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郑明山疾奔两步,身子半空跃起,稳稳接住炎红砂抛过来的枪,觑准一个枪口已然朝上的喽啰扣动扳机。
百密一疏,他还是忘了交代炎红砂,这枪是冲锋*枪,每秒钟的射速可以达到十发以上,一把枪的装弹量有限,她在上头自由发挥一气,留给他的“米”实在不多。
不过转念一想,交代了也白搭,新手没有枪感,给她限制的话,反而畏手畏脚施展不开。
放倒了两个,身子堪堪触地,子弹也刚好用尽,郑明山一个鹞子翻身站起,向着剩下的那个急冲,那人的枪口刚朝这转过来,郑明山毫不迟疑,一甩手,手中的冲锋*枪旋风镖样砸向那人头顶。
这一掷劲力奇大无比,那人仰后就倒,枪口往半天上打出一梭子弹,郑明山一脚踹向那人胸口,借着这股子蹬力,怒吼一声,扑向从围笼里出来的猎豹。
这几下兔起鹘落,一气呵成,猎豹算是以逸待劳,反应也极快,两人错身之间已经过了一招,各自站定时,炎红砂刚刚落地,大门砰的撞响,曹严华也刚刚卯足了劲冲进来。
郑明山吼:“猎豹交给我,你们两个清场,躺下的人,别给他们机会放冷枪。”
是的,得交给他,他虽然没有继承师门衣钵,但入门在先,是梅花九娘收的大弟子,这一趟对决,理当从他开始。
话刚落音,木代哭着叫他:“大师兄,救救罗韧!”
郑明山心中一凛,瞥了一眼围笼内,场景触目惊心,别说是罗韧已经成了个血人,连木代的脸上手上,也几乎全是血了。
郑明山心里清楚,类似的意外或者野外作战受伤,现场的急救合理迅速与否,是一个人后续能否活命的关键。
一个是间接杀死师父的仇人,一个是罗韧……
妈的!郑明山咬牙:死人活不过来,就现在而言,止损他妈的比报仇重要。
他撂下句“尽量拖住她”,迅速奔进围笼。
刚在罗韧身边跪下身子,血腥味几乎是扑面而来,早年时,郑明山见过不少类似的凶险场合,一个人能否活命,实在是扫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见到罗韧情形,他自己心里先凉了半截。
刀伤还好,没有伤及动脉,他厉声吩咐木代:“用你的衣服去摁住伤口,实在不行,拿布头朝里塞,先止住血,还有,另一只手摁住他近心脏,他心脏不跳,你帮他起跳!”
木代脑子里嗡嗡的,含着眼泪点头,用匕首割下自己里衫的大幅,叠起了摁住罗韧伤口。
再看枪伤,一颗心瞬间落到谷底:好像是……伤到动脉了。
郑明山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不被木代还有围笼缠斗的场景分心,伸手沿出血伤口朝上,找到搏动的动脉血管,用手掌狠狠将血管压迫在所在部位就近的骨头上止血,另一手单手拿刀,割开衣服,配合着嘴咬扯开,揪成团,摸索到枪洞处,用力塞进去。
这当然不是最合适的方法,他知道应该消毒、应该合理包扎——现在伤口全部暴露,出血不止,感染的风险太大,但这是目前状态下,最粗暴有效头痛医头的法子了。
他的掌心继续按压血管,向木代飞快的吩咐:“要送医院,立刻、马上。”
一抬眼,看到炎红砂和曹严华正拼命缠斗猎豹,心急如焚是真的,又不能松手。
两个人都不是猎豹对手。
只有炎红砂能勉强使出些招式来,曹严华已经不成章法了,只是仗着人胖,能扛揍,要么就拼命抱她腿,要么拼命抱她腰,只撑了片刻,猎豹一记后蹬,一脚把曹严华那么大的块头踹飞了出去,好在曹严华恰恰砸在围笼一面的链网上,缓解了不少冲势。
这一下,只剩下炎红砂对猎豹了,曹严华抹了把嘴上的血,正要冲上去,郑明山厉声吩咐他:“先不管红砂,拿枪!”
曹严华陡然反应过来:也是,这厂房里还有枪的!
他瘸着腿,小跑着奔向最近的枪落处,那一头,猎豹对红砂,真像是猛兽搏兔,只过了两三招,她已经扼住了炎红砂的咽喉,力大无比,竟掐着她脖子把她举离了地。
炎红砂眼睛翻白,伸手想去抓猎豹的脸,怎么都抓不到,木代看的全身发抖,郑明山咬牙命令她:“守你的位置,做你的事!”
