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的婚礼之后,阿珩向轩辕王辞行。轩辕王殷勤地问起青阳的伤势,又一再叮咛阿珩照顾好青阳,让青阳不要着急,把伤彻底养好。
阿珩早知轩辕王会如此叮嘱,经过千年经营,青阳在轩辕国内的势力就像卧虎,如今再加上归顺的神农族,更是如虎添翼。如果青阳身体健康,轩辕王才要发愁,如今青阳有伤,不能参政,正好可以防止兵权过于集中在青阳手中。
轩辕百官恭送阿珩出城,一路之上都是恭维巴结,夷澎沉默地走在人群中,全不在意。阿珩心情很沉重,帝王之术不过是平衡和制约,随着珞迦的归顺,青阳在轩辕族内的势力已经太大,轩辕王肯定会用夷澎来平衡和制约青阳,而夷澎一旦掌权,必定一门心思只想报仇。
等阿珩到五神山时,少昊已经等在角楼上,小夭未等云辇停下,就伸着手,不停地叫:“爹爹,爹爹!”
少昊索性双臂一探,化作两条水龙把小夭卷了过来。小夭立即开始诉苦告状,什么玱玹欺负她,不相信高辛比轩辕美丽一千倍,什么有个假爹爹骗她,幸亏有个红衣叔叔打败了假爹爹,原来假爹爹竟然是只漂亮的白狐狸,有九条尾巴,阿獙都怕它呢。
“那是世间最善于变幻的九尾白狐——狐族的王,不管神力再高强,都看不破他的幻术。”少昊柔声向小夭解释。
小夭掏出一小截毛茸茸的狐尾给少昊看,毛色洁如雪,轻如云,十分美丽,“这是红衣叔叔送给我玩的,玱玹那个大坏蛋也想要,可我偏不给他。”
少昊笑着说:“那你收好了,这是九尾白狐的尾巴,虽然只是一小截断尾,也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
小夭拿着尾巴扫来扫去,随口“嗯”了一声。少昊把小夭交给宫女,让宫女带王姬去洗漱。他和阿珩边行边谈,阿珩把轩辕国内发生的事都和少昊说了一遍。少昊听完后,尤其仔细询问了珞迦归降的事情。
等把阿珩送到寝宫,少昊对阿珩说:“你们先回去休息,我还有事要处理。”
少昊秘密召见了安容,询问他关于现今大荒局势的看法。
安容语气沉重:“轩辕少水,一半国土是戈壁荒漠,轩辕王麾下缺乏善于水战的大将,唯一善于水战的应龙自泽州水难后就下落不明,轩辕王请我们出兵帮助他围剿洪江,许诺把神农族南面的土地给高辛,看似是我们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可如果神农被剿灭,下一个就是高辛。”
少昊把一厚叠奏章推到安容面前,“难得你是个明白人,这些奏章全是请求我帮助轩辕王围剿神农余孽,一份比一份措辞激烈。”
安容苦笑,“人们看到豺狼为了只兔子身陷猎人刀下而笑,却不知道自己一直都是贪婪愚蠢的豺狼。”
“那你有什么应对之策?”
“表面上答应轩辕王,暗中加强训练军队,为有朝一日和轩辕的战争做准备,洪江和炎灷都不是轩辕王的对手,只能寄希望于赤宸和轩辕王之间的战争,希望即使轩辕王胜利了,也是惨胜。”
少昊不禁笑起来,“你的分析十分正确,只不过我们不能只希望赤宸令轩辕王惨胜,而是就要赤宸令轩辕王惨胜,甚至两败俱伤。”
看到少昊的胸有成竹,安容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这才是令他死心追随的少昊!但是怎么才能做到呢?高辛不可能出兵去帮助神农。
“臣愚钝,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少昊说:“这件事我早有安排,你和安晋只要专心训练好士兵,为将来保卫高辛而战。”
安容跪下磕头,“听凭陛下驱遣!”
青阳大婚后,轩辕王开始重新部署军队,准备讨伐拒不投降的神农残部。他暂时不想和赤宸正面交锋,因为一旦轩辕受挫,不但会令轩辕士气大损,还会令归降不久的神农军心动摇。左右权衡后,轩辕王决定先集中兵力讨伐炎灷。炎灷是血脉最纯正的神农王族,只要他投降,对神农残部士气的打击必然极大。
深思熟虑后,轩辕王决定派仲意领军出征。
因为泽州大水,应龙下落不明,妖族兵心不稳,肯定不能派妖族的将军出征,只能由神族大将率领神族和人族出战。尹朱和象林两位将军在和洪江对峙,轩辕休和苍岩在泽州驻守,最适合出征的是夷澎,可夷澎和炎灷有杀兄之仇,轩辕王现在需要的是炎灷投降,而不是和炎灷死战,派夷澎领军显然不合适,所以只剩了仲意,而轩辕王当年积极促成仲意和昌仆婚事的重要原因,就是看中了骁勇善战的若水战士。
轩辕王的旨意送到若水后,昌仆知道仲意讨厌战争,询问仲意是否要退回旨意,“我寻个因由拒绝了,父王即使生气,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仲意却说:“不,我准备领兵出征。”
昌仆很是意外,却立即明白了仲意的想法。自青阳死后,一直是阿珩在苦苦筹谋,支撑着整个家,仲意不想靠妹妹来保护自己和母亲,他要去战场上,用实力来保护家人。
仲意握住昌仆的手,说道:“大哥若还在,你可以拒绝父王,但大哥已经不在了,你不能再轻易拒绝父王。父王对你的容忍就是因为你身后的兵力,你对他有用,可不听话的你对父王而言没有任何用处,他可以随时再……再找一个听话的人。”
昌仆心头一阵温暖的悸动,原来,他更是为了她!昌仆依到了仲意怀里,“那我和你一起去。”
“好!”仲意笑着搂住昌仆。
经过周密部署,仲意和昌仆决定采用偷袭闪电战,带两百神族将士、一万若水勇士悄悄出发。
