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冯大人可否为我们预设一下,内喀尔喀五部应该是什么样的才符合你们大周的利益呢?”
很快宰赛就反问冯紫英,都是逐利而来,那么就不妨挑开说。
冯紫英也早有准备,点点头:“对于大周来说,一个破碎零散的草原,可能更符合大周的利益,这是常态化下的设想。”
宰赛也点头,对方没有遮掩隐晦什么,这是历朝历代中原王朝对草原诸部的政策。
“但现在情形不太一样,建州女真这个变量出现了,他们应该不算是草原部族,而只能算是渔猎、游牧和农耕相结合的部族,而且很善于学习,草原部族和中原王朝的恩怨一般说来都是因为贸易而起,其根本原因是因为草原部族的生存受天灾影响较大,而且人口一旦增多的话,承载能力就会下降,更容易受到老天爷的左右,……”
冯紫英的话让包括宰赛在内的几个人都是微微点头,甚至布喜娅玛拉也都认可。
“一场黑灾白灾,就足以让一个部族元气大伤,如果这个部族内部积蓄不足,有没有外部援助,那么就此灭族也不是不可能,而许多部族往往都是因为天灾牲口大减,人丁病死饿死,而沦为其他部族附庸,……”
“如果能够有一个稳定的外部援助结为盟友,那么草原部族就能避开最致命的危险,哪怕是遭遇了天灾,通过外部援助就能够支撑过去最艰难的时候,……”
宰赛明白了冯紫英的意思,皱了皱眉,“那大周为什么不选择建州女真呢?”
“建州女真要的不是援助,他们是要辽东这片土地,他们是挑衅大周天子不可侵犯的权力,这种情形下,没有那个中原王朝会允许,除非……”冯紫英笑了笑,没说下去。
“除非出现像成吉思汗那样的一代雄主?”布喜娅玛拉忍不住插话。
宰赛心中一抖,他身后几人也都把目光落在冯紫英身上。
这个问题对于汉人来说,无论从哪个角度都不好回答,但如果要否认事实,却又太无意义。
“嗯,算是吧,时势造英雄,铁木真乘势而起,正巧赶上了中原王朝最虚弱的时候,所以他能成就一大霸业,但是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不能真正认识到文明的力量,始终难以长久。”冯紫英淡淡地道:“每一个时代还想重复前朝的故例,那都是荒谬可笑的,与时俱进,找准属于自己或者自己所代表人的位置,这才是明智之举,……”
这番话有些烧脑,无论是宰赛还是布喜娅玛拉都听得有些懵懵懂懂,既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明白。
宰赛终于还是回到自己最关心的话题:“大人的意思是内喀尔喀五部可以和大周结成盟友,相互支持,不过内喀尔喀五部始终是蒙古人一部,……”
冯紫英笑了笑,他也知道现在就要让内喀尔喀五部反叛察哈尔人肯定是强人所难,但是防止内喀尔喀五部倒向建州女真这个最基本要求却没什么难度,本身宰赛对建州女真也颇有敌意,冯紫英此番最重要的一个目的是要让内喀尔喀五部彻底压制住科尔沁人,绝对不能让科尔沁人被建州女真拉去,防止建州女真的手伸到草原上去,甚至还要和叶赫部一道与建州女真争夺东海女真,最大限度的孤立建州女真。
“宰赛大人,主动权在你手里,如何做,我无法强迫,所以我希望宰赛大人能够看清楚形势,做出符合内喀尔喀五部利益的选择,但我还要说一句,结盟不过是一个噱头,利益才是根本,而利益又是相互的,只有相互都能感受到诚意的现实体现,也就是利益,这种盟约才能持久。”冯紫英笑了笑,“辽东有足够的利益体现,尤其是在榆关港开港之后,我相信大周对草原上的辐射和影响力会持续增大,……”
草原部族和建州女真的需求是不一样的,对他们来说,一个稳定繁荣的贸易渠道是十分重要的,尤其是汉人的铁料、茶、布、盐、这几项都是不可或缺的,反倒是像丝绸、瓷器这些却是贵族们才能享受的奢侈品,即便是贵族们他们的消费能力也远无法和大周内部自身的士绅商贾们相比,所以铁料、茶、盐、布这几类大宗商品,对整个草原上的百姓来说,都是极为重要,这一点和女真人不一样。
建州女真已经打通了和朝鲜的贸易渠道,他们不但可以从大周的山陕商会这些人中获得各种贸易特权,而且必要时候也可以通过朝鲜方面来补充进口需求,这和蒙古人几乎没有其他贸易渠道是不大相同的。
而且建州女真由于长期和大周边境往来十分密切,而且还收纳了不少汉人流民,所以他们在冶铁、制革、制作武器和工具等方面都要远胜于蒙古人的水准,他们的胃口已经不局限于单纯的贸易,而是开始窥伺大周的辽东这片土地。
宰赛脸上浮起耐人寻味的微笑,“冯大人,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在怀柔、密云大获全胜,墙子岭——镇鲁营这一战,大周军溃不成军,下一步林丹巴图尔打算占领平谷和顺义,目前他们俘虏的人口超过七万人,主要就包括的密云、怀柔两县的普通百姓,目前丰润、玉田几乎是空城两座,林丹巴图尔许诺给我,只要我们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西进,玉田、丰润不在话下,所有一切都归我们处置,无论人和物,你说这条件足够丰厚吧?”
