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生命的奇迹2-这就是命运
众人似乎都忽略了,这竟然是轻悠起死回生后,第一次见到母亲以外的中年妇人。
在其他人眼里,再正常不过的婆妇们,到了轻悠眼里,完全成了另一副可怖的画面。
奶妈的亲善笑容,变成了当初那个抢走小木头的引导婆子,善良的面具下,隐藏着十足的恶意,和贪婪,随时伺机而动,让人防不甚防。
接生婆们的恭敬态度,更幻化成了凶恶疯狂的失亲寡妇,张口闭口的那些讨好赞美的话儿,都是辱骂和叫嚣,杀气腾腾地想要置她和孩子死地。
其中一个婆子想要上前挽扶轻悠时,轻悠已经忍无可忍,便执出了手上的转经筒,嘶声大骂。
“夫,夫人,您误会了,我们是来照顾您和未来的小世子的啊,我们绝不敢伤害,哎哟……”
“滚开,滚开,不准碰我的孩子,你们都是疯子,魔鬼,丧心病狂的刽子手,你们就想夺走我的小小宝,我不准,我杀了你们——”
轻悠一边护着自己的肚子,一边脚踢开了趋前解释的婆子,转头看到旁边肃立的警卫,就冲上前抢了人家腰间的配枪。
“我要杀了你们,你们该死,通通该死——”
这一刻,轻悠的神识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寡妇村。
面前的所有人,都变成了想要伤害她和孩子的疯狂寡妇。
她的眼神散乱,表情狰狞,嘶声吼叫,一副疯魔的样子,让周人又惧又怕又担忧,想要上前劝说都被她挥舞开,用强的又怕伤到她,她今日才好不容易能出房间走走,谁能料到会有此一变,连小八也来得及抱走小九免教误伤。
咔嚓!
手枪的保险栓被打开,轻悠的枪口直接对准了那三个最为陌生的婆妇,就要开枪。
“夫人!”
“轩辕姐姐,不要啊!”
砰砰砰——
三声枪响。
一枪射在廊柱上,一枪打破了屋瓦,一枪从婆妇们身边擦过,吓得三人齐齐抢头蹲爬在地,直叫饶命,不敢再乱动了。
原来,袁若彤及时冲上前,抓住轻悠的手臂,将枪口打开了,帮三个婆妇拣回了小命。
枪被夺走,甩在角落里。
小九儿被这阵仗吓得“哇啦”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轻悠终于回了神,却惊得一身冷汗,湿透了背甲。
“轩辕姐姐,你醒醒啊,你已经安全了,这里没有什么寡妇,也不是寡妇村。你好好看看,这里是北平,是紫禁宫。轩辕姐姐,你别怕,一切都过去了,真的都过去了,你和小小宝都很安全……”
袁若彤抱住轻悠,急声安抚。
可是轻悠却似神魂俱失,没有了任何表情,眼神变得呆滞而木讷。
恰时,闻声赶到的亚夫大叫了冲进了院子,跟随其后的还有正住在隔壁院子听到声响赶来的轩辕夫妇。
“轻悠!”
“宝宝!”
