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嫉火似乎要把王素儿如秋叶般单薄的身躯燃烧殆尽了。
她食不知味,每一寸肌肤都在嫉火上炙烤着,导致那道烤熊掌端上桌时,她掏出帕子捂住口鼻,作势欲呕,一旁伺候的丫鬟见了,忙扶着她去内院的客房休息。
同席的泰宁侯旁支几个媳妇见了,悄声谈论道:“瞧许二夫人那个样子,莫非是有了?”
“瘦成那样,这胎恐怕也坐不稳当。”
“莫要浑说了,小心得罪人,许二爷在兵部武选司当差,武官升迁调遣都归他管着,你我的夫婿都是武将,咱们要好好拉拢这个许二夫人才是……”
因国丧期间,禁止一切娱乐活动,泰宁侯府并没有亲戏班子来唱戏,以悦宾客,天气又热,所以绝大部分客人们在宴会后都散了,只有睡莲一家还留在泰宁侯府——实则是因为子龙和同龄的泰宁侯府大少爷陈梧在烈日下玩的太疯,两人都出现轻微中暑的症状,因担心子龙经受不住马车的颠簸,睡莲只得将他安置在这里,打算晚上凉快了再带他回去。
怡莲忙请大夫来侯府看病,大夫开了些去暑气的方子,叮嘱每隔一段时间,慢慢给孩子们喂些水进去。睡莲歉意的看着怡莲,说道:“这孩子太皮了,大夏天的上窜下爬捉知了,连累的梧儿也中暑,一来就给你添麻烦。”
怡莲三个孩子,龙凤胎分别是陈梧和陈樱,刚满周岁、抓周仪式上抓了一把青铜匕首的胖墩儿叫做陈桐。
“不麻烦的,梧儿这孩子很少有玩得那么开心的时候,以后表兄弟两个多亲近亲近,也好有个伴。”怡莲顿一顿了,叹道:“你我境况相似,我就和你说实话吧,平日里我根本不敢放桐儿和侯府同族的孩子们一起玩耍。”
“他们那些旁支不服我和侯爷,总想着拿捏住我们,要么打算让我们为他们做牛做马敛财、升官、做靠山,要么盯着梧儿和刚满周岁的桐儿,算计我的儿子们,绝我和侯爷的子嗣,将来过继族中的孩子,把家业和爵位都抢走。”
“梧儿现在才七岁,却足足有五次徘徊在鬼门关外,差点就丢了性命,所以我将他拘在府里,一来是担心有危险,二来是怕人把他拐带坏了,将来养出个败家子来,这比丢了性命还可怕。”
睡莲心有所触的点点头,“人心险恶,这几年我们都在南京生活,南京之地,就属子龙他爹总督官位最大,又手握兵权,才得以保证我们母子的安全。现在回到燕京之地,权贵云集,又云龙混杂的,估计那边也惦记上子龙了,所以我对子龙的管束比南京严,这孩子憋坏了,今日玩的就格外疯一些,就连子凤也——唉。”
当年为了安抚在北越国征战的许三郎,子龙刚出生时,先帝就封了世子,嫡长子将来继承父亲的爵位,而与此同时,永定伯眼瞅着快要六十岁的人了,伯府的世子之位却迟迟未定,又从南京传出睡莲生下嫡次子的消息,燕京城稍微有点眼色的人家都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恐怕伯府的爵位要物归原主了。
困兽犹斗、狗急跳墙,就是兔子急了也要咬人呢,所以睡莲对两个儿子的安全从不敢掉以轻心,回燕京之后,这股压力就更大了。
怡莲当然明白睡莲隐下子凤不说的含义,不过她的压力比睡莲更大,怡莲又叹道:“你们现在是自立门户,单独过日子,顺平侯是国之良将,凭借军功挣出的爵位。而我们是承袭祖上的侯爵,勋贵之家,军功才是立足的根本,梧儿他爹却是科举出身的文官,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能骑马打仗积军功,所以我们侯府将来的希望就在孩子们身上了。”
“但世家子弟若想在军营里站住脚,上头就要有人提携照应着。以前泰宁侯府没有嫡子,那三、四十年都忙着内斗争爵位,族人之中,很多只是捐的官,虚职而已,根本没有真本事。偌大的侯府陈氏家族,居然在军队里混出个大名堂来的一个都没有,有的只是些小军官,指望他们是不成的——。”
怡莲看着睡莲,余下的话虽咽下没说,但睡莲明白怡莲是求她帮忙,请许三郎日后多多提携“梧桐兄弟”(就是陈梧和陈桐)。
怡莲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因为大燕国是个秩序严格的国家,特别对于每个人职业而言,他们的祖辈早早就决定了。大燕国建立初期,太祖爷就按照职业来划分户籍,大体分为军、民、商、匠等等七八十种小类。职业世代相传,各司其职,很少有人脱离原来的阶层。
比如灶户就世代煮盐、妓户生的孩子无论男女都要欢场卖笑(生女为妓,生男孩就头戴绿头巾成为龟/公等,所以后世称老婆出轨为戴绿帽子)、陵户世代看守坟墓、屠户世代杀猪、刽子手世代砍头,仵作世代验尸体,连建国初期太祖爷为了惩治贪官而采用剥皮的残酷刑罚也由世代相传的剥皮匠人们完成。
泰宁侯祖先是打仗得的爵位,其实也是军户的一种。军户人家,嫡长子继承父亲的官职,父亲死了,嫡长子哪怕只是个吃奶的娃娃,他也拥有官职和俸禄,其他儿子参军赚军饷,这是大燕国主要的、也是战斗力最强的兵源。
如此一来,这一代泰宁侯陈灏的职业就有些尴尬了,探花郎的功名虽然来之不易,可是它能击退敌人,保家卫国么?勋贵世家,出了几个能读书的文人是锦上添花,若正要出人头地,必须要靠军功说话,连一块锦都没有,那些花儿有什么用?
试问勋贵世家读书的也不少,这其中肯定有一两个状元之才,可你听过那个状元是出生勋贵的?不是他们没这个本事,而是这种严格限定职业的户籍制度已经根深蒂固存在每一个考官、每一个皇帝血液里了。
难道要陈灏这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重新练童子功上战场不成?所以泰宁侯府将来的就指望梧桐兄弟两个,否则侯府空有个爵位,很快就彻底衰败。
裙带关系在那个时代都是起作用的,大家互相帮衬,今天是怡莲暗示睡莲帮忙,说不定那天就轮到睡莲求怡莲相助。
不过此事一半是私事、另一半是许三郎的公事,睡莲不好一口答应,把话说绝了将来不好交代,只得含糊说道:“梧儿和桐儿是我的亲外甥,我岂能袖手旁观的,你好好培养两个孩子,满十四岁就要去军营历练了,那时子龙他爹定会照应的。”
大家都是谨慎的,怡莲也没指望睡莲会满口答应,提前说一说,大家心里有底就成。
睡莲安慰道:“泰宁侯府毕竟是勋贵世家,家大业大,族中肯定不是一块板敌视你们夫妻,也有想靠拢侯府谋前程的。可以用近交远攻的法子,趋利避害是人之天性,他们要掂量着是帮那些人谋害你的子嗣、然后分一杯可能吃不到嘴里的羹利益大呢,还是直接对你们夫妻投诚的利益大?家族的力量团结在一起,侯府翻身就容易多了,侯府重新强大,对谁都有好处。”
此话说道怡莲心坎上了,她沉吟片刻,说道:“不瞒你讲,我和梧儿他爹目前就在做这些事情,此事并非能一蹴而就,少则五年、多则十年,甚至是一辈子,我们慢慢给孩子在族内和族外编织关系网,将来——唉,希望他们都是将才吧,否则我们的心血就白费了。”
睡莲笑道:“你和侯爷还年轻,再生一、两对梧桐,还怕出不了将才么?”
怡莲脸色微红,嗔道:“你啊,做了娘之后脸皮越来越厚了,你倒说说,打算给子风添几个弟弟……”
姐妹两个说了会子闲话,怡莲回去处理家事,睡莲留在客房照看孩子。
怡莲打算回去整理宾客的礼单,可刚回到正房,丫鬟就进来说道:“许二夫人来了,正等着向夫人辞行。”
“许二夫人?”怡莲问道:“她没有和客人们一起离开?”
丫鬟说道:“宴席的时候许二夫人身体不适,伺候的丫鬟就扶着夫人去客房休息,这会子醒来了,就来向夫人辞行的。”
怡莲今日忙的紧,并不知有这回事,她说道:“既如此,就请许二夫人进来吧。”
王素儿摇着一柄紫檀镶银丝的宫扇缓步走来,这种材质的宫扇美观多余其实用价值,紫檀和银丝都是重的,素儿瘦弱的手摇着这么沉重的扇子,手腕像是会折断似的。
“表妹真是个大忙人,我就来辞行都等了好一会才等到你回来。”对颜家的几个女儿,她都是叫表姐或者表妹。王素儿脸上满是笑容,可眼睛全是冷意。
原来是这个原因,怡莲淡笑解释道:“子龙中了暑气,我去瞧了瞧。”
王素儿的理智被嫉火烧成了灰烬,暗想睡莲当然比我重要,我算什么呢?你们姐妹两个都是一品侯夫人,日子过得又顺心,泰宁侯不纳妾侍,不用通房;顺平侯两个妾侍只是排设,唯有我——唯有我在苦水里泡着!
不!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受苦,你们就舒舒服服享受富贵!
一时间,王素儿仅存的良善都被嫉火烧成了灰烬,一个邪恶的念头从脑子里挣脱而出,她凑过去低声说道:“你居然对睡莲那么好,我真是为你不值。昔日在成都时,泰宁侯给睡莲送了一夏天的樱桃,真真情深意重呢,我亲眼瞧见的。”
怡莲的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竭力控制着自己,颤声道:“睡莲从成都回来时都才十岁,还是个孩子,况且那时我夫君还是颜家子弟,送樱桃有何不可。”
王素儿的声音如毒蛇吐信般可怖,“睡莲八岁时,就是成都出名的小美人,长大了更是出挑,泰宁侯至今都连连不忘,若不然,他为何要给嫡长女取名为陈樱?你细想去,你信不信,桐儿若是女孩,他就叫陈桃了,樱桃樱桃,其实想的都是睡莲花。”
多年的涵养和这八年在侯府经历风浪让盛怒之下的怡莲迅速冷静下来,她放开了掐在掌心的指甲,冷冷道:“昔日苏东坡问佛印,在大师看来,吾为何物?佛印说,贫僧眼中,施主乃我佛如来金身。苏东坡想打趣佛印,说在他看来,佛印是牛屎一堆。佛印说,佛由心生,心中有佛,所见万物皆是佛;心中是牛屎,所见皆化为牛屎。来人,送客!”
作者有话要说:怡莲发飙了。
关于大燕国户籍制度,舟采用的是明朝制度,今日临时查阅了许多资料,但依旧不自信,因为很多资料内容互相矛盾,莫衷一是,舟只好自己取舍了一番,若有错误,还请各位指正。
图为沉重的紫檀嵌银丝宫扇,装饰性大于实用性好重哇~~~~~~~~~~~~~~~
241旧瓷砚引出单相思,眨眼间六年如流水
入夜,地面的燥热渐渐散去,怡莲送走了睡莲一家,回到正院,怡莲问丫鬟,“侯爷呢?”
丫鬟答道:“侯爷送走男客后,就去了内书房。”
怡莲吩咐道:“准备些我亲手腌的泡菜和白米粥,搁在食盒里,我去瞧瞧侯爷。”
今日午宴丈夫喝了不少酒,晚饭吃点清粥泡菜会舒服一些。
陈灏少年时家中贫寒,一日三餐经常是白粥配生母容氏腌制的泡菜,后来陈灏认祖归宗,成为泰宁侯府五少爷,乃至封为泰宁侯之后,他日常饮食也极为简朴,直到娶了妻子,饭桌上的菜肴才按照侯府以前的旧例丰盛起来,因为无论是短命的原配薛贤还是现在的填房怡莲,在闺中时都是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总不好跟着他吃白粥泡菜。
怡莲是个细心的,夫妻俩在一起用饭久了,怡莲慢慢觉察出丈夫的喜好来——太过华奢或者油腻的食物很少粘筷,怡莲提出横竖也吃不了那些,不如减少三餐的份例,谁知丈夫居然没有同意,那个时候侯府还没有分家,他说:“你初来乍到,刚刚开始当家,一下子裁减了,采买和厨房那边的油水自然就少了,现在这两边的人都是几个婶婶的人,肯定会给你使绊子泄愤的,你又有孕在身,诸事不便。等侯府分了家,他们背后的主子出府,没了靠山,我们再慢慢收拾。”
那时怡莲心里很感动,丈夫居然还精通庶务,体贴她这个当家主母的难处,此人真的是可以依靠的。
后来那些吸血鬼般的叔婶分出侯府,怡莲把那些奢侈的菜肴都一并裁了,只是待客时才命人采买。她还去陈灏生母容氏那里请教腌制泡菜的手法,腌好了第一缸,取出来给陈灏尝了尝,陈灏说味道虽好,但不是少年时在成都吃的味道。
怡莲心想可能是水质的原因,燕京的水尚不及故都南京,何况是老家成都呢,她想起丈夫嗜好喝京郊西山泉眼的泉水,说那个味道很像成都浣花溪水,于是怡莲取了同样的泉水回来腌制泡菜,这一次,陈灏点点头说有八成相似,这样就足够,辛苦夫人了。
泰宁侯夫人的位置并不好坐,那么多人挖好了坑等她跳,她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内心一直保持着警惕,她觉得很累,可是丈夫和自己是一条心,龙凤胎玉雪可爱,她已经很满足了。
是的,人要懂得知足。怡莲提着食盒走进内书房,发现丈夫正伏案而眠,她轻轻将食盒搁在圆桌上,走到书案前整理散乱的纸张和笔墨。
书案右角落处,有一个不起眼的官窑粉彩瓷砚,从她嫁过来至今,这个砚台一直摆在这里,却从未见丈夫使用过,可这个半旧的瓷砚却并没有多大的鉴赏把玩价值,她曾经好奇的问丈夫这个瓷砚的来历,丈夫说,这是他贫寒时,一位故友所赠。
五年前,怡莲终于明白那位故友是谁。那年陈灏生母容氏过世,她偷偷过去以儿媳妇的礼仪,给容氏擦身换衣,整理遗物,从一个旧榆木箱子里,找到一沓以前的礼单,她无意中发现,那个半旧官窑粉彩瓷砚的原主人到底是谁了。
是她的妹妹睡莲。丈夫以前在马车上总是异样的沉默,新婚时她忍不住问丈夫在想什么,他说:“……这街上人来人往,人们只顾着匆匆往前走,却不知道他们想要的其实在刚才擦肩而过的刹那,已经失去了。可是他们浑然不知,还是埋头往前赶路,其实无论他们多么的努力,到最后,只能和目标越走越远,他们能够选择的,就是放弃,否则拖着心里偌大的包袱的上路,只能越走越累啊……”
是擦肩而过么?她回娘家颜府找生母宋姨娘打听九妹赐婚那天,家里还有什么人,宋姨娘想了想,说那天泰宁侯上门拜访你九叔,只不过你九叔进宫了,回来时说皇上给你九妹妹和顺平伯赐婚。
往日种种的疑惑,似乎都有了个合理的解释。依九妹妹那时候的年龄,还有平日里的表现,这是一场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的幻梦罢了,所有的回忆和遗憾化作一个半旧的粉彩瓷砚,孤独的待在书桌的角落里。
知道真相,怡莲并有预想到的激动或者释然,她想的是那年在马车上,丈夫得知她有孕时狂喜,那一瞬间,丈夫眼里所有的迷惘全都消失了。
她挣扎一整夜,在黎明生下龙凤胎时,丈夫看着床上两个包裹着红扑扑猫崽子般娃娃的襁褓,搓着手不知该先抱那个,他最后选择抱起了女儿,笑着说闺女轮廓长得像他,但以后个性还是像你比较好,温柔娴静,怡美端庄,我们的嫡长女长大后就该是这个样子,你看,她的小嘴樱桃般红润晶莹,就叫她樱儿吧……
回忆往日种种,怡莲暗暗决定和丈夫一起保护这个秘密,因为这个秘密只属于过去,没有未来。丈夫也说过,背着过去的包袱只会走的越来越辛苦。唯有放下,才得解脱。
她本以为此事只有她知晓,却没想今日王素儿会以过去樱桃之事,引她猜忌睡莲!特别是如今泰宁侯府和顺平侯府是同盟关系,事关孩子们的前程,这绝对不能容忍!
