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依山环水,只有东、南、北三门,刘协与襄阳卫从正北门破关平之后直入襄阳。之后,他便带着少量侍卫纵马直奔襄阳街,留下霍峻处理北门事宜——那等残局,按照正常的收编速度,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
可从刘协入大堂至虎牙骑与大耳骑厮杀完毕,这期间足足用了约有半个时辰有余。这么长的时间,郡守府外根本没有传来襄阳卫半分消息,这便由不得刘协不心生疑问了——他思索了所有可能的因素,唯一能想到到的,只有一条。
那便是如蒯越所提及的、被刘磐、张允两员大将统率的三千虎牙骑,在所谓的‘谎报军情’下,真正遇到了襄阳卫,而霍峻当下的表现……对于只忠心刘表的刘磐、张允二人来说,他的行为的确是叛变无疑!
事实上,刘协猜得半分没错。收编完北门襄阳郡兵的霍峻,随即便整军向着郡守府疾驰而来。可隐藏在东门处的虎牙骑,却因陈生张虎的假情报,直接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真相,直奔北门而去!
如此,两军在郡守府前两里处的大街上轰然相遇,事情诡异的发展连当事人陈生张虎都感到莫名其妙。而霍峻这位少年战将亦然连半分客套都没有,直接挥枪下达了冲锋的命令!——的确,一方为报答皇恩,另一方要保荆州安宁,两方势如水火,除了用刀剑和死亡来谈话之外,实在没有半分必要再废话。
霍峻纵马奔驰,紧紧感受着这中秋月圆的苍凉。身前身后,所有的襄阳卫骑兵都是满脸肃杀之气,眼看那敌军已经就在眼前,每个士兵都忍不住握紧了手里的长枪!
“杀!”距离敌军还有五十步的时候,霍峻猛然爆出一声嘶吼:“为报皇恩,有死无生!”这声吼罢,他左手轻轻摸了摸腰间的一个水袋,眼中闪出的无悔赤诚简直比天上的皓月还要明亮。
在襄阳城这座派系林立的漩涡圈当中,没有人清楚霍峻的选择。这个少年将军,多年前归来的时候,就带着几百兵士投入刘表,此后凭着出众的才略和武艺成为襄阳城中渐渐升起的新星。可他表面上虽然忠于刘表,却总与襄阳那团政治漩涡相距甚远。面对蔡瑁的拉拢,他直接选择了拒绝。但令他想不到的是,这样的举动却换来了刘表的青睐,甚至直接让他统领襄阳卫。
不过,纵然刘表此后对他表现出了极大的恩宠,可他仍旧只忠于自己的职责,对于荆州内的风云,没有半分参与的意思。而他这样做的唯一原因,就在他腰间的水袋上面。
霍峻的确是南郡人,但与一般土生土长的荆州将领不同,他幼年时期是跟着自己的兄长在长安长大的。他的兄长名叫霍笃,曾是当朝天子身边的一位宿卫统领。年幼的霍峻自小听说的便是他兄长告知他天子英慧神武、忍辱负重的话语,也就是在那些年,以霍笃为心中偶像的霍峻除了习得了精湛武艺和统率技艺外,还继承了这个世间已经逐渐淡薄的美德——忠君爱国!
腰间那个水袋是他兄长霍笃给他的,袋上用火漆涂了两个隽永的大字:“忠笃”。那个时候李傕、郭汜祸乱,汉室穷得叮当响,能拿出手的东西,只有几个皮水袋,可纵然这样,那位天子仍旧用御笔火漆写下龙迹,分赏给宿卫众人。
后来,匈奴大军践踏长安,马超挥军来援,战乱当中,霍笃为保陛下出逃,被匈奴迅骑射杀。临死前的那一刻,霍笃将这个水袋用染血的手交给了霍峻,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忠于陛下……”
后来,陛下与马超在深林当中以棋定天下,霍峻便是那棋盘当中一枚棋子。之后入许昌时,年幼的天子对霍峻说了一句话:“我看得出,你很悲痛,也很不安。去找一个更强大的主公吧,为你,也为了朕。”
那个时候,霍峻还不懂天子的意思,只是觉得天子那一双黑得透亮的眼睛仿佛直刺肺腑,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令自己惭愧不已。他连半分抵抗的心思都没有升起,便遵从了天子的意。回故土襄阳后,霍峻越发感觉愧对兄长,总觉得一件大事没有做完。而直至两个月前他突然得到一封密信的时候,他猛然想起了天子当年的规划……
接到信之后,霍峻没有太多震惊,他看着手中的水袋上的字迹,感觉自己就跟水袋上的火漆一样,怎么都洗不掉——汉臣忠将!霍峻在内心一直如此标榜自己。
而今夜,就是他这位汉臣忠将为君效忠的时候!