织田亚夫将轻悠抱进怀里,锐利地目光狠狠扫过了周遭一干人等,吓得众人有没做错事的全低下了头。
三娘见此,忙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三个婆妇自然不敢应答。
袁若彤一时也不好解说。
小九儿哭得更厉害,口中念念的都是七姐姐好可怕,要杀人等等。
这支言片语地听进人耳里,更让人心压闷得慌,仿佛之前的死亡威胁依然没有结束,阴云依然笼罩在众人头顶,无法散去。
突然,轻悠似乎回了神,看到织田亚夫,顿时泪如雨下,直往他怀里缩,宛如病初。
“亚夫,我怕,我怕……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知道……她们是寡妇……不不,我不要她们照顾我的宝宝……她们还没有死,她们的阴魂回来了,来害我的宝宝了……亚夫……我不是要杀她们……我怕……”
女人的话巅三倒四,语无伦次,让人更心忧。
织田亚夫心下一疼,将女人抱起,大步往自己的院落走。
同时下令,“撤掉这些婆子。”
十一郎接过那两道阴冷的目光,立即应下,回头迎向那地上直嗑头的妇人们。
三娘抱走了小九儿回屋安抚。
小八也被父亲拧着耳朵,回屋审问一切缘由。
织田亚夫抱着轻悠回屋后,就没再出门一步。轻悠紧紧抱着他,一刻也不能松手,口里喃喃的都是恐惧和害怕。亚夫一面安慰着她,一面却从那些断断续续的泣声中,寻出更多关于妻子在寡妇村里遭到的可怕折磨。
那一扁担的伤,幸好没伤到骨头,可在一双洁白的小腿上留下的深深血污印子,现在还没消。
初时听到她终于出院子走动,他就担心,事情还没处理完,就从办公室赶回来了,没料到刚走到大门口就听到枪声。
挨的那两鞭子,她的左眉骨被抽裂,可谓已破相。不过多亏姜母妙手回春,送了极好的除疤药品,这些日子抹下来,已经见好。
也许未来仍会留下些印子,但他并不在意,唯恐她心中的疤痕不能愈合。
可这才见好几日,竟然就出了事儿。
寡妇村的经历,已经成为轻悠的一道心魇魔障。
“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惊,心神受损,必须静养,最好不要再受刺激了。我开三副压惊安胎的药,吃后暂时就让她在屋里休息吧!殿下,对不起,我们考虑得太不周全。姐姐她腿还伤着,我们都……”
大概是因为之前轻悠表现得太好,太正常,还是那么乐观,爱笑,仿佛寡妇村的一切真的已经过去,才让众人疏忽了。
织田亚夫没有吭声,接过小厮递上前的热帕子,给轻悠擦了擦泪湿的小脸,目光扫过她眉角的裂伤时,又黯沉了几分,杀意纵过眼底。
袁若彤知道男人还在生气,若不是看在她一行救过轻悠多次,恐怕早就像那三个婆子一样被“撤掉”了。她心里也很自责,不敢长留,又道了歉就急着去抓药熬药,将功赎罪了。
这一夜,轻悠都失眠。
浅浅地睡下去后,又会突然被惊醒。
醒后就急忙去摸肚子,有时候慌乱摸不到,更会嘶声大叫。
亚夫不得不抓着她的小手,随时帮她寻找孩子的所在,不时在她耳边哄着说着话儿,安慰她。
当轻悠害怕到极点时,已然失去理智,恨怨疾重地骂着,“谁也不能动我的宝宝,谁动我就杀了谁。那些可恶的臭老太婆,太可恶了……她们死了男人孩子关我什么事儿,凭什么来伤害我的小小宝,我的小小宝根本就是无辜的,凭什么……
她们不要我和我的孩子活,我也要她们死……亚夫,你杀了她们,你答应我,把她们通通杀掉杀掉杀掉……我不要再看到她们,不要……”
亚夫拧紧了眉,沉声应着,“轻悠,我答应你,她们一个都活不了。你受过的苦,我会让她们受千倍万倍,你流过的血,我让她们一滴不剩地还来。我会杀光她们,让她们都痛苦到极点地死去……没有人能伤害我的宝宝和小宝儿……”
……
这时候,轻悠完全不知道,因为自己失去理智的诅咒和憎恨,让织田亚夫对于今早刚刚送到的那封联合国红十字协会的谴责信,彻底无视了。
这封信里,有荣泽英杰搞的战场“三光政策”的罪恶照片,一群东晁士兵站在一堆尸骨前,大碗喝酒,调笑着拿刺刀割玩战俘的血肉;还有应天府持续了七天七夜的大屠杀,全城血流成河,一处广场堆满的竟然全是妇女儿童的尸骇,简直令人发指。
信中斥责织田亚夫放纵下属,进行惨无人道的残杀和迫害,到了毫无底限的地步,已经严重到成为“反人类”的行为。若是再不停止其暴行,必将遭到世界人民严厉的制裁。
呵!