想起王素儿临走时狰狞的面孔,怡莲暗想,当初和睡莲一起进府时,还是个蓓蕾般美好的女孩儿,如今怎么变得不堪入目呢?她恶意的猜测睡莲和丈夫,被自己严辞赶出家门,对她以后有什么好处?真是不可理喻啊。
于是在怡莲心里,她已经将王素儿划入需要防备的小人行列了。
闻到熟悉白粥的香味,陈灏缓缓醒来,看见妻子对自己笑,“醒了?去洗把脸吃饭吧。”
时间匆匆而过,眨眼就是六年后。
早春二月,燕京。
这个庞大的北方城市,往前追溯百年,再往后跨越百年,这个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城市几乎每天都在变,但细想来,千百年间,其实这个城市的主题都没有变,始终都是这个国家最大的名利场、各种势力斗争的角斗场、天天上演着成王败寇的故事。
在位六年的泰正帝如同先帝预料的那样,是个温和爱民的继承人。
某年,河南大旱,泰正帝大笔一挥,派钦差大臣赈灾,后有通政司密报,说赈灾施粥应该是筷插不倒,这位钦差大臣的粥可以当镜子照。泰正帝大怒,派锦衣卫抓了钦差大臣回京,砍了,派出另一个,结果米粥确实筷插不倒,但是吃死了人——据说是都是发霉变质的陈米熬成的。
人命就像韭菜一样被死神用镰刀收割着,因病去世的人多了,渐渐就起了瘟疫,难民们疯狂涌向别处,但处处都遭到残酷的拦截——瘟疫是会传染的,谁都不想死,城门紧闭,禁止一切乞讨者进城,乡村男丁们自发组建民兵组织,拿着镰刀斧头守在村口,硬闯着格杀勿论,还就地焚烧掩埋,毁尸灭迹,杜绝瘟疫。
渐渐的,四处逃奔无果,被逼到绝路的流民中出现了好几个类似陈胜吴广的人物,掰了几根竹子削尖了,再捡几块石头做武器,造反了。
先是几百流民“攻克”防守最为薄弱的乡村,抢了粮食、屠杀男丁、奸污女人,忘记了他们的初衷其实只为吃上饱饭。
很快更多的流民为了吃饱饭的目的加入了起义军,然而他们同样很快忘记了初衷,他们报复性的在乡村里烧杀抢掠,似乎忘记了其实那些惨死的人们和他们一样,都是靠天吃饭的贫苦农民而已。
后世有一部记录逃荒的影片说,大旱生蝗虫,蝗虫吃掉了仅有的庄稼,人被逼造反,就变成了掠夺成性的蝗虫。
因为恐惧和杀戮和瘟疫一样,都是会传染的。
起义军迅速膨胀成五十万,还攻下了洛阳城,起义军首领自立为帝,秀才出身的“丞相”还像模像样的以新帝的名义给泰正帝写了一封讨伐檄文。
泰正帝看完檄文,却没有生气,他先是命人将第二任钦差大臣拖出去廷杖,数目不限,打死算完。去奉先殿历代皇帝灵位前,为枉死的河南人民大哭一场,还下了罪己诏,承认自己的错误。
最后紧急诏文武大臣上朝,然后文武大臣们听到一个几乎令他们疯癫的消息——泰正帝说,朕要亲自去河南赈灾,安抚百姓,招安匪兵!
文武大臣们嘴里就像装了一个复读机似的,个个都狂呼:“皇上!不可以啊!”
确实不可以,因为历朝历代,就没有皇上亲自赈灾的先例——这事应该由臣子干的活计,皇上抢去干了,臣子的脸面往那搁?
其次,河南瘟疫未平,皇上千金之躯,岂能去那种地方?万一遇到不测——皇上,您好歹先立了太子再去也不迟,不过这种话大臣们也说不出口,因为泰正帝还很年轻。
泰正帝其实并没有打算真去,他只是做足了爱民如子、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姿态而已,余下的烂摊子,还需要大臣去解决。
最后是户部尚书、同时是内阁次辅的王大人亲自带钱粮去河南赈灾,这位王大人也是喜欢唱戏的,他随身带了一口棺材,说河南饥荒一天不平,他就一天不离开,他愿意和广大灾民共患难,瘟疫有什么可怕的?横竖老子的棺材都准备好了!
王大人当然怕死,除了棺材,他还求皇上把太医院五十余名太医带在身边!还装了几十车药材,预备研制治疗瘟疫的药方。
赈灾的问题解决了,剩下的就是如何洛阳“招安”五十万起义军,泰正帝封顺平侯为元帅,带了二十万精兵,还有火枪火炮的神机营助阵,其实这个架势那里是招安,分明是要赶净杀绝!
泰正帝再仁慈,他也是个皇帝,一个立足刚稳的皇帝,是容不得任何人挑战他至高无上的地位的。
顺平侯的军队从出发到班师回朝只用了两个月时间。
五十万起义军在炮火的轰鸣先自行跑了十来万,还有十来万顽固抵抗的起义军被全歼,另外二十来万听说家乡赈灾人人有饭吃了,有朝廷太医看病治瘟疫,而且回去开荒朝廷免费发放种子,并且五年免赋税,也都扔了武器回家乡了。
顺平侯凯旋而归,一年后,王大人也带着棺材赈灾完毕回来了,在政绩上留下光辉一笔,王大人无论生死,都永远活在河南人民心里。
其实这个结果也是意料之中的,因为饿死几十万、病死几十万、再战死几十万,人口减少三分之二,赈灾熬粥的压力当然就小了,平摊到每户人家的耕地就多了,胜利属于活着的人们。
至此,达官贵人和平民百姓都说泰正帝仁慈。某天,南京礼部的某位侍郎吃饱了撑着,上书泰正帝,说那位贬为庶民、曾经造过反的伪帝的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一直圈禁在南京皇陵,如今三个孩子都到了嫁娶的年纪,这是人之大伦,皇上您乃仁慈之君,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孤独终老吧?罪不及子女,虽不能重新入皇室玉牒,但皇上应当把他们从圈禁之地放出来,再给他们寻一门亲事是正经。
泰正帝依旧不生气,立刻回复说,你的提议真是太好了,朕同意。这样吧,既然你这么关心这三个孩子,朕听锦衣卫说你的嫡女和两个侄儿都没有定亲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朕还请钦天监还合了这三个孩子和你女儿、侄儿的生辰八字,都是天造之和,干脆就按照钦天监算的吉日成亲吧,朕给三个孩子置办聘礼和嫁妆。
侍郎听了这个旨意,当即晕过去——如此一来,他们整个家族都完了,皇上真是太“仁慈“了!
作者有话要说:泰正帝继位时,六请六辞的矫情个性依旧,太会做人了。
六年了,童男成了少男,比如子龙,少男成了男人,比如临淄王,男人成了老男人,比如许三叔。。。
图为电影《一九四二》的海报,人和蝗虫合二为一,很可怜,也很可怕。
242玉镯易修情爱难全,慈母严父火炼金刚
燕京东城乾面胡同,这条街有大大小小几十间玉器铺子,此时一个穿着半旧道袍的少年郎手举西洋放大镜,验看一只用黄金修补粘合的白玉镯子,用累丝黄金雕成展翅欲飞的金凤,紧紧的将摔成好几瓣的镯子箍在一起,而且金丝的图案走向将裂缝巧妙掩盖住。
“天衣无缝,掌柜好手艺。”少年放下镜子,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
燕京之地,西贵东富,年过五旬的玉器店掌柜也是见多识广的,这少年郎衣着看似有些寒微,但却有一种令人不敢仰视的通身气派,应该是世家大族的贵公子故意穿成穷书生来大街体验平民生活,想和某个清秀的卖花女、卖绣品的少女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
所以掌柜很有眼色的配合这个贵公子演戏,佯装傲慢的说道:“在燕京地界混饭吃,没点看家本事如何使得?您别瞧我这铺子小,我们家族修补玉器的本事却是从唐朝祖先那辈传下来的。”
若是平常,贵公子八成会被激怒,随便掏出一把远高于玉器的价格的银子甩在柜台上,然后扬长而去,自己就可以白捡便宜了。
可这位贵公子涵养极好,他小心翼翼的从钱袋里找了一锭十两剪一半的银子给掌柜,“上个月付了五两的定金,这是余下的五两。”
没有达成预料的结果,掌柜一愣,慢吞吞的接过银子,放进钱柜里,抬手一看,那贵公子居然伸出右手,说道:“掌柜,你拿小秤秤一秤,那银子应该是五两二钱,你要倒找给我二钱银子。”
掌柜差点憋出一口血来!暗怒您这个气质,那里是在乎两钱银子的人啊!您分明是逗我玩吧?!
不过气归气,掌柜那敢惹麻烦上身,只得数了两个一钱的银馃子给这个贵公子。贵公子收好银馃子和金凤修补好的玉镯,然后负手一件件的打量铺子里摆放的各色玉器,这架势,笃定是光看不买了。
唉,不买也就罢了,您也别耽误我做生意啊!掌柜深吸一口气,指着站在铺子门口如门神般的少年郎说道:“这位客人,门口那位是您的朋友吧?早春二月外头冷,要不请那位小军爷进铺子和您一起看玉器?里头暖和。”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皮甲的少年郎,约十三四岁,身材高大削瘦,腰间挎着两柄斩马刀,笔直的腰身像是用斧头硬砍出来的,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他如门神般站在门口,逛街的客人们都不敢进来。
少年郎浑身上下一股煞气,但却生得一副足以迷死燕京城大半少女的好皮相,面庞因长期在阳光下暴晒,变成健康的小麦色,路人有时忍不住多看了少年郎几眼,少年郎就眯缝着漂亮的星目扫视过去,眼里的寒气堪比这春寒料峭,吓得路人缩起脖子去逛别家店去了。
自打这位贵公子进店门到现在,铺子里再也没有进来其他客人,开门做生意,谁也经不起这样折腾,所以掌柜的表面说请小军爷进来暖和暖和,其实是逐客的意思。
贵公子似乎玩的有些意犹未尽,他无奈的看着守在门口的少年郎,说道:“喂,要不要进来挑几件玉器送给你母亲和妹妹?”
少年郎默默摇头,依旧纹丝不动的站在门口——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就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千万不能做“送石男”,记忆深刻,他觉得玉器也是石头一种,所以从那时候起,他脑子里就自动将此物排除开来,根本不做考虑。
贵公子客客气气的对掌柜说道:“今日叨扰了,告辞。”
掌柜的感激涕零道:“分内之事,客人莫要客气,小的还有做生意,恕不远送,您慢点走。”
贵公子呵呵笑了一声,缓步走到门口,拍了拍少年郎的肩膀,说道:“走吧。”
少年郎走到门口拴马石旁解开两匹马的绳索,自己骑上黑色骏马,将枣红色那匹马的缰绳扔给贵公子。
贵公子一副穷书生的打扮,但翻身上马的身姿却矫健不输少年郎,他轻拍马背跟上少年郎的步
伐,两人并辔而行,贵公子叹道:“子龙,你越大越没意思了,若是以前,你定会和我一起逗那个想占便宜的掌柜。”
子龙沉默片刻,还是说话了,变声期少年的嗓子听起来有些像沙纸在木头上打磨,“爷,我本来就是个无趣的人。”
临淄王一噎,笑道:“真没想到,顺平侯那样的人,居然养出你这个耿直性子的儿子来,须知过钢易折,你将来是家族当家人,担负这个偌大的使命,要懂得变通才是啊。”
子龙说道:“我的使命再大,也远远比不上爷的责任大。”
连噎两次,临淄王也没有生气,真是得了他爹泰正帝的真传,临淄王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比牛还犟,我招你惹你了?”
子龙怔了怔,咬咬牙,低声说道:“我听说爷要开始选妻子了,爷还打算把那个摔碎的玉镯子重新箍好送给安姐姐么?安姐姐的出生门第,绝无可能是爷正妻之选。我——我觉得与其给人以无望的希望,不如彻底放弃。”
“你——?!”被戳到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向来淡定的临淄王也控制不了情绪,紧贴在胸口用金凤箍住的白玉镯子像烙铁般灼烧着,他面色由白转青,很快又恢复正常。
临淄王说道:“你还小,有些事情你还不明白。”
子龙摇摇头,说道:“我确实有很多东西不明白。可是我娘经常说,分不清什么是奢望,什么希望的人最痛苦,爷要看安姐姐痛苦么?”
言罢,子龙在马上颔首行礼道:“我要回家了,爷慢慢逛。”
子龙拍马离去,四周举着冰糖葫芦、小风车的小贩,推着独轮车卖冻梨的夫妻,还有看似游商的
大内护卫跟了上来,在临淄王周围形成无形的保护圈,临淄王游兴全无,低声道:“回宫”。
从正月十六开始,子龙都在京郊大营里整理以前官兵的名册,父亲顺平侯指着地窖里堆成高山、有些还长了奇形怪状蘑菇的旧名册说道:“清理干净,比对每一年兵源的变化,人员增减,军饷支出,两个月内必须完成。”
做不到就要挨军棍,顺平侯惩罚自己亲儿子时的狠辣,堪比后妈中的后妈,他要把长子锻造成钢。
从行军布阵,到一对一,一对多,真刀真枪的战斗练习,子龙都不皱一下眉头,他明白只有变强才能承担起世子的责任,可是整理名册这种事情不是军营文书该做的事情么?
虽然内心都是疑问,可子龙没有开口询问,因为从他满十二岁后,顺平侯便不再回答儿子的问题,他要子龙自己琢磨答案,琢磨好了再告诉他,琢磨的不对——那就滚过去继续琢磨吧。所以可怜的子龙此后性格大变,少年老成,十三四的孩子稳重像三四十。
子龙当即卷起袖子带着识字的虎豹兄弟开始了工作,在工作中琢磨父亲叫他做文书工作的原因,在地窖足足呆上一个月,晒成褐色的脸生生退成小麦色。
今日临淄王突然出现在军营,要子龙带他四处逛逛,逛完军营,这位又拉着子龙进城逛玉石铺子,可惜子龙到底是少年人,不似他爹那么油滑,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不满,一顿狂喷,气得临淄王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既然已经进了城,子龙决定回家看看母亲和弟弟妹妹们,他买了些小玩意儿,还特意去东四牌楼那里买了蟹壳黄芝麻烧饼,母亲很喜欢这个味道。
积水潭,宁园。
子龙走到归田居,见院子大树下两个肥嘟嘟的家伙正撅着屁股背对着自己,一个挥舞着小铲挖“水井”,另个一蹲在光秃秃的草地上数蚂蚁,“一、二、五、四、九……”
子龙冰冷的眼神顿时融化了,他召唤小狗似的对两个小胖子吹了个嘘哨,小胖子听见了,几乎同时转过头,看见是子龙,两个家伙不倒翁般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挪动着小胖腿跑动着,子龙担心小家伙绊倒,忙快步向前走动几步。
两个小胖子一人一个抱着子龙的腿,叽叽喳喳叫道:“大哥大哥!你回来啦!”
这两个即将满三岁的男孩是异卵双胞胎,长的并不相像,许三郎给他们取名为许子麒、许子麟。
至此,睡莲生的四个孩子龙、凤、麒、麟全是“神兽”的名字,许三郎说,睡莲若再生孩子,他就取名为“鲲鹏”,也是神兽,庄子《逍遥游》上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背,不知几千里也,后化为鸟,其名为鹏,鹏之翼,不知几千里也……”
好吧,睡莲已经麻木了,别说是神兽,你就取名叫神龟我也懒得管了。
子麒子麟鼻子灵,闻到蟹壳黄烧饼的香气,两个家伙都吵着要吃。
眼瞅着四个脏兮兮小胖爪就要碰到烧饼了,一双纤细修长的手轻轻拍开胖爪,已经十岁、刚刚搬进自己单独院落的星河虎着脸道:“你们两个洗了手再吃不迟,大哥要去书房给母亲请安,待会再陪你们玩。”
星河颇有长姐威风,子麒和子麟顿时不敢碰烧饼了。
星河对子龙施了一礼,“大哥回来了。”
子龙嗯了一声,淡淡点点头,去了归田居书房,对星河和子凤两个大些的弟弟妹妹,子龙也要摆出长兄的架势来。
星河穿着一件蜀锦为面紫貂皮毛为里、垂到脚踝的披风,子麒和子麟就干脆钻进星河的披风里面玩起了捉迷藏。星河也不嫌两个小家伙手脏,一手抓住一个,牵到里屋洗手去了。
睡莲正在书房作画,听说子龙回来了,激动的差点碰翻了颜料碟子。子龙十岁开始跟着老爹天天往军营跑,早早脱离了母亲的怀抱,准备着承担家族重任。
刚开始的时候,睡莲心疼的寝食难安,才十岁的孩子啊,真是摧残,但许三郎在这个问题上异常的强硬,丝毫不肯让步。
渐渐的,睡莲只得接受现实了,尤其是两年前,顺平侯要出征河南镇压起义军,子龙提出要跟随父亲出征,睡莲坚决不同意,说子龙年纪还小,不想让他那么早就沾染上鲜血,而且河南疫病风行,她担心子龙身体熬不住。
而这一次,许三郎居然和睡莲站在一条战线上,但是他的理由和睡莲截然不同,他说:“所谓五十万匪兵,不过是些吃饱饭的流民罢了,都是大燕国的子民。作为一个军人,对手应该是鞑靼这种侵犯国土的强大对手,而打败流民,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啊!”