这当儿,曹严华已经拿到枪,血红着眼冲过来,对准猎豹后背,嗒嗒嗒就是一梭子。
他没有枪感,不会瞄准,猎豹后背似乎是长了眼睛,只错步动了一下,曹严华那一梭子,全部放了空。
炎红砂呼吸不上来,双腿在半空中痉挛着,忽然想到什么,奋尽最后的力气,伸手进兜里掏出一塑料袋的血来,抓在掌心凑近猎豹,狠狠用力一握。
塑料袋迸破,血道四溅,有一道恰喷进猎豹的眼睛里,哧哧白烟腾起,猎豹痛呼一声松开了手,炎红砂趁势给了她一脚,呛咳着连滚带爬,向着围笼这边过来。
要说猎豹,也真是个人物,审时度势,半分都没耽搁,向着大门口疾奔而去。
郑明山心中一阵叹息:看来,这一趟,猎豹是要逃掉了。
影视片里,反派的大boss总是会缠斗到最后一刻,或杀人或被杀,但郑明山的实战经验并非如此:那些棘手的人物,在危险降临的一刻,最常见的举措,其实是迅速撤离——并非狼狈逃跑,而是撤离到安全地带,确保自身安全,再行卷土重来。
恶人害了太多人,往往更加惜命。
曹严华跟在后头又是一梭子,似乎打中了,猎豹的腿上一个趔趄,几乎直跪下来,但又立刻站直,曹严华大喜,再去扣扳机,弹膛已经空了。
猎豹停下,回转头来,盯着围笼内外那一干人,唇角勾起狰狞的笑容来。
说:“让你们看……礼花绽放。”
……
炎红砂喘着粗气,想追又提不起力气,纳闷地看猎豹变了脸色,在身上乱翻了一两秒之后,迅速消失在门口处。
她问:“她在找什么啊?”
咣当声响,曹严华双腿发软,甩了枪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慢慢的,从怀里掏出几件东西,扔到了地上。
有口红、刀片,还有类似开关一样的物件。
说:“不知道,找这些玩意儿吧。”
“你偷她东西了?什么时候?”
“被她揍的半死的时候。”
郑明山打断他们:“罗韧情况不对,你们马上,让一万三把车开进来,同时打急救找救护车,抢到一点时间是一点,我们这头送,救护车往这头赶,半路汇合,可以尽快抢救,快!”
曹严华应了一声,看一眼哭成了血人泪人样的木代,不敢多看罗韧,跌跌撞撞奔出去,小跑到厂区铁门边上,透过铁栅栏的间隙看向外头。
前方、左边、右边。
突然傻了眼了。
车呢?
他妈的车呢?
半晌,他气急败坏的大叫:“你个狗*日的一万三!”
***
一万三一直致力于让青木醒过来。
他有自知之明,人在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价值,现在这种情况下,青木一个人抵他好几个。
试了好多法子,抽耳光,捏鼻子,甚至开了瓶矿泉水淋他脑袋上——青木始终还是有些迷迷糊糊,最后一次睁开眼睛时,一万三欣喜的凑上去,青木却没什么意识,抬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
他妈的小鬼子这么嚣张!
一万三心里的火簇簇的,一瞥眼看到曹解放,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他指青木的人中,吩咐曹解放:“啄他!”
示意了好几次,曹解放迟疑着,末了终于会意,噌的啄了过去。
这一记力大无比,几不曾在青木上唇啄了个血洞,青木双目陡睁,曹解放吓的在车里扑腾着乱飞。
青木痛的嘘着气去捂嘴唇:“谁?这是哪里……罗呢?到哪了?”
一万三有点佩服他,受过专业训练的人的确不一样,短时间内就能迅速调整过来。
他赶紧把事情大略的说一遍,力求说在点上:“他们在厂房,进去有好一阵子了,大师兄说,如果可以,要你帮忙……”
“嘘!”
青木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死死盯住远处,面部表情怪异,眉头几乎拧成了结。
一万三后背发凉,赶紧转头去看,看到厂区的另一面围墙墙头处的身影,迅速跳下消失。
谁?大师兄他们出来了吗?
青木从齿缝里迸出两个字来:“猎豹。”
“你确定是猎豹吗?”
一万三的手止不住发抖:都在厂房里,怎么就只有猎豹出来了?难道说大师兄他们都……完了?
青木一把搡开他,从后座直接跨到驾驶座,迅速发动车子:“她化成灰我都认得。”
一万三脑子乱的很:“你想怎么样?”
“嘘……别说话。”
车子开动,并不去追,而是直接开上了最近的高处,停下。
从高处的视角,可以看到猎豹的位置、她离开的方向,和阡陌纵横的路道。
一万三抱着曹解放,紧张的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咽着唾沫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你想怎么样?”
青木对着后视镜里的一万三笑了一下:“从岔路,绕到她对面,装着是偶遇,然后,加速,撞死她!”
话音未落,蓦地一脚踩下油门。
***
一万三这辈子都忘记不了这场景。
从前,他招摇撞骗,但从未想过要杀人。
晨曦渐起,清晨薄凉的雾气在四周弥漫,这是条田埂土道,边上有条小河,四野泛着青绿色,车子在土道上颠簸,而远处,有个踉踉跄跄的人影。
那就是猎豹吗?一万三屏住呼吸,下意识的,伸手捏住怀中曹解放的鸡嘴,曹解放的小眼睛滴溜溜的,像是知道形势严峻,反常的安静。
青木死死盯住那个渐行渐近的点,车子开的不急不缓,居然还平静的跟一万三聊天。
“即便咱们不撞她,她大概也会抢车的。”
“你把她撞死了怎么办?这是……杀人呢。”
他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我本来就是来杀她的,你以为,我是来交朋友的吗?”