霍峻紧紧握住手中的长枪,感受着自己已经同身后的那些高大健硕的战马铁骑融为一体,挟着无比的冲击力狠狠地撞向对面的虎牙骑,就像一记重拳狠狠迎面砸在了虎牙骑的脸上。
短短一瞬间,十几名士兵被生生撞飞,闷哼着摔在地上或墙上。襄阳大街上一时大乱,对于骑兵而言明显狭窄的街道使得骑兵们没有迂回掠杀的可能,只能凭着一往无前的士气摧毁敌军!
霍峻与胯下的战马已有三年的熟悉,此番撞击,不同于一般前排士兵闭着眼睛挺枪硬捍,霍峻是死死睁着眼睛,将全身的精气都调运起来,在高速的奔骤下,他仍旧拨开对方的长矛,操纵胯下的战马寻求最微小缝隙的穿插而入。这些得益于兄长教导的诀窍,令他在这一轮的冲撞当中,在人仰马翻和尸体抛飞的惨烈中,在最凄厉痛怒的嚎叫当中,犹如一把最犀利的尖刀,狠狠刺入虎牙骑内腹当中!
速度终于停滞不前,霍峻明白这等巷战最重要的是什么。他的眼神一直牢牢锁定,一直看着张允那雄壮的身躯在前方奋力高喝着。他嘴角微微一笑,将自己的身躯伏在马背上,双腿*马肚子,将长矛平斜伸出去,借助着奔马的速度,将那些侥幸向两侧闪避的士兵挑中,蓬起无数朵血花,朝着张允冲杀而去!
无上的忠诚给了霍峻非凡的杀意,他勇往无前,长枪索命,所过之处犹如劈波斩浪,胆敢挡在他面前的敌人统统成为跌落战马的倒霉鬼。天上的皓月给了今夜最好的视野,霍峻眼中也只有张允!
四五支铁矟如灵蛇一般从四方八方钻来,霍峻长枪更快,如点睛之笔,三枪皆点在那三名虎牙骑的咽喉,最后两支铁矟他也没有躲避,而是左手放弃了缰绳,抽出环首刀一记横削,两颗头颅就如被血液冲顶出来,高高抛起。可就在这个时候,一柄大刀无声无息袭来,恰恰在霍峻两招都用老之时,直劈霍峻脖颈!
“陈生,干掉这个逆贼!”张允距离霍峻只有五步,此刻看到妙机,更是兴奋高吼道。
霍峻冷冷一笑,双腿放松,放弃胯下战马倒入地上,正巧躲过陈生那致命一刀。随即他左手又用力一挥削掉陈生战马前腿,战马猛然嘶鸣,狠狠扑倒在地,失去重心的陈生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支幽冷的长枪枪头已经等在他的面前。可怜的陈生,看起来仿佛故意朝着那长枪撞上去一般。
长枪透体,霍峻迅疾抽出,本欲再翻身上马,可看到陈生衣甲装扮还是校尉,顺手一刀又割了他的首级——这一场巷战,无非就是要拼勇力和士气,一个校尉的头颅拴在马前,对于敌军的士气打击,可是十分有效的。
当然,霍峻想要的,是在马前再拴上张允和刘磐的脑袋!
然而,就在这个糟乱喧嚣的战场上,一个不高的身影却站在了一间房舍上面,他俯视着底下乱成一片的战场,狠狠敲起一面铜锣,并且高声喊道:“诸将住手!刘使君本就是朝廷重臣,已迎陛下入主荆州。诸位速速止息干戈,入郡守府诛杀逆贼刘备!!”
清越的铜锣声还是盖过了整个战场,每个正在红着眼睛厮杀的士兵听清楚那人的话语之后,纷纷都懵了:不由分说开战,又这样一句话止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放屁!”阵心的刘磐破口大骂:“告诉你这个丑八怪,荆州乃是我们刘家的荆州,纵然天子亲来,荆州也还是我们的荆州!”
“我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你现在若是不入郡守,荆州便就会是刘备的荆州!”庞统对于这等粗人,还是很有办法的:“就算你想与霍将军一决雌雄,到了郡守府再打又有何妨?!”
刘磐和张允对视一眼,觉得在襄阳这个地盘,这位庞德公的侄子实在没有必要骗他们,不由气愤一吼:“走!去郡守府!”
“对了,先把陈生张虎那两个家伙杀了……”已经转过身的庞统,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一样,回头交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