轩辕和神农的东南交界处群山连绵,在大荒人眼中是难以通行的天堑,可若水就是一个山连着山的地方,若水的男儿七八岁时就和猿猴比赛着在悬崖峭壁间攀缘。
一万人化整为零,分成了十组,藏匿于深山大壑,翻越了从没有人翻越过的山脉,潜入了炎灷大军驻扎地——洵山,和驾驭坐骑提前潜入的两百神族将士汇合。
率领神族士兵的岳渊提议大军休息一晚,仲意说:“隐藏两百神族士兵的踪迹也许可以做到,但隐藏一万若水士兵的踪迹却不可能,我们翻越崇山峻岭就是为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不顾日夜潜行的疲惫,仲意下令立即偷袭炎灷。由于他们的出现太突然,偷袭奏了奇效,炎灷四万多人的军队竟然难抵仲意率领的一万人,大军溃败,只剩不到一万人逃入了洵山。
在闪电偷袭中,神农阵亡两万多人,投降八千,若水只损伤了一千多人,其中一百多人还是在翻越大山的路上不幸掉下悬崖。这样的大捷创造了一个奇迹,以至于很多年后,人们一提起若水男儿,就会想起他们可怕的偷袭战术。在民间的传说中,不论多高的山,多深的水,都挡不住若水男儿的脚步。
轩辕大捷的消息迅速传遍大荒,轩辕欢呼雀跃,少昊却心情沉重,他并没有对炎灷寄予希望,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容易。现在轩辕王已经狠狠敲打过了炎灷,挫其锐利,令其胆丧,后面该用怀柔手段,施恩诱降,对轩辕王来说这才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果然,不出少昊所料,仲意和昌仆奉命驻军洵山下,不再继续进攻,炎灷秘密会见轩辕王的使者,商议各种条件,安排投降仪式。
自从仲意出征,阿珩就一直密切关注,直到听闻炎灷已经决定投降,阿珩才松了一口气。
好长时间都没有好好陪小夭玩过,现在诸事安定,阿珩带着小夭去琪园游玩,因为峰顶有天然的冰泉,小夭畏热,最喜欢在冰泉里戏水。小夭像所有的高辛孩子一样,自小在水里泡着长大,水性十分好,不停地爬上岸,再扎猛子跳进去,玩得不亦乐乎。
“娘,这水更冷了。”小夭浮出水面,欢喜地大叫大嚷。
阿珩随意探了下水,笑道:“你这么怕热,真应该在轩辕住着,轩辕如今都要下雪了。”阿珩想到漫天雪花,酸酸甜甜的冰葚子,顿起了思乡之情。
小夭听母亲讲述过堆雪人、打雪仗,无限神往,可想到玱玹,做了个嫌恶的表情,“哼!我才不要和玱玹玩!”扑通跳进水里,自顾自玩去了。
烈阳站在树梢头,对阿珩说:“是变冷了。你们虽是神族,可对天地灵气的感觉还不如植物,你仔细看看岸边的树木,都有些不对。”
阿珩说:“哪里可能年年恒定不变?天气偶有变化也很正常。”
烈阳不屑地冷哼:“我会分不清正常和异常吗?告诉你,是地气异常!”
阿獙四爪扒拉着水,尾巴一上一下,拍打着水面,表示同意烈阳。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可在地震海啸这样的天劫前,最先察觉异样的往往是动物和植物,而不是号称灵力最强大的神族,阿珩警惕起来,“是什么异常?”
烈阳说:“我的凤凰内丹性属火,和天地间的火灵息息相通,这几天周围的火灵波动很异常,不过不在五神山,所以我也只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觉。”
火灵?阿珩立即想到炎灷,心里涌起了很不祥的感觉。她叫来宫女,嘱咐她们带小夭回承恩宫。
“烈阳,我们去大陆,你仔细感受一下火灵究竟在怎么变化。”
阿珩、阿獙和烈阳一路向西,飞过茫茫大海,到了大陆之上。烈阳吐出凤凰内丹,仔细感受着火灵,他一会儿飞入高空,一会儿钻入地底,阿珩和阿獙在一旁等候。
半晌后,烈阳飞回,对阿珩说道:“应该是神族的高手在布置法阵,引发了灵气异动,地下的火灵都在向一处汇聚。”
“为什么不可能是妖族?也许有大妖怪在练功。”
烈阳冷笑,“凤凰生于烈焰、死于烈焰,哪个妖怪敢在我面前调集火灵?”
“火灵向哪个方向汇聚?”
“那里。”烈阳指向神农国的方向,“布阵的神族非常小心,只从地底深处调用地火之灵,其他火灵一概没用,所以很难察觉。”
“他要这么多的地火做什么?”
烈阳凝神想了一下,“见过火山爆发吗?”烈阳手指一点,地上出现一堆熊熊燃烧的大火,“火山爆发时,地动山摇,天地化作火海,就算神力高强的神族也就像这堆火焰上的蚂蚁。”
炎灷驻军洵山,如果洵山被引爆,那么四哥和四嫂……阿珩顿觉毛骨悚然,立即撕下半幅衣袖,咬破食指,匆匆写下血书,交给烈阳,“立即赶往轩辕城,把这封信交给我父王,用你最快的速度!”
烈阳也知道事态紧急,二话不说,立即飞往西方。
阿珩心慌意乱,腿脚发软,狠狠地掐着自己,方能镇静地思考。五行相克,水克火,虽然炎灷的法阵将成,可高辛国内正好多水灵高手,只要少昊愿意帮忙,应该能化解这场浩劫。
阿珩匆匆赶回五神山,去找少昊,少昊正在和几位密臣议事,说到日渐强大的轩辕迟早有一日会攻打高辛,大家都心情沉重。
侍卫拦阻阿珩,示意她不得进入,在外面等候议事完毕。阿珩推开侍卫,径直冲向大殿,侍卫们纷纷阻挡。
少昊听到喧闹,抬头看向外面,看到阿珩与侍卫打在一起,少昊看了眼身边的近侍,他忙过去,喝止了侍卫。
“请问王妃何事?”近侍行礼恭问。
阿珩直接奔到少昊的御座前,双膝跪下,倒头就拜。
少昊看她衣袖残破,半只胳膊都**在外,裙上又有血迹,忙走下王座,要扶她起来,这才发觉阿珩双手冰凉,“到底什么事?”