什么三光政策,屠城虐尸?
哪个时代的战争没有这些“反人类”的行为?
不管是战胜国,还是战败国,对其敌人的打击和报复,从来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处。
这些什么联合国的警告,也不过是某些幕后操纵者的跳梁小把戏罢了!
战争的真相: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于是,在轻悠与亚夫相识的第七年,即将到来的元旦佳节,成为东晁帝国远征军大肆庆祝战功的新年日。
也同时,成为亚国历史上最沉痛最屈辱的新年。
全球的恐怖法西斯帝国义义,以更加残酷无情的姿态,席卷了所有国家和人民。
……
天边刚刚见得一丝曙光,映亮青金色的玻璃瓦。
袁若彤端着刚被轻悠喝完的药碗,捂着嘴儿,打着哈欠要回屋睡觉,她因为自己的冒失和愧疚,熬了一整夜的药。
哪知突然响起几声枪鸣,吓得她立马回了神儿。
枪声不远,似乎就在隔壁。
她觉得有些古怪,又出于女性天生好奇,遁着隐约的哭叫声寻了去。
砰砰,又是两声枪响。
在袁若彤刚刚跨过一道拱门,就看到有身着军服的军人倒下了。
她吓得立即缩回了身子,却听到疑似妇人的哭叫声,正疑惑时又听到了一个有些印象的男性声音。
“什么都还没做,就惊了夫人。要是让你们再做点儿什么?那夫人的命就不保了!”
这,应该是那个像影子一样,总是跟在织田亚夫身边的伊贺派忍者,貌似是叫十一郎吧!
“大人,求求你别杀我们,我们真的不是什么间谍。咱家里的娃也才刚出生,哪里舍得伤害夫人,求求你,求求你放我们一条生……”
砰砰砰,三声枪响落下,再无人息。
袁若彤差点叫出声,却立即捂住了嘴,心头的震愕是她从走进这座曾经代表着亚国最高权势的华丽宫殿时,最无法释怀的。
本该立即避开,可是她僵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儿,因为她出生于百年医药世家,从小训练出的敏感嗅觉,而变得格外浓重,让人作呕。
“立即拖走,清理干净。”
“大人,那她们的家人?”
“暂时不要通知,定期送些钱银过去就是。等到夫人平安产下小世子,再找个理由把骨灰送回去。”
“是。”
袁若彤再也忍无可忍冲了出去。
……
轻悠这天醒来后,和弟弟妹妹们说笑打趣,似乎一下又恢复如常,再不见前日异恙。
但织田亚夫极不放心,轩辕夫妇也摒除了外人,看护在侧。
之后,亚夫找到东堂雅矢,询问缘由。
做为总司令部的半个参谋员,东堂雅矢自然对人类行为心理学也很有研究,听完织田亚夫的详细描叙后,便做了详细解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就是心病。正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这也是亚国中医学的说法。此事肯定急不来,除了你们平日小心看护,耐心疏导她的情绪,帮她重新建立起足够坚强的自我心理防御机制,慢慢会有好转的。”
亚夫很不满意好友的这个结果,“难道没有更有效,更快速的办法了?”
东堂雅矢继续摆弄自己的试管,眼底却闪过一抹阴色,“我也想试试我新研制的药品。可惜,你老婆现在怀孕期间,之前那么折腾,我可不敢乱用药。再说了,你舍得么?”
亚夫立即沉下脸。
东堂雅矢失笑,“套句亚国名言,欲速则不达。难不成,你这做丈夫的已经没耐心应付妻子偶时的精神失常了?”
亚夫冷哼,“轻悠只是过于害怕难过,不是精神失常,她很正常。”
东堂雅矢望了望天花板,心说,都闹到要开枪杀人了,还不叫精神失常,啧啧,就是不喜欢别人说他老婆是“精神病”嘛!