距离越来越近了。
一万三用力抓住车边把手,尽量低下头把身子窝成一团,车子油门踩尽骤然加速的时候,他感觉耳边都有呼呼风声——砰的一声,车身似乎重重撞上什么,然后一直往前,剧烈颠簸了一下,停下。
这是……碾过去了吗?
一万三毛骨悚然,坐在车里半晌没动,过了会听到开门声,青木下车了。
他咽了口唾沫,也赶紧跟下来,看到青木走到猎豹边上,蹲下来。
一万三有点怵头,不敢过去看。
那就是猎豹吗?罗韧他们口中穷凶极恶的猎豹?就这样,被乡间小路上,一辆普普通通的小面包车给撞死了?
一万三脑子里滑稽似的冒出一句话来。
活的跋扈,死的窝囊。
青木伸出手,探猎豹鼻息,拭她心跳,冷漠地看她全身痉挛,又掀开眼皮,看她的眼睛。
说:“这只眼睛,好像被烧过一样。”
说话间,扯下她眼罩。
那只瞎了的眼睛,眼皮耷拉着,了无生气。
不远处传来晨鸟的婉转啼声,曹解放摇摇晃晃,沿着河堤下到河岸,颇为欢快地翘着屁股左啄右啄,一万三慢慢挪到青木身边,有些瑟缩地看猎豹的尸体。
“她……死了吗?”
青木笑了一下,从兜里掏出揉皱的烟盒,取了一支点上,自己吸了一口,然后蹲下来,挖了个小坑,把烟斜插在里头,说:“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吗?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电光火石间,一万三忽然想到什么:不是说猎豹身上有凶简吗?不是应该把凶简逼出来吗,凶简呢?
他低下头,触目所及,脑子里忽然一轰。
他看到一只陡然睁开的,血红色的眼睛!
“小心啊!”
来不及了,猎豹手出如电,瞬间扼住青木的咽喉,一万三几乎能看到她手背上青筋暴起。
青木的脸刹那间青紫,双目几乎暴突,一万三也豁出去了,从地上抱起石头就往猎豹头上砸——这一砸砸了个四分五裂,才发现抱的不是石头,只是大的土坷垃块罢了。
完了,周围没有趁手的家伙,再不想招儿,青木就要废在这了。
一万三大吼一声,借着冲力去撞抱猎豹,猎豹果然立足不稳,三个人,一起沿着河堤滚滑下去,惊得正在河边啄食的曹解放扑腾腾飞了开去。
好不容易停下,一万三想站起来,喉间突然一紧,猎豹的另一只手扼到了他喉上。
一万三呼吸不了,挣扎着左右摇摆着脑袋,看到不远处的曹解放,惊呆似的站了半晌,忽然翅膀扑腾扑腾,迈着急促的小碎步,向着猎豹冲了过来。
一头撞在猎豹小腿上,反把自己撞了个趔趄,然后拼命低头去啄猎豹的脚——猎豹脚上穿了皮靴,很是不耐烦的狠狠抬脚一踹,曹解放就像个球般被踹了出去,半空中连打几个翻滚,还掉了好多鸡毛。
一万三眼睛充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曹解放滑稽的很,觉得想笑,又鼻子发酸的想哭。
不枉养它一场,好鸡。
身子陡然拖动,是猎豹摁住他们的咽喉,一左一右,把两个人的脑袋摁进了河里。
清晨冰凉的水浸入嘴巴、鼻孔、耳洞,一万三的脚徒劳的四下踢腾着,河面上泛起水泡。
猎豹仰天哈哈大笑。
就在这个时候,一万三听到了生平听过的,最嘹亮的一声——
呵……哆……啰!
他陡然睁开眼睛。
河水在他的眼睛上方流动,冰冷、刺痛,又奇异似的有了变形的效果。
他看到,猎豹仰着头笑的欢畅,而半空之中,曹解放扑腾着急掠而至,双翅张开,经着河水的变形,那翅膀竟像掠开的鹰般,它低下头,尖利的鸡喙狠狠啄向猎豹的眼睛,然后猛然飞离。
隔着那一层流动的河水,一万三看到,曹解放的鸡喙里衔着什么,自猎豹的眼睛里,啄拉出一根血红色的,带子般的长条。
喉间钳制的力量骤减,猎豹的身体痉挛了一下,向前直直扑跌在河水之中。
血色在河水间蔓延开来,一万三呛咳着,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耳边传来青木的呻*吟声,他心里一宽:还好,青木没死。
再一转头,看到落在地上的曹解放。
鸡喙里还紧紧叼着那根凶简,全身的毛奓起,气势汹汹,一脸凶悍的小表情,好像在说——
我叫你刚刚踹我!
【第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