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华都的城门并未封锁,但出入的盘查却严厉得无以复加。有了伍形易的严令,城门口的甲士不仅严禁携带兵器者入城,就连那些带着柴刀木棍的乡民都拒之门外,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这命令却没有任何更改的余地。
然而,石敬等中州豪族官员也不是吃素的,在经过许多天紧锣密鼓地布置之后,他们终于在华都八门的启东门打开了缺口,上至官阶最高的偏将,下至寻常甲士,他们一个不漏地拉拢了过来。同时,城卫府的八营军马,他们也成功收买了两营军士,当然,撒出去的金钱不计其数。
练钧如和孔懿身着一模一样的粗布男装,跟在石敬府中的心腹家奴石虎身后,吃力地推着一车干柴朝城门口行去。为了避免露出马脚,两人都把面目弄得丑陋粗鄙,这一招确实有效,这一路行来,鲜少有人会多看一眼。
“进城卖干柴的?”当值的两个甲士一见石虎的手势,眼睛立刻一亮,竟舍下了一旁进城的几个乡民奔了过来。两人只是微微斜睨了练钧如孔懿一眼便垂下了头,装模作样地在一车稻草中翻检了一阵,这才挥手示意道,“快走快走,卖完了赶紧出城,如今上头有令,超过辛时一律不许出城,明白了么?”
练钧如和孔懿同时吁出了一口长气,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石虎随即卖力地在车后一使力气,那宽大的板车立刻动了起来,片刻功夫便通过了城门。过了这一道关卡,石虎却更加紧张了起来,须知如今路上的巡街甲士众多,一旦被认为是身份不明之人,都逃不了城卫府的拷问。在他的指引下,练钧如和孔懿都加紧了脚步。一路上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几拨人马,最终却在目的地陈家老铺前被人拦了下来。
那是一群趾高气昂的骑兵,领头的队长身着全副簇新甲胄。神态傲慢无礼,根本不理会出来打躬作揖的店铺掌柜。在他的故意放纵下,十几个骑兵手持长剑在那一车干柴中刺来刺去,一副旁若无人的架势。闹腾了许久,那队长方才不甘心地示意部下住手,冷笑一声盘问道:“这大热天地,陈老板居然要买这么多干柴?”
练钧如和孔懿陡的心中一紧,却知道这个场合没有他们开口的余地,只是将面目隐藏在柴堆后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那陈家老铺的陈掌柜却是机灵人。
愁眉苦脸地上前答话道:“范大人,这夏天买干柴确实是蹊跷,无奈敝东家炼丹练得过于起劲,根本不听劝,我们也只好一车车地把干柴往府里运。这一个月已经买了足足十车了,唉。我们这些底下人又有什么办法?您要是不信,我可以带您上东家府里盘查!”
范劲能当上城卫左营的队长,对于城中知名人物的情况自然是廖若指掌,听到那掌柜毫无破绽的说辞,他也只得作罢。毕竟。陈家掌舵的那一位迷恋丹术是出了名的,而那三个运柴车的家伙一看穿戴就是粗汉,他刚才也不过一时心动而已。
尽管疑心已经去了七分,范劲仍旧冷哼了一声,冲着瑟缩在柴车旁边的三人喝道:“你们三个通通抬起头来!”
石虎赶紧当先抬起了头,脸上地几粒大麻子分外惹眼,范劲皱了皱眉便移开了目光。谁料旁边两人的相貌更是不堪,看得他厌恶不已,本能地挥手骂道:“真是长得熊包样,儿郎们,继续巡逻!”
望着那些绝尘而去的骑兵,陈掌柜如释重负,一面喝令伙计将柴车拉进去,一面对石虎低声吩咐了几句。计议完之后,石虎便引着练钧如和孔懿进了一个侧门,七拐八绕之后又进了一条短短的秘道,这才指了指一个帘子。“二位,你们先在里头换上衣服,我带你们从后头离开,这条暗巷很少有人走,不会引起他人怀疑。”
练钧如和孔懿快速换了衣服,他们前脚跟着石虎刚从后门急匆匆离开,范劲后脚就再次带人回到了陈家老铺门前,气势汹汹地喝骂道: “刚才那三个送柴的人在哪,我差点被你们糊弄了过去,天底下哪有那么丑的三个人混在一起的?”
