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县,先登营。
坛中酒已经喝了一半,半坛子酒水也流了一地。先登将军麹义歪躺在旁边案几上,嘴里还在嘀咕着。旁边四五个美人儿劝了一阵,见麹义只伏首在案,根本不理会她们,顿觉无趣,众人相视了一眼,不知如何。但将军没有让她们退下,她们自然不敢擅自离开。
也就在众人相顾无语时,帐外走进一个满脸麻子,细眼睛的带刀将军。
这人身材不高,人也长得难入法眼,但好在他手中权力大,乃先登营内除麹义而外的第一人,便是新拜的营司马将军程里。
程里先前为别部司马,麹义拜为先登将军后,他也跟着进爵,目前为掌营内兵马训练、督查任务。
这群女人看到程里,有认得的,当即笑盈盈的向前去,一招手,就要扑到程里怀中。程里是鼻子一哼,赶紧将众人喝退,来到麹义案前,拱手行礼:“将军!” . .
一声没有唤醒,只见麹义仍是紧闭着眼睛,做着梦呓呢。
程里眉头一皱,再次拱手,说话的声音不觉提高了不少:“将军!”
“嗯?”
麹义总算是动了动。袖子一扫,却将抱在怀里的酒坛子扫落在地。不过幸得酒坛子是落在席上,并没有破碎。麹义似乎有点惊觉了,赶紧伸手一抱起,笑道:“将军来得正好,快来陪本将军喝两杯。”一手抓起了旁边青铜酒盏,还没倒,酒已经没有了。却是刚才他拿倒了,可怜最后剩的那么一点酒水也被他倒在了自己裤腿上,他却兀自不知道。
程里看到这里,不禁的暗暗摇了摇头,说道:“赎末将冒昧,将军平时可是很少喝酒的呀。为何近年不断沾酒?”
“嗯?”
麹义已将酒坛丢在了膝边,听他这么一说,恍然笑道:“将军不知道吗?最近明公他又赐我十个美人儿。十个,十个啊!除了本将军,又有哪位将军的待遇有我的优厚。本将军不用打仗亦能升官,而且升得比他人还快,得到的赏赐比别人还多,别人能比得了本将军吗?本将军一年到头坐镇在此,都淡出鸟来了,又不用上沙场。又有美人消遣,我能不高兴吗?我一高兴,怎能不喝酒?哈哈,酒啊,好东西啊。对了,美人,我的美人儿呢?”
左右不见,却也无意寻找,只胡乱说着。嘀咕了不少。
程里心里一愣:“将军此话完全没有谢恩的意思,似乎还带了怨仇。他今天喝多了,要是让他去见这些人,只怕酒后乱语。随便做些后悔的事来,这却惹了杀身之祸。”程里想到这里,当即不言一句,向着麹义拱手告辞了。
走出麹义大帐。他又回到前营,前营有专门招待客人的营帐。
一进营帐,一书生打扮的人物站了起来。拱手笑道:“程将军!”
程里哼了一声,似不愿意多跟他说一句,只道:“我家将军正在召见各营头小将,今日不能接见你了。你若是没有什么事,就请速回吧。”
那人脸色一黑,但随即变得阳光灿烂,拱手道:“我等原来一趟不容易,你看……”
后面两个人抬了一只小黑箱子,在程里面前打开,顿时甲帐内珠光宝气,眩人耳目。
那人厚腆着脸笑道:“将军,这都是小的孝敬您的,麻烦将军再通禀一声。”
要是放在三年前,程里还是一个小将的时候,他肯定是见钱眼开。那时他跟随着其他人抢掠百姓,目无法纪,却正好被刘备暗察的时候逮了个正着。若是按照法度,他当年就得被刘备斩了的,但刘备却只是以降职来处罚他。后来他立了战功,刘备又立即升了他的官,并且多次找他谈起军纪的重要性。程里那时未必听得进去,但被刘备接下来的举动给震撼了。当时刘备赏赐了一箱珠宝给他,说道:“将军如果缺银子花就跟我说一声,我绝不会小气不给的。但将军切记不要贪图不义之财。那样事做了不但辱没了我,也辱没了将军你自己。”自那一席话后,程里紧记在心,不敢或忘。此时突然看到眼前的珠宝,程里只如看到了粪土,厌恶不已,虽没说出来,却已经的鼻子一哼,转身走了出去。
“将军!将军!”
那人微微一愣,却是把他愣住了。这个世上居然还真有视金钱如粪土的人!
那人赶紧追了出来:“那将军,可否让我等住一晚,明天我等再继续求见麹义将军?”
“紧随尊便!”