“我甚至希望史官不要把这段所谓的战绩写进我的传纪,因为这不是什么荣耀的事情。我们长子的第一次战役,对手不应该是这群用种地的锄头武装自己的流民。”
从此以后,睡莲明白了尽管自己跨越了百年,可看问题的角度依旧有局限性,她并不是万能的。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在前途方面,丈夫比自己更懂得长子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如何走。
作者有话要说:龙凤麒麟,宁园雄性荷尔蒙太旺盛了。
遗传这个东西很顽固,颜渣爹的姐控就传到龙凤麒麟身上,子龙对大自己三岁的安姐姐有好感,而子凤小时候喜欢和姐姐们一起玩,麒麟干脆转到大姐星河披风里了。。。。。。。。
图1和图2都是用金丝修补破损玉镯子,都是现代的工艺,舟找不到古代的,~~~~(>_<)~~~~ 。
243两对母子两场对话,什刹海诀别遇刺客
睡莲拉着子龙坐在临窗大炕上,眼里恨不得装一个扫描仪将儿子每一丝毛发都记在心里。
儿子的五官轮廓依旧像自己,这在后世肯定是优势,但在古代的军营,却成了儿子的绊脚石,这个漂亮的男孩刚入军营时,有个响当当的外号——花木兰!这三年来,儿子迅速成长,浑身上下一股猛兽般的杀气使得叫花木兰的人寥寥无几了。
“我听你爹说,这一个月你们和神机营演戏新阵法,所以没时间回来,你放心,娘很好,家里弟弟妹妹也很好,你——咦?天天在外头摆阵风吹日晒的,怎么皮肤反而比去之前白净了?”
睡莲双手磨蹭着子龙的脸,眼里不禁火气直冒:“定是你那混账爹故意骗我的!他让你干什么去了?!”
把我赶到张蘑菇的地窖里整理文书了。
子龙脸不红心不跳撒谎道:“本来是要演戏新阵法的,但军营里新到了两挺从葡萄牙海盗那里缴获的佛郎机大炮,爹要儿子和工部的人一起把大炮全部拆掉,儿子帮着测量部件的尺寸,还有绘图纸,爹说以后的战争越来越依靠这些钢铁火药家伙,儿子必须要了解它们。儿子这个月都待在地下密室里,所以比以前白白净了。”
被母爱蒙蔽双眼的睡莲对儿子的话深信不疑,她心疼的抚摸着儿子的下颚,说道:“难怪呢,我瞧着你还瘦了,下巴都尖了,今晚留在家里住一晚吧,明日再去军营。”
“好。”子龙点点头。
看着儿子浑身紧绷的模样,明显是在忍耐自己抚摸他的脸,睡莲心里发出一声叹息,唉,儿大不中留啊!若是子龙小时候,自己只需要对他勾勾指尖,他就会像小狗一样爬到炕上,往自己怀里滚蹭,一副求安慰求亲吻求抚摸的萌宠样子。
可现在,母亲的触碰让他觉得不适和难堪了,他并不是不喜欢,而是他觉得自己已经不适合这种母子亲密关系,他迫切的要脱离母亲怀抱,寻找自己的广阔人生。
若不是有子麒和子麟两个小家伙填补睡莲内心失去子龙的空白,估计她会很抑郁的,等子麒和子麟到了子龙的年龄,又会——不过也不要紧,那时自己应该抱孙子了……
想到这里,睡莲一阵恶寒,儿子才十三岁,就想到孙子了,真是摧残。
睡莲端了端身,说道:“先回去洗澡换衣服,晚上等你父亲回来一起吃饭。”
“是,母亲,儿子告退。”
儿子的背影已经消失一段时间了,睡莲还定定的看着门帘。半晌,从窗外传来一阵喧嚣和尖笑,丫鬟挑起门帘,星河牵着子麒子麟走进来,睡莲眉头一展,双胞胎就像炮仗一样朝着睡莲的怀里冲过去……
与此同时,紫禁城坤宁宫。
“启禀皇后娘娘,皇上今日在紫霞宫用晚膳。”女官秋水说道。
紫霞宫是庄嫔王嫱的寝宫,王嫱在五年前产下一个小公主,泰正帝甚为宠信,这个月又诊出了喜脉,倘若这一胎生下皇子,估摸就要封庄妃了。
“知道了,叫大皇子过来陪本宫用饭吧。”颜如玉淡淡道。从娘家带来的落霞低声道:“娘娘,这庄嫔最近气焰太盛了,仗着有孕,找各种理由三番五次的请皇上去她的寝宫。”
颜如玉淡笑道:“没办法,这宫里其他的嫔妃又没有她能生育,皇上多疼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落霞说道:“只是奴婢觉得,庄嫔未免太过嚣张了。皇上下午本来派人说要来坤宁宫用膳的,庄嫔消息灵通,她能不知道么?分明就是故意给您添堵。”
颜如玉信手给纸上的牡丹图填颜料,说道“她父亲王大人刚刚入内阁时,带着棺材去河南赈灾一年,万民敬仰,虽说只是资历最浅的内阁次辅,但在朝廷威望极高,庄嫔的腰杆子硬的很呐。宠妃嘛,自然要嚣张些,不嚣张别人怎么知道她是宠妃呢?”
落霞顿时明白了颜如玉的意思,叹道:“
唉,此人刚入东宫时,奴婢觉得她是个再明白通透不过的人,背后还有顺平侯夫人引荐,现在却一味争强好胜,恨不得占尽风头,以后有她吃亏的时候。”
颜如玉颔首道:“正是如此,本宫以前在宫里给公主做伴读时,小姨康嫔总是说,要把目光放长远了,不要太在意一时的得失,因为日子太长——尤其是宫里的日子,长的似乎没有边际,永远都有更新鲜、更美丽的花朵在前面等着,何必争奇斗艳呢?不如做一个心平气和的赏花人,任她花开花败吧。”
即使庄嫔这胎生了儿子、封了妃又如何呢?皇宫里头,斗争最后的胜利者不是谁封了妃位、甚至不是皇后,而是谁活着当了太后。
颜如玉笔触一顿,突然指着牡丹图问道:“你觉得本宫画的好,还是顺平侯夫人画的好?”
落霞是打小伺候颜如玉的,深知其脾气,于是说了真话:“奴婢觉得,娘娘这幅牡丹图无论是笔法还是气韵,都比顺平侯夫人差了许多。”
颜如玉自嘲道:“本宫小时候性子好强,也是喜欢样样压人一头,本宫的模样、针线、诗词都比她出挑,可就是画画一项无论怎么练习都比不上她,有些东西,的确是天赋使然。”
“可是本宫却从未想过和忠贞夫人比较过,你可知为何?”
落霞想了想,道:“奴婢愚钝。”
颜如玉叹道:“因为忠贞夫人是真正和风霁月、宠辱不惊的性格啊,和她这样的人耍心机攀比,简直是自取其辱嘛。她前半生娇宠,却从未见她傲慢,后半生厄运不断,也不见她怨天尤人——。”
“皇后娘娘,大皇子来了。”秋水进来说道。
颜如玉一顿,说道:“叫他进来,传膳吧。”
母子两个相对而坐默然吃完晚饭,饭后喝茶的时候,颜如玉屏退众人,临淄王将茶杯搁在案几上,肃然道:“母后,您有话要吩咐儿子?”
颜如玉笑道:“你别那么紧张,我又不是你父皇,和你聊聊家常而已——听说你今日去西郊大营把顺平侯世子揪出来逛了一圈?”
临淄王也笑道:“确实如此,许子龙活脱脱一个门神,到那里都一股煞气,街上都没有人敢靠近他。不过这也难怪,他长的好看,有花木兰的外号,他只得练出这股生人勿进的气势压一压军营里的兵油子。”
气氛似乎缓和了不少,颜如玉开始步入正题,说道:“你十五岁了,你父皇的意思,是提前给你行冠礼,再给你选一个王妃,宗人府那边马上就要奉旨选妃了,你莫要害羞,和母后说说,你喜欢什么性子的女孩儿?活泼的?文静的?”
临淄王身体一僵,双颊微红,说道:“全凭父皇和母后做主。”
颜如玉叹道:“你的妻子是要陪你一辈子的人,我和你父皇都希望找个最适合王妃之位的女孩,可是这个女孩无论无何都不可能是你心里喜欢的那个。”
临淄王心头一紧,“母后,我——。”
“你是我的儿子,你想什么母亲最明白。”颜如玉说道:“上个月正月十五,燕京命妇来宫朝贺,我特地请了姚老夫人、姚大夫人,还有忠贞夫人来坤宁宫叙话,姚家根本没有和皇族结亲的想法,姚家正在给姚安议一门亲事,她明年及笄,姚家最疼这个二小姐,估计会留两年,后年到了十七便出嫁了。”
听到出嫁二字,临淄王心如刀绞,双拳在衣袖的遮掩下紧握着,青筋暴起。
颜如玉又说道:“我是看着姚安长大的,这孩子的人品性情不像她父母那样木讷古板,倒和她的大姑姑忠贞夫人有七八成相似,我也很欣赏这样的品格,就像春风一样可以抚慰人心,可是——姚安的家族太弱了,将来不可能是你的助力。你父皇对你充满期望,他希望将来你的地位坚若磐石,任谁都不能撼动,你需要强势的岳家支持啊。”
临淄王面若死灰,颜如玉试探说道:“你若实在舍不得,母后可以帮你聘她为侧妃——。”
“万万不可!”临淄王扑通一声跪在颜如玉脚下,“姚安那样的品格,儿子怎么忍心看她穿着一身粉色嫁衣进门做妾,从此低人一等,生的孩子还是庶出,儿子错了,儿子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差点害了她一生。”
颜如玉拉起儿子,叹道:“母后刚才是在试探你,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啊,她若真做了侧妃,我就要眼睁睁看着神似昔日手帕交的女孩在宫里渐渐落寞枯萎,那该多么悲哀啊!”
两天后,积水潭湖畔,烟雨蒙蒙,临淄王站在岸边望眼欲穿,终于看见远处飘来一艘熟悉的画舫,画舫上,站着一个绿衣女子,她没有打伞,只是披着一件玄色大氅,微微垂着头,宽大的兜帽遮盖了面容。
女子下了船,临淄王忙迎过去,“安——。”
女子抬起头来,露出圆润的下颚,临淄王微微一愣,此人不是姚安,而是他设法安/插姚安身边的隐卫。
女子将金凤箍好的白玉镯子递给临淄王,低声道:“小姐说这个镯子既然已经摔碎了,就没有必要修补,强箍在一起,镯子就不是以前那个了,公子保重,后会无期。”
临淄王默然接过镯子,贴身放在怀里,说道:“以后你继续跟着姚小姐吧,若她有什么——有什么棘手的事情,你密报给我,我会帮她的。”
“属下遵命。”女子施了一礼,转身欲回画舫,就在此时,女子突然止步,扑倒临淄王,叫道:“有刺客!”
只闻得几声枪响,女子胸口绽放出了红梅朵朵。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网络突然断了,不知原因,我只好来烟熏火燎的网吧更新,而且图片还不能发,明日家里网络弄好后补上。
啊啊啊啊,最近好倒霉,昨晚舟睡梦中流鼻血,枕头湿了大半,鼻子一下全是血,居然没醒,今早舟公看见了,吓得虎躯一震,今天网络又莫名其妙坏了,呜呜,打滚求安慰求亲吻求虎摸!!!!!!!!
244春风又吹绿江南岸,一缕孤魂飘入黄泉
女子正面中枪,可是她却凭借最后的意志力转身抱着临淄王,以保护者的姿态将临淄王压在身下,玄色大氅如翅膀般掩盖着两人的躯体,分不清楚谁是谁,但见殷红的鲜血从大氅下流淌出来。
与此同时,什刹海岸边五个钓鱼的渔翁脱下自己的蓑衣和斗笠精准的扔在玄衣大氅上,里面藏着玄铁打造的护甲,形成一股屏障,如雨点般的枪声继续作响,铅弹在玄铁上炸开。
枪声是从河面上的渔船、还有不远处一艘马车上传来的,渔翁们双臂伸直,腕下的袖箭嗖嗖射向渔船,而在岸上买切糕、糖炒栗子的游商们则向马车合围而去,数十个貌似结伴来什刹海赏风景的文弱书生突然全部一身孤胆,奋不顾身的朝着流血大氅处奔去,将临淄王拖向卖切糕的两轮板车,用藏着玄铁的蓑衣斗笠盖严实了,拉着板车一路跑出包圈圈,这个时候人比马更安全,因为马受惊会疯跑、跌倒成绊脚石,而这些死士前面倒下、后面的人立刻跟上,看都不会看倒下的人
一眼,推拉着板车和死神赛跑……
终于一支绿色的焰火冲向烟雨蒙蒙的天空,临淄王撤离到了安全的地带,什刹海岸边替他挡铅弹的女人尸体已经僵直了,绿色的衣裙画满了红梅,春风又绿江南岸,一缕孤魂入黄泉。
入夜,紫禁城。
临淄王从一阵钻心的疼痛中醒来,视线慢慢聚集,明黄色的轮廓刺入眼球,他心中一凛,挣扎要起来,“父皇,儿臣——啊?!”
临淄王右脚凌迟般疼痛,这还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左腿被白色纱布裹得严严实实,而且没有了知觉!
这是——残疾了么?一股前所未有的惶恐袭上心头,长这么大,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绝望,临淄王顿时愣在床上,都忘记了起来给父亲行礼。
泰正帝看着长子煞白的面庞和死灰般的眼神,怒道:“这时候知道害怕了?外头那么危险,还三天两头往外跑,你一年大似一年,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一定要重蹈你六皇叔覆辙不成?!”
六皇叔就是曹太后的亲生儿子齐王,十四岁那年遇刺身亡。
临淄王浑身轻颤,“父亲,我的腿——。”
看着儿子似乎要陷入绝望的泥潭,泰正帝想起伪帝之乱时他几乎要在监狱出生、想起韬光养晦在王府亲自给他开蒙读书的时光,父亲的情怀高于了君王,心中到底不忍,叹道:
“你的左小腿被打中了,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太医挖出了铅弹,还上了麻药,等药性过了就会恢复知觉,会很疼,不过不会落下残疾的。右脚两个脚趾头被打烂,都需要养些日子方能下床走路。”
得知没有大碍,逃过一劫,右脚的疼痛已经不算什么了,临淄王眼睛这才恢复了神采,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子不孝,愧对父母养育之恩。”
言罢,临淄王环视了一下寝殿,没有看见预料中的人,心下暗自疑惑。
到底是父子,泰正帝立刻猜出了儿子心中所想:“你在找你母亲?”
临淄王答道:“儿子已经醒过来了,担心母亲着急,所以——。”
泰正帝目光一冷,问道:“你可知你母亲现在在那里?”
临淄王一怔。
泰正帝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儿子,低声道:“你血淋淋被抬进宫,你母后就被急招入慈宁宫,此时此刻她正被罚脱簪待罪,长跪不起,以惩罚她管教不严之罪!”
曹太后住在长乐宫,慈宁宫住的依旧是太皇太后宋氏,承平帝驾崩后,曹太后和皇后互相帮衬,一点点的拔掉太皇太后在宫中的势力,不过太皇太后就像被拔掉牙的老虎,虽然没有太大的攻击性了,但偶尔反扑一下,也是很有威慑力的,这次借着皇长子出宫遇刺,皇后管教不严为由,将皇后叫过去好一顿训斥,直到现在都没放回来。
临淄王急忙道:“此事母亲并不知晓,都是儿子莽撞行事。”
泰正帝冷冷道:“你为了见一个女人,最后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还连累你的母亲,你若不牢记这次教训,叫朕如何放心把你推向储位,继承大燕江山?!”
