”
他说着也不再看周渊,转身就要离开。
周渊被他这句话气得发抖,呵斥道:“站住,你长能耐了是不是?”
周来的背影顿了顿,到底还是站了下来。
周渊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的怒气压下,看着周来的背影。冷冷的问道:“你动了他,查过他现在的背景吗?”
他的语气这下是带了点儿无奈的,这个儿子是优秀的,但却并不适合走仕途。在这条道上,只知道往前冲的,并不是英雄,而是傻子。只是别人的垫脚石而已。
周来的身体就微微的僵了僵,他还真是没有查过程容简。
周渊知道他是没有查过的,眉心里涌起了点点的疲倦来。像是在瞬间老了十几岁似的。
书房里一时静了下来,他停了那么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他现在掌握着西北几省的经济命脉,就算是你想动他,也动不了。”
周来的身体僵得更是厉害,回头看向了周渊。这确实是出乎他的意料的。但这些年来,他办过的大案是不少的,他很快便镇定了下来,说道:“那又怎么样,他是逃犯,一样该受法律的制裁!”
他的嘴唇抿了紧紧的,显然是要坚持到底了。
周渊在这瞬间是疲惫不已的。他看向了儿子,说道:“你就没有想过,沿河为什么会存在吗?”
他的语气是平静的。周来没有说话,抬头看向了他。
周渊微微的顿了顿,接着说道:“你觉得,如果没有上面的允许,沿河可能会存在吗?”
他的语气越是平静,周来的面上就越是惊骇。立即便摇摇头,说道:“不可能。”
周渊冷笑了一声,说道:“有什么不可能的?你觉得最初没有上面的人的支持。沿河可能是壮大起来?”
周来的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虽然不愿意相信,但他却是知道,父亲说的是真的。
如果上面没有人支持,沿河怎么可能壮大成那样子。恐怕在最初,就已被铲除了。
那边位置好,又正是靠海……周来的脸色在瞬间灰白了起来。
周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沉默了下来。书房里寂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没有。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道:“所以你不用针对他,那并不是他的错。”
说起来。他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而已。
周来久久的没有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一步步的往书房外走去。他的脚步沉重得厉害,像是有千斤重一般。
周渊看着他的背影,想开口叫他的,最终还是没有叫,任由着他走了出去。
周来是有那么些恍恍惚惚的,走出去才发现罗宜是没有睡的,依旧还在沙发上坐着。
他并不欲让罗宜知道工作上的事,打起了精神来。上前了几步,低低的问道:“您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罗宜说了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问他谈没有谈完。视线停留在了他的脸上,平静的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坚持,会让阿叡的孩子没有爸爸?”
她的语气里是带了点点的悲伤以及疲倦的。
周来的身体僵了起来,她却没有再看他,直接上楼去了。
客厅里冷冷清清的只留了一盏孤灯,周来站了许久,才慢慢的走了出去。车还在院子里停着的。他上了车,却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儿,就紧紧的闭上了眼睛靠在座椅上。
所有的坚持,在这一瞬间像是被全部击碎了似的。他的脸上浮现出了颓败来。
父母的话轮换着出现在脑海里,他茫茫然的,心里涌起了乏力以及尖锐的疼痛。
那么多年的坚持,在此刻看来,不过就是一场笑话。原来,他也不过只是别人手中的一把利刃而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重新睁开了眼睛。发动了车子。
他是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的。就沿路那么一直开着。已是深夜,道路上的行人车辆稀少。不知道开了多久,车子才在小巷里的酒吧门口停了下来。
他是这儿的熟客,不用开口,酒保便已将酒送了上来。周来几乎是一饮而尽,将杯子重新退给了酒保,淡淡的说道:“来杯更烈的。”
酒保笑着应了一声好,没多大会儿又送上了一杯酒来。这次周来同样是一饮而尽。那酒保看着不对劲,笑着说道:“您喝慢点儿,这酒后劲大。”
周来没有吭声,只是将杯子推到了他的面前。随便掏出了几张人民币递了过去。
这就是嫌话多了,那酒保没有再吭声,重新给他兑了酒。
周来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直到脑子里晕了起来,这才埋了单,朝着外面走去。
那酒的后劲确实是大的,刚出酒吧,他就趴到了墙角呕吐了起来。直呕得胃都快吐出来,他才重重的靠在了墙壁上。酒吧门口偶有人来往,他也不管别人异样的目光。等着头没有那么晕了,这才朝着车边走去。
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叫代驾,也未叫下属过来,发动了车子,一路开着回去。
他回去的时候四处都是安静的,下属正坐在办公桌前打着瞌睡。直到听到周来的脚步声,才赶紧一下子坐了起来。
周来那满身的酒气是让他吓了一大跳的,他赶紧的站了起来,上前了两步,问道:“老大,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家里有事吗?怎么醉醺醺的回来了?”
