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的天气已经趋入温暖,但是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在帝都高耸入云的钟楼塔顶时,人们却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乔伊·阿班特的死讯并没有被隐瞒住,随着第二天的到来传遍了大街小巷,为日渐紧张的气氛更添一层‘阴’云。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不祥的预感——战争怕是不远了。
不提平民们的惶‘惑’不安,各大贵族的心中却是愤怒不已。
乔伊·阿班特的出行是各大势力相互妥协协商的结果。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心思,比如趁此机会查看乔伊与教会是否保有联系,或是阿班特有没有派出‘奸’细进入帝都和乔伊·阿班特接洽……但无论如何,没人想要这个敌国王子就这样被暗杀而亡——至少对方不该这样突然死掉,以致他们措手不及。
而在财政大臣坎伯尔伯爵的府邸,下仆们更是战战兢兢,不敢大声出气。因为大发雷霆的不仅仅是他们的主人,还有平时深居简出的神秘客人。
说来也怪,明明这位客人看上去不足二十,但是对方发怒的气势却比坎伯尔伯爵更让人惊惧。
泰伦斯将手中的书死死攥住,目光紧紧盯着坎特尔问道:“兰瑟的下落还是查不出来?”
坎特尔伯爵垂下眼皮,不动声‘色’:“对方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我仍在让人继续追查,但恐怕仍不会有什么进展。”
泰伦斯眼神晦涩地看了坎特尔几秒,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紧‘逼’:“哪怕有一点消息也可以,请让他们继续搜索兰瑟的下落。”
坎特尔点了点头,见泰伦斯的心情似乎已经有所平静,转而说起乔伊·阿班特遇刺一事来。
“现在他被刺身亡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参与决策的大贵族都在议会上受到攻伐,而帕西诺公爵也因行事独断专行再次受到质疑。虽然这件事的后果十分恶劣,但是对您来说,却不失为一个机遇。”
泰伦斯双手抵着下巴,闭上眼睛长出了口气,屏退脑中纷‘乱’的思绪,赞同了坎特尔伯爵的见解:“你说的没错。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机会了——不,也许不会再有机会。这件事还需要您的帮助——”
送走了坎特尔伯爵之后,泰伦斯独自坐在被午日阳光晒得明亮温暖的房间里,他的目光却注视着房间里浓重的‘阴’影,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一直到日光渐渐偏斜,而‘阴’影慢慢攀爬上他放在桌子上的指尖,紧闭的房间大‘门’终于被人打开。
身为苍鹰军团弓兵队长的埃文走了进来。
就在泰伦斯和兰瑟进入帝都没有多久,这个在收集情报和隐匿方面很有能力的部下被劳伦斯军团长暗中要求跟了过来。
现在他显然派上了作用。
“怎么样?”泰伦斯眼中含有期盼地看向埃文。
“正如阁下所料,坎特尔伯爵果真知道关于兰瑟的消息。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
埃文曾和兰瑟一起共同经历险境,对方的坚毅和忠诚都令他钦佩不已,因此在得知坎特尔伯爵故意隐瞒兰瑟的消息时,不禁觉得困‘惑’,更为对方愤慨。
泰伦斯轻轻勾了勾‘唇’角,却很难‘露’出笑容。大约是因为他对兰瑟的安危表现得太过在乎,而让坎特尔伯爵有了猜疑——这当然并不是说对方看出两个人之间有什么暧昧的关系,而是于泰伦斯当下的处境而言,任何一个让他过于重视的人或物,对他而言都是破绽和弱点。
坎特尔伯爵这样做并不是有坏心,相反,他正是为了泰伦斯着想才会欺骗了他。这种政治家的考量,对于埃文来说恐怕是很难理解的。
所以泰伦斯并没有详细解释,只是说坎特尔伯爵并非针对兰瑟后,立刻询问兰瑟的下落。
埃文微微皱眉,将从坎特尔那里悄悄听来的消息复述了一遍,说道:“坎特尔伯爵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是从那四个袭击者的身份和本事判断,里面恐怕有……”他说着,迟疑地看了泰伦斯一眼,“有阿尔德雷特府上的手笔。”