人家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套这男人身上,就完全变成了可怜天下老公心。
“好好好,很正常。得,咱不说你老婆,现在说你吧!现在孩子也有了,你那药是不是该接着再吃下去。”
亚夫眉头又是一皱,“我之前让你打探的试管婴儿,代孕生子,现在有眉目了么?”
东堂雅矢心下一个咯噔,“试管婴儿计划并不成熟,代孕就更是高新尖技术。你不是想……”
亚夫说,“如果这一胎是女儿,轻悠她还会想生个儿子,我不想让她失望。”
东堂雅矢差点儿从高脚试验登上跌下来,喘气说,“亚夫,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二十四孝老公啊!就为了这种无聊的理由,你已经断了近一年的药了,你还要不要命了!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告诉你老婆去。孩子再重要,难道比你们自己的命重要吗?”
亚夫说,“轻悠说,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她喜欢,我想让她过得更开心一些。最近……”
东堂雅矢简直无语,索性气得回头乱滴液体,顿时弄得整个试验室一片烟雾缭绕,把所有实验人员都给熏了出来,直咳嗽。
亚夫跟着出来时,听到内间发出的人声嘶嚎,皱了皱眉,对东堂雅矢说,“你的研究最好给我适可而止一点。上次向兰溪弄到不少证据告到联合国,这次荣泽英杰屠了应天府,联合国的人又借机发难,向我们施压。”
东堂雅矢咳嗽一声,“亚夫,我不过做几个试验,有什么怕别人说的。那些自以为是的美国佬就是管得宽,他们自己抢夺黄种印地安人的土地,还虐杀黑人奴隶的时候,谁去指责他们。哼!”
亚夫看了眼仍然浓烟滚滚的实验室,“你该懂,这种事可大可小。正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失民心,犯众怒,离灭亡亦不远矣。我更不想你出事儿。不准再进新的实验者,目前这些尽快扔进焚化炉。”
东堂雅矢却拧着眉,勉强点了点头,可是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
织田亚夫咳嗽不止,就要离开。
东堂雅矢又劝他吃药,还是被拒绝了,两人一前一后争论着就出了大院门儿,便撞上了气势汹汹寻来的袁若彤。
哗啦一声,一叠报纸砸落在两个男人身上。
身着白大褂的东堂雅矢很奇怪,低头看了眼,便俯身拣起报纸。
着一身黑色军装的织田亚夫,眉目冷峻,以眼神制止了警卫欲上前的动作。
袁若彤怒声大骂,“织田亚夫,妄我还以为你为了轩辕姐姐,历尽艰辛,求佛祈福,还能得到活佛的帮助,至少还是个有良心和良知的人。”
已经看到报纸头条大加鞭笞东晁士兵恶行的东堂雅矢,发出一声哧笑。
袁若彤扔过去一个极度痛恶的眼神,继续对织田亚夫咆哮,“你竟然如此纵容你的下属,干出这么多伤天害理、灭绝人性的恶行,你就不怕再招报应吗?”
织田亚夫的眼色一戾,沉喝道,“轻悠是我的妻子,我是她的丈夫,我的命都是她的,为了她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袁小姐,你所说的是国家战争,是男人的世界。这就是战争的真面目,流血,死亡。如果你接受不了,我可以随时安排飞机,送你离开。”
说完,织田亚夫错过身走掉。
袁若彤气得双拳紧握,不能自矣。她之前斥责了十一郎泯灭天良,竟然杀害无辜的妇女,就因为轩辕轻悠叫了一声“怕”,太过妄顾人命。
十一郎自然不会理睬她,继续执行织田亚夫的命令。
她寻不着出气处,只得来找织田亚夫,但在半路上却见到东晁士兵在看这报纸,对于应天府一战夸夸其谈,对自己同胞的恶行毫无所觉,甚至大加赞美荣泽英杰这个魔鬼的暴行是英雄的作为,令她忍无可忍。
“袁小姐,战争,就该让女人走开。你又何必自寻苦恼!”