他这一声大吼之后,陈掌柜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一听问话却变了脸色,态度空前强硬:“范大人,我敬你是城卫府的军官,谁知你竟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来人,让那三个人出来,让范大人好好查验!要是查出一个所以然来,我这条老命就送给你也无妨!”
随着他的应答,店铺中走出了三个穿着粗布衣衫的汉子,一个接一个地站在了陈掌柜身侧。范劲尽管被气得够呛,却不敢再有半点马虎,上前亲自查探了三人面目,见并无伪装之后方才悻悻而去,临走前还不忘狠狠瞪了陈掌柜一眼。这突如其来的一遭虽然混乱,却着实降低了陈家老铺地嫌疑,接下来的几批人全都以运柴为名混进了城,自然,陈家老铺为此付出的则是数十个出城的伙计。
“石大人,想不到一次入城这么惊险,要不是亲身经历,我几乎以为那是在唱戏!”坐在石敬对面的练钧如犹自想着其间经历的一幕幕,心中杀机空前高涨了起来,“那些平民百姓在城门之外苦苦守候,那些甲士却只知道虚意盘录,这么下去也不用外敌,天怒人怨是早晚的事!”
石敬瞥了瞥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的孔懿,眼神中掠过一丝惊艳,然而,他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位姑娘不止是练钧如的红颜知己。无论事先怎么想象,他都没有料到,练钧如居然能够从抱成一团的八大使令中剥离出一个人,而且还是这种亲密无间的关系。
“殿下,如今你既然回来收拾大局,就至少有希望能够挽回。”石敬叹了一口气,又想起史无前例地团结到一起的中州士族世家,心中颇有几分欣慰,“其实,伍形易于国有功,倘若他不是软禁陛下倒行逆施,我等也不会这么火烧火燎地行事。引狼入室,国之大忌啊!”
“中州大统本来就是岌岌可危,哪怕没有这一遭也不见得能够延续下去,不搏一搏怎么知道死活?”司马群却没有那么悲观,环视了众人一眼后便悠悠说道,“伍形易自认为把兵权握得犹如铁桶一般,但他哪里知道,所谓的寒族或平民将领中,也有不少是我们世家子弟,这样一来,至少有三成的兵力就掌握在我们手里。”
司马群的话无疑给众人带来了巨大信心,然而,练钧如却仍然感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只有将事情控制在一个可以容许的范围之内,中州的权威才不会全然扫地,信昌君汤舜允和长新君樊威慊的军队才不会由佯动变为实攻,他所做的一切才有价值。
否则,让姜偃坐在一个残破的御座上,事事都要仰四国鼻息,他这个使尊就又是一个名义不同的傀儡。
“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最好不要动兵戈。”练钧如沉吟半晌,终于定下了基调,“各位都是中州老臣,应该知道如今的处境。四国之内各有隐忧,所以不能让他们完全腾出手来,否则就只能把目前这局棋变为死局。华都这里暂且不论,但是,边境那儿必须要插进手去,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里有兵乱发生。至于华都……”他突然停住了话头,狠狠心继续说道,“使尊之说一向虚无飘渺,但是,中州百姓却最信这种神鬼之说,所以,届时我会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做天威!”
天威!所有的人都吃惊了,一时间,他们再次忆起了史书上有关数百年前天威的记载,脸上的神情立刻变了,望向练钧如的目光中全都充满了敬畏和惊骇。神鬼巫卜之说向来在神州大地上广为流传,神卜伯岩这些人更是让这些虚无飘渺的东西变作了权贵深信不疑的真理,此时,练钧如这个使尊信誓旦旦地说出了这样一席话,自然无人不信。
“唔,当务之急是要赶紧面会陛下,只有知道陛下的真实情况,或是让陛下能够立足于不败之地,我们才有大义名分。这深宫之内,上一次介文子大人在百里兄的帮助下潜入进去过,这一次……”石敬见介文子和百里拓脸色骤然大变,又软言相劝道,“百里兄,如今宫中情况不明,我们都没有潜入之能,就是发难也是师出无名,倘若你不能大力相助,那么即使是殿下也束手无策啊!”
“我……”百里拓欲言又止,见其他人的炯炯目光都投注在自己身上,他的神情愈加窘迫。思忖了许久,他只得一横心将那一夜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最后又补充道:“殿下,各位大人,不是我百里拓怕事,眼前局势清清楚楚,陛下和他人还有密约,假使我们轻举妄动,到时候还是天威难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