临淄王立刻说道:“父皇千秋鼎盛——。”
“别说这些废话!”泰正帝打断道:“你祖父在位时,就因无嫡子,储位迟迟不得立,群臣各自站队,朋党勾结,导致后来伪帝之乱,祸害天下,兄弟相残,连你都差点胎死腹中。朕继位时,赵王虽身在南昌,却依旧死性不改,处处设埋伏欲置朕于死地,这都是当初储位不明,亲王势力各自做大,每个人都野心勃勃的结果啊。”
“朕有你这个嫡长子,一定要培养你成为民心所向、众望所归的太子,而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真
让朕失望……”
临淄王默默听着父亲的斥责,无力辩驳,也无从辩驳,的确是自己太感情用事了,心里明明已经决定放手,母亲说的对,那样明媚的花朵,不应该枯萎在冰冷的皇宫里啊。
可他依旧把金凤箍好的玉镯子给了她,他还是希望她能戴着玉镯子,哪怕是藏在箱子里做一个念想也好。这样的话,他觉得自己在她心里还是有个位置的,他不希望若干年后,他在她的心里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送走了玉镯,他心里却盼望着能多见她一次,即使隔得远远的也无妨,雪白的信鸽如期而至,她说什刹海老地方见,他早早的赶到,等来的却是侍女归还玉镯,斩断情丝,永不相见!
枪声响起了的那一刻,他心里暗自庆幸,还好她今日没有来,否则我的隐卫肯定护不了她了……
正思忖着,泰正帝说道:“……所以朕和你母后千挑万选,给你定下了家世人品绝佳的女子做王妃,等你成亲,生下皇孙之后,朕就立你为太子。”
啊!临淄王猛地抬头,喃喃道:“已经定下了么?”
泰正帝说道:“是英国公的嫡长孙女张氏,比你年长一岁,你们年底成亲吧,英国公府会鼎力支持你的,你将来就有了七分胜算了。”
虽然早就料到这个结局,谁家的女儿不重要,反正不可能是心中的那个人。可是心中瞬间出现的空洞还是比预料中大了很多,大的让他完全忽略了腿脚的疼痛,他微微张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但是,这还不是最致命的。
泰正帝顿了顿,说道:“姚家那个女儿,等她今年行完及笄之礼,明年抬到你的王府做侧妃,为你开枝散叶——我儿子几乎要豁出命来见的女人,怎可以落入平常百姓家。”
啊!!!
临淄王脑子里顿时翻江倒海!不可以!我怎能忍心见她做妾?!可是父皇如此决绝,无论自己怎么求不仅无济于事,反而会触怒父皇,在父皇看来,为了一个女人忤逆父亲的决定,这便是昏庸无能的表现!
临淄王迅速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有史以来最违心、也是最痛心的话:“儿臣——儿臣多谢父皇成全。”
泰正帝淡淡点头,“就这么决定了,你好好养伤,朕要和太后一起去慈宁宫把你母后接出来。”
泰正帝缓缓走出殿外,隔着香袋摸着里面翠绿的翡翠扳指,脑中浮现杜丽娘轻舞着一柄折扇,唱着“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是落玉临终前的遗物,落玉一生都飞蛾扑火似的追求自由和爱情,他是自己唯一软肋,无须触碰,就要心疼一辈子。
而姚安就是儿子的软肋,除掉软肋最好的办法,不是置她于死地、也不是一刀斩断情丝,让他们娶的娶,嫁的嫁——因为那样的话,儿子将要记住她一辈子,就像落玉之于自己!泰正帝发誓不让儿子重蹈覆辙。
如果那时落玉答应被金屋藏娇,自己肯定不会对他那么刻骨铭心。所以对付姚安这根软肋最好的法子,是将她好好保护起来、让她嫁进皇室、让她和一群女人一样为了儿子争风吃醋、让她为了儿子绽放出最美丽的花朵、让她开的最艳丽,然后逐步走向枯萎,泯然众人矣,和宫里争风吃醋的女人没有两样!
这样的话,儿子迟早会厌倦她,然后这根软肋渐渐消失不见,那个时候,儿子就会心无挂碍的继承这万里山河!
因为心系江山,心里就容不得有其他个别人了,站在顶端的那个人,注定是孤独的……
约过了一个时辰,曹太后和皇后回到坤宁宫,泰正帝宿在庄妃的紫霞宫。
曹太后仔细询问了太医关于临淄王的伤情,她有些惊魂未定,七年前,她的儿子就是死于刺杀。
皇后送走了曹太后,端了一碗燕窝粥送到临淄王唇边。
临淄王手足无措道:“母后——母亲,我自己来吧,我只是腿脚受伤了,双手没事的。”
皇后坚持的将银勺放在儿子嘴边,说道:“从你三岁起,我就没有给你喂过饭了,今天母亲差点就失去你——你听母亲的话,乖乖吃完这碗粥。”
临淄王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大口大口吃完燕窝粥,难道姚安成为侧妃还不够坏消息吗?还要如何?
皇后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儿子擦拭嘴唇,搁下空空如也的粥碗,定定的看着儿子的眼睛,肃然说道:“你父皇坚持要姚安做侧妃——你也知道,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可如今木已成舟,我也没有办法改变。”
“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是你的母亲,我也是一国之母,我会坚守我的立场。姚安抬进王府,她就不是我故友的侄女了,我只把她看做普通的侧妃。王府唯一有资格叫我婆婆的,只能是你的王妃张氏,我绝对不会对姚安另眼相看,如果姚安和张氏出现矛盾,我也只会站在张氏这边。你要是宠妾灭妻,我和你父皇就立刻放弃你。”
“还有,张氏进门三年内,姚安和其他侧妃妾侍都没有资格怀孕,庶子绝对不能生在嫡子前面,
任何人都不得破坏这个规则。”
作者有话要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舟觉得颜如玉的想法没错,她的立场就是维护规则,因为她是正室。
姚安离最后的位置,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她必须付出一生的智慧和精力为自己搏出一片天,而且她地雷般的身世,更是个大问题。
昨天的图已经补上了,大家可以去看啦。
感谢各位的关心,舟流鼻血今天去医院查体,一堆化验单,一切正常,医生说我是上火了。。。。。
家里暖气五年来一直都这么热——话说家里另一朵栀子花即将开花,等开放了我拍给你们看。家里也有加湿器神马的,以前都有不流鼻血,所以不是干燥。
所以只能是上火,尾毛舟会上火?舟想了很久很久,上火的罪魁祸首应该是舟公!
话说一个月前,舟公逛天/猫,上面说内蒙古雪灾,号召大家买羊帮助牧民,舟公当即拍下半只羊!!!!
半只羊快递到家,必须要消灭掉吧?
舟开始各种炖羊排,山药炖羊排,白萝卜炖羊排什么的,每周用大砂锅炖一大锅,可以吃三到五天,省事省力还有营养。
就这样,连吃了四周,几乎天天吃羊肉,喝羊汤,好在内蒙古羊肉质量好,么有膻味,吃起来很美味。
但医生说这玩意儿是最容易上火的!!!!!我就是补大了,所以半夜飚鼻血而不自知!!!!!
还有,有读者说舟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梦才导致流鼻血?
舟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乃们,舟是很纯洁很纯洁的。。。。。。。O(∩_∩)O哈哈~,鬼才信。
话说舟有个朋友,说结婚前做春梦的主角查差不多都是未婚妻或者未婚夫,但是结婚后春梦的主角基本不是妻子或者丈夫,舟觉得很有道理,乃们觉得呢?嘿嘿。
图1为吴冠中的《春风又绿江南岸》,本章女子穿着绿裙死去,飞溅的血液,好像这个情景。
春风又绿江南岸,一缕孤魂入黄泉,这孤魂是落玉、是女保镖、也是临淄王和姚安纯真年代的逝去
图2是吴冠中的《野草》,建议大家看之前和看之后都揉一下眼睛,因为会闪瞎眼的。。。。。
245、及笄礼玉簪送祝福,软硬兼施劝归大哥
245、及笄礼玉簪送祝福,软硬兼施劝归大哥
什刹海风景秀美,特别是在春夏时节颇有江南故都南京似的模样,所以燕京诸多豪门的别业和府邸建在此地。
理所当然的,这次什刹海几十余具尸体震惊了燕京,各个府邸纷纷紧闭门户,增加了看家护院的人手。次日负责管理此处治安的北城兵马司发布了“官方”公告,说两股江湖势力为了争夺地盘火拼,在什刹海开展生死对决,违禁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火枪,此案已经由锦衣卫涉入调查,民众莫要惶恐云云。
官方公告永远都是不可信的,因为江湖**多热衷刀剑等冷兵器,而且决斗基本是在夜晚,那有在大白天的?所以什刹海火拼事件**茶馆酒肆的舌尖上足足有上百个版本,其中就有皇长子被刺的真实版本,但是当**和假象混杂在一起时,真的也变成假的了。
没过几天,另一件大事迅速挤走了什刹海火拼事件,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宗人府宣布了临淄王妃的人选,正是老牌勋贵世家英国公府嫡长女孙女张氏。明眼人一瞧便知将来的太子是皇长子无疑了。
紫禁城派出几十名女官和宫女进驻英国公府,教习张氏宫里的礼仪的规矩,与此同时,坤宁宫有八名女官和宫女悄然去了西城姚府,教习姚安规矩。
三月初九,姚安十五岁及笄之日,姚家人和寥寥可数的宾客神情肃穆,脸上都没有笑容。
睡莲是及笄礼的正宾,这个位置向来是德才兼备、地位尊贵的女性长辈担任。去年姚知芳就邀请睡莲做姚安的及笄礼的正宾,知芳说“……借一借你的福气,希望安姐儿这个孩子找个疼她的好夫婿,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
什刹海事件,揭开了姚安和临淄王地下恋情,一直蒙在谷里头的姚家人万分震惊和羞辱,姚安跪在祠堂,水米未进。当晚宫里内侍传来封姚安为侧妃的密旨,差点将姚家人击溃,全家人豁出命来保护的女孩,却要与人做妾了,而且身处权力斗争最为激烈的皇家,天知道什么时候姚安的身世被揭开,到时候姚家就要面临欺君罔上、灭全族的危险。
睡莲从许三郎得知此事,镇定下来后,睡莲对许三郎说:“我要做一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蠢事,你可应容许?”
许三郎笑道:“只要不是私奔这种蠢事,你做什么我都护着你。”
睡莲当即去信给姚知芳,说自己愿意继续担当姚安及笄礼的正宾。
及笄礼上,姚安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袭**襦裙,睡莲吟颂祝辞:“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T无疆,受天之庆。”,言罢,睡莲跪坐其后,将姚安的发丝轻轻绾起,插上一支全无雕饰的羊脂玉长簪。
姚安回房间换上一袭庄重的玄色曲裙深衣出来拜见家人和观礼的宾客,礼毕,在八个宫人的簇拥下回闺房,姚知芳全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去看姚安的背影,以防露出真实感情,被宫人们觉察。
如今的姚安与其说是学习规矩,不如说是被八个宫人日夜监视软禁在深闺里,连姚家人要见姚
安,也要先经过领头女官的许可,而且无论和谁见面,必须有宫人在场陪同。
行及笄礼时,睡莲观察着姚安的目光,这个女孩眼里没有一丝活气,犹如幽潭深渊般,木偶似的听从着女官的调/教,从小看着长大的、和煦如阳光般的女孩变成如今的模样,心里顿时一阵坠痛。
由于担心姚家有皇宫的暗探在场,睡莲不敢与姚知芳多说话,喝了一杯茶便告辞了。
紫禁城,坤宁宫。
“皇后娘娘,果然不出您所料,顺平侯夫人坚持做姚小姐及笄礼主宾,还送了一支羊脂玉长簪。”
皇后眉毛一挑,“哦?玉簪是何等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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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道:“回禀娘娘,玉簪全无纹饰和雕琢。”
到底是多年的手帕交,皇后想了想,叹道:“顺平侯夫人一片苦心啊,她是想借玉簪告诉姚安,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保重自己,将来才有雕琢的本钱。”
宫人有些迟疑道:“皇后娘娘,顺平侯夫人如此高调支持姚家,会不会――。”
“此事以后不要再提。”皇后打断道:“我说过了,只要姚安还没入王府,她就还是我好友的女儿,你好好教她宫里和皇族的规矩,将来这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是,皇后娘娘。”宫人行礼退下。
偌大的书房只有皇后一人,显得格外冷清寂静,皇后信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三月清风带着小雨扑面而来,图添一股寒意。
“真是高处不胜寒啊!”皇后自言自语道。
入夜,燕京城似乎比白天还要喧嚣,此时离宵禁还早,什刹海附近酒楼饭馆生意依旧红火如初,上月发生的凶案已经被抛到脑后去了。
一个约十岁的小小少年在各大酒肆饭馆出没着,好像是在找人,终于在小巷一个不起眼的小酒馆里寻到了目标。
目标背对着自己,满是油腻的酒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坛子,看的小少年触目惊心,小少年绕到前面走过去,因为他知道,如果从后面突然接近这个人,这个人的第一反应很可能是拔出腰间斩马刀相向。
他故意加重脚步,慢慢走到酒桌,和这个人相对而坐,他本想轻叩桌面叫醒这个人的,可是一瞧见桌面上厚厚的污垢,他顿时退缩了,暗道这桌面赶得上杀猪的案板了,亏得你还睡的下去!
于是他屈指轻弹了两下还算干净的酒坛,酒坛发出嗡嗡的声音,趴在桌面上的那个人蓦地酒醒,迅速弹起,杀气大盛,右手按在腰间刀柄上,看清来者的模样,又放开了手,问道:“子凤?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与许子龙不同,许子凤相貌和父亲许三郎神似,但个性和习惯相差甚远,许子凤掏出帕子擦了擦刚才轻弹酒坛的手指头,随手将“脏”了的白绢手帕扔在地上,从腰间掏出一块掐丝珐琅怀表,打开表壳在许子龙眼前晃了晃,淡淡道:
“大哥也不看看是什么时辰了,幸亏今天母亲心情不好,一个人在书房里用晚饭,否则晚上用饭见你不在,肯定是要问的,到时候派人满大街找你,你回去定要挨父亲骂,父亲通常是骂着骂着就把我拉过旁听,等于也在警告我。我什么事都没做,还白白挨顿骂,不值得啊!”
许子龙瞥了一眼地上的白绢帕子,冷冷道:“就凭你这个累教不改的破习惯,就活该被父亲骂,你这个样子,何时能成为一个军人。”
许子凤满不在乎道:“大哥别重复父亲的话嘛,父亲说了,到下半年就把我拖到大营去住两个月,到时自然就改了,我现在是能自在一日是一日,你知我知――父亲若是知道了,就是你告的密,大哥,你做不出来这种事吧?”
许子龙冷哼一声,不说话,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许子凤在一旁说风凉话,“大哥可知,明明是一个人在举杯邀明月,为什么会对影成三人呢?”
许子龙喜武厌文,文化水平和他爹不分伯仲,而许子凤喜欢学文,经常提着礼物去什刹海颜府拜访几个舅舅和表哥,和他们谈古论今一顿神侃。
兄弟两个从小到大几乎就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所以许子龙懒得理他,将斟满的酒碗一饮而尽。
许子凤自顾自说道:“因为人独自喝酒时,都是有心事的,怎么解决这个心事呢?答案就在论语里面,论语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得其善者而从之,不善者而改之,这三人行,不是实指三个人,而是虚指,就是人在考虑问题的时候,要集思广益,从多个角度和立场看问题,这样才能慢慢找到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
许子凤这番话若是被文人集聚的舅舅家听到了,肯定会引起一阵旁征博引的讨论,但是对大哥许子龙而言,就像石沉大海似的寂静。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许子凤狗腿的捧起酒缸给大哥倒酒,叫小二另送来一个酒碗,还嫌脏拿烈酒涮了两遍,给自己倒了一碗,说道:“来,我陪大哥喝一碗。”
许子龙蹙起秀丽的眉毛,板着脸道:“你小小年纪,喝什么酒。”
许子凤笑道:“大哥,我在舅家和表哥表弟比赛做诗输了,也会罚酒的,不过通常被罚的不是我,呵呵。”
许子龙依旧面瘫着一张脸说道:“我不管你在舅家如何,反正在我面前,你不准喝酒。”
许子凤嘻嘻笑道:“好,我听大哥的,不喝就不喝。”
话题突然一转,许子凤正色道:“哥,对酒成三人,你现在心中有三个人。你、那位咱们惹不起的爷、还有安姐姐。如今那两个已经成一对了,只剩下大哥一个人,觉得寂寞吗?痛苦吗?”