东堂雅矢口气极尽嘲讽,袁若彤更无法忍受,冲上前抢过报纸,又狠拍了对方一火,大骂,“天下兴亡,匹女有责!这是我们炎黄子孙的民族气节,你个小鬼子懂个屁。妄你还生为医者,我简直为教导你的老师们感到羞耻。行医不救人还害人,你会下十八层地狱的!哼,滚开,东洋鬼子——”
袁若彤抄过报纸追向织田亚夫,边追边叫,“亲王殿下,你要再一意孤行,杀害无辜百姓,老天爷也会睁眼的。难道你就不怕这报应,再降临到无辜的轩辕姐姐和你们的孩子身上吗?你还能再一次承受,那种可怕的意外?
就算没人说,可是我们大家都知道,那村子里的寡妇,全都是受这场可怕战争迫害的无辜妇女啊!难道他们想要变成那种丧心病狂的魔鬼吗?若不是你们东晁人侵略我们的国家,也不会酿成当日苦果。追根究底,这都是你们自己造成的灾难。
亲王殿下,你已经筑成一次大错,难道你还要继续错上加错,死不回头。要是下一次轩辕姐姐和小小宝再碰到什么……”
“住口!”
织田亚夫气得霍然转身,眸色黯沉得没有一丝亮光,宛如地狱黑洞,阴冷的杀气从他高大的身躯中突然暴发,吓得袁若彤不自觉地退后三步。
“我绝不会再让任何危险再发生在轻悠身上。她那么善良,她从未真正想要伤害任何人。她救了亚国多少人,却要因为开了三枪而受老天的惩罚吗?你说的什么老天爷,是活佛,还是你们自己人心中的贪婪私欲和不知好歹。如果老天真有报应,那必然是报应在我身上,而不是她。”
“可是,你也不能纵容你的下属……”
“来人,立即送袁若彤小姐去江陵。”
织田亚夫喝声下令,“你的国民政府和家人,已经全部转至华中首府。你对我妻子的救助,我会如数奉还。没有再会,不送!”
看着那绷得死紧的黑色背影,袁若彤想,要不是自己是男人妻子的救命恩人,恐怕这一次她真要因为自己一针见血的口无遮拦,丧身枪下了。
……
织田亚夫神色阴霾地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天空又开始飘雪花。
他没有坐车,更不要人打伞。
他步子迈得极大,黑色及踝披风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抛出层层的衣浪。
雪花很快堆积在他的肩头,领隙,帽沿上。
风越来越大,刮得周人都不由直眯眼睛,在心里暗暗诅咒这比东晁的北海道还要严酷冷恶的天气。
黑色军靴陷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然而放眼前路,一片茫茫雪帘,仿佛没有尽头。
他不能停下,更不能回头。
因为,这就是他的命运,他的选择。
……
刚跨进院子,织田亚夫看到屋檐上燃起的红灯笼,无波无漾的眼眸,轻轻颤了一下。
院子里隐约传来了轻悠教弟妹学外语的朗读声,温柔的音调,搭上可爱的童音,让人心都是一暖。
他的步伐变得轻柔缓慢,举步朝里走。
一道声音却唤住了他。
回头,正是相互扶持的轩辕夫妇。
侧屋中,小厮奉上茶水立即退出了屋子。
厚重的棉布门帘放下时,屋里燃着三个碳火盆子,依然觉得冻得糁人。
轩辕瑞德手上也拿着一份报纸,沉声喝问,“亚夫,你,这,这真是你的命令。”
织田亚夫垂头不语。
但这也算是一种默认了。
轩辕瑞德急道,“当时咱们还在拉萨,你一直在嗑长头。这事儿,你不知道的,对不对?”