阿尔德雷特——那是泰伦斯的姓氏。但是现在在帝都说起这个词,只会让人们想到它现在的主人,安格斯。
怪不得坎特尔不愿意透‘露’一丝一毫的消息,这恐怕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泰伦斯将眉眼放平,看上去安静又无害,埃文却蓦然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他很少看到泰伦斯出手的样子,但是很长时间以来对方给他的印象都是温和而充满韧‘性’的藤类植物,但是这一刻,埃文却仿佛看到了青藤之上生出的带毒的利刺。
“安格斯·艾德……”泰伦斯咀嚼着这个名字,目光变得狠戾。
‘阴’暗的地下室中,照亮这片‘潮’湿之地的只有墙上的四支火把。
男人从短暂的昏睡中醒过来,双臂无意识的挣动几下,拴住他的铁链随之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他的身上还穿着王家‘侍’卫服,再加上那头暗金‘色’的头发,显然就是几天前在阿班特刺杀事件中失踪的赛兰。而那张已经遗失了眼罩,‘露’出来的完整脸庞则证明着对方的另一个身份——泰伦斯正尽全力寻找的兰瑟·舍文利厄。
为了防止乔伊·阿班特被刺杀,兰瑟依靠坎特尔伯爵的帮助,成为王子的贴身护卫之一。谁知道到了最后还是让杀手得了手。
兰瑟回忆起当时突然出现的四个法师,因为下意识地认为对方的目标是乔伊·阿班特而失了先手,结果不仅自己被擒,王子也在随后的真正暗杀中死亡。
要说为什么兰瑟对自己被抓以后的事情了解的那么清楚,还要多亏把他关到这里的那个男人。
他抬头看向顺着石阶缓步走下来的安格斯,表情冰冷。
安格斯歪了歪头,好似看不到兰瑟的冷漠,噙着笑容走到金发骑士的面前。他的个子直到兰瑟的‘胸’口,因此只能仰头看向吊起来的男人,对方坚毅的下颌线条让他不禁看得着了‘迷’。
安格斯自问不是一个喜欢同‘性’的人,可是兰瑟却让他产生了一种类似于爱情的占有‘欲’。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在长久的注视中渐渐喜欢上了对方,还是仅仅出于对泰伦斯的嫉妒。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兰瑟早晚会属于他。
安格斯想到这里,愉悦地眯起眼睛,将手指探进兰瑟的衣襟。他知道,就在他指尖之下,男人的‘胸’膛上,有着和泰伦斯身上一模一样的纹身——更准确地说,那是个神奇的、美妙的法阵。
兰瑟把视线放到跳动的火焰上,努力忽视安格斯的触‘摸’,开口问道:“把我抓来的那四个的法师到底是谁?”
“怎么,你想找他们报仇吗?”安格斯漫不经心地问道。
兰瑟故作傲慢地回答:“我自认能力不输任何人,你的手下怎么可能轻易把我抓住?”
安格斯并没有因为兰瑟话中的贬低而生气,反而开怀大笑起来:“你以为只有泰伦斯那家伙手中才有能人无数吗?兰瑟,你未免把你的主子看得太高,却把我想的太无能了。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出身——如果我像泰伦斯一样,从小就是公爵府的主人,那么完全可以比他做得更好,登上比他更高的位置!”
安格斯说着,突然摇了摇头:“不——事实上,我的出身又怎么样呢?你看,现在公爵的头衔已经是我的了。他连自己的东西都保不住,而我,却可以不断获取,更多!更多!兰瑟,你所效忠的那个主人才是无能之辈。跟着我,你完全可以得到更好的。”
这样的话,几天来安格斯已经说了不知不少次。兰瑟完全视若无物,他更加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盯着安格斯说道:“你究竟是不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你自己心里清楚,安格斯·艾德。论起‘阴’谋诡计,泰伦斯当然不是你的对手,可你却不敢光明正大地和他较量。”
“闭嘴!”安格斯终于被‘激’怒,“别叫我那个姓氏!我是安德雷莱特,我是公爵的儿子,不是那个肮脏‘女’人的孩子!”
安格斯厌恶艾德这个姓氏,它总是让他想起那个闭塞的村庄、肮脏的房屋和发了疯的母亲。这一切一切,都是安格斯想要尽力忘却的耻辱。
兰瑟冷笑:“就算你住进了公爵府邸,可你一辈子也不可能真正成为一个安德雷莱特。泰伦斯尊贵的身身份绝不局限于沙宁派尔——他的血统远比你要高贵纯粹,他的母亲永远不会变成你的。”
安格斯怒到极致反倒安静下来,他绝不愿意承认自己有任何一点比泰伦斯差,抓住兰瑟的话嗤笑道:“你说的是对的,泰伦斯唯一值得称道的就只剩下他的血统了。可惜,连他母亲的家族也恨不得他去死呢!”
