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之月,以唐国、离国为首的列国援军相继赶到,尧阳战场上辰军需要面对的敌人达到了五十万。
云洛给阿珩来了一封报平安的书信,同时询问还有没有再生散,阿珩看着书信半晌没回过神来。再生散是她研制长生药的失败产物,虽然是失败产物,但也有个神奇的作用,能够让伤口迅速愈合,快赶上起死回生了。不过,副作用惊人,能让人痛死,不论阿珩怎样改良都无法去掉这个副作用。
云洛要出征,阿珩也怕他真死在战场上,因此准备了整整一箱的药,外伤药、内伤要甚至续命的丹药都有,以防万一,连再生散也放了一瓶。可阿珩也没想过云洛真的会用再生散,活活痛死可不是美妙的死法。
如今看到这封信,阿珩反复看了三次才确定自己没眼花,问送信的人:“他用了我给他的再生散?”
信使道:“将军说,药很好。”
药的确很好,但......你咋就没疼死呢?
阿珩找了一个两尺见方的箱子,往里头重新放了各种云洛在战场上可能用得上的药,也将自己还剩下的再生散都给放了进去,既然疼不死,那就没什么顾忌了。不过,他是怎么忍受下来的?再生散这种药,阿珩自己也曾用过,用过一次便再也不想拿自己试药了,上次被云洛给用了一些,她醒来后险些没忍住掐死云洛。
暮夏之月,尧阳战场越打越艰难,阿珩几乎将药庐里库存的丹药都给云洛送去了,只要是战场上可能用得上的救命药一丸都没剩下。
亏大了,阿珩腹诽,云洛你最好活着回来,否则便是黄泉忘川我也得追上你掐得你再死一次,这可是我三年的库存丹药。
阿珩心情不好,整个药庐都处于低气压中,人人自危。
阿珩坐在坐堂医者的位置上写着帛书,四个弟子愁眉苦脸的在一边等小白鼠上门,以及数自己还有多少钱财。发现几个弟子将药庐里库存的不少药材给折腾了大半后,阿珩给弟子限定了每个月能够使用的药物总额,领用的药物价值超过了这个额度便得自掏腰包。并且,有病人上门找他们虽然仍旧是医药费全免,却不再是真的全免,只是对病人全免了,病人的所有药费都得医者掏。别人冒着生命危险给你练手,你不能还让病人交医药费。
阿珩对弟子很好,杂役与药童每日累死累活的,每月的酬劳是五十铜锱,这样一笔酬劳很丰厚,足够一个人吃喝一个月。不过药庐里也不需要自己花钱买吃的,包吃包住,一日三餐,早膳有两个鸡蛋,午膳有半碗肉,真要付钱的话,五十铜锱根本付不起食宿的费用。但两相比较,弟子的待遇更好,只需学医,每月有一百铜锱的零用钱。一百铜锱相当可观,在洛邑,一户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也不过四五百铜锱,弟子每个月的零用钱都及得上别人全家四分之一的开销了。
一百铜锱虽多,但药材的费用都不低,一百铜锱根本不够桔梗几个用的,随便一根十年份的人参都需以金铢为货币单位,一百铜锱,也就买几味可以治着凉破皮之类的小毛病的药。无怪庶人黔首看不起病,就这医药费,谁吃得消?
“怎么办,只剩下五十八枚铜锱了。”菖蒲头疼的道。
阿珩扭头看了眼被数得锃亮的铲形铜锱,辰国的铜锱本就铸得精益求精,精致程度仅次于南方的商国钱币,但阿珩觉得,便是商国的钱币也不会比菖蒲几个手里的钱币更好看,被擦得简直光可鉴人。
阿珩忍无可忍的问:“无法节流,不会开源吗?”
三个孩子愣了下。“开源?”
阿珩道:“陈皮就算了,但菖蒲、桔梗我记得我教过你们如何炼药,炼制的药物可以卖给别人,也可以给药庐。药庐里的一些药是作坊无法大规模生产的,我一个人炼药又不够,你们若炼的药品质好,我收了,会给你们酬劳。”
三个孩子愣了下,忽的产生了一个疑问:师父您突然限制了我们的药材使用额度其实就是为了这个吧?
