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苏晏放出“一个月见面十次她就得嫁给他”的话以后,云初微成天猫在自己的院子里,她想着,只要自己捱过这个月,那所谓的无聊约定就算作废了吧?她和他就可以从此各走各路各不相干了吧?
云初微是个闲不住的人,一闲下来就只想找点事情做,问洒扫丫鬟要了花锄,她蹲在花圃里给花树松土。
梅子兴致勃勃地从院门冲进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云初微见了,嗔道:“你这丫头,怎么到如今了做事还莽莽撞撞的?”
话虽这么说,语气里却毫无半分责备,梅子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早就形同姐妹,梅子什么脾性,她再清楚不过,若没有重要的事,她不可能这样急躁。
“姑娘,出事儿了。”梅子喘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云初微眉心一跳,面上却淡然沉静,“怎么了?”
“是五姑娘。”梅子道:“五姑娘被大太太叫到了荷风苑,丫鬟婆子们都被大太太屏退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说大太太很生气,好像……好像在责骂五姑娘,三太太又气又哭,最后没辙了,又刚好碰到我,于是拉着我就不放,死活要请姑娘帮忙出面说情。”
云初微沉吟,“云绮兰到底犯了什么事儿?”
梅子纳闷地摇头,“奴婢也不清楚。”
云初微懒懒地动了下眼皮,又继续弯下身子松土,淡声道:“出面做和事佬这种事,不是云静姝最擅长的么?三婶怎么想的,竟会突然来找我,她难道不晓得,我这个亲生女儿在大太太跟前最是说不上话的吗?”
梅子嗫喏道:“姑娘,三姑娘因为被点名嫁去苏家这事儿,已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多天了,谁也不见,她如今自身都难保,哪里还有闲心管旁人的事儿?”
“说得也是,云静姝嫁入苏家已经板上钉钉了。”云初微赞同地点点头,“也难怪大太太会这样生气,原来是把这些天憋闷在心头的怒火找了个由头都往云绮兰身上撒了,那姑娘也怪倒霉的,偏巧在这种时候让人抓住了错处。”
“那可不?”梅子道:“要奴婢说呀,也怪五姑娘没眼色,她难道看不出来,大太太因为三姑娘要嫁去苏家这事儿正窝着火呢吗,还要上赶着触霉头,如今讨了骂,也怨不得谁了。”
云初微转过头,好笑地看着梅子,“你也知道她是活该?”
梅子抓抓脑袋,神情娇憨,“奴婢可不敢妄议主子。”
云初微笑出声,“行了,我还不知道你那张毒嘴,跟我面前儿摆什么谱呢,出去告诉三太太,就说你家姑娘我忙着自我修养,没空搭理任何人。”
“哦对了。”梅子前脚才迈出一步,云初微又唤住她,“你再转告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梅子有些难为情,“姑娘这话岂不是让人觉得咱们薄情寡义?”
“咱们什么时候有情有义过?”云初微轻嗤,“还有,我的傻丫头,你听好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意思是一个人如果不懂得不断提高自身修为,那么就会为天地所不容,而并非你嘴里那种自私自利的解释。”
梅子恍然大悟,眼睛一亮,“姑娘是想让奴婢转告三太太,五姑娘自身修为不够让人抓了错讨了罚,那是她应得的,没人救得了?”
“嗯,不错,你的悟性是越来越好了。”云初微挑挑眉,冲她竖起大拇指。
梅子羞赧地笑笑,“那奴婢这就出去转告了。”
“嗯,去吧!”
——
梅子走出院门,三太太丁氏就站在不远处,满面焦灼地望向这边。
瞧见梅子,她马上小跑过来,急促地问:“怎么样了,微姑娘可愿帮忙?”
梅子遗憾的摇摇脑袋,“三太太,我们家姑娘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事儿,姑娘帮不了忙。”
丁氏一下子就听出了这句话的真正意思,脸色煞白了一瞬,神情有些呆滞。
“三太太?”
梅子赶紧唤道:“这件事,您也别指望我家姑娘出面了,您又不是不知,我家姑娘在大太太跟前都说不上话的。”
丁氏晃过神来,摇摇头,“我不怪她,是我一时脑热,没考虑周全才会贸然前来打扰,梅子,一会儿你记得帮我给微姑娘说声抱歉。”
梅子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哦,好的,奴婢一定把话带到。”
——
荷风苑。
范氏冷着一张脸,阴鸷的目光在云绮兰身上扫了扫,尔后厉喝,“跪下!”