被弟弟戳穿心思,许子龙恼羞成怒低声喝道:“你给我闭嘴!”
许子凤夸张的双手捂紧嘴巴,眼里满是和他父亲一样的狡黠。
许子龙气极反笑,叫道:“小二,结账!”
许子凤放开了嘴巴,说道:“大哥肯跟我回去了?”
许子龙冷冷一扫,道:“此事你知我知,若被其他知晓――就是你告密的,到时候我把你揍成三个人。”
许子凤笑嘻嘻道:“我们兄弟嘛,我不帮你谁帮你。大哥,你一身酒气回去,要是娘问起来,你怎么说?”
许子龙微微一怔,这个嘛……
许子凤狗腿道:“不如这样,我就说你被人叫了外号花木兰,你赌气不过,和那人拼酒,所以才会一声酒臭。”
许子龙问道:“要是娘问起那人是谁怎么办?”
许子凤笑道:“好说好说,就说是威武伯府的几个少爷,反正娘本来就讨厌伯府,债多不愁嘛。”——
作者有话要说:腹黑洁癖弟**凤来了,软硬兼施把大哥哄回家。
图1为姚安及笄礼穿的黑色曲裙深衣。
图2和图3都是漫画版本曲裙深衣。
~~~~(>;_<;)~~~~,我扔出昨天第一个炸弹后,从昨天开始,评论区热闹非凡,读者对安姐儿和临淄王纯真爱情的看法两极分化似的站队,作为此文作者,舟想和各位谈一谈舟在这个文的基本思想。
一、所有小说的主题都是围绕着金钱/权势、**和感情(爱情,友情,亲情,这三者是相互转化的),十八钗也不例外,所以这个比较残酷暗黑系以斗字为主题的文,无论怎样,都会有爱情,纯真年代的爱情,因为她是无边无际黑夜的一丝曙光,你可以选择相信,也可选则无视,相信会带来安慰,无视会让你清醒,无所谓好坏,每个人,在每个阶段选择都不同。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其实所有的小说都是在说明我是谁,从哪里来,到那里去。每一次小睡莲在睡莲梦境中出现,就是睡莲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十八钗百来号人物也是如此,其实这三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哪怕是人躺进棺材里,后人也会你给出另外的解释。
二,关于幸福和结局。舟小时候和萝莉时期、甚至初入婚姻时,都觉得幸福应该是**的,就像正月十五的汤圆那样,容不得半点缺憾和瑕疵。可是现在的舟觉得幸福绝对不可能是安徒生童话和言情小说那样**的像个汤圆。
任何幸福都是有缺憾的、有棱角的,就像大年三十的饺子,所以十八钗的结局是肯定是饺子,只有大结局,没有大团圆。
三、对和错。十八钗有两个家族用既然不同的行动来阐述各自不同的观点。
姚家因为爱,做了天大的错事。伪帝之乱结束,姚家接回了女儿姚知芳,并且顶着会给这个家族带来灭顶之灾欺君之罪,毅然狸猫换太子帮助知芳生下“孽种”姚安。
襄阳侯府杨家,把怀孕的儿媳妇推上断头台,大义灭亲,除掉后患,做出了明智正确的选择。
排除感情,单纯从家族利益和前途上来说,姚家错了,杨家对了。
有时候,人因为善良,会做错事,明知这是错、明知前方荆棘遍地,却已然走下去。
有时候,人因利益至上,做出正确的事情。
他们的选择都是对的,却也都是错的对错需要读者您自己判断,不要逼问舟心里到底倾向谁――舟只负责把故事尽量客观写出来,想多了会抑郁的。
四、关于追求爱情。
也许是国人的思想和**被禁锢太久,□十年代,琼瑶小说以无与伦比神一般“爱情至上、拦我者死”的逻辑成为言情小说的主流,那个时代,小三、小百花和表妹是小说的主角。这类小说可以用琼瑶阿姨的人生经历概括――小三转正记。
而现在,琼瑶小说畸形的思想遭遇了疯狂的反扑。饱受琼瑶笔下小三、小百花、表妹们折磨正妻和原配未婚妻们渐渐成为言情小说的主角。
舟是已婚正妻,所以舟的站队可想而知了。
终于翻身做主角的正妻和未婚妻开始拨乱反正,纠正了琼瑶畸形的三观,这是好事。
但现在又有了些一棍子打死,□纠正过度的意思了,就是不管是原因,少男少女在婚前都不得产生爱情,一切听家族的安排,否则,女人就要统统扣上小百花,表妹,小三的帽子,被千万读者唾弃。
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牡丹亭》杜丽娘因一个梦境和男子产生感情,甚至青天白日在花园野战一场一日情,是不是要浸猪笼呢?《西厢记》崔莺莺和张生婚前/性/行为,要自裁了事么?《思凡》女主色空说佛堂供奉的罗汉对自己有倾慕之意,这不是活该被雷劈死呢?
这些经典文艺作品都产生于男女有别的封建时代,表现那个时代人们对爱情和**的追求。我们现代人难道还要比古人更压抑对自己对**和爱情的渴望么?
舟无意将十八钗和这些作品相提并论,论文学价值,十八钗和这些经典作品相差地球到火星的距离。
但是,无论十八钗的情节内容多么真实的接近那个黑暗压抑、男女大防,女人只能是男人附庸的时代,十八钗毕竟是一本虚构架空的言情小说,她不是纪实文学,所以里面的情节内容不可能完全符合那个时代的价值观。
为了避免舟和读者们都抑郁,十八钗肯定不会像东野圭吾《白夜行》那样绝望的一黑到底,这部小说曾经把舟虐的死去活来。
黑暗深处有一线曙光,关键是你我相不相信,信则有,不信,则无,舟相信。
246 九霄环佩鸥鹭忘机,食苦果居安不思危
坚持担任姚安及笄礼主宾惹下的苦果,睡莲很快就吃到了,以触不及防的形势出现,咽得她连苦水都吐不出来了。
四月初,正值燕京最好的时节,睡莲池畔,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子凤坐在湖山石上对着满池春水弹古琴,他穿一身白色深衣,腰间悬着汉代古玉,头上簪着玉簪,弹着《鸥鹭忘机》,小小年纪,硬生生装出一股魏晋风流气派。
一曲终了,站在池边喂鱼的星河颔首笑道:“虽比以前进益了,但还缺乏气韵啊,不过今日这身打扮倒是很应景。”
“气韵不够,打扮来凑嘛。”子凤似乎觉得大姐是在夸奖自己,兴致勃勃正欲再弹一曲,星河突然脸色一变,说道:“不好,我恍惚看见父亲和母亲朝这边走来了。”
子凤吓得忙从湖山石上爬下来,抱着九霄环佩古琴拔腿就跑,“糟了糟了,若是被父亲看到我这个打扮,挨骂不算什么,挨板子都是轻的。”
星河拦下子凤,说道:“若父亲母亲问起刚才的琴声,此地又不见你人影,定觉你是不敢见他们了,不如干脆把古琴给我,我坐在这里继续弹,他们不会疑惑的。”
“多谢大姐!”子凤将古琴往星河怀里一塞,兔子般的开溜了。
星河将古琴搁在石桌上,低眉信手弹了几个曲调,许三郎和睡莲果然出现在荧石曲径上,星河站起来,理了理衣裙,迎过去行礼。
“方才是你在弹琴?”睡莲问道。
星河答道:“正是女儿。”
睡莲瞥了一眼石桌上的古琴,说道:“此时虽然已经初夏,但到了旁晚还是有些冷的,出来散步记得带一件披风,别着凉了。”
“是,母亲,女儿这就回去。”星河抱着古琴行礼告退,暗自庆幸总算给弟弟解围了。
睡莲看着星河的背影,无奈的摇头苦笑不语。
“怎么了?”许三郎不解。睡莲无语的看着丈夫,说道:“唉,说了你也不懂。”
许三郎不懂音韵,睡莲确是懂得的,星河的琴技比方才远远听到的琴声高出许多,那种半吊子《鸥鹭忘机》只有二儿子子凤弹的出来,糊弄丈夫还行,糊弄自己还缺点火候。
肯定是子凤又学什么魏晋风流,怕他爹锤他,所以拿星河当挡箭牌,自己先行开溜了。
不过睡莲也不忍见子凤挨骂挨罚,所以她不会对许三郎说出实情。许三郎恰好今日有心事,也无心追问。
夫妻两个在石凳上坐下,睡莲闲聊道:“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我才歇完午觉就听人说你到了二门。”
“哦,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呢。”许三郎顿了顿,做出一副“此话该如何说起呢”的表情。
“有话直说便是,藏着掖着做什么,难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睡莲一记眼刀杀过去。
“我才没有!”许三郎双手狂摆,吞吞吐吐的说道:“如今孩子们一天比一天大了,尤其是咱们的长子,你经常说将来不知道该给他挑一个什么样的儿媳妇,想想就觉得头疼么?”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向心头,睡莲沉沉点点头,嗯了一声。
许三郎强笑道:“现在好办了,都不用你操心的,今日皇上召见我,说子龙大了,也该找门亲事,衍圣公孔家的十娘和你家子龙甚是般配,朕改日找孔翰林说和说和,若事成了,你就带着儿
子上门送聘礼去吧。”
孔十娘!那不正是张莹的宝贝女儿么!才十岁的小姑娘,天真浪漫,今年过年时自己还给她一个装满小金馃子的荷包!
睡莲被雷劈了似的愣在石凳上,脑子里转的飞快:英国公的嫡长孙女张氏是未来临淄王妃,张莹是英国公的嫡长女,泰正帝要子龙娶张莹的宝贝女儿——也就是英国公的外孙女,因为国公府世子这一房只有张氏这一个女儿!若有两个嫡女,那么泰正帝很可能就要把另一个嫡女指给子龙!
泰正帝这么做,是因为对顺平侯府有疑虑,所以利用联姻将侯府牢牢的绑在临淄王这条船上啊!
皇上为什么有疑虑?难道是因为我毅然去给姚安的及笄礼做主宾的行为引起了皇上的不快?觉得我是在反抗皇权?
我那天确实感情用事,太过莽撞了,明知道姚安和临淄王东窗事发,即将册封侧妃,我依旧选择继续做姚安及笄礼的主宾,这种态度对皇室和英国公府而言,是一种无言的站队吧。
因为无论是皇室还是百姓家,正妻和妾室的关系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侧妃也是妾。我支持姚安,其实就是挑战正室张氏、正室位置不稳,就会影响皇权,所以我那天莽撞的举动,是把英国公府还有皇室都得罪了!
想到这里,睡莲歉意的看着许三郎,说道:“刚才我还猜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呢,没想到其实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是好妻子,好母亲,我只顾着自己意气用事,结果把你和儿子都拖进来了。”
“以前的英国公老太夫人与我有恩,那年在紫禁城,是她老人家保护我平安生下子龙,而我却——英国公府那边现在肯定怨我忘恩负义吧,给姚安的及笄礼做主宾,就是打张氏的脸。”
“还有,皇上要子龙娶孔十娘,一来是促进我们顺平侯府和英国公府和解,二来,是让我再无支持姚安的立场,因为英国公府外孙女即将成为我的儿媳妇、将来的顺平侯夫人了。如此一来,我若再支持姚安,在众人眼里,我就成了两边倒的墙头草,从此,就落为整个燕京的笑柄……”
“说完啦?”许三郎问道:“如果给你再来一次的机会,你还会选择继续当姚安及笄礼的主宾么?”
“我——。”睡莲停滞在嘴唇微开的状态,放在膝盖上的双拳几松几紧,眼神在瞬息间变幻数次,迟迟不开口说话。
自从六年前睡莲决定试着爱一回,心里的防线渐渐打开,虽然在精神层面上两人似乎永远无法契合,但夫妻那种依恋的关系突飞猛进,被理性压抑多年的感性得到了释放,加上这六年来有许三郎这个煞神坐镇侯府,永定伯府等等魑魅魍魉不敢有什么小动作,睡莲过上了来这个世界以来最轻松的六年。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渐渐放松了警惕,考虑没有以前周全了,安抚知芳和姚安有很多种方式,而我却偏偏选择了最激烈的那种,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革/命尚未成功,警惕还要继续啊。
七婶娘柳氏说,要用身处燕京名利场,要心思缜密,做最悲观的打算,最周全的安排。但是平时过日子,要做最大的希望,乐观的过好每一天,这样才不枉此生。
我这六年做到了后半句,却忘记了前半句。
许三郎看着睡莲纠结的小眼神,不禁心疼起来,他将睡莲的双手握在掌心里揉搓着,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不逼你选择了。我是想告诉你,如果真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你做出同样的选择,我也会不反对的。你放心,你的男人可以担当起这个后果,因为皇上用得着我啊。”
原来丈夫也在为自己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睡莲心里过电似的酥麻,正欲和丈夫柔情蜜意一番,蓦地,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空洞,愧疚感如江河般将睡莲淹没。
“你有本事担当后果,可是子龙——子龙才十三岁,等到他情窦初开,喜欢上了某个女孩的时候,却因为我的冲动,他只能娶孔十娘——那样的话,我就害了他一生。”
许三郎哼哼了两声,说道:“放心,你儿子情窦早就开过了,也开败了,他整天在军营里头,见到的女人都是几十岁的洗衣妇,他能对那些女人动心么?”
睡莲大惊,语无伦次道:“啊!居然——我怎么不知道?那个女孩是谁?他还是个小孩子啊?!你怎么知道的?”
许三郎说道:“这两个月我瞧着这臭小子不对劲,他一出军营,我就偷偷派人跟着他,看他都做些了什么。探子来报,说他经常去一个小酒馆喝闷酒,但是这小子警惕性太高,一旦过于接近就会暴露身份,只能远远的跟着,不过有一天子凤找了他,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居然把他给劝了回去。”
“我就想啊,子龙这个孩子性格像个破石头,无论我怎么打骂,他都不会招认说实话的,但是子凤比他好对付多了,不如干脆从子凤身上下手,套出话来。”
睡莲心头一紧,说道:“你对子凤做了什么?!”
许三郎道:“子凤也是我儿子,我也疼他,没让他受皮肉之苦。我就是把他拖到军营去,给他一个扫把,一个水桶,叫他打扫军营的厕所,什么时候肯招认,我就放他出来。”
睡莲无语了,对于洁癖男儿子而言,扫厕所比老虎凳、辣椒油、带刺的皮鞭更摧残。
许三郎接着说道:“子凤这个软骨头,扫了一上午就扛不住,全部招认了。”
“原来咱们子龙喜欢上了小酒馆老板的大闺女!借着喝闷酒偷偷看人家,子凤后来跟他说那个闺女已经定亲,年底就要出嫁,子龙就死了这条心,跟子凤回家,从此再也没有去那个酒馆了。我派人查过,那个女孩确实定亲了,年底出嫁。”
睡莲半信半疑道:“那大闺女得有十六七岁了吧?子龙才十三,怎么可能喜欢比自己年长那么多的女孩?”
“这有什么奇怪的?小男孩就是迷恋比自己年长的女子,我——。”许三郎豁出四十来岁的老脸说道:“想当年我十二岁的时候,看上了路边卖花的大姐姐,经常偷偷瞅她,还买通几个狐朋狗友调戏她,然后自己冲过去当英雄打散他们,博得美人一句谢谢,呵呵,有其父必有其子嘛。”
原来不知不觉中,长子已经经历了初恋和失恋,我却浑然不知啊,真是儿大不由娘,睡莲愣坐出神。许三郎轻轻将睡莲搂在怀里,心中暗自喟叹道:唉,我不能告诉你子凤说的真相,子龙的心上人其实是姚安。干脆编一个谎言给你吧,为了这件事,你已经很纠结痛苦了,我不能在你伤口上撒盐。
作者有话要说:
子凤立场不坚定,扫了半天厕所就把大哥给买了。
从明日起,睡莲就要结束六年安宁日子,重整旗鼓了。
等子凤满了十岁搬出内院,去军营磨练时,睡莲对子凤也慢慢不了解了,就像子龙这样,没办法,在古代很难实现沟通融洽的母子关系。长大的鸟儿都飞走了。
247 两家结亲横生枝节,烽火再起父子上阵
衍圣公孔家,中国千年封建社会政治界真正的不倒翁,这个家族**无二,而且不可取代,无论那朝那代,孔家都低调且稳定的充当着维护君权的基石。
睡莲出嫁时,颜家居然请到了孔家当家夫人为全福夫人,这对于出身书香门第的睡莲而言,真是堪比皇帝赐婚莫大的荣耀。当然,孔家肯出面给睡莲当全福夫人,主要要是看在睡莲父亲以身殉节文人风骨的面子上。
张莹的夫婿在孔家这一辈排行老四,算是旁支,但他自幼父母双亡,从小就养在衍圣公世子夫人膝下,目前在是翰林院侍讲学士,依张莹私底下的说法,这位孔翰林有些迂腐,睡莲觉得,孔翰林的迂腐应该只表现在学术方面鼎力维护儒家正统的态度,在政治上,孔家人若真的迂腐,这个家族何以屹立千年而不倒呢?