“而我——”安格斯转了圈,张开双手,“可是连他母族的友谊也握在手中!”
兰瑟屏住呼吸,将一切探问都隐藏在犹疑和愤怒的语气里:“难道你和西兰公国也有联系?”
安格斯拍了拍兰瑟的脸颊,重新变得高兴起来“要不然,你以为我是怎样把你抓回来的呢?西兰想要暗杀乔伊·阿班特那个蠢货,而我想要你,我们一拍即合。否则怎么会那么巧,暗杀也在同一天进行?”
事情远比安格斯寥寥几句话复杂得多。其实西兰公国率先找上的是教会。光明教会如今的地位显得十分尴尬,他们不顾忌阿班特的态度,执意进驻沙宁派尔。看中的就是这个国家不逊于阿班特的强大,以及远超阿班特的富饶。但没想到,沙宁派尔上层社会对教会的排斥居然如此强烈——要知道普通平民的信奉可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现在,过去的盟友已经对他们失去了信任,而现在的盟友——哦,光明神在上,他们压根儿还没结盟呢。
摆脱眼下这尴尬处境的唯一办法,就是战争。教会的能力在战争中才会大放异彩,到时候总有一方向他们妥协——甚至,教会会在两大强国的战争中成为获益最多的那个赢家。
而西兰公国,也在期盼着战争快些到来,能够带给他们彻底独立的足够砝码。
两个势力就此打成共识。而作为下任圣子培养的安格斯,则代表教会接受了这一任务。他的公爵身份能够为西兰在沙宁派尔内自由活动带来便利。
西德尼主教曾告诫过安格斯绝不要向任何人说出他和刺杀事件有干系,教会不能在这种局势下给自己抹黑。
但安格斯自觉兰瑟即将成为他的仆从,因此并不十分警戒。更何况他的话中并没有提到教会。
但他和教会‘私’下的关系早就被留在帝都的暗探知晓得一清二楚。因此安格斯的话刚说完,兰瑟立刻就有所联想。
他在被抓之后看到安格斯,就已经想到了对方和暗杀事件有所牵扯,但是当安格斯真的承认,兰瑟仍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你要和西兰联手?乔伊·阿班特一死,沙宁派尔就会立刻陷入‘混’‘乱’的局面,它可是你的祖国啊!”
安格斯轻轻瞥了他一眼。
一个人从小就生活在贫穷和苦难当中,遭尽白眼,受尽折磨,他的世界当中连一个完整的家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有国家的概念?
沙宁派尔也好、教会也好,公爵也好、圣子也好,有些人觉得得到才珍贵,而对安格斯而言,是因为珍贵才想要得到。
他不会同任何人去说那些造成自己的过去,也许在他最开始的生命当中什么都没有,但至少有骄傲。
这骄傲一点一点成就了他,也许,在将来也会毁掉他。
安格斯不认为兰瑟能够理解他。事实上,兰瑟也确实无法理解他。对于正直的骑士而言,可怜和可悲并不足以成为一个人做坏事的理由。
而用自己的悲惨做借口,再去让无辜的人变得悲惨,那么这个人也只能用病态来形容。
从根本上讲,兰瑟和安格斯就不是一路人。
兰瑟没有等到安格斯的回答也并不在意,他动了动手臂以缓解双肩的疼痛,重新闭上眼睛。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的,便不再理会安格斯的存在。
安格斯意识到兰瑟的无视,这几天对方一直在用如此傲慢的态度对待他,这重新点燃了安格斯的怒火。
他使劲儿捏住兰瑟的下巴,尖锐的指尖因此在皮肤上划出一道血痕。
“怎么不说话了?让我猜猜——你一定以为泰伦斯很快就会来救你,对吗?”
兰瑟睁开眼睛盯着安格斯。
安格斯笑道:“在想我为什么知道泰伦斯还活着?我当然知道——”
他将兰瑟的衣襟使劲扯开,‘露’出那枚‘精’巧细致的法阵:“他当然没有死,你说对吗?”
兰瑟的表情终于变了,安格斯愉快地笑起来。
“你如此衷心于他,不就是因为这个东西吗?依靠着法阵所联系起来的关系——事实上,我那个哥哥也只是在利用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