“大伯母,绮兰不知做错了什么。”
云绮兰咬着下唇,眼泪汪汪的。
被范氏这么怒吼,她还是第一次。
屋里的下人早就被范氏遣散干净了,丫鬟婆子们都知道,大太太这两日心情不太好,所以谁也不敢二话,马上跑得远远的。
范氏自袖中掏出一封被拆开过的信笺来,往桌上重重一拍,恨铁不成钢地道:“我掌家这么多年,平日里都把各房的姑娘当成自家的对待,竭尽所能给你们找最好的教养嬷嬷,就是希望你们个个都能成气候,出了东阳侯府这道大门,不管你们家世如何,都能让人高看几眼。
可我没想到你眼皮子竟然这样浅,还未出阁就与外男私通书信,这信得亏被我的人截下了,否则要直接到了老太太手里,你好好想想,你可还能有好果子吃?”
云绮兰吓得浑身都发起抖来,一脸的不敢置信,“大伯母,我没有与人私通书信,我是被冤枉的!”
范氏额头上青筋直跳,一把抓过信笺揉成团扔了过去。
云绮兰颤颤巍巍地弯腰捡起来打开一看。
这封信是黄泽宇写来的,他在信上说黄首辅给他安排了一处清净所在让他去安静读书,那地方距离京城很远,再过三天,他就要离开了,离开之前,想再见她一面,问她何时能安排时间。
看完以后,云绮兰一下子跪在地上,眼泪婆娑,“大伯母,我冤枉。”
她从来没有给黄泽宇通过书信,也没答应过黄泽宇什么,那个人为什么要害她?
“白纸黑字,你跟我说冤枉?”范氏冷笑,“云绮兰,看来我这些年对你的培养,你都给我抛到脑后去了,身为女儿家,贤良端淑进退有度方为交际处事之道,你可倒好,这才几岁就耐不住性子要与外男私通了是吧?”
云绮兰哭出声来,“大伯母,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给我写信,我不认识他!”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抵死不认了。
等过了今天,她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们的?生在东阳侯府,你们便是贵女,贵女就该有贵女的矜持和优雅,该你端着的时候,你就给我拿出贵女的做派来,该你发话的时候,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儿,你都给我想方设法吐出来,要想让人看得起你,在这两件事上,你就不能松懈一星半点儿,这些,都是我常常在你们耳朵边警告的话,可你是怎么做的?”
“我……”
“我且问你,微姐儿回来的那天,你到底和瑶姐儿去了哪里,又见了什么人?”
范氏原本不想提及这件事的,可黄泽宇都敢明目张胆把书信传到东阳侯府内院来了,她要是再不管管,一旦传了出去,外人只会笑话她这个掌管中馈的长房太太教女无方。
被范氏这么一问,云绮兰马上就慌了,拼命摇着脑袋,“没,我没有。”
“有人亲眼见着了,你还敢狡辩?”范氏眼神又冷了几分。
云绮兰想起那天邱霞在苏府威胁她的话,吓得浑身一哆嗦,颤着嘴唇,支支吾吾,“是……是四姐姐的表哥。”
果然如此,看来那天邱霞说的话并非在撒谎,兰姐儿和瑶姐儿的确是私下里去见黄泽宇了。
两个受尽礼仪规训的大家闺秀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去见了外男!
范氏气得不轻,赶紧伸手撑着脑袋。
“大伯母,我知道错了。”云绮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该听四姐姐的话,不该相信她……”
范氏抬起头来,“你好好与我说说,你是怎么认识黄泽宇的?”
事已至此,云绮兰哪还敢有所隐瞒,一五一十地道:“我爹是庶出,大伯母知道的。”
范氏眉棱一抬。
“所以我的出身与三姐姐和四姐姐比起来,差了一大截,也因此,常常被四姐姐压制,对此,我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她告诉我,只要我乖乖听她的话,她就从她外祖家给我挑个优秀的夫婿,都怪我当初眼皮子浅,一时错信了她的话,直到……”咬咬唇接着说,“直到微姐姐回来的那天,四姐姐带我去后园见了黄公子。”
后来后悔的话她没说,纵然身份不高,云绮兰的自尊心也极要强,她怕范氏会因此打击笑话她让自己讨个没脸。
“见到黄泽宇,你就后悔了?”