阿珩紧紧抓着他的手,指甲都要掐进他的肉里,就像是将要溺水之人抓着救命的一根浮木,“求你出兵,救我四哥一命。”
少昊不解,将军安晋性子直,说道:“仲意大捷天下皆知,即使有人要死,也是炎灷死,轮不到轩辕的王子。”
“烈阳刚才发现地底的地火之灵都在向洵山的方向汇聚。”
“那会怎么样?”安晋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少昊却已经明白,洵山山脉火灵充沛,炎灷打算汇聚地火,将它变作一座火山,火山一旦爆发,就是难以抵抗的天劫,到时候没一个人能逃脱。
季厘也明白了,说道:“这怎么可能?炎灷怎么可能做这种自取灭亡的事情?他若引起火山爆发,他也逃不了,王妃只怕误会了,他是不是想以此作要挟向轩辕王提更多的条件?”
少昊不吭声。贪婪、小气、嫉妒这都是小节,背叛自己的国家和族民却是大义。小节尽守者不见得有大义,就如同那些高辛殿堂上日日说着礼仪规矩的臣子,看似一举一动都高风亮节,可也许他们将来会第一个投降轩辕王;而小节不保者却不见得会失大义,就如那些每日里对蝇头小利斤斤计较,为了贪一点小便宜就不惜偷盗放火的市井小民,真到危难之时,他们很有可能不惜以身殉国。
阿珩看少昊不说话,恳求少昊:“我已经给父王送信,求他立即派兵前去救助四哥,可道路太远,一去一来再快也要一夜一日,高辛却很近,又多水灵高手,只要现在立即发兵,一日就可以赶到洵山,破掉炎灷的阵法。”
少昊低头沉思,半晌没有说话,今日他若救了轩辕,他日轩辕攻打高辛时,谁来救高辛?
安容猜到少昊的心思,高声说:“高辛不能派兵!”
季厘温和一点,婉转地说:“明明知道火山要爆发,如果高辛派兵,不是让高辛士兵去送死吗?”
阿珩忙道:“这么大的阵法,炎灷现在人手不足,又仓促而就,肯定有弱点,水克火,只要我们立即进攻,以相克优势瞬间制胜,死伤会很少,我会跟随同往,保证第一个进攻,最后一个撤退。”阿珩紧紧地抓着少昊的手,仰头望着少昊,用自己的生死向少昊请求借兵。
少昊还是没有出声,安容说道:“王妃,您也该知道高辛不比轩辕,已经建国几万年,法令规矩明晰,即使贵为君王也不是想发兵就能发兵,若让那些神族士兵知道他们前往的地方就要火山爆发,他们肯定不会同意,他们的家族将来也不会敬服拿他们性命开玩笑的君王。”
阿珩盯着少昊,珠泪滚滚而下,“我知道各国的神族军队都十分珍贵,你不能为一个女人的请求冒险发兵,何况我与你之间并无情分,可我求你,求你看在我大哥和你的情分上,借我一支军队,我保证安全带他们回来。”
安晋讥嘲道:“你保证他们的安全?你一介妇人上过战场没有?你知道战场长什么样吗?你拿什么去保证高辛士兵的安全?”
季厘叹气摇头,“你连这个殿堂上最忠心于陛下的将军都说服不了,何况各族的族长和大臣呢?”
其他两位将军也都摇头否决,纷纷对少昊说决不能派兵去送死。安晋得到众人赞成,更是大声反对,对阿珩咄咄相逼。
阿珩想到四哥生死系于一线,悲愤焦急下霍然站起,拔出安晋腰间的佩刀,挥刀砍下,安晋急忙闪避,只见一股鲜血溅起,飞上了安晋的脸颊,阿珩左手的小手指已经不见,鲜血汩汩而流,她问安晋:“我可以保证了吗?”
安晋未料到一直看似柔弱的王妃竟然如此烈性决绝,呆看着阿珩。安容想说什么,可被阿珩的眼神所慑,竟然没说出口。季厘和另外两位将军也被阿珩的举动所震惊,讷讷不能成言。
少昊急忙去抓阿珩的手,想要替她止血。阿珩推开他的手,跪倒在他脚下,哀声乞求:“求你借我一支兵。”
少昊只觉心在抽痛,脸色发白,“你何必如此?先把血止了。”他何尝不想答应阿珩,可他是一国之君,今日他的一个应诺,对他没有任何损伤,将来却要几十万高辛的无辜百姓用性命去偿还。
阿珩看他迟迟不肯答应,心中焦急,厉声质问:“是谁说过‘从今往后,我就是青阳’?我大哥宁愿自己死,也绝不会让人伤害到我们。”
青阳……少昊身子一颤,胸肺间一阵冷,一阵热,好似又回到了青阳死时的痛苦绝望。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能答应阿珩,他甚至不敢张口,他怕只要一张口就会同意阿珩的要求。他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克制着自己的冲动。他今日不救轩辕,将无颜再去见水晶棺中的青阳,自己都憎厌自己的忘恩负义;可如果救了轩辕的军队,他没有辜负自
己,却辜负了不惜以身犯险、深入敌营的诺奈,辜负了一腔热血追随着他的安容、安晋,辜负了他的臣民,将来会有无数高辛百姓流离失所,生不如死。
阿珩看少昊唇角紧抿,一声不吭,不禁泪如雨下,不停地磕着头,磕得咚咚响,“你答应过我大哥什么?那是我的四哥仲意啊!你看着他出生长大,他自小叫你‘少昊哥哥’,把你看作自己的亲哥哥,他小时候,你抱着他玩,他学的第一招剑法是你所教。”
少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看似平静,可袖中的手因为灵力激荡,已经从指甲中渗出鲜血,滴滴落下,恰落在阿珩的血迹中,一时竟无人注意。
阿珩磕得额头都破了,少昊依旧只是冰冷沉默地站着,阿珩终于死心,站了起来,凄声说道:“少昊,我大哥绝不会原谅你!从今而后,千年情分尽绝!”
她转身向外奔去,口中发出清啸,跃上阿獙的背,冲天而起,刹那间就消失不见。
高辛以白色为尊,大殿的地砖全是白色玉石,红色的鲜血落在白色的玉石上分外扎眼。
少昊呆呆地看着那点点滴滴的鲜红。
“陛下。”季厘刚想说话。
“都出去!”少昊挥了挥手,声音冰冷低沉,没有任何感情。
当他们恭敬地退出了大殿,隔着长长的甬道,看到宽敞明亮的大殿内,少昊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
少昊怔怔地看着阿珩滴落的鲜血。
本以为,天长地久,水滴石穿,总有一天,他会等到她回头,看到有个人一直守在她身边,也许到那时,她会愿意做他真正的妻,可是,又一次,他亲手把她远远地推了出去。
白玉之上,她的鲜血,点点绯红,好似盛开的桃花。
少昊心中忽地一动,这天下还有一个人纵情任性,无拘无束,不管不顾!