阿珩将写好的帛书丢给三个孩子。“这上面是一些简单的药物,菖蒲与桔梗先学学,药叟与陈皮继续背医书和望闻问切以及汤头诀。”
孟秋之月,季越人看阿珩心情尚可,赶紧带着自己五岁的儿子季梓来见阿珩,阿珩略加考核,发现季梓挺有灵气的,便收下了这个弟子。
仲秋之月,青国出兵十万加入了尧阳战场,却不是援助列国,而是支援辰国。有了援军,尧阳战场的情况一时好了许多,虽然辰国与青国不是一条心,但列国联军更不是一条心,各自为战。辰国与青国也不过是两个意志,且一北一南,不影响大局,联军却是令出十几门。小国怕大国拿自己当炮灰,大国则想着让别人多损失一点,自己少损失一点。
阿珩的一颗心彻底放下了,也有了心情继续自己早前的打算——给医者立规矩。
阿珩看那些庸医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医术不精是你自己的事,可你也不能还没学精就去坑害别人啊。那可比她的行为恶劣多了,她医德再变质也一定会把病人的问题给治好,绝不会把人给治死了。
阿珩的想法是给医者设立阶品,没有足够的医术是得不了阶品的,如此,病人也可以判断自己看的是真正的医者还是庸医。
医者一共九个阶品,一品可以分辨大部分的药材,熟读《本草》,且已有一定的从医经验,只要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或不治之症都能解决,在此之前,不管是什么人,只要选了这一职业可以给人看病,却不能收钱;二品,疑难杂症与不治之症,只要不是特别刁钻的都能解决,并且熟悉人体结构;三品,能够自己动手炼制多种药物,且精通望闻问切之道,也可以是精通针灸之术,随便哪个都可以;四品,望闻问切与针灸之术都精通;五品,能炼制一些普通的丹药;六品,能通过给活人动刀子治疗某些不治之症;七品,能炼制中等的丹药;八品,自己研制出三种以上对应疑难杂症的新方或新疗法;九品,能炼制高级丹药。
季越人听了阿珩的想法后唯有呵呵,女郎啊,冲你这标准,这世上有几人能称之为医者?不过话肯定不能说得这么直,季越人委婉的开口:“没有成为医者之前是学徒,学徒都不是医者,要如何积攒足够的经验?不能收钱,又要如何生活?”
阿珩一指自己的弟子。“学他们呗,达到二品的医者才能开医馆,有意医道的人可以寻个医馆当药童学习医道,以及用没钱看病的病人练手,医馆只需负责他们食宿即可。当满了一年后,医馆可出示证明,让学徒来考医者品阶,证明不能乱开了,若是学徒根本不通医术,那么医馆要承担责任。”
季越人皱眉。“没钱看病的病人根本付不起医药费。”
阿珩点头。“所以医药费由学徒承担,如此,便是治死了人,学徒也不用负责。”
季越人着实好奇阿珩的脑子怎么长的。“可你要如何让人认可与支持你的想法?”
阿珩拍了拍季越人的肩膀。“这确实有点难,不过我记得你们几个的名声不错。”
季越人微怔。“何意?”
“先从辰国开始,麻烦你用你的声望通知辰国所有医者此事。”
“我能通知,可他们不一定会来。”他的声望还没达到让人言听计从的程度。
“有品阶的医者可以前来药庐与我交流医术,足够出色的话,我会相赠医书。”
季越人:“......”所有医者都会疯掉的。
阿珩揽着季越人的肩膀道:“第一个就从你开始吧,让我们看看你的医术是几品。”
阿珩从药柜里取了几十种药材混在一起给季越人。“不管你是用闻的,亦或是看的、尝的,一个时辰内分辨出来里头所有药材便算你过了第一关。”
“石斛、陈皮、龙葵、商陆......”