云绮兰没说,范氏却是替她接了话。
云绮兰浑身僵住。
“你那点小心思,还瞒不过我。”范氏道:“苏家宴会那一天,我虽然与你们姑娘家没在一处,但还是听说了不少,你打扮成那样,不就是为了能在世家夫人跟前露脸么?”
云绮兰无言反驳。
“身为女人,谁不想嫁个如意郎君?”范氏语气减缓,“我能理解你的心思,可你这种做法,不仅在世家夫人跟前讨不得好,反而大大降低了你身为贵女应有的气质和素养,宴会的确是露脸的好机会,却也是考验一个人言谈举止的重要场合,不该露脸的时候你胡乱插话,该你露脸的时候扭捏作态,别人嘴上不说,却是一丝不漏地看在眼睛里,下回再见,谁还稀得与你搭话?”
云绮兰死死攥紧手指,肠子都快悔青了。
大伯母说得没错,苏府宴会的时候,她的确因为急着出风头犯了不少过失,但能去苏家宴会的都是极有身份的人,她们明面上自然不会笑话她,暗地里一准儿戳她脊梁骨,那天的宴会,她着实丢了不少面子。
“私通书信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压下去。”范氏开口,“你既然做错了,就得受罚,可你到底是三房的人,我若是罚得重了,没的让人说我公报私仇,那就禁你一个月的足,这一个月,我会让教养嬷嬷每天来看着你,把她教给你的礼仪规训摘抄一遍。”
范氏这样处罚,也算是公允了,云绮兰没话说,慢慢站起来,抹了一把眼泪,“多谢大伯母宽宏大量。”
“下去吧!”范氏疲惫地摆摆手。
云绮兰躬身退下,心中却暗暗含了恨意。
她只见过黄泽宇一面,那个人就算再有通天本事,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不动声色地把书信直接传到东阳侯府内院来。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云雪瑶做了牵线人了。
甫一想到这里,云绮兰顿时切齿,加快了脚步,很快去了云雪瑶的院子。
天气炎热,云雪瑶正在花架下纳凉,两个小丫鬟轻轻打着蒲扇。
其中一个丫鬟瞄到云绮兰在院门边晃悠,悄声对云雪瑶道:“四姑娘,五姑娘在外面呢,看样子似乎是来找您的。”
云雪瑶直起身子,果然瞧见外头的人是云绮兰,她拔高了声音,“从什么时候起,五妹妹学会过四姐的院门而不入了?”
云绮兰原本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直接进去找云雪瑶问个明白,如今被点了名,心中尴尬,索性不多想了,抬步走了进去。
云雪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啧,瞧五妹妹这满脸泪痕我见犹怜的样子,谁惹你伤心了?”
云绮兰想起之前范氏教训自己的一番话,顿时怒从心来,盯着云雪瑶就不放,“我且问你,黄泽宇写来的那封信,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云雪瑶笑了,“我听不懂五妹妹在说什么。”
云绮兰气急败坏,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如果不是你从中搭桥引线,那种信怎么可能到得了内院?”
云雪瑶眉眼间浮现几分讥诮,“我听人说,五妹妹先前被大伯母叫去了荷风苑,责骂得很厉害,莫非就是为了这事儿?”
云绮兰捏紧拳头,小脸怒得涨红。
“与外男私通书信,你胆子倒是不小。”
云绮兰红着眼圈,准备叱骂云雪瑶的那些话一句也不敢吼出来。
说到底,她只是个庶出老爷的女儿,外祖家又没什么靠得住的背景,与云雪瑶这样有个首辅外祖的人比起来,终究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哽咽了几下,她一咬牙,提着裙摆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云雪瑶瞧着她仓惶而逃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狠绝之色。
今天被范氏抓包的这封信,虽然信上说的黄泽宇要去很远的地方读书这事儿是真的,但其实并不是黄泽宇本人写的,黄泽宇是文人,再怎么无礼,也不可能直接给把信给传到闺阁内院来。
那封信,是云雪瑶模仿了黄泽宇的笔迹写出来整治云绮兰这个小贱蹄子的。
当初就警告了她要听话,谁知这小蹄子贪心不足,放着首辅的孙子不要,偏要去苏家宴会上丢人现眼,不给她点颜色瞧瞧,云雪瑶始终咽不下这口气。
毫不知真相的云绮兰委屈极了,才刚回到三房院子,准备进房大哭一场,身后就传来三太太丁氏冰冰冷冷的声音,“跪下!”