仍然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轩辕瑞德仍然在不住地找理由和借口,都是为女婿开脱,别开报纸上那些舆论攻击和各种激烈的谴责。
三娘看着翁婿两的模样,一个激烈地面红耳赤,一个沉默得宛如死水,心下叹气。
“瑞德,你别说了。”
“怎么能不说!现在这些报纸就爱胡乱写,亚夫当时根本就不在华南,明明跟着我们去了西藏啊。这都是那个荣泽英杰搞出来的事儿,怎么能扣到亚夫头上。总之,我不会相信。”
终于,织田亚夫站了起来,目光平直地看着两佬,说,“爹,娘,我只有一个要求,这些事不要让轻悠知道。”
轩辕瑞德立即表态,“那是当然。这种流言蜚语,就喜欢沾上大户人家没事儿炒事儿,还不是为了图赚钱,根本没有认真拷据事实真相!”
织田亚夫欠身致谢,“谢谢爹和娘的理解。马上元旦节要到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大哥他们过来,陪你们和轻悠一起过个团圆节。”
“好,我这就给宝仁打电报去。这元旦节,还是你们东晁的新年吧?呵,那咱们可得好好乐乐,给宝宝他们冲冲喜,争取即时能顺产。”
轩辕瑞德高兴地转身就要走,突然又顿住脚,回头时,脸上仍有一丝憾色,“可惜清华今年又不能跟咱们一起过……”
织田亚夫一笑,“爹不用担心,待小小宝生下来,我们再一起去美国。”
闻言,轩辕瑞德眉眼大亮,一扫之前的怀疑和担忧,高兴地拉着老婆走掉。
亚夫在侧屋中站了一站,才回了主屋。
而三娘跟着丈夫回屋后,坐了许久,才忍不住开了口,“瑞德,虽说事发时,亚夫根本不在场。可是,我记得十一郎一直有私下向亚夫报告重要军情。宝宝以前也说过,亚夫是东晁远征军的元帅,所有将领皆归他调遣。他分明就是……
若是没有他的纵容,明知道咱们天锦坊在应天府,荣泽英杰的大军还是开进了城,进行大屠杀……应天府,不是寡妇村,那可是咱们亚国目前被其他国家都承认的临时政府的首府所在地啊!”
正兴冲冲地写信的轩辕瑞德,动作陡然一僵,脸上高兴的表情就像水蒸气一样,迅速消失了。
……
这天夜里,轻悠遗憾地说,“亚夫,若彤走了,十郎也不知道病情怎么样了?”
亚夫说,“你忘了,袁若彤虽看起来成熟稳重,但她还只有十六岁。她离家一个多月,自是要回去和家人团聚的。”
轻悠喃喃说,“这走得也太快了点儿,连个招呼也不打。人家正准备给她的谢礼呢,她这一路上为了救我,也吃了不少苦头,真是个好姑娘。”
亚夫接道,“我已经送了她一车的礼物做答谢,你不用过意不去。”
其实,还有特别申令,让荣泽英杰没有动袁家的医院公司,也因此袁家在这次大屠杀中救了不少同胞,倒是变相地为指挥不利、丢掉首府的姜家捞回了那么一点点民心。
轻悠嘟起嘴,“唉,人家只是觉得这么重要的救命之恩,要当事人当面感谢才够有诚意。不过,也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的,对不对?”
亚夫淡淡地应了一声“是”。
轻悠立即问起十郎的事,眼神也偷瞄始终待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宛如雕像的十一郎。
亚夫掩过被子,抱着女人躺下了,阻断了女人打量的眼神儿。
轻悠凑过去咬耳朵,“十郎现在还没找到么?这就要过新年了呢,没有她在,十一郎该多难过啊。你有没有派更多的人去寻啊?”