他说着想上前去扶周来,周来却没让,自己走到了沙发上坐了下来。
那下属赶紧的给他倒了一杯水,有些无奈的问道:“您这是喝了多少酒?赶紧的喝点儿水。”
周来却没有去接那水杯,闭上眼睛在沙发上靠了好会儿,才哑着声音开口说道:“把人放了。”
那下属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到反应过来,将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挥了挥,说道:“老大,你这是醉傻了?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抓到的人,他出去一趟回来竟然说是要放了。这以前所有的努力都不是白费了吗?
周来并没有回答他的话,恍恍惚惚的就那么坐着。他在有事的时候是不会喝酒的,那下属也意识到应该是出事了,心里咯噔的一声,立即又问道:“老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周来闭紧了眼睛,再次开口说道:“把人放了。”
他的声音又哑又沉,那下属沉默一下,应了句是,很快下去了。
周来就在沙发上那么静静的靠着,尖锐的疼痛一点点的蔓延开来,手指不自觉的握紧,却又颓丧的松开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脚步声响了起来。他并没有睁开眼睛,那下属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开口说道:“老大,人已经放了。”
他这次点点头,暗哑着声音说了句知道了,这才又说道:“回去休息吧,明天不用再过来上班。”
那下属就应了一句是。迟疑了一下,问道:“要不要我送您回去?”
周来这下就说了句不用,眼睛从头到尾都没有再睁开过。
那下属想问什么的,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带上门出去了。周来就那么在沙发上靠着,像是要石化了一般。
程容简出去的时候阿凯早就已经等着了,看见他出去,阿凯总算是松了口气,立即就迎了上去,问道:“您怎么样?”
程容简就说了句没事,他的脸色看起来并不是很好,阿凯想问什么的,终究还是没有问,赶紧的替他拉开了车门,等坐到了车里,才问道:“您是去江小姐那边还是回别墅?”
虽然在里头并没有人对他用刑,但他那一身比起平时还是有些狼狈的。这时候已经快要天亮了,程容简就说了句回别墅。
阿凯就应了一句是,周来是铁面无私的,里边儿由他的心腹守着,他在外边儿是完全大厅不到消息的。以周来对程容简的敌视,他是知道程容简在里边儿是不会有优待的,边发动车子边打电话回别墅那边,让准备吃的和热水。
等着打完了电话,阿凯才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程容简,问道:“二爷,他怎么会突然让您出来了?会不会是有什么阴谋?”
他是一直在外边活动的,也让人打了电话。但周来这边是油盐不进的,态度强硬,别说是放人。想进去看看都是不行的。
审讯室里是潮湿冷的,程容简的身体是冰凉的,说了句让开暖气,又淡淡的说:“他想通了。”
阿凯依旧是疑惑的,但程容简那样子,显然并不打算说话,他这下就没有再问了。
车子一路开得很快,到了别墅,阿姨早已经做好了吃的放好了洗澡水。
程容简并没有急着吃东西,先回了卧室去洗澡换衣服。阿凯是一直在外边儿等着他的,等了那么久不见他出来,就上前去敲卧室的门。
卧室里是没有声音的,阿凯的心里咯噔的一声,直接打开门进去。
里头程容简是靠在床上的,头发还是湿的,脸上却是带着潮红的,呼吸也有些重。
阿凯吓了一大跳,上前一连叫了两声二爷程容简才睁开了眼睛。
他大抵也是知道自己发烧了的,说了句没事。阿凯怕他被转移,是一直守着他的。他顿了顿,说道:“去休息。”
阿凯这下哪里敢去休息,说道:“您发烧了,我马上打电话叫钟医生过来。阿姨那边做了东西,您先别睡,先吃点儿。”
程容简的眼皮是重得厉害的,没有说话。阿凯说完,已拿着手机边打电话边走了出去。
才刚到门口,程容简就叫住了他,说到:“别把我生病的消息传出去。”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想让江光光知道了。阿凯的脚步顿了一下,终究还是应了一句好。
等着阿凯打完电话端着吃的东西再进来的时候程容简已经昏睡了过去,他一连叫了几声都没有叫醒,赶紧的又给钟医生打电话,催着他赶快过来。
这样的情况以前是有过的,但阿凯依旧是慌乱的。指挥着阿姨打来热水拿毛巾过来给程容简降温,别墅里一时兵荒马乱了起来。
虽是比平常吵了许多,但程容简依旧是没有醒的,眼睛紧紧的闭着,脸色潮红,呼出的灼热的气息直让人但颤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