之前才在大太太跟前跪了好久,如今一回来,非但得不到母亲的安慰,刚一见面就这样吼她,云绮兰心中的委屈一下子全涌了上来,眼泪不要命地往下落,“娘——”
“我让你跪下,没听到?”丁氏的态度显然比范氏更为强硬和冷鸷,听得云绮兰浑身一哆嗦,却还是没有跪。
丁氏含泪咬牙,心下一狠,扬起巴掌打在云绮兰娇嫩的小脸上。
云绮兰整个人都懵了,长这么大,她娘还是第一次对她用这么强冷的态度,更是第一次打她。
这回,她不敢不跪了。
云绮兰一边哭一边道:“娘,女儿知道错了。”
“你不是错,你是蠢!”
丁氏一张脸颜色霜寒而冰冷,显然被自己这个不成气候的女儿气得狠了。
“我以前是怎么教导你的,咱们三房的家世位份比不得长房和二房,你要想让人高看两分,就得从自我修养上下功夫,如今可好,就因为你的蠢,全都功亏一篑了!
那些年我就提醒过你,云雪瑶不是什么善茬儿,她平日里仗着自己有个首辅外祖连长房都敢不放在眼里,又怎么可能真心待你?偏你就不听,牛皮藓似的往上黏,这回被她倒打一耙,滋味可好受了?
还有,苏府赏花宴那天,你在宴会上没少丢脸吧?那个时候,云雪瑶可曾站出来帮你说过一句话打过圆场?她怕是巴不得你从今往后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才高兴!”
指着云绮兰,丁氏声音含恨,“猪脑子啊猪脑子,自以为有几分姿色,有几分小聪明,尾巴就翘上天了,今日那封信,亏得被你大伯母截获了,否则要辗转到了老太太手里,我怕你今后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云绮兰泣不成声,“娘,我真的知错了,今后我再也不会和四姐往来,我发誓。”
要早知道云雪瑶会这么对她,打死她也不会受她胁迫与她同流合污。
丁氏手指攥得紧紧的,关节泛白,可见怒意很深。
今天这件事,原本她丝毫不知情,只是从云初微的香樟阁回来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云雪瑶和两个婢女的对话,这才恍然,自家女儿是被这个狂妄自大的四姑娘给设计狠狠摆了一道了。
她恨,当然恨,可是即便再恨,也只能埋在心里,见着了二房的人,还不是得照样陪上笑脸说话。
大户人家,最是讲究面子上的功夫。
私底下的恩怨,谁也不会摆到明面上来说。
所以在这样的世家后宅,今天我摆你一道,明天你背地里戳我脊梁骨,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丁氏忍气吞声这么多年,最终还是被这个没脑子的女儿给逼得不得不拿出脾气来。
“大太太那头怎么说?”丁氏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
范氏治家有方,也不是大嘴巴的人,她对待三房子女素来公平,总不会把这么件见不得人的事儿捅到老太太那边去。
云绮兰抽抽搭搭地道:“大伯母罚我禁足一个月,把教养嬷嬷教给我的礼仪规训从头到尾摘抄一遍。”
丁氏胸臆难平,直接道:“罚得轻了!”
云绮兰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娘,大伯母都说想办法把这件事压下去饶过我这一回了,你怎么还……”
丁氏怒咬着牙,“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长脑子?就算大太太手段再雷霆,她再有办法把这件事压下去,你就敢笃定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风声传到老太太耳朵里?你别忘了,二房那位可还在等着看笑话呢,与其让人再抓错处大肆嘲笑,不如你先自罚,兴许老太太还能看在你诚心悔过的份上把这件事揭过不提。”
一听说有可能传到老太太耳朵里,云绮兰顿时慌了,“娘,你得想办法救救我,只要不惹怒老太太,就算再加罚我一个月的禁足,我也愿意的。”
老太太才是东阳侯府的当家人,所有孙子孙女的婚姻都得经过她点头,一旦她因为这件事彻底对自己失望,那自己往后的苦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云绮兰心中大骇。
不,她绝对不允许自己未战先输,更不允许设计了今天这一切的云雪瑶作壁上观。
只要她娘想办法保了她这一回,她一定有办法把云雪瑶欠她的一切讨还回来的!