他匆匆忙忙地翻找出一方旧丝帕,用指头蘸着阿珩的鲜血,模仿着阿珩的字迹,匆匆写了一封求救的信。
信成后,他却犹豫了,真的要送出这封信吗?这一送,也许就是彻彻底底地斩断了阿珩和他的牵绊,这一送,也许就是让阿珩和赤宸再续前缘。
他眼神沉寂,犹如死灰,可短短一瞬后,他叫来了玄鸟,沉重却清晰地下令:“把信立即送到泽州,交给赤宸。”
第二日清晨,阿珩赶到了洵山,正在山里潜行,有羽箭破风而来。
她随手一挥,羽箭反向而回,一个人急速地攻到她身前,晨曦的微光照到匕首上,溅出熟悉的寒芒。
阿珩忙叫:“嫂子,是我。”
昌仆身形立止,“你怎么在这里?”待看到阿珩衣衫残破,身上斑斑血迹,惊讶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阿珩说:“先别管我,我有话单独和你说。”
昌仆命跟随她巡逻的士兵先退到一边去,阿珩问:“炎灷约定了什么时候投降吗?”
“就是今日,仲意已经去受降了。炎灷要父王给他一个比珞迦更大的官职,日后的封地也一定要比珞迦更多,父王全答应了。他还要求父王来这里亲自接受他的投降,这条父王拒绝了,不过答应等他到轩辕城,一定举行最隆重的仪式欢迎他。”
阿珩脸色发白,昌仆问:“究竟怎么了?”
“炎灷不是真心投降,他是用投降来诱杀你们。”
昌仆笑道:“这个我有准备,所以我才特意没有和仲意一起去,方便一旦发生变故,随时接应。”
阿珩神色哀伤,“炎灷设置阵法调动了地下的地火,他会引火山爆发,所有人同归于尽。”
昌仆的嘴惊骇地张大,一瞬后,她转身就跑,阿珩立即拉住她,“千万别乱,一旦被炎灷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会立即发动阵法。”
昌仆身子在轻轻地颤抖,“即使要死,我也要和仲意死在一起。”
阿珩拍着她,“我明白。你去找四哥,让四哥告诉炎灷,父王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亲自来接受炎灷投降,今日傍晚就到。”
“炎灷会信吗?”
“欲令智昏!父王让神农国分崩离析,炎灷想杀父王的意愿太强烈,这会让他失去理智的判断,你要尽量拖延,拖延一时是一时。我昨日已经给父王送了信,以烈阳的速度,父王半夜就能收到,父王肯定会星夜派兵,只要能拖延到傍晚,轩辕的救兵就会赶到。”
昌仆不愧是闻名大荒的巾帼英雄,一会儿的工夫就已经镇定下来,恢复了一族之长的气度,“我和仲意原本的商议是,他率领一百神族士兵和五千若水战士去接受炎灷投降,剩下的神族将士和若水战士跟随我驻守这里,万一有变,我随时带兵接应。现在的情形下,仲意带走的人不能轻动,否则炎灷会立即发动阵势,只能尽量先保全这里驻扎的战士,我去和仲意尽量拖住炎灷,等待父王救援,你带这里驻扎的士兵立即撤退。”
昌仆说完把兵符交给阿珩,就要离开,阿珩拖着昌仆,犹豫了一下说:“其实还有个方法,就是你和四哥现在就坐四哥的坐骑重明鸟悄悄离开,派一个灵力高强的神族士兵扮作四哥的样子设法糊弄住炎灷,虽然瞒不了多久,可也应该足够你们远离。”
昌仆平静地说:“可五千若水男儿却走不了,我在老祖宗神树若木前敬酒磕头后带着他们走出了若水,如果他们不能回去,我也无颜回去。你四哥也不会抛下一百名轩辕族士兵独自逃生。”昌仆重重地握了握阿珩的手,“这里的士兵就拜托你了。”说完,立即转身而去。
阿珩拍了拍阿獙的头,喃喃说:“我就知道四哥四嫂肯定不会接受第二种方法。我若让你走,你肯定不会答应,我是不是不应该再啰唆了?”
阿獙点点头。
“也好,反正烈阳不在这里,如果我们……至少烈阳还可以抚养小夭长大,就是不知道这家伙教出来的小夭得变成什么样子。”
阿獙的头轻轻地蹭着阿珩的手,眼中有笑意。阿珩也笑了,头挨着阿獙的头,眼泪滚了下来,低声说:“谢谢你。”生死相依、不离不弃说说容易,可真能做到的又有几个?青阳和少昊的千年情谊也终究是抵不过少昊的江山社稷。
阿珩拿着兵符去了营地,并没有告诉他们实情,只召集了两个若水族领兵的将军,命他们立即带兵悄悄撤退,全速行军,中途不许休息,违背军令者立斩。
阿珩又召集了一百名轩辕族的神将,命他们四处生火造饭,做尽可能多的木头人,给他们穿上衣服,用灵力控制他们四处走动,营造出全营帐的人都心情愉快,等待着晚上欢庆战役结束。
一个多时辰之后,看太阳已快要到中天,阿珩把一百名神族将领秘密聚拢,本不想告诉他们实情,怕他们惊慌失措,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下令,看到他们一个个朝气蓬勃的容颜,想到他们也有父母家人,她突然不想隐瞒了。
“如今我们站立的地底深处全是地火,只要炎灷发动阵法,火山会立即爆发,千里山脉都会喷出大火,灼热岩浆能把石头融化,你们的坐骑再快也逃不掉。”
一百个神族士兵的脸色全变了,眼中满是惊骇畏惧。
“我清晨告诉了昌仆,说她可以提前离开,她告诉我即使她活下来也无颜去见若水男儿的父母家人,她选择了留下,和我四哥一起拖延炎灷。我虽然拿着兵符,可我不觉得我有权力让你们去送死,如果你们想走,请现在就走。”
众人默不作声,面色却渐渐坚定。
一个眉目英朗的少年说道:“王姬,你难道忘记了轩辕族是以勇猛彪悍闻名大荒吗?我们可是轩辕王亲自挑选的精锐!我们还有五千一百个兄弟留在这里,如果我们独自逃了回去,别说轩辕王不会饶我们,就是我们的家族也会以我们为耻。您发布号令吧!”