亚夫示意所有人退出房间后,才说,“我们离开沪城后,十郎失踪了。最近我的人调查到,十郎是陈家的幺小姐陈欣怡,现在已经认祖归宗。”
轻悠大惊,“那十一郎不就是……”
亚夫拍了拍女人紧绷的背,“陈家自然不希望女儿再沾染上敌国的什么东西,所以看得很严。”
轻悠却不以为然,“看得再严,十郎可是伊贺派的上忍,还怕逃不出来嘛!一定是十郎伤太重……”
亚夫没有反驳妻子,哄着说,“我会给十一郎放个大假,让他去江陵城。你就别瞎操心了,乖乖养好身子,等你哥哥姐姐过来陪你过节。”
一听说亲人们要来,轻悠又兴奋了,亚夫哄了半晌,喂了一道药,才终于睡下了。
他还没有提点女人的是,十郎的伤虽重,这也过了一个多月了。若她想回来,也并非难事。十一郎此行,或许并不乐观。
……
轩辕瑞德的电报,最终还是发出去了。
不过,立即为轻悠而来的却另有其人。
这日午后,睡了一小觉的轻悠,正和母亲商量着给孩子做百家衣。
想着小小宝未出生,就屡逢难事,怕落了地不好养,便想求个百家衣,沾沾百家喜气,能顺利无忧地长大。
恰时,屋帘被人轻轻揭起,进屋的人随小厮引入内室,当见着女主子和老夫人时本相禀报,也被来人按下了。
来人看着半卧在热炕上的女子,瘦小的身子掩在厚厚的棉被下,棉被下那明显高高隆起的肚皮,实在惹眼得很,让人很怀疑,这么瘦的人儿,小脸尖得都能戳穿纸了,怎么有这么大个肚皮,已经七个多月了,承得住吗?!
可是这位坚强的妈妈,在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时,现在笑得还是那么开心,额头上还留着疤,却丝毫无损于她脸上散发出的浓浓母爱光辉,很美很美。
就连那些小动作,小表情,依然和她们当初相交时,一样动人。
真没想到,她真的和宝宝好好地活过来了,对她来说,这真是这个新年最好的礼物了。
“轻悠!”
来人终于忍不住出了声。
轻悠闻声抬头一看,惊讶之色铺开,最后化为一个欢喜的笑容,大叫,“静子,你怎么来了?”
她作势要下床,静子立即迎上前拦住了她,握着她的手上上端看,眼眶已经一片红湿。
“我刚到。你瘦了,不过精神很好呢!这伤,应该再不久就能消掉了。肚子好像大了好大一圈儿。辛苦了,以后小小宝出来,一定要让他知道他的妈妈有多了不起,为了他做了多少事儿。”
轻悠拉着静子坐到一边,姐妹两便聊起了近况,拉起了家常。
自然,静子之前得织田亚夫亲自训示,避开了敏感性话题,只谈娃娃经。
轻悠提到和母亲正在做的百家衣,静子一听,便笑道,“没想到你们这里还有这样的习俗,真是难为你了。来之前,我也到神庙里,给你和小宝求了平安符。”
静子拿出用金箔纸做的三角纸符,并一个可爱的不倒翁似招福猫送上,轻悠接过,很是喜欢。
轻悠说,“我听说百家衣要亲自到百家户里向有孩子的妈妈求衣,才够灵验。可是我也没法出门,就算能,我想亚夫也不让的。他呀,紧张死了。”
两人笑开。
静子便说要代轻悠去求百家衣,轻悠觉得静子之前没做好月子,北平天气又冷,便不让。
两人这便又争上了,三娘笑着给打了个圆场,说百家衣也不用真的亲自去求,只要做到心意到就成了。
静子提到宫中的妃嫔许可以求上一些,轻悠犹豫。三娘倒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遂决定说轻悠求上三家,她和静子再出去求上几家。其他的便让亚夫派人去张罗。
“轻悠,你只要记得天天多转几次经筒,念念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咒就够了。”
三娘最后这么提醒,轻悠立即放下了心。
“静子姐姐,没想到活佛真的会救我。我以为自己罪孽深重……”
随即,轻悠向静子聊起了自己西藏一行遇到的奇人奇事,感慨颇多。
“轻悠,千万别这么说。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我们只是一介凡人,不是神。人生在世,遇诸事万物,认识形形色色的人,也是一种修行。便是圣人也要犯错,我们怎能苛责自己。万事,需向前看,向好看。”
轻悠听闻静子这般话颇有禅意,笑问静子是不是也修了佛。
静子摇头,只说自己历经此番生死,也看透了一些东西。
轻悠不由问,“小木头呢?好久没见,他有没有长胖长高呢?他现在是不是跟他爸爸在一起?”