“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得委屈你一段时日了。”丁氏幽幽地道。
事到如今,云绮兰哪里还管得了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要能保住自己在老太太心目中仅存的那一丁点形象,她什么都做得。
丁氏道:“一会儿你就到老太太跟前自请去影梅庵静修两个月。”
云绮兰想过无数种办法,却怎么也没料到她娘竟然让她去庵堂修行。
两个月,她怎么受得了?
丁氏眼一厉,“怎么,这会子你又放不下侯府的锦衣玉食,不愿意去了?”
“不,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丁氏一下子打断她的话,“行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下,再没有商量的余地,你若是长点脑子,就该明白我让你去庵堂是用足了心思的。”
云绮兰心神一动。
丁氏道:“你那二堂姐就在影梅庵带发修行,而她之所以有今天,与你二伯母和云雪瑶都脱不了干系,你以为她就甘心一辈子待在那种地方吗?”
云绮兰双眼亮了起来,“娘的意思是,我去了影梅庵,可以借机有意无意地把四姐对我的恶行说与二姐听,她没法亲自报仇,却可以借我的手帮她报仇,是吗?”
丁氏还算满意地睨她一眼,“你那二堂姐虽是庶出,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脑子比你好使多了,她若是知道你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必然会与你同仇敌忾,把她这些年在庵堂策划好的计谋都告诉你,你只需安安心心在那儿待着,两个月后,我自会安排人去把你接回来,到时候,我希望看到你重新安了副脑子,否则若是再没一点长进,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了。”
云绮兰站了起来,欣喜地抱住丁氏,“我就知道,只有娘对我最好了。”
丁氏轻轻拍着她的背,“你知道就好,在咱们这样的豪门后宅内,什么姐妹情,全都是假的,你那些年把云雪瑶当成亲姐姐,殊不知在人家心里,你比她半路遇到的乞儿都不如。见到乞儿,她还会摆摆面子掏些银子塞给他,对你,她就只有冷嘲热讽外加倒打一耙的做派,吃一堑长一智,娘希望你此去影梅庵再回来,能真正把这些事看个通透,往后别再轻易吃亏上当了。”
云绮兰哽咽着点点头,“谢谢娘,我全都记下了。”
母女俩又唠了一会家常,云绮兰才动身去往沁芳园。
老太太午睡刚醒,正坐着喝茶。
云绮兰进门的时候,瞥见范氏和云雪瑶都在,她心中一凉。
自己还是来晚了,想必云雪瑶早就在老太太跟前上了眼药。
一想到这茬,云绮兰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五丫头。”老太太眼尖,瞧着她不大对劲,皱皱眉头,“你哪里不舒服吗?”
云雪瑶嘴角勾着冷笑,朝云绮兰看去,故作关切地道:“哟,五妹妹莫不成是早上在大伯母的荷风苑跪得狠了,这会子还没缓过气儿来?”
范氏脸色一沉。
云绮兰抿着嘴巴,暗暗捏紧拳头。
老太太眉头皱得更深,眼睛瞅向范氏,“五丫头犯错了?”
印象中,这个大儿媳难得的好脾性,轻易不会体罚人,怎么今儿想起来罚五丫头下跪了?
云绮兰心中慌作一团,就怕范氏把那封信的事抖落出来。
虽然云绮兰很肯定那封信与自己无关,可白纸黑字都写着呢,上头还点了她的闺名,一旦让老太太见着了,她就是再生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面对这种情况,范氏倒是不慌不忙,“兰姐儿那天在苏家宴会上说错了几句话,回来后我又忙着处理旁的事,就给搁置在一边了,今儿方才想起来,所以让人传了她去训话,又让她跪地思过。”
云老太太“嗯”了一声,显然信了范氏的话,云绮兰给她的印象就是个小家子气的姑娘,一心想往上攀爬,偏生自己又没那个本事,苏家宴会那是何等的高端,聚集了大半个京城有名望的诰命夫人,依着云绮兰的性子,必然是想着在那些个夫人跟前出风头,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让人看了笑话。
云老太太很不满云绮兰的这个行为,但范氏已经体罚过,并且训过话了,她若是再罚,未免让人觉得心狠,只垂了眼瞅着她,“可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云绮兰点头,“祖母,大伯母,绮兰知错了。”
云雪瑶见范氏三两句就想把这件事给揭过去,她顿时不乐意了,张了张嘴巴想说话,云绮兰又岂会给她这个机会,“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给云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承蒙祖母和大伯母不弃,对绮兰谆谆教导,无奈绮兰眼皮子浅,竟在苏家宴会上丢了侯府脸面,绮兰心中愧疚,自知无颜面对祖母和大伯母,故而,绮兰自请去庵堂修行两个月。”
云雪瑶一震。
什么!云绮兰自请去庵堂修行?这个小蹄子,又在打什么主意?