阿珩凝视着这些男儿,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自己和他们身上流动着一样的轩辕血脉,因为同一血脉而休戚相关、生死与共。她压下澎湃的心潮,说道:“这么大的阵法,炎灷无法靠自己一个人的灵力,一定有其他人在帮他,你们的任务就是找到他们,杀了他们!阵法已成,这样做并不能破解阵法,可是能减少阵法发动时的威力,那些正在撤退的士兵也许就能多活一个。”
她问刚才朗声说话的士兵:“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岳渊。”
“岳渊,我没有学过行兵打仗,你来决定如何有效执行。”
“因为不知道藏匿地点,只能尽量扩大搜索面积,两人一组,各自行动。”
“好,就这样!”
一百士兵跪下,岳渊从战袍上撕下一块,匆匆用血写了几行字,交给阿珩,“如果我再走不出洵山,麻烦王姬设法把这个交给我的父亲。”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效仿。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一种沉默的大义凛然、视死如归。
阿珩含着眼泪,脱下外衣,把所有的血书仔细裹在外衣里,绑在了阿獙身上,“这是我的母后掺杂着冰蚕丝织成的衣袍,火烧不毁,我现在要赶去见我四哥,陪他一起拖延炎灷,等待父王的救兵。我不知道自己能否逃生,但我保证这些信一定会到你们家人的手里。”
士兵们两个一组,向着四面八方散去,消失在树林里,阿珩面朝着他们消失的地方,跪倒,默默磕了三个头。
这些铁骨男儿就是轩辕的子民!她从没有像今天一样为自己是轩辕的王姬而骄傲!
阿珩随便捡了一套士兵的盔甲穿上,对阿獙说:“我们现在去会会炎灷。”
阿獙振翅而起,载着阿珩飞向了炎灷约定的受降地点。
三侧皆是高耸的山峰,中间是一处平整的峡谷,有河水蜿蜒流过,如果火山爆发,岩浆很快就会倾泻到这里。
阿珩对阿獙说:“现在我要拜托你做一件事情,远离这里,把这些信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阿獙眼中噙泪,阿珩摸着他的头说:“我知道你不愿意,可是你必须替我做到,我答应了他们。”
阿獙舔了一下阿珩的手,快速飞向了西方。阿珩望着他的身影,微微而笑,傻阿獙,如果只留下烈阳一个,他会多么孤单,你还是好好陪着他吧!
仲意和昌仆坐在青石上下棋,神态悠然,阿珩走了过去,“四哥,四嫂。”
昌仆吃惊地瞪着她,仲意怒问:“昌仆不是让你领军撤退吗?”
“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一旦接受了命令就会坚决执行,并不需要我指手画脚。”
仲意说:“你现在立即离开。”
阿珩蹲在仲意身边,右手放在哥哥的膝头,“四哥,易地而处,你会走吗?不要强人所难!你可以赶我走,但我还会回来,大不了躲起来不让你看到。”
仲意凝视着阿珩,半晌后,摸了下阿珩的头,没有再说话。
阿珩起身望向对面的山峰。树林掩映中,一面颜色鲜明的五色火焰旗迎风飘舞,旗下站着整齐的方队,铠甲锃亮,刀戈刺眼,令人不能直视。
仲意说:“我今日看到他们就觉得不对,投降之军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气势?但我也只以为他们是诈降,想着我和昌仆早有准备,没想到如今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突然,山谷中响起巨大的回音,炎灷在山头问话:“轩辕王究竟会不会来?”
仲意道:“大将军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炎灷冷冰冰地说:“没什么意思,轩辕王向来诡计多端,我只是想问得清楚一点。”
仲意说:“你若不愿意等,那我们也可以提前受降,父王到时,我向他请罪就是。”
沉默。
好一会儿后,炎灷说:“再等一会儿!”
昌仆和阿珩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又略微放下了些,昌仆对阿珩说:“炎灷多疑,每隔一小会儿就要和仲意对话,确定仲意仍在,而且刻意用足了灵力说话,逼得仲意也要用足灵力回话,如果换个人假冒,他立即能察觉。”
阿珩说:“他这次不仅仅是试探,好似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只怕他心中也在挣扎,一面并不相信我们的话,怀疑我们发现了他的诡计,故意在拖延,一面又暗暗期望父王真的会来,连着父王一起杀死,好让他一雪国恨。”
仲意看了看四周,对阿珩说:“可惜玉箫放在了营地,没有带出来,你去帮我砍一截竹子。”
阿珩忙去林间寻了一根竹子,昌仆把随身携带的匕首递给仲意,仲意很快就削了一管竹箫,笑着说:“虽然不敢和宴龙的驭音之术比,可箫乃心音,希望可以安抚一下炎灷的火气。”
仲意将竹箫凑在唇畔吹奏起来,箫音空灵婉转,美妙动听,犹如阵阵春风,吹拂过大地,阿珩觉得心中一定,对四哥生了敬意,心音不能作假,四哥是真正的心气平和,无忧无惧,人说危难时才能看到一个人的心胸,四哥这份气度无人能比。
炎灷身为王族,肯定学习过礼乐,肯定也明白箫乃心音,自然会闻音辨识吹箫人的心,疑心尽去。
仲意端坐于青石上专心吹箫,昌仆凝视着夫君,抱膝静听,眼中有着绵绵情意。
阿珩靠坐在树下,望着头顶郁郁葱葱的枝叶,精神恍惚,眼前一会儿是赤宸,一会儿是小夭。
一曲完毕,山林又陷入了沉寂,所有人都在等,也许因为等待的是死亡,在生命的沉重面前,连山峰都变得肃穆,山谷死一般的寂静,一声鸟鸣都没有。
当众人都等得不耐烦时,仲意便又吹奏一曲,他的箫音就好似绵绵细雨,让焦躁的心慢慢安定。
日头越来越西,轩辕的救兵仍然没有到。
昌仆禁不住问阿珩:“烈阳可靠吗?”
阿珩也是心下惊慌,算时间,无论如何轩辕的救兵都应该到了,昌仆不等阿珩回答,又急匆匆地说:“难道父王不肯发兵?你有没有向父王说清楚事态的紧迫?”
