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可忍孰不可忍
三公主阴着脸从后侧的花园走出来,身后还跟着神色复杂的赵延娘。
“怎么了?难道梅花戏班得罪过三公主?”
当娘子军冲上戏台的那一瞬,王绮芳便有些明白了——宴请名单里明明没有三公主,赵延娘却偏偏把三公主请了来,而赵延娘和苏姨娘向来交好,梅花戏班又是苏姨娘力挺请来的,如今戏班还没有开唱便惹怒了三公主,这一环扣一环的,如果王绮芳还想不出其中的关联,那她就是个傻子。
不光王绮芳想到了这一点,人老成精的赵太太也若有所思的看向一旁凉凉看戏的苏姨娘。
“去,把苏氏给我叫来”
今天是自己的好日子,赵太太本来不想动怒,可苏氏也太没有分寸。她想和二少奶奶过招,赵太太没有意见,但蓄意破坏自己的寿宴,赵太太可就不能忍受了。
尤其是众人看好戏的神情,更是深深刺痛了赵太太的眼睛——什么时候开始,她们赵家竟然成了众人调侃、嘲笑的焦点?
微微侧了侧头,赵太太低声对一旁伺候的银翘吩咐道。
“是,太太”
银翘也看出了些许端倪,偷眼见太太发了火,忙小心翼翼的答应道。
这边,紫鹃终于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满脸焦急的来到王绮芳的近前,“姑娘,咱们被人算计了”
“我已经知道了,”王绮芳面不改色的点点头,低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戏班得罪了三公主,还是这出戏码有什么违禁的地方?”
“都不是,”大颗大颗的汗珠子从鬓角滴下,紫鹃根本顾不得去擦,急声说道:“事情有点复杂,奴婢长话短说。两个月前,高昌国突然主动挑衅,突袭了镇守边塞的守军,朝廷的西北军措手不及而损失惨重,一度失去了几个重要的扼守要塞……朝中对此有两个观点,一方求和,一方求战,三公主是求战阵营中最坚定的一个……”
紫鹃低着头,小声的把刚从丈夫那儿打听来的时事告诉王绮芳,“可朝廷若开打的话,各色军需都没有准备。那些主和的大臣们,宁可在家听戏也不愿为朝廷分担,偏巧这些大臣很多都是主管户部和工部的老爷……这些老爷们的消极怠工,使得三公主积极备战的计划根本不能顺利进行,为此三公主大为恼火。为了杀鸡儆猴,三公主着实打压了几个不谋其政的官老爷,当时用得罪名就是贪图享乐、好‘靡靡之音’,误国误民”
说着说着,紫鹃的语气也怨恨起来,她们这些戏班的人招谁惹谁了呀,明明是那些贵人们犯口角,牺牲的却是她们
想到相公用心痛的声音说,梅花戏班已经连着一个月没有正儿八经的唱过一场戏,眼瞅着班子里都要揭不开锅了,她就忍不住的难过。
“这么一来,京里好些人家都不敢明目张胆的听戏了。即使听戏,也断不会邀请三公主以及和三公主交好的官员。而咱们——”
紫鹃这里说着,下面戏台上,几个手拿宝刀的娘子军,已经把台上的戏子和乐工们捆了个结结实实。
“我明白了”王绮芳幽幽的叹了口气,她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呀,又让苏姨娘钻了空子。
虽然赵家的人都知道,请人唱戏是苏姨娘的主意,但诸多在场的宾客不知道呀,大家看到她第一次主持这么大的宴会,便出了足以致命的纰漏,暗地里肯定嘲笑她王绮芳不会办事,没有大家主母的风范。
“那,七娘,咱们该怎么办?”
紫鹃急得不行,因为她看到,已经有娘子军去偏院把自己的男人捆了来——三公主动了怒,或许会念及王家和赵家的面子,不追究二少奶奶,那总要有负责、背黑锅的人呀,弄到最后,她家苏郎肯定逃不脱当炮灰的命运。
“随机应变吧”
王绮芳也看到了,身边更不时传来客人们的窃窃私语。不用听内容也知道,大家肯定对她既‘同情’又‘鄙夷’。想来也是,被个小妾算计,还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怎么?都哑巴了,刚才不是还乐呵呵的看戏吗?哼,李老爵爷说的没错,‘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菊花花’。朝廷的将士们在边疆浴血杀敌,而你们却在这里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三公主冷然站在台前,刀锋般犀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众贵客,厉声呵斥道。
“呵呵,三公主此言差矣,”王绮芳听到‘李老爵爷’几个字的时候,眼前一亮,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她微微一笑,轻移莲步来到三公主近旁,双手提着裙摆,跪倒在地行礼道:“妾身赵王氏参见公主殿下”
“起来,”三公主楞了下,如果她刚才没有听错的话,面前这个妇人说她‘差矣’,嘿,这是谁家的媳妇儿呀,居然敢说她堂堂三公主错了。想到这里,三公主脸色一沉,不悦的问道:“你刚才说本宫错了?”