云雪瑶可不认为凭云绮兰的脑子能想到这招以退为进的办法,必定是她那外表纯良实则内有乾坤的娘给她出的主意。
想到这里,云雪瑶恨恨咬了咬唇,瞧着老太太动容的模样,显然已经被云绮兰的举动给回暖了心,这会子,如果她再把那封书信的事说出来,就显得心胸狭隘了,老太太最是见不得三房之间的勾心斗角,她一旦说出来,非但讨不得好,还会在老太太跟前丢了印象。
依着老太太的想法,家丑不可外扬,她身为云绮兰的堂姐,既然知道了这种事,就该想方设法隐瞒过去不让下人们乱嚼舌根子,而不是跑来沁芳园打小报告。
云雪瑶平日里虽然嚣张,却还是长了几分脑子的,知道这一局云绮兰赢了,她便没再追击,陪着笑脸说了几句虚伪好听的话。
云绮兰能想到以家族的名誉为先,能想到去清净地方提升自我修为,老太太自然喜不自胜,原本沉冷的脸一下子展开笑颜,忙遣了范氏把云绮兰亲自扶起来。
“五丫头终于长大了,也知道为家族考虑了。”云老太太欣慰地道:“难得你有这份虔诚之心,我岂有不允之理?”
云绮兰听罢,心中高兴,“多谢祖母成全。”
范氏问:“且不知兰姐儿准备去哪里的庵堂?”
云绮兰似笑非笑地瞄了云雪瑶一眼,缓缓出声,“影梅庵。”
话音才落下,云雪瑶故作愉悦的脸上就撕开一条裂缝,神情狰狞难看。
影梅庵,那可是她二姐云惜蓉带发修行的地方。
云绮兰明明知道她早年间与云惜蓉不对付,还特地选在影梅庵,一定是有预谋的!
云绮兰深切地感受到云雪瑶投放在自己身上的怨毒目光,她心中得意地笑了笑。
云雪瑶,你也会有害怕恐惧的一天?
既然云惜蓉是你的克星,那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加以利用,待两个月后再回来,我会给你一份意想不到的惊喜的!
得了老太太点头,云绮兰退下去以后就开始着人收拾东西,说好了去庵堂静修,她一切都听从丁氏的安排,所有衣物都换成素净的,一个丫鬟婆子也不带。
这件事很快就在府里四散传开来。
云初微收到消息的时候,她正在自己动手做头油,用利用沸水蒸汽把清酒泡过的茉莉花的香精熏出来,但这个时候出来的香精是不纯的,底下还有一层薄薄的蒸馏水,为了把水和精油分开,她找了个空心麦秆来轻轻吸出水分。
“听说五姑娘自请去庵堂静修两个月呢!”
梅子还在兴致勃勃的聊着八卦。
云初微一震过后,吸了一大口蒸馏水进嘴里。
梅子大惊,赶紧跑过来拍打着云初微的后背让她吐出来,又递来茶水给她漱口。
洗干净嘴巴之后,云初微瞅她一眼,“我说,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吊人胃口很不道德。”
梅子悻悻吐舌,“奴婢哪里想得到姑娘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云初微轻哼一声,“也不怪我反应大,而是凭我对云绮兰的了解,她还没有这个脑子想到以退为进,既避开了侯府众人去躲两个月,让这件事平息下去,又能获得老太太的青眼,一举两得。”
梅子后知后觉,“对哦,五姑娘那种性子,怎么可能去荷风苑跪上一跪就突然长脑子了?”