程里头也不回,带刀走了。
回到营帐的程里,却又多了重心思:“我军与袁军正在离狐僵持,可他们怎么突然派出使者要见我家麹将军?”他思忖再三,突然醒悟,啪额道,“我原本跟麹义将军都是袁绍旧部,青州之战,这才投降了如今的明公。袁绍是见离狐不能下,欲要寻找外援,所以找到了麹将军头上来。他让麹将军投降了他们,是欲麹将军暗中起兵从后攻打明公。不行,我决不能让他们的奸计得逞。”
欲要动身,但随即给了自己一巴掌,说道:“麹将军乃是何人,别人不明白难道我还不明白?他受明公如此恩惠,绝不会无辜叛离明公的,就算他们说得天花乱坠也决不能打动麹将军分毫。”
程里想到这里,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坐了下去。暗想着要不要现在就将袁绍使者撵走,但想想,觉得没这个必要。只要麹义将军意志坚定,还怕袁军用什么诡计吗?
第二天一早,程里来见麹义,却见麹义正在阅读兵书,完全扫了昨天颓废萎靡之态。程里暗想今日可以召见袁绍使者了,也就上前去,拱手将袁绍派使者来的事情跟麹义说了。麹义一听,脸色一暗,随即叫道:“我与袁绍已然再无瓜葛,他派人来见我干嘛?更何况,我军与他正对峙于离狐,正是敌对势力。如此。我更不能见他了。快将他们拖下去斩了,派人将尸首送与明公知晓。”
程里想了一想,说道:“所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袁绍派使者求见将军,将军见见又何妨?只要将军心志坚定,不怕他们说什么。”
程里自被刘备训斥一顿后,作战格外勇猛,深得麹义信任,听程里这么一说,侧了侧头。说道:“将军说得是,那就请他们都大帐来见吧。”
程里领了命令,将袁绍使者带到麹义帐前。
奉命出使麹义的正使,麹义却是一眼认了出来。他也不想跟此人有任何瓜葛,更不想他借故亲近,乃当着程里的面捋须怒道:“哼,我道袁将军如何看得起某,居然派了当年袁将军后槽的马夫过来,哼。岂有此理!”
那人也不敢放肆,拱手作揖,笑道:“麹将军笑的是当年的马夫,并非今天的将军府主簿韩吕子。我自不用惭愧。将军也不需动怒。以将军府主簿来见将军,应该不失将军面子吧?”
麹义微微一愣,看了眼前韩吕子一眼,似笑非笑的道:“袁将军跟前果然好当官。就连马夫也可以当主簿,哈哈!”
韩吕子这次在袁绍跟前自讨了个正使的差事出使麹义,他也知道他往年的身份不好见人。又在袁绍面前硬要了个临时主簿当当,算是充充面子吧。怎么说,若是在身份上一下子就被麹义压制住,还怎么将谈判继续接下去。但见麹义说话句句带刺,心里也是毛了起来,看了他身旁立着的那位程将军,不由眉头轻皱。程里当年在麹义营中不过是个小兵,根本就不认识他。他心里暗想着,麹义之所以这般态度,肯定是跟此人有关,他会不会是顾及此人在侧,故而不敢表现得特殷勤?
韩吕子想到这里,嘿嘿一笑,拱手道:“麹将军见笑了,不过我家袁公却是知人善用,不然麾下也不会聚集那么多豪杰,数年间就占领了整个河北。”
袁绍乃是麹义故主,他虽然投降了刘备,但也不好当面说故主的坏话,只是哼了两声,说道:“袁将军与我家明公正在离狐会战,不知袁将军此时派你来,却是何意?”
韩吕子瞥了一眼程里,没有当即说出,只是呵呵一笑,说道:“我来此自然是找将军叙叙旧的,别无他意,两位将军不要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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麹义点了点头:“可是你说的,若是叙旧我倒是欢迎,但要有别的目的,最好不要乱说,不要休怪我身边将军无礼!”
麹义说着,自然而然的指向旁边矗立如塔的程里。
韩吕子微微一愣,看向程里,却将程里已然右手按住了刀柄,刀柄处耀出了一星白芒,乃是刀往上拔出了点。同时,只见程里怒张着胡须,目视着他,如恶虎扑食一般,说怎么凶恶就怎么凶恶。
韩吕子心里一颤,连忙缩回目光,只暗自责备自己,如何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着了对方的套路,把接下来的话全都堵住了,这却是好?看来这一趟是白忙了。
程里见韩吕子一双鬼眼睛乱转着,看着就生气,当即沉声问道:“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不敢!不敢!”
韩吕子将手一拱,连连作揖。
麹义哈哈一下,走下席来,说道:“主簿大人难得来我军中一趟,可随我到四处走走。”
韩吕子哪里敢不答应,从着麹义和程里的带同下,骑着慢马,在营中兜了一圈。但见吼声震天,兵戟森然。
程里走上前去,一伙士兵瞅着韩吕子一众人等看,见他们的衣甲跟自身所穿的正宗红色衣甲不同,就猜出非汉室之兵了。
他们攀着程里问道:“喂,将军,这些人是谁呀?如何在我军营中乱撞?”