所以泰正帝召见孔翰林,透露出和顺平侯两家结亲的意思,孔翰林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答应了,回到家里和妻子张莹说了此事,张莹大惊,呜呜哭了一晚上。
她膝下二子一女,女儿孔十娘是排行老二,备受宠爱,夫妻两个原本打算把宝贝女儿嫁入普通书香门第,家有孔家女做儿媳妇本身就是一种荣耀,女儿在婆家此生都不会受什么大委屈,可保平安富贵一生。
顺平侯府虽然地位显赫,许子龙几乎是刚出生就封了世子,孔十娘嫁过就是世子夫人,头上的婆婆是手帕交睡莲——可是,勋贵子弟将来都要上战场的,张莹娘家英国公府,每代都有男丁战死沙场或者重伤残疾的,武将风险比书香门第高出许多。
而且顺平侯府和永定伯府那种全燕京皆知、比仇人还仇人种种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一家族的极品亲戚,张莹担心单纯活泼的女儿将来根本处理不过来。
张莹红肿着眼皮哭道:“……我们就这么个宝贝贴心的小闺女,一旦嫁到顺平侯府,将来肯定是操不完的心。顺平侯夫人是我的手帕交,她那么个聪明伶俐的人物,嫁给顺平侯也没过几年舒心日子,成天不是防备这个,就是算计那个,我瞧着都累的慌,她都如此,何况是咱们娇养的宝贝女儿!”
张莹越说越气:“皇上又没逼你立刻答应,你敷衍几句,谦辞说女儿还小,不知将来才华如何,担心配不上侯府世子,咱们再拖上几年,说不定就有变数了,现在一口气答应定死了,覆水难收,你——你是要逼死我这个做娘的吗?!”
孔翰林叹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也心疼,可是皇上嘴里说的是提议,可是语气却是笃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我能怎么办?人人都说皇上是仁慈之君,那年南京礼部侍郎提议给伪帝的三个孩子找婆家说媳妇,以全人之大伦,皇上确实仁慈,给三个孩子备下聘礼和嫁妆,全部推进侍郎的家族,毁了侍郎全族。前车之鉴在此,我若是敷衍几句拖延时间,皇上如此‘圣明’,岂能不知?到时候反而弄巧成拙啊。”
“况且我们和顺平侯府联姻的原因你也是知道的,你娘家侄女年底就要嫁给临淄王了,皇上又向来倚重顺平侯,撮合咱们的十娘嫁给顺平侯世子,也是为了将来临淄王的储位更巩固,在政治和皇权面前,即使是我们孔家也要低头的。”
张莹听了,知道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心下顿时一阵绝望,呜呜哭泣不语。
孔四爷默默坐在妻子身边,他们结发夫妻,感情一直都很好,见妻子哭湿了一沓手帕都没有停止之势,孔四爷内心一痛,劝慰道:
“好了好了,别哭了,想开点。子龙这孩子也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我们两家经常往来,那孩子虽说不喜读书,但人品模样是好的,顺平侯夫人是你的手帕交,将来定不会为难十娘这个儿媳妇。就是公侯勋贵家族复杂,咱们十娘太单纯了,这不是还有她外祖家相帮嘛,从现在起,你好好教导十娘当家理事的本事,得空送十娘回外祖家跟着岳母大人多学习着,还怕将来应付不了么?”
张莹委委屈屈的点点头,可眼泪还是收不住,垂泪坐到天明,可怜天下父母心。
抬头嫁闺女,低头娶媳妇。此时此刻正襟危坐在孔家厅堂的睡莲深刻体会到了这个道理,她坐在当年出嫁时给自己当全福夫人——衍圣公世子夫人的左下首,对面右下手坐着的正是笑容勉强、面色略显僵硬的手帕交张莹。
在媒人登门之前,双方家长要先见一见,互相试探,展望一下“美好”未来。
作为好朋友,睡莲最明白平日张莹对宝贝女儿多么宠爱,此刻就有多么不舍。睡莲心里弱弱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你舍不得你家十娘,十娘这孩子很好,可是我家子龙也不错啊……
不过心里虽然这么想,嘴里却不能这么说,低头娶媳妇,睡莲端起茶杯沾了沾唇,笑道:“去年我得了几根上好象牙,叫匠人们开凿雕琢出大盒套小盒的首饰匣子,我心想着,我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这等精巧细致的首饰匣子了,不如留给年轻的小姑娘们,今日登门拜访,就把这个首饰匣子送给贵府十娘吧。”
张莹心里到底意难平,暗自腹诽道:别说是个象牙首饰匣子,就是王母娘娘给的宝贝,我也不想要,你留给你家长女星河得了。
张莹不答腔,衍圣公世子夫人瞥了她一眼,笑道:“既然顺平侯夫人肯割爱,那我们家十娘就不客气了,来人,叫十小姐拜见顺平侯夫人。”
约过了一盏茶时间,身量修长、眼神清亮的孔十娘进来了,她穿着杏子红缂丝褙子、郁金裙,梳着双髻,发髻上缠紫水晶串成的发带,光洁的下巴带着娇憨可爱的婴儿肥,她没有戴耳环——睡莲很清楚,因为十娘压根儿没有打过耳洞,张莹太疼她了,舍不得动女儿一根毫毛。
待孔十娘见礼完毕,睡莲亲手递上那个用剔红匣子装起来的象牙首饰盒。孔十娘微微有些诧异,顺平侯夫人和母亲来往甚密,经常送给自己一些好玩的小礼物,可今日气氛太过庄重严肃了,而且礼物如此贵重,我要不要接呢?
孔十娘看了看母亲张莹,张莹微微颔首,头颅似乎有千金重,这对她而言真的很艰难。
孔十娘亲手接过匣子,说道:“多谢顺平侯夫人。”
睡莲心里有种把人家宝贝闺女拐跑的负罪感,她竭尽所能伪装自然的笑了笑。
言罢,孔十娘在母亲的暗示下,抱着匣子告辞。接下来基本都是衍圣公世子夫人和睡莲说些客套话,张莹坐在原地度日如年,她很明白,待会招待睡莲用完午宴,接下来两家就要坐在一起密谈何时派媒人交换庚帖定亲等事宜了。
就在谈话即将接近尾声时,国公府两个管事妈妈进来了,眼神满是焦急。衍圣公世子夫人在和顺平侯夫人说话,张莹就借故出去,问出了什么事。
管事妈妈说道:“四爷和顺平侯的话说到半道上,宫里头来人,急招顺平侯进宫了。”
这——?
众人吃着茶点等顺平侯回来开午宴,左等右等,别说是午宴,快要到晚宴了都不见顺平侯人影!
睡莲心道不好,若平常急召入宫,断不会等这么长时间,而且至今丈夫连个消息都没有,定是朝廷出了大事,丈夫是武将,莫非边关烽火又起?
张莹是勋贵世家出身,在闺中时,她也见过父亲和兄弟这样被急召入宫,回来时基本是要出征打仗了,如此一来——张莹和睡莲对视一眼。
睡莲起身歉意告辞,约定改日再和丈夫一起上门拜访。
张莹将睡莲送到二门,几次欲言又止。睡莲转身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我也是有子女的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我们两家议亲之事,你知我知。”
战场刀剑无眼,有些话太残酷,还是别说出来吧。
睡莲回到宁园,闷闷坐等丈夫回来,子麒和子麟在屋子里童年不知愁滋味追玩打闹,倒是星河仿佛瞧出了什么,默默陪着睡莲吃饭,饭后牵着子麒子麟去外面玩儿去了。
结果许三郎不仅一整夜未归,连续三天也是如此,只是派了亲兵回来说他很好,莫要挂念。
没有说明原因,那么应该是很紧急秘密的行动了,又过了几日,从西南传来一个震惊全国的消息:交趾郡叛乱,交趾布政使兼按察使黄大人被杀,镇守西南的沐国公和交趾指挥使吕毅联军讨伐,因轻敌冒进,结果全军覆没,吕毅战死,沐国公侥幸逃出。至此,交趾郡大乱!
交趾郡就是以前的北越国,在汉朝和宋朝之间都是华夏版图的一个郡,古称交趾郡,在唐朝末年成为附属国。十几年前北越国丞相胡氏谋朝纂位,杀了陈氏国王,谎称陈氏将王位传给他,上表大燕国,请求当时的承平帝下旨册封胡氏为新国王。
胡氏的谎言被戳穿后,承平帝大怒,派当时还是顺平伯的许三郎去西南讨伐胡氏,一年后大胜,攻破北越国全境,将胡氏父子活捉到燕京处决。因为那时北越国皇族正统皇族陈氏已经被胡氏灭族,当地人上了“万民表”请求将北越国纳入大燕国版图,恢复了宋朝时期交趾郡的叫法。
可大燕国在交趾郡建立政权没多久,以前陈氏旁支的皇族跳出来号召“复国伟业”,交趾郡老百姓反对谋朝篡位的胡氏父子,但是对陈氏皇族还是很有感情的,那位类似类似三国时期“刘皇叔”的陈姓皇族后人在交趾郡一呼百应,很快形成了气候,对立足未稳的交趾布政司政权形成一波又一波、越来越强烈的冲击,交趾郡终于承受不住冲击,请求镇守西南的沐国公帮忙镇压,却没想联军全军覆没,交趾郡失守!
密报传到燕京,泰正帝急招曾经在西南战场大获全胜的顺平侯入宫商议对策,并连夜调兵遣将,预备粮草,在最短的时间朝着交趾郡进发,以防叛军一发不可收拾,侵扰大燕国云南等地。
连续半个多月,顺平侯都没有回家,五月初七那天终于回到宁园,却是带着子龙子凤两个儿子向家人告别的,队伍即将开拨千里之外的交趾。
“你——你莫要怪我心狠,两个儿子将来都是要上战场的,我现在不对他们狠,将来敌人会对他们更狠。”许三郎说道。
书房里,两口子紧紧相拥,睡莲的脸贴在许三郎冰冷的盔甲上,“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家里的,我等你带着儿子们凯旋归来。”
房门外,童年不知愁滋味的子麒和子麟围着穿着崭新银白色盔甲子龙子凤团团转,“哥哥的盔甲好漂亮啊,我也要我也要!”
子龙揉搓着两个小胖墩头顶的软发,沉默不语。
星河扯了扯子凤的衣袖,低声道:“你要的东西我都塞进你的衣箱了,整整一大捆白绢手帕,你省着点用。”
吱呀!房门开了,看见父亲肃然的表情,连子麒和子麟都停止了吵闹,乖乖的站在一旁。
许三郎扫了五个子女一眼,目光最后落在星河身上,说道:“你也是大姑娘了,好好照顾弟弟们,多陪陪你母亲说话解闷。”
“是,父亲。”星河心有所动,长这么大,父亲第一次对她委以重任。
许三郎蹲□捏了捏双胞胎儿子的肥脸颊,板着脸道:“好好听你们母亲和姐姐的话,若我回来听说你们淘气——哼哼,等着挨板子吧。”
睡莲则目不转睛的盯着子龙和子凤,子凤这身盔甲明显大了些,他还不到十岁,这已经是最小号的盔甲吧。
睡莲一手一个拉着儿子们的手,叮嘱道:“娘给你们准备的各种应急的药丸、跌打伤药等等都装在白铜匣子里,西南蚊虫多,里头还有驱赶蚊虫的药水,记得经常涂抹,袜子内衣记得换洗……”
末了,又在子凤耳边悄声道:“娘给准备了两捆手帕,足足有几百条,都藏在行军被褥里,千万别给你爹瞧见了……”
一行人送到了二门外,睡莲站在垂花门,看着子龙和子凤跟着许三郎后面走着,突然,子龙猛地转身,跪下来对睡莲磕了三个响头,大声叫道“娘!”
然后子凤也跪在大哥身边磕头叫娘,睡莲再也忍不住了,冲过抱着儿子们泪如雨下。
子凤暗道:大哥,你害死我了,方才书房外那么干净你不跪,非要在这个地方跪?很脏的你知不知道?还有,娘,您的眼泪鼻涕都流到我颈脖里了啊喂!咦,我脸上热热的东西是什么?哦,原来是我自己的泪水和鼻涕,娘啊,我现在就开始想你了肿么办,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战争,将男孩变成男人。
此文写到现在,每个读者心中对角色都有了自己的理解,大家意见相左很正常,只是舟希望大家发表评论时,千万不要人身攻击,同为书友,大家有话慢慢讲。
248 用兵之法攻心为上,育人之法因人而异
时隔十几年,讨伐大军再次开拨西南,所有人都以为,胜利是迟早的事情,在普通人眼里,交趾郡不就是西南边陲小地方么?说不定我天朝大军还没到云南,交趾叛军闻得我军军威,就吓得缴械投降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由于地理位置的优势,加上对外贸易没有大燕国管的那么严格,交趾港口军火贸易很发达,这个经济文化远远落后于大燕国的小国王拥有西洋最先进的火枪和火炮!
大燕国负责管理各类武器制造的工部是最清楚不过的——十几年前许三郎得胜回朝时,秘密从交趾带来了许多缴获的新式火枪和火炮,工部将这些新式的武器拆卸绘图,重新铸造组装各种山寨版本,然后再经过反复的试验和改良,制造出一批准度更高,爆破力更强的火枪和火炮。如今大燕国王牌部队神机营使用的大多都是这种山寨改良品种火器(此段用明史,明成祖朱棣时代的火
器改良确实源于这场战争)。
正因如此,泰正帝收到交趾郡全线失守的消息后会如临大敌,立刻宣顺平侯入宫商议平叛事宜,并且连夜调配军队,筹集军粮,以最快的速度行军西南镇压交趾叛军。
一个月后,顺平侯率领的二十万军队到达交趾,却并没有立刻开战,而是先驻扎部队,安抚因战乱而四处流浪的流民,并且严惩在当地横征暴敛,残害百姓的大燕国官员。
顺平侯这一做法引起了朝廷一些官员的质疑,甚至有户部官员弹劾西南大军元帅顺平侯贪生怕死,贻误战机,拉长作战时间,意图贪墨军费。
起初,泰正帝没有理会这些弹劾的折子,因为顺平侯临行前和他讨论过作战的具体细节:先采用“攻心”战术,安抚交趾百姓,然后拉出几个出了名的贪官污吏游街示众一番,以缓解民怨,十几年前这些官员从中原派驻在交趾郡,犹如一群吸血鬼发现了新大陆,巧立名目的税费多如牛毛,民不聊生,直接导致刚刚落入“大燕怀抱”的交趾百姓立刻对朝廷了仇视情绪——想当年,杀国王,谋朝篡位的胡氏父子也没你们大燕国官员暴烈贪婪啊!
于是乎,以前陈氏皇族的所谓后人振臂一呼,交趾百姓纷纷响应,这才是交趾之乱失控的真正原因,因为这次叛乱的根源来源于百姓的呼声,而非某个类似胡氏野心家的倒行逆施。
凡战,必须要师出有名,十几年前顺平侯一年内速胜的关键就是顺应人心,当年顺平侯到达北越国后,首先是广发檄文,声称此来是助陈氏复国,为惨死的公主报仇雪恨,告诫安南百姓不要“助逆”。此外,顺平侯大军过处,皆纪律严明,与民秋毫无犯,更没收胡家父子的“逆产”分发当地贫民,越南士民无不“纳款以降”。
所以顺平侯决定故技重施,首先采用“攻心”的方法安抚民心,从根源处平息事端,然后制造舆论,质疑叛军首领陈季扩正统陈氏皇族的身份,骂他是冒名顶替、鱼目混珠的阴险小人,随即重拳出击,解决掉叛军,以维护我大燕国政权的权威性。
此法软硬兼施,还能把我军的伤亡减少到最低,泰正帝欣然应允,所以看到官员弹劾顺平侯贪生怕死,贻误战机的折子便留中不发,无视了之。
可有一句话,叫做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弹劾顺平侯的折子如雪片般飞向泰正帝的案头,连民间都开始议论西南战事,在普通民众看来,打败交趾叛军,应该就像六年前镇压河南流民起义军似的,捏死蚂蚁般容易,为何大军迟迟不动手呢?里面肯定有猫腻!