似乎提到林少穆,静子就变得有些腼腆起来,摇了摇头,便说等等,竟然转身就从隔壁将孩子抱了过来。
看到正咿咿呀呀叫唤的小木头,轻悠惊喜不矣,立即接进怀里逗弄个不停。
这一屋子都已是母亲,见着小娃娃自有说不完的话儿,喂奶,把尿,换尿布,聊得不亦乐乎。
已然重了不少的小木头也十分催命妈妈阿姨和奶奶,可劲儿地笑,讨得一屋子的欢声笑语,便让这个隆冬的午后很快过去了,转眼就到了晚餐时间。
轻悠要留静子一起吃饭,却又有些不好意思,不想静子还十分大方地表示,想要陪轻悠住几日。
轻悠却不好意思拆散人家夫妻,问,“静子姐,你现在应该,都是小木头他爸在照顾你们母子吧?你不回去吃饭,他一人,不担心么?”
静子看着儿子安然的睡脸,只道,“他是他,我是我,我的事他管不着。除非,轻悠你不爱我陪,那我就只有带小木头……”
轻悠立即收回了话,拉着静子不准走。她哪会不爱,自打十郎走后,她身边就没有投契的同龄姐妹,虽有母亲相伴,还是希望有个姐妹能相陪。正好静子跟自己一样都是母亲,那是比十郎都要更合适不过的朋友了。
这夜里,差点儿静子就替代亚夫的位置了。
亚夫看着妻子格外开心的笑容,也很满意。便提出说,让静子干脆搬进宫中来住,也省得在外奔波,还怕不安全。
轻悠犹豫,说人家毕竟还有夫有家,试探地性问亚夫,难道现在能接受林少穆出现在眼前了。
亚夫却说,待隔日问了静子的意思便好,直接将林少穆的存在给pass过了。
轻悠却不想强求,虽然她也不想见到林少穆,可是她更不想破坏静子的幸福,毕竟有孩子的爸来照顾孩子的妈,总是比外人要好得多。
殊不知,这个大雪飘飘的夜,在他们都舒舒服服地窝在温暖的炕头上,聊天打瞌睡时,高高的宫墙外,冷风飕飕的墙根儿下,一个缩头勾背的人,双手袖在粗蓝布棉衣里,躬着身子走来走去,一边哈气儿,一边直跺脚。
那人戴的折耳帽上,都染着一层薄薄的雪,一张脸冻得青紫发红。
可是他仍然坚持来回跺步,不时地瞄着三十多米外的那扇大红门儿。实在忍不住了,才又亦步亦趋地跺过去,吆喝一声东晁语,问的是:哥们儿,我老婆出来了吗?
城墙上的守门人在初时还会应他一句,但到现在,已经过去大半夜了,根本就懒得理他了,他这一叫,还吓醒两个正打盹儿的士兵,骂骂嚷嚷的起身之后,就朝着他所站的位置,拉开裆头尿尿。
他被淋个正头儿,急忙跑了开,就惹得城头上一堆嘲笑声,和辱骂声。
无奈,他只得又缩回墙角那个稍稍能遮点儿风雪的地方,继续原地画圈儿,等着妻儿。
此非他人,正是林少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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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之前叫着要我虐林少滴亲,满意了么?
真正的虐法,应该是把坏男人虐成好男人,把他对女人所有的骄傲不满都磨掉,让他心甘情愿受折磨也舍不得放手,才叫大成哪!
觉得很爽很解气的姐妹们,送两朵小花给咱们终于站起来的静子姐姐吧!
姐妹们,v5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