程里平时跟这些甲士打成一片,很得甲士欢喜。听他们一问,心里有意要给韩吕子一个下马威,乃道:“这还用问,你们看不出来呀,他们当然是袁军所部了。”
麹义的先登营经过青州之战,死伤无算,后来得到刘备的补充,这才恢复了士气,有了目前标准的五千人马配置。先登营人人都是配备劲弩硬弓。装备上面算是一等一的,而且先登营虽然保持了原来的名字,但却已经更换了新的血液,原冀州成分不足六分之一,而大多数都是刘备新插入的各地散兵游勇。对于这些人来说,根本对冀州老上司那边没有了一丝好感可言。
他们倒是突然想到一事,不由草怒起来。第一件事发生在去年,去年时袁军檄文中公开称自己支持仲家,分明是跟汉家势不两立了。而第二件,也就是最近他们带兵入侵兖州之事。想到他们正跟司空大人作对。跟汉家作对,他们不想犹可,一想起,都是操着不同乡音大骂着韩吕子等人。有气愤填膺者,甚至是拿起手中硬弩,扯动虚弦,只弄得蹦蹦响。
韩吕子只摸着头额上的汗,虽然知道有麹义在他们也不敢放肆,但就是生怕哪个手上滑了。一箭将他射了,那可就冤大头了。韩吕子哪里再敢多看上一眼,以袖掩面,跑到骑马将军旁边。希望寻求庇护。
程里看了齐头而走的韩吕子,嘿嘿一笑:“主簿大人看我军阵容如何啊?可入得法眼?”
“当然当然!”
韩吕子只胡乱答着,再看其他几位副使人人都是苦着眉头,紧跟在左右。就是他们带来的八名甲士。也不敢喘一口大气,只将手中长枪压得低低的,生怕被他们一个看不顺眼。将他们拉下来暴打一顿。
程里嘿嘿一笑:“什么是‘当然’啊‘当然’?把话要说清楚啊。”
韩吕子无奈,只得连忙道:“当然是将军军容鼎盛,让我等大开眼界。”
程里但他看汗珠乱滚,人也似快要虚脱了,也就没有再继续打趣他,只招呼着各位将士。
走完了全营,韩吕子只听到了各地不同的乡音骂着自己这干人等,虽然听不出骂了些什么,但卧秽语想必难堪入耳。也幸亏他自己不懂这些乡音骂的是什么,不要被他们一顿海骂,只怕早已吐血不止了。远离了风暴中心,韩吕子摔着头,狠狠的看了那些将士一眼,心里也是骂还了几句。不然,只怕心里堵得慌,晚上睡不着觉,睡着觉也会做噩梦的。
麹义呵呵一笑,回头问道:“我见主簿大人恋恋不舍的样子,似乎没有看够,要不我再陪大人你再随便走一回如何?”
这次不用韩吕子回到,韩吕子身后的副使们,早已连忙伸出了双手来,大呼道:“足矣足矣!”
韩吕子回过头来,尴尬的说道:“多谢将军盛情,于公我等也见识了将军的军容,于私我也见过了多年的老朋友。这样吧,将军日理万机,能抽出空来陪我等走走已是十分荣幸了,就不用再客气了。看看时候不早了,正好赶路,我等也就不耽搁了,就此向将军你告辞了。”
“告辞告辞!”
他身后一干副使,再也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一分钟了,纷纷向着麹义请辞。
麹义笑道:“故人难得老远来一趟,怎可匆匆就走?我若不款待一番,岂不让人觉得我麹义太过没有人情味了?不行不行,今晚一定得好好设宴招待大人一回。”说着,已不容他推辞,将他和副使等都请进了帐篷,只将他们的甲士留在了帐外。
晚上当真是准备了一席丰盛的晚宴,麹义还请来了各帐的小将军陪同。韩吕子喝着喝着,也就觉出了麹义的热情来。此时突然听到麹义再次问了一声他的来意,韩吕子一时脑热,忘记了白天之时,差点就要说了出来,幸好被旁边副使劝了一杯,立即将他的话打住了。韩吕子看向程里的目光稍微一窒,只怕自己一但说出,程里的刀就要从他腰里拔出来了。他只吓了一身汗,将别的话打岔过去了。
比及第二天,麹义还想盛情挽留,只韩吕子等可着劲的要走,麹义只好叹了口气:“好吧,大人要走我也不拦你,但你此来目的可真是为了探望我这股友的?”
“……”
韩吕子不敢再说,赶紧的抓了缰绳,向麹义等告辞了。
从着麹义营帐出来,韩吕子灰头土脸,一副惫懒。
旁边副使更是人人丧气,从未有如此败事,只追问着韩吕子,任务没有完成,如何回去向袁绍交代?
韩吕子却想的不是这事,只一心想着昨晚筵席上麹义欲要加害他的情节,心里是越想越恨。他一路走着,突然一个念头火红般在他脑子里擦燃,不觉嘿嘿而笑。两边副使见他一路发呆似的的笑着,生怕他被气傻了,纷纷问他何事。
韩吕子怪笑道:“麹义三番引诱我,想我将此行目的说出来,好让他名正言顺的将我杀了。他如此狠毒,也别怪我无情了。他不是不愿意跟我家袁公合作么,我就让他在兖州也呆不下去,借刘备的手将他杀了。哼哼,既然不能为袁公所用,那就决不能留着祸害袁公。”
听着韩吕子祸害的语言,众人都是不由鸡皮疙瘩一地,他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