这一日早朝,阶下群臣又开始讨论西南战事,居然有御史撸起袖子死谏,说顺平侯贪生怕死,此等人渣,应当立刻换将,并下旨立斩于沙场,以儆效尤云云。
这些沽名钓誉只知道打口水仗的狗屁御史!你们知道什么是战争么?!
泰正帝气得脸都白了,他是跟随父亲承平帝亲征西北的,深知临阵换将是大忌,临阵斩立下大功的将领更是大忌中的大忌,更何况他对顺平侯“先礼后兵”的战法十分认同,一味打硬战不是不可以,而是这样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军费、伤亡官兵的抚恤金这都是庞大的开支,而作为一个守成的皇帝,泰正帝的钱袋子向来都捂得很紧,顺平侯的主意能够为国库省一大笔钱,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这个计谋无法和这些御史们明说,深知内情、猜出八\九不离十的官场大佬们又担心躺着也中枪,个个讳言莫深,保持沉默,泰正帝一个人应付御史乌鸦嘴叨叨,着实烦恼之极,盼着顺平侯赶紧完成安抚工作,用一场胜利为自己正名。
其实燕京犹如在炭火上烤的绝非泰正帝一人,积水潭宁园所有人都在为男主人悬心着。外头各种流言蜚语不断,睡莲却并没有像某些人估计的那样紧闭门户,一家子战战兢兢过日子,而是面色如常,例行公事在婆家和娘家串亲戚、带着女儿星河出入各种贵妇闺秀交际场合,谈笑风生,瞧不出半点紧张情绪。
就连才十岁的星河都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有同龄的女孩儿忍不住讽刺道:“听闻西南战事吃紧,你难道不担心你父亲的安慰么?”
星河笑道:“我的父亲是盖世大英雄,他在伪帝之乱时单枪匹马去敌营说服敌将投诚;他的勇气和智慧足以赢得最后的胜利,所以皇上才会封我父亲为主帅征战西南啊,怎么了?难道你觉得皇上的眼光错了不成?”
从小到大,睡莲时常就教导星河,家门荣誉是父亲拿命换来的,女子虽不能像男人那样上阵杀敌,但是也有维护家门荣誉的责任,即使遭遇挫折,也要有泰山濒于前而色不改的世家女子气度。
谁敢说皇上出错?想抄家灭族不成?那女孩立刻讪讪笑道:“皇上圣明,顺平侯定会凯旋。”
星河也不穷追猛打,谦和笑一笑道:“承蒙吉言了。”
回家的马车上,星河对睡莲说了今日之事,“……女儿担心太过鲁莽了,还请母亲指点。”
此时正值盛夏七月,马车门窗紧闭,里头冰盆散发着丝丝寒气。
睡莲喝着放着冰沙的绿豆汤,眉头微微一蹙,虽然外头各种负面消息满天飞,但目前在贵妇圈中,还无人敢当面对自己这样直言询问,能在这里头混的贵妇们都不傻,风水轮流转,宁园不可能这么快就倒,更何况目前都是没谱的事,做人要留的三分余地,以后才好见面的。
可是星河不同,无论自己多么高调的宠爱她,视为己出,可是庶出就是庶出,别人不敢明着踩自己,但是借着小孩子童言无忌的嘴巴,还是可以踩一踩这个庶女取乐的。
睡莲笃定的点点头道:“你做的很好,勇敢的站出来维护你父亲的名誉和家门荣誉,又不失礼节,我很是欣慰。今后的这些日子,外头流言蜚语会愈演愈烈的,少不得有些人乘机想踩我们,还有阴险小人啊,即使踩不到我们,也要想办法恶心一下我们。”
“你越是生气着急上火呢,她们就越开心,小人难躲,也难缠,不用和她们太较真,若遇到太难缠的,你就告诉我,有我给你撑腰。”
星河心里有底了,颔首道:“是,母亲。”
星河和几个“神兽”名字的兄弟们有两大不同,第一,她是女性,第二,兄弟们叫睡莲“娘”,而星河打记事起就叫“母亲”。这是雪姨娘教的,意在提醒星河知进退。
雪姨娘很清楚,无论睡莲多么善待星河,也不可能做到像对四个儿子那样无微不至,小孩子的心其实很敏感的,她能够觉察到其中的不同,教导星河叫睡莲“母亲”,就是希望当星河感觉到细微的不同时,心里不至于有太多落差感。因为这种落差一旦失控,就会引起嫉妒、怨恨、自卑等等消极的情绪。
为了养好这个“亲生”女儿,雪姨娘很是费了一番心血的。
回到宁园,星河将今日的经历和雪姨娘说了,已经四十多岁的雪姨娘风华依旧,这六年来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静室和丁姨娘念佛吃斋。
雪姨娘叹道:“人心险恶啊!都是十岁左右的大姑娘了,那里是什么童言无忌?这些年你父亲风头大盛,多少人眼红着呢,她们分明就是想借此机会打我们顺平侯府的脸面,你就按照夫人的话,无论外头多么大的压力,都要挺直了腰杆。”
入夜,睡莲书房。
“禀夫人,永定伯府那边暂无大的动静。”雪姨娘说道。
睡莲随意的翻看着账本,淡淡道:“继续盯着,一刻都不得放松,眼下战势不明,那边不敢妄动,等着隔岸观火,伺机而动呢,大哥大嫂这种人不会真的死心。”
“是,夫人。”雪姨娘顿了顿,说道:“还有一事,伯府二夫人病重,瘦的只剩一把枯骨,恐怕挺不过今年了。”
王素儿挺不住了?睡莲心里早有所料——以前王素儿不碰肉食和油脂,现在她的厌食症到了喝清汤米粥都会反射性呕吐的地步了,五月初五端午节睡莲一家人去永定伯府祭祖吃饭,王素儿因病在卧房修养,睡莲碍于情面去瞧她,顿时愣在原地:
一床轻薄的蚕茧薄被裹着一个会呼吸的骷髅!最可怕的还是骷髅凄厉怨毒的眼神!那眼神宛如毒蛇吐信般缠向睡莲,令人不寒而栗。
作者有话要说:厌食症的死亡率很高,在20%和30%之间,王素儿能够逃过此劫呢?
四个儿子还小,许三郎肩负着家族的荣誉和兴衰,不过没关系,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么,呵呵。
249旧梦依稀往事迷离,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盛夏,倾盆大雨。
王素儿在电闪雷鸣中缓缓睁开眼睛,她的脸就像一张皮蒙在骷髅上,唯有眼睛是唯一的亮点,朦胧中,看见已然鸡皮鹤发的崔妈妈伏在床头浅睡。
“妈妈,妈妈。”王素儿轻声叫道。
崔妈妈像是被针扎了似的立刻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惊喜道:“夫人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王素儿缓缓摇头,崔妈妈眼睛一黯,已经连水都不想喝了么?
“妈妈,我想喝点米汤。”王素儿说道。
“啊!我这就给你倒一碗来!”崔妈妈乐不可支的站起来,不料站的太猛了,她这个年纪承受不住,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跌坐在榻上。
崔妈妈抱着床柱,笑道:“你瞧,妈妈老了,不中用了。”
王素儿从薄被里伸出枯枝般的手,如棉絮般的力道拍了拍崔妈妈的手,说道:“妈妈莫要着急,这种事交给丫鬟们办就是了。”
“那怎么行呢?她们煮出来的米汤不是太稀就是太稠,小姐那里喝得下去哦。”崔妈妈慢慢站起来,去隔间的红泥小炉倒了一碗米汤喂给素儿。
身体依旧抵触着任何食物,温热的米汤从喉咙到胃部,就像吃着穿肠毒药似的痉挛做呕,王素儿咬紧牙关,竭力将一勺勺米汤喝进去。
一碗米汤终于见了底,崔妈妈搁在碗勺,搂着王素儿,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素儿还是婴儿时期,她抱着小小的素儿拍奶嗝似的。
“妈妈,早上的时候,我恍惚听到茗儿守在床前哭泣?”王素儿问道。茗儿就是她的继女,现在已经是正在说亲的大姑娘了。
崔妈妈一怔,而后继续给素儿顺气拍背,说道:“她见你瘦成这样,心里疼的慌,就哭了。”
王素儿缓缓摇头,纤细的颈脖似乎很难支撑起头颅,“妈妈莫要哄我了,我那时半梦半醒的,也听到一二,茗儿哭诉说伯夫人在给她张罗亲事,那个人肯出彩礼钱,又不计较女方嫁妆,但是好酒滥赌,原配是被他生生打死的。”
崔妈妈听了,自知瞒不过去,只得劝慰道:“夫人莫要担心,这等腌臜人家,二爷定瞧不上的,茗儿好歹是伯府嫡女呢。”
二房一家人还没分出去,所以茗儿的婚嫁开支需要从伯府公中支出,可是永定伯府的钱袋子早就被掐断了,寅吃卯粮的,永定伯夫人那里舍得花银子给茗儿筹嫁妆?许二夫人王素儿眼瞅着要活活饿死了,永定伯夫人打算找户人家胡乱把茗儿打发出门,免得茗儿要守孝三年在伯府白吃白喝的,将来又要替她操心婚事。
王素儿说道:“若是以前,二爷肯定不会听大嫂的,可是他前年被参丢了官职,四处使钱谋起复,手里那些银子也快见底了,那里顾得上给茗儿另筹备嫁妆呢?少不得看伯府脸色行事。所以大嫂说那人肯出彩礼,又不在乎女方嫁妆,二爷肯定就有八分准了,如若不然,茗儿也不会哭成那个样子。”
“妈妈,我和他夫妻这些年了,他的习性我还不了解?面上假仁假义,内心其实龌蹉不堪,为了仕途,二爷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来的呢?”
崔妈妈肠子都悔青了,哽咽道:“都是我害了你啊!当初被花言巧语骗了,又见二爷相貌堂堂,举止斯文的,心里就想撮合你们,却没想过了这些年,才知此人人面兽心,斯文败类!”
王素儿凄然一笑,淡淡道:“妈妈莫要伤心,这都是我的命,逃也逃不掉的。妈妈可还记得,我在闺中时,给您讲我经常做的一个噩梦?”
有关于王素儿的一切,崔妈妈都记得,“是不是门口停着大红花轿,你不想上花轿,求去世的颜老太太还有颜九小姐,求她们帮忙阻止,她们却无动于衷?”
“是的。”王素儿点头道:“可是我最后一次做那个噩梦,梦境却完全不同,花轿停在前面,没有人催我,也没有逼我,我却自己选择坐了上去。现在想想,这正是预示我的命运啊,其实到头来,都是我自作自受罢了,怨不得别人。”
崔妈妈急忙道:“夫人莫出此言!这那里是你的问题?颜家连个庶女都嫁的比你好,分明就是颜家无情无义,作践你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啊!”
“往事休要再提,王素儿叹道:“从鬼门关里进出好几回,我也看开了,我嫁的不如颜家一个庶女,实因我姓王,她们姓颜。这都是命啊,无论我怎么挣扎,依旧逃脱不了命运,我少女时期所有的梦想都在表哥身上,表哥成亲,梦就碎了,我本应该放弃的,可是那天在寺庙上香,看见二爷穿戴和表哥一模一样的儒巾长袍……我贪婪的追求着表哥的影子,却迷失了方向,把自己推向无底深渊。”
崔妈妈泪如雨下,忿忿道:“都是那个杀千刀的佑——。”
“妈妈,这不怪他的。”王素儿微微阖上眼睛,干瘦的面容上回光返照般有了少女的笑容,“我们琴曲相合,诗词相答,我们从来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是明白对方的意思,短短两年,却是我一生最美好的记忆了。我无数次想忘记,可每当我即将忘记的时候,我就感觉我这一辈子似乎都没活过一次。”
“回忆,让我苦痛,也在提醒我曾经活过。就像妈妈喂给我的米汤,我那么恶心想要吐出来,但是为了延续生命,我依旧要全力咽下去。”
崔妈妈擦了擦泪,说道:“好,我听你的,谁也别怪谁,咱们关起门过日子,管别人过的好坏,横竖他们享受荣华富贵,也不会惦记我们死活。”
“嗯。”王素儿点点头,说道:“妈妈,茗儿走后,我又梦到了那顶吃人的花轿,可这次穿戴凤冠霞帔的不是我,而是茗儿,她就像当初的我一样,跪求我救救她,可是我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拖上了花轿!”
崔妈妈一愣,喃喃道:“夫人的意思是——?”
王素儿叹道:“自打我进许家门,只有茗儿是全心全意依赖着我的,都说继母难为,可无论别人怎么挑唆,她始终把我当做亲生母亲依靠着,悉心帮我照料一双儿女。”
“昔日那个外室贱妇进门时,仗着背后有儿子撑腰,居然敢对我的雅儿口出污言,骂她是个赔钱货,我那时要隐忍不好声张叫屈,是茗儿站出来维护雅儿,还愤然告诉了二爷,到底两个都是他亲生女儿,二爷发了火,从此那个贱妇不敢再打雅儿的主意。”
“唉,人心都是肉长的,十几年相处下来,我也慢慢把茗儿当亲闺女看待了,妈妈你说,若换成是雅儿,我能瞧着亲闺女被狠心的爹和大伯母推向火坑吗?”
崔妈妈说道:“自是不能的。”
“那就是了。”王素儿道:“如今妈妈也瞧见了,伯府急着甩包袱似的把茗儿嫁出去,二爷不管不问,将来我的雅儿和贤儿也逃脱不了这个命运,说不定二爷会为了一份丰厚的彩礼和聘礼、或者所谓的仕途而胡乱给他们安排亲事,害他们一辈子,我自己苦了一辈子,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阻止三个孩子走我的老路!”
崔妈妈看见王素儿眼里久违的生命力,心中一喜,频频点头道:“好好好,为母则强,你慢慢养好身体,什么胖瘦名利得失得宠失宠的,都抵不过三个孩子的婚事要紧。”
王素儿摇头道:“茗儿是大姑娘了,她的婚事等不到我养好身子再作打算,所以从现在开始,就要细作盘算,我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上那个花轿的。妈妈,我要派人去成都把父母留下的田地和房舍都卖了,换成现银,再加上我的梯己,给茗儿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
“这怎么可以?!”崔妈妈急道:“田地也就罢了,成都的老宅子你以前不是说多少银子都不卖的吗?那个宅子是当年老爷为迎娶夫人亲手画的图纸修建的,那是老爷夫人留给你唯一的念想啊!”
王素儿说道:“宅子不过是件死物,父母留下最大的念想,是我这根独苗、他们唯一的血脉。而我走后,念想就是这三个孩子了,如果卖掉宅子能给帮助茗儿躲避噩运,这笔交易当然值得。”
“我给茗儿置办丰厚的嫁妆,再从我的嫁妆里拿出几件绝世古董来给二爷谋官职,他不顾及父女、夫妻之情,总要看在银子的份上,给茗儿另谋门当户对的亲事。”
崔妈妈看着素儿坚定的眼神,只得应下,说道:“好,我听你的,明日就派蒹葭夫妻两个回成都卖田地和宅子。”蒹葭是从小伺候素儿的丫鬟,现在是素儿房里的管事娘子,最可信不过了。
“变卖家产之事,王家那边定会摆出长辈的款儿,乘机谋利。他们就是一群恶心的苍蝇,看见有好处就乱叮。”王素儿说道:“叫蒹葭夫妻两个把二爷身边的两个长随带上一起去成都,他们跟着二爷威风惯了,打着永定伯府的旗号,王家族长不敢拦他们的。”
“好,我这就去嘱咐蒹葭去。”崔妈妈迟疑了一会,说道:“颜家大房就在成都,要不要找他们照应一下?”
王素儿摇头道:“不用了,颜家弃我如敝履,我何必再贴上去其取其辱呢?以后无非必要,就不用多来往了,我多养点力气,看着三个孩子长大成人,各自寻了一门好亲事,我就能闭眼了。”
崔妈妈哭道:“你千万别这么想!你还那么年轻,将来还要抱孙子外孙呢!”
王素儿说道:“没用的,我知道我的身体熬不到那个时候,这几年已经伤了根本。等茗儿出阁,我抱抱外孙就不错了,那里敢奢望那么多。妈妈啊,我几次心如死灰徘徊在鬼门关外,都想一脚踏进去,一了百了寻求解脱,可想到三个孩子,我又舍不得……”
千里之外,交趾郡,子夜。
子凤罩着密不透风的纱帐,热的睡不着,可是他必须睡,因为再过一个时辰,他要和站在外头站岗大哥换位置。
啪啪啪!