“昌仆!”仲意握住昌仆的手,温和地凝视着她,昌仆只觉心中一定,惊怕畏惧都消失了,对阿珩说:“对不起,小妹。”
“仲意小儿,我居然被你给骗了!”炎灷终于意识到轩辕王绝不可能出现了,愤怒的咆哮震彻山林,“你以为拖延时间就可以破掉我的阵法吗?告诉你,没有用!你们全都要死!所有的山峰都会变作火山,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战士们惊恐慌乱,整齐的军队立即没了队形。
仲意看了昌仆一眼,昌仆神色坚毅地点点头,仲意重重握了一下她的手,放开她。仲意拔出长剑,走到军队前,看着所有人,在他的安静沉稳面前,士兵们一个个都安静了下来。一个神族将士高声问道:“王子,真的会火山爆发吗?我们都要死吗?”
所有战士沉默地望着仲意,眼中有对生的渴求。仲意说:“我不能给你们任何希望的承诺,我唯一能承诺的是,我一定会站在你们所有人的前面。”
士兵们沉默,在沉默中,他们纷纷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本能的惧怕渐渐被理智的勇敢压制了下去。这就是人之所以为人,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
炎灷站在山顶,居高临下地看着,在他脚边是几个刚被他砍下的人头。
因为怕消息走漏,炎灷只告诉士兵是诈降。刚才,当他说出火山会爆发时,轩辕族的士兵固然惊恐,神农族的士兵也同样惊恐。一些士兵受不了,想要逃跑,炎灷干脆利落地割下了他们的头,踩着他们的头问剩下的士兵:“你们是想光荣地战死,还是做逃兵被我杀死?”
所有人都瞪着他,这算什么选择?怎么选都是死!
炎灷大吼:“不要恨我,不是我不给你们活下去的机会,而是他们!”他的火刀一指轩辕族的军队,“是他们杀死了我们的亲人,毁灭了我们的家园,令我们没有活路!难道你们已经忘记了吗?”
“啊——”在恐惧的逼迫下,走投无路的神农族士兵好似变成了嗜血怪兽,发出痛苦的嚎叫。
国已经破,家已经毁,如今只剩下一条命!不管是敌人的鲜血,还是自己的鲜血,唯有喷洒的鲜血才能令胸中激荡的愤怒平息。
炎灷看着他们,脚踏人头,仰头哈哈大笑。
一道红影闪电般从天边划过,转瞬就到了眼前。
赤宸脚踩大鹏,立于半空。
阿珩不能置信地望着天空,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炎灷驱策毕方鸟飞了过来,“我不需要你帮忙,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赤宸笑说:“别着急,我不是来帮你。”
炎灷脸色一寒,尖声怒问:“难道你想帮轩辕?”
赤宸抱了抱拳,“正是。”
神农、轩辕皆惊。
“你、你……”炎灷气得身子都在抖,“我早就知道你是个禽兽!却没料到你禽兽不如,和那些投降的叛徒一样胆小!”
赤宸说:“你应该知道我的亲随是一帮和我一样的疯子,他们只认我,不认神农国,我若是叛徒,就会带着他们一起来。有了他们的协助,凭借我对山势地气的了解,你觉得自己还能有几分机会发动你的阵法?”
炎灷哑然,赤宸天生对地气感觉敏锐,有他在,只怕阵法根本无法发动,“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赤宸敛了笑意,对神农族的士兵说:“我和榆襄有过盟誓,只要榆襄不失信,我永不背叛他,自然也就永不会背叛他的子民。可是,我还是个男人,曾对这个轩辕族的女人承诺过,不管任何危难都会保护她。”他指向阿珩,山上山下的士兵都看向穿着铠甲的阿珩,这才发现是个女子。
“我不会对她失信,所以我今天必须站在这里,和她同生共死。你们都是神农族最勇敢的汉子,想想你们的女人,肯定能理解一个男人对心爱女人的承诺!”
赤宸的手掌放在了心口,对他们行礼。所有人都不说话,寂静像山一般沉重,压在所有人的心口。
炎灷冷哼:“我不知道你怎么能既忠于神农,又忠于轩辕,一个人又不能一剖两半!”
赤宸摊开手掌,掌中有九枚紫色的细长钉子,“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炎灷脸色变了变,“九星锁灵钉。”这是三世神农王后召集天下名匠所铸,因为神农王得了一种怪病,灵力乱行,身体**,王后精通医术,为了缓解神农王的痛苦,铸造了九星锁灵钉,将钉子钉入穴位就可以封锁住灵力运行。可是长钉是用对神族灵力破坏极大的几种药物炼造,钉子入体之痛犹如被万蚁所噬,非人所能忍受,据说三世神农王只承受了四枚就忍无可忍,宁可日日被灵气折磨,都不愿再让钉子钉入身体。
赤宸将一枚长钉对准自己咽喉下的天突穴,用力拍下,长钉入体,他脸色骤然发白。
胸部正中的中庭穴,又是用力拍下,长钉进入身体。
神阙穴、环跳穴、膝阳关……
赤宸痛得冷汗涔涔,面容一会儿发青,一会儿发白,很多人都不忍心看,炎灷却目不转睛地盯着。
到后来,赤宸痛得已经站不起来,半跪在逍遥背上,强撑着把最后一枚长钉钉入了足底的金门穴,笑看着炎灷,“一半属于神农,一半属于我自己。”
炎灷说:“我不会手下留情,若相逢,我会专攻击你半边没有灵力的身子。”
赤宸拱拱手,“我现在只是保护自己女人的男人,不是神农族的赤宸,也绝不会对你留情。”
“就凭一半灵力,一半的身子?疯子!”炎灷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而去。
仲意望着面容青白的赤宸,神情复杂,昌仆低声说:“你现在应该明白为什么小妹忘不掉他了。”
仲意留恋地看着昌仆,再没有了以往的矜持温雅,眼中是毫无保留的深情。昌仆对他一笑,柔声说:“你去吧!”仲意也是一笑,毅然跃上了坐骑重明鸟,带领一百神族精锐从空中向炎灷发起了进攻,昌仆率领若水士兵从山下进攻。
整个山谷杀声震天。
赤宸落在了阿珩身边,看阿珩一直低着头,叫了几声都不肯理他,他笑说:“喂,我可是冒死而来,你好歹给个好脸色。”
阿珩不说话,只是往前冲。
赤宸紧跟着她,边跑边问:“你究竟想怎么办?我的脑子不能一分两半,只能一切全听你的吩咐。”
阿珩低着头说:“去找炎灷。”
赤宸半抱半拽地把阿珩弄到了逍遥背上,这才看到阿珩脸上都是泪痕,他心中一荡,用力抱住了阿珩,在她脸颊边轻轻吻了一下,“你这是为我而哭吗?就算是死了,我也值得了。”
阿珩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抓住了赤宸的手。就在刚才,看到赤宸不顾众人鄙夷,坦然地当众承认他这个神农族的将军就是喜欢上了一个轩辕族的姑娘,又为了对她的许诺,把一枚枚钉子拍入体内,她突然就觉得,不管这个男人杀了多少她的族人,不管因为他承受了多少艰辛痛苦都没什么,就是这一刻死了,这一生也已经了无遗憾。
逍遥速度快,不过几个瞬间已经到了洵山的主峰。
阿珩正在犯愁炎灷究竟躲去了哪里,看到一串又一串鲜血化作的气泡从山林中冒了出来。
“那边!”
