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数

我从如意楼出来时已近黄昏了,于是我便想寻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客栈住下,打算明日再去街上逛逛,看看能不能寻得几位有缘人,若是实在没有机缘,那我便只好现出身份亲自辟谣。

没成想我还未踏进客栈,就瞧见街上有一处围满了人,因着我这些年在山上待着憋坏了,所以总爱看些热闹,于是我稍稍拨开人群,却见着一位少年跪在地上,脸上有一些伤痕,严重的还在流着血,他胸前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卖身为奴”四个字。

那少年虽是跪着,上身却挺地笔直,能看出来是个不轻易低头的,此番能当众下跪怕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眼见着这天快要黑了,那少年依旧跪的挺直,可周围的人除了小声讨论的竟无一人上前问价,看着他脸上的伤,怕是谁也不想惹上麻烦。

我也的确犹豫了一会儿,但我此番下山是有正经事要办,况且我的身份不能随意透露,若是买下他对我没有好处反而多了几分危险,于是我狠了狠心,转身往客栈去了。

这一夜我睡得着实不踏实,我一想到那个少年心里就有种莫名的情愫,他脸上的伤痕和那挺直的腰身,好像他的一切都在吸引着我。

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匆忙梳洗之后便直奔昨日那个少年跪着的地方,没成想他居然还跪着,只是脸色确是比昨日差多了,他面色泛青,嘴唇也是毫无血色,只有背还是直直地挺着,可是看他轻微抖动的模样,怕是也撑不了多久。果然,他刚一对上我的眸子身子便开始软了下去,我见他情况不妙便疾步上前,他单手撑地,然后费力地抬头望我,眼里终于露出一丝软弱来。

瞧着他这副模样,我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对他说:“多少钱,我买你。”

他听完大抵是高兴了,想笑一笑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原本泛青的脸色更不好了,随后整个身子颤颤巍巍地倒了下去,我还未来得及去扶,他便重重地倒在我的脚下。

我叫来了客栈里的小二帮忙一同将他扶进我的房里,又给了钱让小二去买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替他换上,待我将他脸上的伤都处理好后,他也总算是有个人样了。

我坐在床头看着他熟睡的脸,他的鼻子很挺,眉眼也很好看,就是秀气了些,和他这刚强的性子有些不配。我想着待他醒来后给他一笔钱也算是帮人帮到底了,何况看他的面相也不像是什么普通人,难不成是被世仇追杀的少年侠客?又或是世家大族的落难公子?

噫,我摇了摇头,将那些不靠谱的想法否定。管他是什么人,等他醒了就让他离开。

不过看他这架势一时半会儿恐怕是醒不了了,于是我准备先去街上逛逛打听打听消息。

今日上午天气正好,我住的客栈又处在整条街的繁华之处,周边有许多的小贩摊点,我走到一个饰品摊前随手拿起一根木质的束发簪,然后装作不经意地模样问摊主:“老板,你这簪子不错。”

摊主是个中年男人,不胖不瘦,长得很和善,一听我夸他的东西好,脸上便浮现出憨厚的笑容来,然后说:“姑娘,你真有眼光。”

我对他一笑,他看着我的脸,随后又说道:“姑娘是外地来的吧?我老刘在这儿摆了好几年摊了,姑娘看着有些面生。”说完又憨笑两声。

这摊主瞧着憨厚,没想到心思却如此细腻,我要找人打听消息正要找这样的人,于是我顺着他的话说:“是啊,我刚从外地过来,向您打听个事儿,本地有什么盛大的集会吗?”

那谣言传了十几年,恐怕已是十分扩散了,我若想一次就将谣言击溃,便也得选在一个盛大的集会上亮明身份,看得人多了话也就传出去了,到时我受谣言的影响怕是也会少些。

不错,我的确已经摒弃了要寻个有缘人的想法,人海茫茫这要寻到什么年月,不如我自己动手,当着所有人的面辟谣。

摊主一听,仔细想了想,又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随即眼睛一亮,颇为兴奋地对我说:“您还真赶巧儿了!下月天心门要在本地举办一个招才比武大会,到时候江湖中许多人都会来,看热闹的也不少,那时我们赚的也比平常多嘿嘿……”

真是天助我也!我不禁面露喜色,那摊主看着我这高兴的样子,便顺着问我:“那簪子您还要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我才发现那木簪一直被我握在手中,我低头看了看那簪子,却是也是不错的,于是我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子丢给摊主,说:“不用找了。”那摊主拿着银子掂了掂,脸上笑容更甚。

盘算好一切,我从一旁的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又想到客栈里还有一个,就又多买了几个。

待我捧着几个热腾腾的包子回客栈时,发现那少年已醒着靠在床上等我了,他的脸色虽然仍不怎么好看,却也比之前好多了。在我来之前他一直无神地盯着前方,嘴唇因为许久未进水而干裂,活像一个被抽干了精气的人。

我走进房间,他立马像是受了惊吓似的坐起来,一双眼愣愣地望着我。见他这副模样,我走近坐到床边,然后将手中还热乎的包子往他跟前一送,说:“饿了吧,先吃点儿。”他又愣愣地看着我手中的包子,不知是因为包子的热气还是什么缘故,我总觉着他的眼睛里蓄起了水汽。

我见他不动,便又将包子送了送,他这才缓缓抬起手将包子接过去,然后开始狼吞虎咽,我怕他呛着,于是想起身帮他倒杯茶,没成想这动作却让他以为我要走,他连包子都不吃了迅速拉住了我的手,他想说什么,可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这才意识到他竟是个哑巴。

“我不走,只是去倒杯茶。”一听我不是要走,他才慢慢将手放松,然后看着我起身倒茶,待我重新坐回床边时他手里的包子还是方才吃过的模样。我将茶递给他,让他慢些吃。

看他这副模样,我倒有些不忍心说不要他的话了。不过让他跟着我也未为不可,他是个哑的,如此就算让他知晓我的身份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何况下月天心门的比武大会上我便要公开自己的身份,他好歹也是四肢健全的男子,让他替我办些事也还不错,待我将正事办了便将他带回昆仑,得闲时再让他跟着我下山,免得我一人逛集市时总是孤单。

想明白了这些道理后,他手中的包子也吃得差不多了,我接过他手中的茶杯然后将他扶下床,待他坐稳后,我说:“我既买了你,往后你便跟着我。只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说完我愣了愣,便想到他不会说话,此处又来不及备笔纸,于是我只好稍显尴尬地笑了笑,我正准备说去寻些纸笔来时,话还未说全,他便握住了我的手,然后用一根手指开始在我的手掌上写字。

他的手指很修长,我想着这样好看的手若是握笔,那写出来的字应当也是极好看的。

“孟?”他在我手心写下了这个字,应当是他的姓。

随后他又写了“千尘”二字,孟千尘,名字不错,与他这个人倒还是挺相配的。只是待他写完抬起一双眸子望着我时,我忽然觉得房内有些热,四目相接的那一刻我更是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了,于是我极其不自然地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然后眼睛望向别处。

只是我用余光探到,他一直望着我的脸,眼里仿若有万千繁星。

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