外头频繁传来大哥打蚊子的声音,临行前母亲塞给驱蚊药水根本不管用,很奇怪,这种药水对付燕京的普通蚊子很管用,但是对于交趾郡苍蝇大的吸血蚊子而言,这种药水简直就是摆设了。
听着大哥噼里啪啦打蚊子声音,子凤觉得躺在纱帐里睡觉简直就是一种享受啊。
子凤掏出母亲给他预备的帕子擦了擦汗,若是在燕京,他是随手就扔掉的,可是在交趾——子凤小心翼翼地叠好帕子,放在陶制的硬枕下,轻轻哼唱着小时候母亲经常在睡前哄他唱的一首歌,“世上只有娘亲好,有娘亲的孩子像块宝……”
子龙在外面站岗打蚊子,听到熟悉的旋律,不禁怔了怔,一只蚊子乘机袭向他的颈脖。
啪!子龙打死了这只蚊子,低吼道:“半夜鬼号什么,不想睡就出来和我换岗!”
子凤立刻噤声,含着热泪默默睡着了。不过他刚刚进入梦境,就被子龙一脚踹醒了。子龙叫道:“听到没有?外头鸣鼓,元帅要突袭叛军了!”
终于动手了么?子凤大喜,来这里一个月,他整天提着一桶浆糊在大街小巷刷父亲动笔写的通俗易懂版本《告民众书》,安抚交趾百姓,搞宣传工作,差点忘记了这是一场战争。
是夜,顺平侯大军奇袭慈廉州,直捣叛军老巢咸子关,用火攻之计焚烧叛军战船600艘,首战告捷。
作者有话要说:也许素儿在母亲这个角色里,能够找到她的救赎。
子龙其实挺照顾弟弟的,不过他爱弟弟的方式很粗暴罢了,这一点得了他爹三叔的真传。
250 两线作战子凤落单,五老太上门打秋风
咸子关大捷后,许三郎率性的讨伐军势如破竹,到了年底,已经平定交趾布政司大部分地区,到了十一月,讨伐军与叛军主力决战神投海,我军大胜,斩杀叛军四万余人,并俘虏了叛军主帅简定,叛军首领陈季扩带着残兵退守安南义安苟延残喘,朝不保夕,胜利似乎就在眼前了。
可就在此时,西北鞑靼草场连续第二年遭遇雪灾,牛羊死了一大半,牧民们若想熬过这个冬天,就必须拿起杀牛宰羊的刀去大燕国边境抢劫,“吃不饱,就去抢”早就深入到鞑靼人骨子里去了。
鞑靼卷土重来,西北烽火四起,边关告急,泰正帝手下兵源捉襟见肘,只得急召许三郎从西南分兵十五万,火速去西北支援!
这下世镇西南的沐国公傻眼了,许三郎来的时候带兵二十万,几场战役下来,还剩个十□万,皇上命许三郎带走十五万精兵去西北支援,老弱病残全留在西南,剩下一万精兵能够干嘛?啊!
沐国公抓狂了,不过这还不是最惨的,整装待发的许三郎指着因得了痢疾拉肚子拉成软脚虾似的二儿子子凤说道:“沐兄,这小兔崽子生病了,不能跟我去西北,还请沐兄随便找个大夫给他瞧瞧,小弟这就告辞了。”
直到父子两个的背影绝尘而去,子凤这才敢可怜兮兮的道别:“爹爹,大哥,你们保重啊!千万不要想我!我会好好的!”
沐国公看着瘦成小皮猴的子凤,顿时觉得压力太大了,顺平侯虽然说“随便找个大夫”,可他真能随便找个江湖郎中对付顺平侯的爱子吗?顺平侯虽然表面上一副严父样子,但私底下对二个儿子都给予厚望,神投海大捷庆功宴上,他和顺平侯一醉方休,顺平侯自卖自夸道:“我儿子龙,堪比三国常胜将军赵子龙威猛,想必以后世人只知许子龙,不知赵子龙矣!我儿子凤,上马就是将军,下马就是诗人,哈哈,比他买功名的爹强多了!”
沐国公一拍子凤的肩膀,叹道:“等治好你的病,就来我的军帐整理文书吧。”
十五万精兵被调走,沐国公不敢冒进进攻安南,战局一时陷入僵持状态,叛军首领陈季扩休养生息,整理旧部,招募新兵,伺机再战。
子凤整日在军营在整理文书,沐国公惊喜的发现他年纪虽小,笔力却十分老辣,尤其是些向户部支军饷的文书,字句诚恳,写到截肢的伤员没有足够的止疼药日夜嚎哭时,文笔如杜鹃啼血,催人泪下,而且每隔一天就写一封催饷文书,借口理由都不带重样的,甭管起没起显著的作用,这要钱的态度还是把握的很好。
这一日,子凤趴在案上写家书,写了撕,撕了写,最终版本通过驿站快马加鞭送到了千里之外的顺平侯府。
睡莲迫不及待的打开二儿子的信件,老实说,大儿子和他爹的家书几乎是用复印机印出来的,通篇就是我很好,请不要惦记,实在没什么看头。子凤就不同了,这孩子每封信就像游记散文似的,睡莲似乎可以看见他的一颦一笑。
“……此处蚊子大如拳,到了冬天也不消停,临睡前必用当地人给的草药熏一熏才能睡。娘,您给的驱蚊药水也挺管用的,夏天的时候草药都熏不走那些蚊子,您的药水却赶跑了,我和大哥晚上都睡的很好。还有您备的痢疾药丸,真是神奇啊,我吃了半丸就不拉肚子了……当地的美食也不错,有种叫做甘蔗虾的菜肴尤其好吃,我天天都吃它……”
其实驱蚊药水是不管用的,痢疾药丸嘛,横竖子凤的病还是沐国公找的当地大夫治好的。至于美味甘蔗虾,那是沐国公见他文书写的好,偶尔赏给他吃的,很美味,子凤确实天天在梦里吃。
子凤的书信报喜不报忧,全是谎言,却深深抚慰了睡莲焦虑的心灵。
泰正七年腊月,皇长子临淄王大婚,迎娶英国公府嫡长孙女张氏。虽说西北战事吃紧,国库疯狂瘦身,婚礼一切从简,可是作为未来储君的婚礼,即使减也减不了多少。
大婚那天,燕京四品以上的命妇皆着品妆去观礼,临淄王已经提前行了冠礼,在燕京开府别居,临淄王府就在西四牌楼附近,离西安门很近,方便出入宫廷。
册封典礼上,睡莲的心情很复杂,理智和情感相互争斗着,木偶人般可怜的姚安、顶着繁重头饰、神情紧张的临淄王妃在脑海里交替出现,前者是手帕交的女儿,后者是救命恩人的重孙女,她反复思量,左右为难,竟忘记身处隆冬,锥寒刺骨。
冗长的典礼完毕,睡莲闷闷的回到宁园,当晚就高热不起,浑身如炭烤般,足足病了半月方好,星河顶替母亲主持中馈,腊月忙着过年,人情来往等等,家事繁琐复杂,星河在雪姨娘的指点下有旧例循旧例,无旧例去问睡莲,竟也没出什么差错。
病愈后的睡莲感叹道:“……幸亏有你帮忙着,麒麟这两个小子就知道淘气。”
星河谦虚道:“女儿只是按照您的旧例行事,不累的,以后大哥娶了嫂子,您就轻省些了。”
星河这句无意的话勾起了睡莲的心事,过了这个年,子龙就十四,在外人看来应该说亲事了,目前和孔家达成的共识是等子龙和当家人顺平侯回来再说,不能对外声张,所以前天送给孔家的年礼也是循着旧例,并没有增添物件……
正思忖着,添炭进来说道:“五老太太来了。”
永定伯府五房分出府后,日子过的是一天不如一天,长子九爷次年就丢了官职,其他两个儿子也基本是停留原地混日子,升迁无望,全家坐吃山空,在燕京城生活,能省的银子有限,六年间衰落下来,连日常的体面都快要维持不住了。
睡莲暗想,自打自己过门起,五房的老太爷和老太太从来都是横眉冷对的,仗着是嫡出长辈,对宁园指手画脚,许三郎甚少正面应对,却暗地里给五房使了不少绊子:
九爷丢官,两个儿子仕途坎坷,无论五房投银子做什么生意,最后都赔得血本无归,毫无翻身之力,背后都有许三郎的影子,种种损招如钝刀子割肉般,将五房割的只剩下一个骨架——如今连骨架都要撑不住了。
这六年除非是婚丧嫁娶等大事,五房和宁园甚少来往,今日五老太太突然来访,莫非是临近过年从永定伯府打秋风不成,来宁园碰碰运气?
许三郎对五房的态度是——能踩则踩,绝对不帮,即使碍于情面出手帮衬,以后也要找机会让五房连本带利全部吐出来。
夫唱妇随,睡莲虽不知丈夫为何那么痛恨五房,但是对于这对总是摆长辈威风给自己添堵的五房夫妇,睡莲是半点好感也无。
不过五老太太毕竟是嫡亲的长辈,拒之门外是不成的,睡莲命人开了内院的正堂接待客人,脱了家常小袄,换了身见客的出风毛缂丝褙子,风寒初愈,脸色有些苍白,添饭给她施了些脂粉。
五老太太年轻时应该也是个美人儿,后来相由心生,到老了一副尖腮薄唇的刻薄相,见睡莲姗姗来迟,忍不住刺了一句,“哟,侯夫人身份高贵,我这个老婆子在偏厅白等了好些时候。”
睡莲坐在垫着白老虎皮的主位上,淡淡道:“我这几日病了,正堂不常开,地龙和炭盆烧暖和了才敢请您进来。”
五老太太脸一板,训斥道:“你当家十几年,都是要有儿媳妇的人了,怎么还犯这种错误!大过年的人情来往频繁,正堂是要日夜烧地龙暖和的,顺时准备待客用,我看你府上的一年花费惊人,那里缺这几个银子……”
正堂是款待贵客用的,各府送礼的管事妈妈没有资格进来,而燕京贵妇间来往,事先都要递帖子或者下帖子,让对方有个准备,不速之客是失礼的,这半个月睡莲病着,来往的帖子都推了,所以正堂一直没有生火。
五老太太想先拿长辈的身份压人,一顿乱棒把睡莲打晕了,然后乘机提要求。
一顿狂轰滥炸,五老太太说的口干舌燥,睡莲优哉游哉喝茶吃果子,末了,问道:“九悌妇来了吧?怎么不见她人影呢?”
九悌妇田氏是五老太太的嫡长媳。五老太太纳闷道:“她没跟着来,我和你说正经事,你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啊?!”睡莲佯装惊讶道:“方才您那些话难道不是说给九悌妇听的么?我以为她来了。”
自家媳妇,您随便教训,但这里是宁园,不是您的一亩三分地。
五老太太气得眼前一黑,面对这个油盐不进的侄儿媳妇,她实在没辙了,只得道明了来意,诉苦道:“……几个铺子都关门了,你九小叔去东北收东珠和皮毛,回来时遭了土匪抢劫,血本无归,这两年承蒙老天爷庇佑,田庄的收成还凑合,但你也是主持中馈的,单凭这些个银子如何得够养活一家子人?快过年了,人情来往花销大,你的侄儿侄女连新衣裳都还没裁呢,你看——?”
五老太太川剧变脸似的立刻从恶婆婆模式切换到老白花苦情模式,睡莲还一时适应不过来,想了想,话都说在这份上了,分文不给肯定不行,而且依她对丈夫的了解,许九爷货物还不一定是“土匪”抢劫的……
最后睡莲命了封了两百两银子给五老太太,五老太太当然嫌少,但瞧着睡莲的脸色,也知渣不出更多了,若真把关系闹太僵,下次更不好开口,只得作罢,揣着二百两银子回家。
送走五老太太,睡莲命人唤来雪姨娘,吩咐道:“问问伯府的眼线,大嫂给了五老太太多少银子打发走的。”
入夜,雪姨娘来回话,“永定伯夫人封了一百两银子。”
睡莲暗道,以后五老太太再来打秋风,就按照一百两的标准给吧。
很快就是除夕,睡莲照例带着星河和麒麟两兄弟去永定伯府祭祖,令她惊奇的是,王素儿居然能够站起来走动了,还一起吃了年夜饭,只是依旧不沾荤菜,吃着汤水流食。
吃罢年夜饭,永定伯夫人拉着睡莲去隔间说体己话,“你待会就要带着孩子们回宁园,我就不绕弯子了。威武伯的太夫人瞧上了你家星河,托我说和说和。星河这孩子虽是庶出,但模样品格比起嫡出不差什么,她想为伯府的嫡长子求娶,你也知道,那个嫡长子是迟早要册封世子的,威武伯正得圣眷,将来封了侯,你家星河就是威武侯夫人呢。”
威武伯太夫人要星河做孙儿媳妇?!睡莲气极反笑,她向来就反感威武伯府,而且这种情绪是与日俱增的:威武伯太夫人为了富贵,不惜将亲生闺女嫁给声名狼藉的襄阳侯世子;添衣凄凉身世,为了避祸最后不得不远嫁江西;还有威武伯的几个儿子取笑子龙相貌太美,给他按上“花木兰”的外号……
就这样声名狼藉的家族,如何做得亲家!睡莲强忍着怒气,说道:“大嫂,这事我不能应,一来呢,长幼有序,连子龙都尚未说亲呢,何况是妹妹?星河年纪小,又是最乖巧懂事的,我想多留几年;二来呢,事关子女婚姻大事,我们做父母的要好好商量,如今侯爷在外征战,诸事不宜啊。”
若在以前,永定伯夫人也不想和威武伯来往,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眼瞅着她的儿子无法册封世子,爵位迟早要还给许三郎,后继无人,她慢慢淡出了贵妇圈子,威武伯太夫人因是改嫁之身,也同样被边缘化,两人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加上太夫人的幼女嫁给了襄阳侯世子,永定伯夫人和儿媳妇杨紫丹又都出身襄阳侯府,所以一来二往的,两家就熟悉了,太夫人瞧上星河这个庶女,一来是燕京正经侯府人家绝对不会考虑把嫡女嫁入威武伯府,二来太夫人瞧上了顺平侯府背后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和家世背景,威武伯府一旦娶了星河,伯府就能从窘迫的社交困境中走出来了。
睡莲婉言拒绝,永定伯夫人有些失望,心想不过是庶女,有必要这么端着么?
回家的马车上,睡莲暗想,星河慢慢大了,迟早要面对婚姻大事的问题,可是她的身份是公主,岂是我和三郎能决定的?少不得要将此事告知皇上和皇后,可一旦将此事交由皇上决定,万一皇上随意给星河指婚怎么办?我养了星河这么久,我希望她将来幸福啊!
次日大年初一,燕京四品以上的命妇进宫朝贺,仪式完毕回到宁园,睡莲吩咐添饭说道:“去内务府递帖子,我要觐见皇后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子女在外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子凤写家书那段,舟是参照了舟自己,想那年刚毕业工作,薪水微薄,为了省钱住在冰冷地下室里,睡觉都不敢脱毛衣毛裤,给家里打电话说自己卧室南向,还有暖气,很暖和,呵呵。眨眼几年过去,舟有了舟公,有了房子,还买了套海边的房子预备以后养老用,舟对父母说,房贷算神马,咱们不差钱,其实房屋贷款对舟确实是个不小的压力,呵呵O(∩_∩)O~,因为爱你,所以骗你。
这一章是第250章,也是龙年最后一章了,下一章会在蛇年,250不好听,本来舟是打算写251章的,可惜昨天下雪堵车堵死了,还那么冷,回家泡澡就睡了,用王素儿的话说,这就是天意啊,不服不行。
舟明天和舟公回婆家过年,断网断电脑,不能码字,再说舟作为儿媳妇要招呼那么多客人,自己不可能躲在一旁拿手机码字,这会引起严重的婆媳矛盾的,呵呵。
舟和舟公初三回家,到时若赶得上,便更新一章,然后一起坐下午五点多的飞机回娘家,
舟娘家亲戚更多,舟爸兄弟姐妹七个,舟妈也是兄弟姐妹七个,所以舟和舟公要拜访的亲戚足够跑细腿的,基本木有时间码字哒,亲戚走遍,陪陪爸爸妈妈,差不多初七恢复更新。
最后,祝各位读者蛇年大吉,随便怎么吃都不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