逍遥降下,地上躺着五具轩辕战士的尸体。一个炎灷的近侍刚把一个轩辕族战士的头砍下,正诧异不解这个人的灵力怎么如此弱,才发现他竟然是利用死亡,把自己的灵血变作了信号。
阿珩看了眼人头,认出是岳渊,他用自己的死亡最后向阿珩指明了炎灷的方位,阿珩对赤宸说,“帮我拖住这些神农族士兵。”她沿着岳渊指点的方向,去找炎灷。
身后是血肉搏斗的声音,阿珩不敢回头去看。炎灷早在一开始,就给属下指明了如何对付赤宸——专门攻击赤宸半边没有灵力的身子。
只剩半个身子的赤宸如何敌得过这么多神族高手,阿珩不知道,也不敢去深思,只能提着一口气快速地跑着,早一刻找到炎灷,四哥他们就多一线生机。
终于,阿珩在一面朝阳的山坡上找到了炎灷,炎灷正对着神农山的方向跪拜,行的是最正式的神农王族的家礼。上一次见到这样的礼节是在小月顶,神农王病重,榆襄在篝火畔向神农王行此礼节,阿珩心头一酸,停住了步子。
炎灷叩拜完,站了起来,望着神农山的方向说:“我此生此世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被轩辕王利用了我对赤宸的憎恨,听信轩辕王的谗言,煽动榆襄亲征。我是想做神农王,是想赤宸死,可我从来没想过背叛神农!”
阿珩心想,难怪炎灷这么恨轩辕王,原来轩辕王通过欺骗利用炎灷才顺利杀死了榆襄。
炎灷回头看向阿珩,“轩辕王这样的卑鄙小人怎么能懂得家族血脉的相连?这是世世代代的根,他却来和我谈用什么官位能收买我唯一的根,我真想烧得他粉身碎骨,让他明白天下不是什么都可以收买!看在你刚才没有偷袭我,没有打扰我行礼的分儿上,我饶你一命,你赶紧逃吧!”
阿珩不解,炎灷微笑,“我就是阵眼!即使你现在杀了我,也阻止不了我发动阵法!”他的身体就是阵眼,不管他是生是死,都不能阻止阵法的发动。
炎灷催动灵力,战袍上绣着的五色火焰标志真正变成了五色火焰,在他脚下燃烧。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通红,映亮了半个天空,他竟然在自己身体内点入了幽冥之火,火焰越烧越旺,照得他的骨骼都清晰可见。
阿珩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颤动,她踉跄后退,惊骇地望着炎灷。她被幽冥之火焚烧过,自然知道那种钻心蚀骨的痛,炎灷是以自己为阵眼,自然要尽量延长燃烧的过程,也就是延长疼痛,他居然不惜承受烈焰焚身之痛,用灵肉俱灭的代价来布置下这个死局。
炎灷站在熊熊燃烧的五色火焰中,张着双臂哈哈大笑,“烧吧,烧吧!神农列祖列宗,这就是我给你们的最后祭礼!”
阿珩如梦初醒,转身向山下跑,赤宸也正在向山上跑,此时此地两人是一模一样的心思,死都要死在一起。
远在另外一个山峰中厮杀的仲意和昌仆也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动,洵山的主峰已经火光冲天,所有人都知道逃不了了,在巨大的灾难面前,人们失去了再争斗的意义,手中的兵器纷纷掉在了地上。
仲意驾驭重明鸟歪歪斜斜地飞向昌仆,昌仆跌跌撞撞地跑向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只想在一起。
气流越来越急,大地的抖动越来越剧烈,树木倒下,石头崩裂,重明鸟越来越畏惧,不肯听从仲意的驾驭。仲意索性放弃了坐骑,徒步跑着,一边躲避着不断掉落的石块,一边跳跃过不断裂开的大地,跑向昌仆。
看似短短一段路,此刻却似乎怎么都没有办法走近。
惊天动地的几声巨响,天空变得紫红,火山开始喷发,伴随着一道道巨龙一般的浓烟,整个大地都变作了火炉,赤红的岩浆像河水一般汩汩流下。
滚滚浓烟,火光冲天,天摇地动,仲意和昌仆终于跌跌撞撞地握住了彼此的手。
昌仆嫣然一笑,抱住了仲意的腰,靠在仲意怀里。
两人侧头看向漫天烟火,溶溶岩浆,鲜红的火,紫红的光,赤红的岩浆,天地间竟然是极致的绚烂缤纷。
“临死前,看到此等奇景,也算不虚此生。”仲意搂着妻子,笑望着四周的景致。
昌仆边笑边指着一处处的火山岩浆,“看,那里有一个火红的岩浆瀑布!”“看,那几朵火山云,真漂亮,像不像山上的杜鹃花?”
生死在两人的相依相偎中,变得无足轻重。
一瞬后,有隐约的声音传来。
仲意精擅音律,对声音十分敏感,他回头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低头看向妻子。
昌仆仰头看着他,“怎么了?”
仲意笑问:“你不是一直抱怨我没有勇气当众亲你吗?”
“啊?”
仲意低头吻住了昌仆,炽热缱绻,激烈缠绵,昌仆被吻得脸红心跳,头晕脚软,站都站不稳,心中是满溢的甜蜜。
仲意柔声说:“好好抚养儿子长大,告诉小妹,我不再怪赤宸打死了大哥。”
昌仆还没反应过来,脑后剧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昏倒在仲意怀里。
仲意拿出腰间的竹箫,用足灵力吹奏了几个音节。
正在四处清鸣,寻找阿珩的阿獙立即闻音而来。仲意把昌仆放到阿獙背上,脱下自己的衣袍,把她牢牢固定好。
“去找阿珩,只要找到了赤宸,你们也许可以逃得一命。”
阿獙用嘴叼住仲意的衣衫,示意仲意它可以带他一同走,仲意摇摇头,用力拍了阿獙一下,厉声说:“赶紧离开!”