“谢三公主,”王绮芳并没有被三公主的冷言冷语吓到,她不慌不忙的站起来,柔声说道:“殿下,妾身的确是说您‘此言差矣’——”
“大胆,赵王氏你好大的胆子,三公主面前也敢放肆”
王绮芳的话还没有说完,站在三公主一侧的赵延娘突然大声喝道。
“哎~~”三公主抬了抬右手,示意赵延娘不要多嘴,然后对王绮芳点了点下巴,“你继续说,哼,本宫倒要听听我‘差’在哪里?”
“三公主恕妾身鲁莽,”王绮芳强压心里的胆怯,努力使自己的语调保持正常,“妾身不是说三公主错了,而是突然想到,李老爵爷还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文艺营是急先锋,是插入敌方的利刃,是没有武器的英勇兵士,’妾身愚笨,也不知这是不是老爵爷的原话。妾身只知道一点,当年的文艺营似乎就是大周各地的梨园弟子组建的吧”
三公主一愣,她没想到王绮芳能从这方面下手反驳。
唔,没错,当年李天赐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可当时的背景不同呀。那时她们武家是谋朝篡位的外戚,急需有人帮忙歌功颂德,太祖皇帝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采纳李天赐的建议,召集了数百名戏子、乐工,组成所谓的‘文艺营’,专门排演一些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小段子帮武氏粉饰太平。
和如今的情况不同嘛,现在的文艺营早就解散了不说,那些戏子们更是变得越来越不尊重,经常干些男盗女娼的烂事,梨园更成了藏污纳垢的腌臜之处。
可、可她又无法反驳,本身她怒叱众人看戏,就有些借题发挥。真正细论起来,人家戏班也没有做危害朝廷的事儿,就算莫须有也罪不至死。
“妾身这么说,绝没有指责三公主的意思,”王绮芳见三公主似乎被自己说住了,连忙话音一转,开始说起三公主的好话,“相反的,妾身对三公主的忧国忧民万分钦佩。就在方才,妾身刚刚从苏班主的口中得知,在西北镇守边塞的将士中,就有三公主麾下的两千娘子军,”说到这里,王绮芳顿了顿,用无比崇敬的语气说,“对这些不畏严寒、不畏艰险的巾帼英雄们,妾身真是万分敬佩。就像李爵爷曾经说过的,‘谁说女子不如男,巾帼撑起半边天,’比起她们,朝中那些素餐尸位的老爷们怎么还有脸说‘议和’?”
“恩?”三公主双眼一亮,她没想到一个内院妇人也能有如此豪情,心里刚刚升起的那丝不悦也消失殆尽,她故作不悦的轻斥道:“大胆,朝中之事也是你等能非议的?”
“呵呵,三公主又‘差矣’,李爵爷还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妾身也是大周的子民,关心国事更是理所应当。”
王绮芳看出了三公主眼中隐藏的笑意,便大着胆子,略带调侃的说道。
“匹夫?好个匹夫,可笑那些号称饱读诗书的老顽固们,连个匹夫都不如”
沉默了片刻后,三公主突然朗声大笑,眼中却笑出了泪花。
“三公主谬赞了,妾身一个内宅妇人哪里懂得这么多,还不是看戏看来的,”王绮芳半真半假的说道,她故意指了指捆成一团的苏子建,说:“苏班主那里有许多正经的好戏,像什么李爵爷传奇,龙行天下,以及怒斥李唐腐朽的‘卖炭翁’,让妾身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闺阁女子,也知道了不少历史和世事呢”
“哦?现在还有唱‘龙行天下’的”显然,比起别人的故事,三公主对自己老祖宗太祖皇帝的传奇故事更加感兴趣。
“有,当然有,”苏子建也是个机灵的,他见王绮芳貌似无意的帮自己开脱,忙高声回道:“小的是皇家梨园的乐工,曾多次排演龙行天下,现在小人的戏班也经常上演这部戏呢。三公主,您不知道呀,老百姓对这部戏特别喜欢,都说太祖皇帝是受命于天的真命天子。
另外,小人万分敬仰三公主的赤诚为国,一直想给您和您的娘子军排一出戏,只可惜……”
“哦,为本宫写戏?”
三公主一听这话,也来了兴致,连声追问道,“什么戏,叫什么名字?”
厄~~苏子建有点傻眼,他不过是想拍拍三公主的马屁,哪里有什么戏呀。
“回三公主,这部戏叫‘红色娘子军’,讲的就是您率领麾下娘子军团奔袭敌营、英勇救驾以及镇守边疆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