云初微继续做她的香精,嘴里幽幽道:“看来咱们预料得不错,侯府水深,没有人会是省油的灯。”
就算是三房那位看似没什么主张的太太丁氏也不是简单人物。
云初微只一动脑筋就能猜出,这件事一定是丁氏在背后策划的,至于为什么让云绮兰去影梅庵,估计与那位带发修行的二姑娘云惜蓉有关了。
二姑娘云惜蓉与大姑娘云惜蕊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出自二房的林姨娘。
根据云初微从小丫鬟们嘴里听得的闲言碎语来看,二老爷云吉是个贪花好色之人,还没娶正经太太就先让通房丫头怀了身子,所以二房的长女和次女都是庶出,这件事让外头人看了不少笑话,二太太黄氏刚嫁进来的那几年,为这事儿与二老爷吵过不知多少回,二老爷慑于黄氏背后的娘家,所以想方设法让那两个姑娘避开,这才会有大姑娘云惜蕊远嫁登州,二姑娘云惜蓉去影梅庵带发修行的说法。
云惜蓉年纪轻轻就“看破红尘”,全都是二太太黄氏和她那宝贝女儿云雪瑶的杰作。
丁氏让云绮兰去影梅庵待两个月,看来,不久之后将会有一场好戏上演了。
侯府三房,当属长房后院最为清静,云冲常年镇守边疆,难得回家一趟,所以只有正妻范氏一人,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小妾通房。
二房和三房的老爷都有妾室,妻妾之间的争斗从无停歇。
想到这里,云初微不禁笑了笑,不愧是她亲爹,不仅做人光明磊落,原来在婚姻上也是有不容其他女人插足的洁癖的。
——
云绮兰走的这天,丁氏亲自去角门外相送,嘱咐了不少话。
云绮兰一一记下,放下马车帘子准备启程。
“等一下!”角门后突然传来云雪瑶尖锐的嗓音。
丁氏脸一垮,心知此人来者不善,忙给再度掀帘的云绮兰递了个眼色。
云绮兰回忆,面上带笑地看着云雪瑶,“四姐姐也是来送我的吗?”
云雪瑶随意瞟了丁氏一眼,“三婶,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五妹妹说,你能否回避一下?”
丁氏端正地回以一笑,“那你们两姐妹聊,我这就回去了,兰姐儿,你一路当心。”
“娘,我会的。”云绮兰从丁氏背影上收回视线,再次看向云雪瑶,“四姐姐有什么话,快些说,我赶时间。”
云雪瑶面上有几分不甘心,走近马车,眼神满含警告意味,“云绮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特意要去影梅庵打的什么主意,我警告你,你最好给我安分点,别生出什么歪心思来,否则我绝对饶不了你。”
云绮兰心中冷笑,你什么时候饶过我?
嘴里却道:“虽然听不大懂四姐姐这话什么意思,不过你能来送我,我还是很高兴的,四姐姐的黑眼圈有些重,是昨儿晚上没睡好么?为防一会儿没法见人,你还是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吧,嗯,我这就走了,四姐姐,两个月后再见。”
“再见”二字,云绮兰刻意拖长了尾音,意味深浓。
云雪瑶震了一震。
她正是因为担心云绮兰和云惜蓉会搅到一起,昨晚才会辗转难眠,一直在想对策,可是想了一夜还是什么主意也没有,毕竟云惜蓉去了影梅庵这么多年,她对她一无所知,如今临时打主意,哪有那么快就能想到万全之策的?
不行,一定不能让云绮兰这个小贱人得逞,这件事,怕是得回去求求娘让外祖家那边的人帮帮忙了。
——
送走了一个云绮兰,侯府内宅清静不少,这天午饭后,云初微带着梅子在花园里散步,不远处突然走过来一个小丫鬟,行色匆匆,看起来似乎有急事,她都得太快,在鹅卵石小道上不慎跌倒。
云初微给梅子递了个眼色,梅子马上过去扶了那小丫鬟一把,她身上掉出了一个装信笺的小竹筒,梅子趁她不注意,悄悄把竹筒捡到自己袖子里藏着。
小丫鬟站稳后,千恩万谢了一番一溜烟跑远。
主仆两个回到香樟阁,梅子小心地把藏在袖子里的小竹筒拿出来,云初微接过打开一看,待看清上面的字以及落款以后,先是有些惊讶,尔后眉头轻挑,阴冷一笑,“看来,马上又有好戏开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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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有个细节被我不小心弄错了,侯府大姑娘云惜蕊和二姑娘云惜蓉是二房林姨娘所生,跟长房没有关系,侯爷只有范氏一个女人,今天这章提到,我去翻了翻人物设定,才发现搞错了,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