阿獙长声悲鸣,振翅而起,去寻找阿珩。
仲意走向了高处的山坡,在那里,跪着一群黑压压的轩辕战士,正面对着轩辕国的方向在磕头,他答应过他们,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站在他们的前面。
火山云越聚越多,很快,这里就会火山爆发,被岩浆覆盖。
“赤宸!赤宸!”阿珩边叫边跑。
“阿珩!阿珩!”赤宸边跑边叫。
即使用足了灵力,可在地动山摇的火山喷发面前也显得无比微小,而他们就在火山口下,如果再不离开,即使不会被滚滚流下的岩浆卷走,也会因为高温而死。
但是,没有找到彼此,他们都不会离开。
阿珩突然站定,停止了奔跑和呼叫,这样满山乱找,也许正在向着相反的方向跑也不一定。
她割开了手掌,将鲜血用力甩向高空,一滴滴鲜血化作了一朵又一朵的桃花,在天上缤纷摇曳地绽开,火舌潋滟,也遮不住桃花的缤纷多姿。
赤宸看到了桃花,一朵朵怒放,一朵朵凋零,他笑了,“桃花树下,不见不散!”
飞奔过浓烟,跨越过沟壑。
他看见了站在缤纷怒放的桃花下的阿珩,手每扬起一次,就有无数桃花盛开。他张开了双臂,大喊:“阿珩!”
阿珩双目如星,展颜而笑,飞奔入了他怀里。这一刻,任何话都说不出来,唯有紧紧地拥抱。
阿珩身子簌簌轻颤,泪水打湿了他的肩头。
赤宸拍着她的背,低声说:“你已经尽力!”
赤宸抱着阿珩跃到了逍遥的背上。他们刚飞起,熔岩就滚滚而下,覆盖了他们站立的地方,整座山都在燃烧,空气中的热度令他们的头发都开始弯曲。
赤宸对逍遥吩咐,去寻仲意,因为漫天都是火球、浓烟、飞石,逍遥也不敢飞得太快,只能一边小心翼翼地躲避,一边四处寻找。
几声清鸣传来,阿珩忙命逍遥再慢一点。
阿獙飞到了阿珩面前,阿珩看到昏迷的昌仆,明白仲意死意已决,她对逍遥焦急地说:“快点飞!”等找到四哥,只能立即敲晕他,强行带他离开。
阿珩遥遥地望到了山坡上的一群人,看到仲意站在所有人的前面,忙喜悦地对逍遥说:“在那里,在那里,快去,快去!”
“四哥,四哥!”
她的叫声未落,突然山口轰然炸开,火焰冲天而起,岩浆随着浓烟喷出。
在天劫前,所有生灵都如渺小的蚂蚁,只是刹那,一切都灰飞烟灭,连一丝痕迹都没有了。所有人、所有的一切,一个都不剩,全部消失在炽热的岩浆中。
阿珩的眼睛瞪得滚圆,张着嘴,根本不相信所看到的一切。
火山云越积越厚,渐渐要弥漫大地,如果再不尽快离开,就会窒息而亡。
赤宸却没有劝阿珩走,只是静静地抱着阿珩。
阿珩神情木然,呆呆地看着四哥消失的地方,半晌后,喉咙里发出几声似哭非哭的悲号,弯身解开捆缚着昌仆的衣袍,把四嫂抱到了怀里,对赤宸说:“我们离开。”
赤宸用几根藤条把阿獙缠了个结结实实,对逍遥叮嘱了几句,逍遥双爪抓住藤条,仰头长鸣,鸣叫声中,它冲天而起,扶摇而上,直入九天,如闪电一般离开了一片火海的大地。
一个时辰后,逍遥气喘吁吁地落在了泽州城,负重如此多,即使是傲啸九天的大鹏也有点吃不消。
泽州城楼上站满了人,都眺望着东南面,说说笑笑间,又是好奇,又是不解,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火山爆发。
雨师不太敢相信地问赤宸:“那是炎灷的地盘,难道炎灷他没有投降?”
赤宸摇摇头,“炎灷用自己的身体做阵眼,引爆了火山,和轩辕军同归于尽。”
说笑声立即消失,所有人的神色都变了,风伯的手下魑低声说:“真是想不到,受人敬重的珞迦投降了轩辕王,被骂做卑劣小人的炎灷却宁死不降。”
雨师望着东南方向,不说话,却脱下了头上的毡帽。再低贱卑微的人也有属于自己的尊严,再卑鄙无耻的人也有属于自己的荣誉!
风伯、魑、魅、魍、魉……所有人都摘下了头盔,用宁静的肃穆向炎灷致敬。
阿珩抱起昌仆,坐到了阿獙背上,准备离去。
刚才只顾着逃生,阿珩又一直刻意遮掩,赤宸一直没发现,此时才看到她左手的小指齐根而断。
“是谁做的?”赤宸又是心痛又是愤怒。
“我自己。”阿珩淡淡地说。
“为什么?”赤宸握住了她的手。
“我要走了。”阿珩缓缓抽出了手。
赤宸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又能说什么呢?炎灷让仲意死了,而他的手足兄弟们却在城头为炎灷致敬默哀。
当他初遇阿珩,曾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天底下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可如今,当他的灵力越来越强大,麾下的战士越来越多,他却觉得越来越无力。
就如现在,不管他拥有多强大的灵力,都握不住阿珩的手,只能轻轻地放开她。
阿珩轻拍了一下阿獙,阿獙载着她们飞上了天空。
赤宸明知道留不住,却忍不住追着她的身影,沿着城墙快速地走着,似乎这样就仍能距离她再近一点。可城墙的长度有限,最后,他走到了城楼的尽头,只能看着她的身影渐去渐远,消失于夕阳中。
漫天红霞,彩光潋滟,璀璨夺目,美不胜收,可在赤宸眼中却犹如喷涌的红色岩浆,摧毁着一切。
那满山的火红岩浆,好似鲜血,流满了山头,也流满了阿珩的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