几十年的医者了,季越人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将药材分辨了出来。
第二关阿珩取了针包。“我说穴位,你指出位置,若是指错了,我就扎你一针,注意啊,别指到死穴上,否则就会悲剧的。欸,你说你要不要先写封遗书,若是你死了,我也不必付责任,你知道的,辰国的律法素来严苛。”
季越人为防万一,最后还是写了个遗书以防不测,以他对阿珩的了解,若是他指错了为止,阿珩是绝对做得出来将错就错的事的。
第三关,炼制药物,阿珩随便季越人取用药柜里的药材炼制药物,季越人自己制作了一贴治肚子不舒服的膏药。
第四关的前半关,阿珩念穴道,季越人扎针。“先声明,虽然我的体质特殊,没那么容易死,但你若是让我没事遭罪,我肯定十倍还给你。”
后半关,望闻问切,季越人的望与问都过关了,但闻与切却是惨不忍睹。
阿珩最终给季越人定的品阶是三品,在专门记载医者名字与品阶的羊皮上写下了季越人的名字与品阶,并且在几日给季越人发了一个玉牌。季越人本身对玉石并不了解,在人族,玉是只有贵族才能使用的东西,自然,这规矩在辰国不通用,辰国的情况太特殊,今日奴隶,明日贵族,今日贵族,明日庶人,谁也说不准。已经添置了的玉器总不可能丢掉,因此贵族配玉的规矩在辰国早已名存实亡。只要不是那些上乘的玉器,中下品质的玉器,只要辰人买得起都能随便佩戴。季越人再不了解,也架不住那些来求医的商贾在辰国生活时喜欢佩玉,看多了,多少也能辨别一些。阿珩给的玉牌是以中等品质的玉料所制,这种品质的玉料所制的玉器在辰国很常见,家境殷实的庶人黔首都会佩戴这般品质的玉器。
玉牌的品质虽然普通,但玉牌的做工却很细,显然是大匠所制,季越人估算了下,这枚玉牌的价值不下于十枚金铢。
季越人无语的道:“你若是钱多了烧手可以送给我。”
“医者总得有个证明吧,这玩意绝对无人会伪造。”有那伪造的本钱还不如自己考一个。
“你拿玉做符牌也不怕倾家荡产。”
“我没那么傻,你是三品,所以是杂玉。”
“那别的品阶是什么?”
“一品是花梨木,二品是劣玉,三品是稍好的杂玉,四品是白檀,五品是紫檀,六品是犀角,七品是上品云玉,八品是奇楠木,九品是异兽骨。”
“你有异兽骨?”季越人大为惊奇。
“没有。”
“那你还这般?”
“你觉得普天之下除了药王谷里那个,还有谁能达到九品的标准?”
季越人想了想,问:“你自己也不行?”
“我还没到那个境界,还有得赶呢。”
“好吧,那就不提异兽骨,可你这符牌材质,未免太奢侈。”
“成本太低,有心人很容易制造赝品,到时候庸医顶着神医的证明,会死人的。”
“所以你舍家业为大业?”
“千金散去还复来。”
“我辈不如你。”
“既然知道就赶紧帮我宣传一番,免得我将框架搭好了,没人来填充血肉。”
季越人不遗余力的支持,阿珩的医者品阶推广得很快,仲冬之月时阿珩已经给辰国有名气的医者都考核了,无语的发现,辰国所有医者,只有二十九个一品医者,二品的则五个。这数目,阿珩无语了许久,季越人倒觉得挺不错了,多年前的大疫,中州医者界遭了大难,十不存一,如今大疫才过去六年就恢复了这么多,已经很好了。
听了季越人的话,阿珩很是无语,多年前的大疫对人口造成的损失是挺大的,但还没大到这地步吧?
“你啊,是在药王谷呆得太久,所以看得不够多,否则你就会明白了。”
“不过是千里无鸡鸣,白骨路于野罢了。”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这般轻松?”
“我这是麻木,你见过沃州的人族与羽人的战争吗?你见过北荒胡人南下屠城的惨状吗?瘟疫,半斤八两。”
季越人愣了下,挺想问一句,女郎小小年纪究竟去过多少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