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烟短短几句话把沈言昔心里刺得生疼, 他放回手中的金镯,半晌没出声。
晚膳草草用了几口,又出门了。
直到了深夜, 江雨烟才被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吵醒。窗外明月高悬, 夜色已经很深了。掀起被子起身, 想要给沈言昔倒茶。
沈言昔坐到床边将她按了回去:“别起来了, 快睡吧。”
顺着窗纱透进来的微微亮光, 江雨烟看到了沈言昔满脸的憔悴,心里不禁一疼,伸手抱住他的后背:“相公……别想这么多了, 再大的事,明日再说。”
“恩。”沈言昔点头, 脱掉锦缎鞋躺到江雨烟的身边。
江雨烟窝进他的怀里, 用力抱紧他。过了好半晌, 沈言昔终于有了困意,朦朦胧胧中, 似乎听到一声低低的细语:“不管你怎样,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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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坊里未完成的首饰全都停了下来,包括已经制好的新品,一并锁进箱中放入了库房。众位画工和师傅也听到些闲言闲语。心下都惴惴不安,生怕沈言昔怀疑自己与别家商号有牵连。
沈言昔决定入秋后暂时不再推出新品, 待到腊月, 快进年关时再重新制作一批。
虽说没有将新首饰推出去, 沈言昔依旧请了所有的伙计到江济安的酒楼聚了一餐。五位画师还有工坊的几位大师傅单独在雅间用膳。沈言昔每个桌前都走了一圈说上几句, 这才推门进了雅间。
众位师傅连忙起身给沈言昔行礼, 沈言昔一挥手都免了。
几人都清楚毓盛号此次的事情。谁知沈言昔不过短短几日,便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闭口不提此事。让几位画师重新设计,工坊里也依旧制作以前卖的好的首饰,甚至连庆功的酒席都还照旧。
一桌子人心里不免感慨。一边庆幸自己跟到了好东家,一边又担心沈言昔错疑了自己。众人各怀心思,一顿饭也吃得索然无味。好半晌,工坊掌事站起身给沈言昔敬酒,一仰头一盅酒尽灌进口中。
掌事擦了擦唇边,对沈言昔作了一揖:“东家,说心里话,当日我从京城一路跟着东家来到苏州,这对我本就是一搏。那时元兴刚刚起步,铺子里连伙计都没几个。我跟随东家将元兴的字号打了出去,这各中的辛苦,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再清楚不过。说句不当的话,我对元兴的感情,也绝不会比东家少。这次出的这事,我们也有都所耳闻。我们相信东家可以将这事处理的很好……只是,这话若是不说出来,我心里总有个疙瘩……东家,请你相信,我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元兴的事情。”
“是的,是的。”在座各位纷纷点头,脸上都甚是急切。
季仰元也站起身给沈言昔敬了一杯:“东家,季某也说几句心里话。季某本无意从商,一心只想金榜题名。或许,之前十几年竟真选错了路。十年寒窗,年年落地。拖累了父母操心这么些年,也连带着娘子跟着我吃了许多苦。若不是遇到东家,或许今日我也还在街边守着一个勉强度日的小摊位……东家对我恩重如山,我季某虽然不是什么大儒文豪,却也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这等背信弃义之情,便是要了季某的性命,季某也绝对做不出来。”
还未等他说完。席上其他几人也都争着要向沈言昔敬酒。沈言昔挥了挥手:“众位师傅一片忠心,我岂会不知。只不过……这事却有蹊跷。在商言商,我思量着,我们先小人后君子。为了避免往后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也为了往后即使出了事情也不至于人人自危。我今日便定条规矩。往后除了已经推出的首饰,若有新品需要制作,每位师傅只得接一位画工的画样,一一对应起来。直至推出市面……这样,便是提前泄露了出去,查起来便方便了许多。”
“这样好。”众人一同点头,脸上皆露出欣喜之色。