冯紫英却毫不在意,“在永平府,我们的坚壁清野政策宰赛大人应该感受到了,丰润、玉田两县且不说尚有部分蓟镇军驻守,我承认宰赛大人目前掌握的实力足以占领玉田、丰润,但是如果蓟镇兵采取袭扰策略,而两县民众也效仿永平,宰赛大人觉得这样辛苦一场,跋涉数百里,付出不小的代价,又能有多少收获呢?”
“嗯,再问一句,就算宰赛大人有所获,可是从玉田、丰润要带人口、财货返回草原,千里迢迢,殊为不易吧?难道宰赛大人真的视叶赫部和蓟镇骑兵为无物?或者觉得的辽东的火铳兵就只能在城中守卫,你们这样携带大量人口财货,我们连坐守主场,打一场阻击战、伏击战的勇气都没有?山海关柴大人那里固然以守卫山海关为重,但是如果到了这种情形下,他难道也能坐视你们带着如此人口、财货大摇大摆返回草原?“
冯紫英的话让宰赛有些郁闷。
的确,如果进兵玉田、丰润,占领很简单,可能也的确能收获有些财货,俘虏一些人口,但这要带着这些人口和财货返回草原,那可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那是两百多将近三百里地。
蓟镇军或者正面对抗力有不逮,但是袭扰、伏击却不是问题,同样如果永平方面将火铳军集中起来,选择合适地形进行伏击,一样也会给己方带来极大麻烦。
冯紫英说的都是大实话,的确抢掠一些易携带的金银财货带回草原简单,但是如果要把大量人口和大件财货也带回草原,那就不简单了,跨越长城,跋涉过山地,那都是一件难事儿,别说几万人,就算是三五千人,要带回去,都得花很大的力气和消耗,这还是在没有外部阻力的情况下。
可就目前来说,永平这边仍然保留着相当的军事力量,叶赫部的三千甲骑并没有受到多少损失,还有一部蓟镇骑兵,也就是袭扰巴林部的那一股骑兵仍然在永平活动,辽东的火铳兵,以及冯紫英提到的山海关上的仍然有一万大军,这些都是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的潜在威胁。
”恐怕宰赛大人,还不知道一个情况,登莱水师舰队也已经抵达榆关和抚宁,前期在迁安城一战中,最后一波的战斗,不知道宰赛大人感受到火铳的轮射是不是更密集,频率更高一些?那是我们登莱水师的水兵营,他们全数装备了自生火铳,目前仍然有一个营驻扎在抚宁,……“
冯紫英的话真真假假,大部分是真,当然在真的中间适当掺杂一些水分,介绍出来的口吻也是云淡风轻,相当自然随意。
宰赛注视着冯紫英,冯紫英回报以微笑。
”以冯大人的意思,我们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没必要再去顺天府那边?那我们该如何像林丹巴图尔解释呢?“宰赛语气不变,甚至神情反而变得更加轻松。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需要对察哈尔人解释什么吗?不是都为逐利而来,他们在怀柔、密云所得会分给内喀尔喀人和科尔沁人么?我想不会,同样,你们在三屯营所得愿意交给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么?我想一样不会。”
冯紫英很潇洒地摊摊手,“这不就结了,大家就是一个临时性的组队结盟,并不代表各家的利益绝对一致,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已经大有收获,如果在要西进,不但会付出更多损失,甚至可能连原来的收获也都会受到影响,这划算么?”
冯紫英进一步道:“宰赛大人现在暂时还是内喀尔喀五部首领,顶多兼领此番南下东线军的主帅,等到哪天宰赛大人坐到达延汗那个角色的时候,再来考虑各部利益吧,嗯,这换了我们汉人的话来说,就叫做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半是建议半是揶揄的口吻并没有让宰赛生气,相反,他认为冯紫英的话说得很中肯。
打下去,并没有多少好处,相反麻烦不少,对于自己来说,立威,收获利益,两个目的都已经达到了,至于要去帮林丹巴图尔做什么,顺手为之可以,但要舍其自身利益,那就不可能了,就像冯紫英所言,他又不是蒙古大汗。
见宰赛微微点头,冯紫英终于笑了起来,“那宰赛大人,解决了第二个问题,我们是不是可以具体谈一谈第一桩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