沈言昔沉吟片刻,低声说道:“还有,我自己也有不当之处。之前的画样,我也给掌柜和店里的伙计提前看过。当时只当是让他们提前熟悉一下,也好等待推出之日方便与客人推荐。殊不知我这贸然之举,因为这次的事情,让徐掌柜也背了一身的压力。往后……这画样我断然不会提前拿到铺子上。在座诸位,你们也都记得时时提点着。”
众人一应道好,压抑的气氛终于有了缓解。
这次聚餐之后,沈言昔闭口不提之前的事情。只暗自找来了沈贵,悄悄探查毓盛的东家与掌柜是否与元兴哪位伙计有牵连。
沈言昔心内想着,自己不再追究毓盛仿袭之事,毓盛也该有所收敛。谁知那许掌柜竟不依不饶,大肆宣传着自家的新首饰。连着数日请了舞狮队去助兴。还放出话去,说要在三年之内挤垮元兴。闹得这样大阵仗到真是吸引了不少顾客。
沈言昔满心气愤,沈贵端着茶盏刚放到他手边,就被他一巴掌拍翻了。沈贵唬了一跳,以往从没见过沈言昔这么失态。
沈言昔沉着脸问他:“我要你查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沈贵瞧了瞧了他的神色,低声说道:“没有进展。”
“你……”
“公子莫生气,虽然没查出牵连,到是有些蛛丝马迹。”
沈言昔瞥了他一眼:“说来听听。”
“那毓盛号竟然也是个百年老店,只是以往开在扬州,只是进几年才搬来苏州的,所以公子不知也是在理。”
“捡重要的说。”沈言昔吼了一句。
沈贵摸了摸鼻子:“公子耐心些,听我说完。我听说,在那张公子的祖父当家时,毓盛也曾辉煌过一段日子。只是后来交给张公子父亲时被败得七七八八了。这张公子刚接管毓盛没几年,一心想要再创往日辉煌。几年前从扬州搬来也是他的主意。只是经营了几年,也不见起色。到是我们元兴半路杀了出来,突然打响了名头,让他很是不忿。有人听见他在酒楼吃酒时就说,要想办法整垮元兴。”
沈言昔轻轻哼了声:“这点能耐,也想整垮元兴。”
“是呢。”沈贵鸡啄米似地点头,“当日只怕没几人信他这话。可是,可是……”沈贵悄悄抬眼又瞧了瞧沈言昔,“近日毓盛号很是热闹,还有人说,真的把元兴比了下去。”
“拿着元兴的画样,竟大言不惭要整垮我。我便由着他张狂,他又能得意几日?没有出色的画师,做工粗鄙不堪,竟然也轰动了这么多天,真是世风日下,百姓只知道追热闹,竟连美丑都分不清了。”
沈言昔说得刻薄,沈贵也不由出了一身汗,知道他是气急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将元兴的伙计往上三代都查了个遍。都未查出有谁和毓盛的东家有牵连。我想着,他们是从扬州新搬来的,应该在此地也是没有旧识的。”
沈言昔点头,“别只盯着否与他有牵连,还要查查有没有近日有举动反常的。”
“是的。”沈贵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不出两日,果然查出了些眉目。
竟然是铺子里徐掌柜的远方侄儿。几个月前来投靠徐掌柜,徐掌柜便将他安排在铺子里做小伙计。这人没其他爱好,却就是好赌。徐掌柜说了他几次,他也不听。见他没家没业的,只当他是一个人太过孤单,这才有了这嗜好,也就不再劝了。数月前他赌输了一大笔银子,被债主逼着还钱,徐掌柜看不过眼,还借了他一笔。谁知前几日他竟突然还了,说是又赌赢了。”
沈言昔沉吟片刻,低声吩咐他先不要声张。徐掌柜好面子,不管如何看在他的面上,能私下里处理好才是正经。
沈贵点头应下,转身又去搜集证据。
谁知道沈言昔这边还没做什么,那小伙计却先跑人了。临走时还包了不少铺子里的金器。
徐掌柜清晨刚开了铺子便见货架上没收起来的金器竟一件不剩,当时就唬了一身冷汗。联想近几日总有人在他背后嘀嘀咕咕,脑中一惊,马上想到了自己的侄子。跑到他住的地方去看,果然连铺盖卷都不见了。徐掌柜又惊又急,当下就跑到沈言昔府前跪着请罪。
沈言昔一出门便看见徐掌柜直直地跪在那里,周围不时有路人指指点点。
见沈言昔出来,徐掌柜连忙给他磕了个头:“东家,你将我送到衙门去吧。”
沈言昔了然他说的是什么事情了,掺着他起身回铺子,竟连一句都没责怪。清理了一番,少得都是些分量较轻的小首饰。贵重的首饰,每日打烊时都被徐掌柜锁进楼上的存货间,门外加了三把锁,只有徐掌柜和沈言昔有钥匙。
沈言昔查看了锁眼,有撬动的痕迹,但是没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