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克礼吐出一口白雾,跺了跺脚,双手缩在怀里,转了一圈儿,又回到原地。
这天时太冷了,稍微多站一会儿,身子就要发僵,还得提气走几个周天才能让身体保持活络状态。
钱克礼是三个月前进的顺天府衙。
三班衙役的大调整,一大批混日子的角色被清退出去了,给了他们这些江湖汉子们机会,才能有机会进来。
钱克礼就是土生土长的宣北坊人,家就挨着惜薪司南厂边上,他自幼拜师大河帮一位长老,那是他一个远房亲戚,也顺带了加入了大河帮。
虽然有此机会,只是学武的天资稍微差了一些,鹰蛇十二变只练就了前三式就再无进境,不过他头脑灵活,鹰蛇十二变中鹰翔蛇行他练得尤为精奥,所以在轻功上颇有几分造诣。
顺天府衙三班衙役调整,各方都在角逐,争取让自家弟子能进入,钱克礼虽然武技不高,但是心思活泛,加上轻功也过得去,所以便被推荐进入,留在了府衙里。
随着目标马车移动,钱克礼不动声色地也缩着脖子一路小跑,从旁边巷子离开,迅速将消息传递给了在巷子另一头的伙伴,“赶紧,他们从那边离开了,估计是走崇文门里街往北面走。”
“哦?”伙伴点点头,“知道了,马上去前面接住,这边你盯着点儿。”
“放心,这边他们只留了一個人。”钱克礼拍了拍对方肩头,“那边结束赶紧回来,这几天的动静我们得汇总,大人等着听消息。”
两个时辰后,钱克礼和伙伴一脸疲惫但是精神抖擞地回到府衙里,扑面而来的热气让满身雪花的他们也是身心松懈下来。
照理说吴耀青在顺天府衙里是没有资格有房间的,不过作为冯紫英的心腹幕僚,专门腾出一间来给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所以他也就有了专门的公房。
听完钱克礼二人的报告,吴耀青点点头,心里有一个大概,“对方先是在崇文门边儿上逗留,还去和翻修崇文门的流民搭了话,逗留时间多长,问了谁,说了些什么,掌握了么?”
“逗留了小半个时辰,就在那边儿一个卖炊饼和羊肉汤的摊儿边上,搭话人有两个,一个是倪二的人,还有一个就是来自蔚州的本地头儿,……”钱克礼应答如流,“我后来去问了二人,就是问哪儿来的,山西那边旱情如何,又说了他有个亲戚在那边儿,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估计就是攀关系,还问了来这边儿有多少人,家人怎么办等等,……”
吴耀青点点头,他早已经知悉目标是建州女真过来的。
这是龙禁尉那边转过来的线索,盯了很久了,但此人隐藏很深,十分低调,但经常外出,前段时间还去了通州和香河,让人看不明白意图。
“后来又去了哪里?”
“去了日忠坊那边,其中有一个人单独离开了,我们专门盯着了,最后在保大坊那边一家药铺里好像和人见了面,现在还在核实那个人的身份,已经查到了对方的居住地,……”钱克礼的伙伴回答道:“应该不是京师城本地人,他所居住的仁寿坊双碾街大多是外地来京商旅居住,尤其是湖广那边儿的。”
“哦?湖广那边的?”吴耀青微微意动。
虽说双碾街那边住着湖广籍商旅较多也不能说明什么,但来京师的人多有聚居的情形,而且有一点吴耀青是知晓的,这帮建州女真和西南播州杨应龙是有勾连的,至于说因为一个在东北,一个在西南,相隔万里,如何勾连上的无从得知,但仅此一点也足以让吴耀青警惕了。
西南播州的战事进展很不顺利,尤其是在南京伪朝竖起大旗之后,王子腾表面上并没有和播州那边有什么沆瀣一气的举动,但是在行动上却主动脱离了与播州对峙作战的主战场,而是迅速回撤到了湖广,开始对湖广实行军事管制。
登莱军东移,一举抢占了岳州、常德、宝庆、长沙、衡州、武昌、黄州、承天诸府,将整个湖广精华地区纳入囊中,而且打通了与江西、南直的联系,转而彻底放弃了西面诸如施州、辰州、郧阳、靖州、永州这些偏远地区。
其目的不问可知,就是要控制住整个湖广的产粮区,彻底断绝北方获取粮食的渠道,让北方不战自溃。
这个意图是好的,动作也足够敏捷,但是湖广不比其他地方,地域辽阔,而且湖广历来和北地联系紧密,士绅也是倾向于北地,在朝中以官应震、柴恪、杨鹤、郭正域为首的湖广士人领袖,无一站在江南方向,这也给王子腾的军事控制带来极大的阻力。
阳奉阴违已经成为湖广地区地方官府的常态,而王子腾却还不敢随意翻脸,失去了地方官府的支持,他寸步难行,所以大家都在试探各自的底线,这也让王子腾急切地希望南京方面尽可能快地对湖广官吏进行调换。
可问题是现在南京方面也是在拉拢湖广,哪里敢轻易撤换湖广这边官员?一旦和地方官府撕破脸,而又得不到地方士绅的支持,那湖广局面就会顿时失控,王子腾的局面会更艰难。
这个时候这个朝廷正朔大义作用就显现出来了,这一点无论是南京方面还是王子腾都才感受到。
王子腾虽然手中有数万大军,但是真要分散到诸府,那就不够看了,而且他也不敢那么做。
孙承宗出任兵部右侍郎兼荆襄镇总兵,开始整合整个西南地区的朝廷军事力量,不再像以往那样多头指挥,立即就让王子腾感觉到了压力。
孙承宗可不比杨鹤那个文臣行武事,这是个真正精擅武事之人。
他执掌荆襄镇之后也没有立即对播州或者己方展开进攻,而是有条不紊地进行了整训,与冯唐在西北所作的一模一样,这更让王子腾感到忌惮。
吴耀青沉思良久,方才道:“克礼,你们俩多带一组人,把这帮人盯牢了,不能光指望龙禁尉那边,可以协调配合,互通消息,但要以我们自己为主,这帮人前期一直很隐忍,但这段时间开始活跃起来,必定有图谋。这几日里,你们轮班盯着,不管龙禁尉他们那边怎么做,我们按照我们的路子来,如果人手不够,我授权你们可以先再招几个合手的进来,经历司那边我会去打招呼,要彻底给我盯死他们每一个,他们每天和谁见面,去了哪里,逗留时间,都要给我一条一款地详细写出来,不能有半点疏漏,……”
钱克礼二人都是精神一振,这可太难得了。
授权自己再多招几个人进来,这就意味着可以列入编外人员,而要进顺天府衙的编外人员太难了。
尤其是在完成了顺天府衙的新一轮三班衙役整合后,顺天府衙就基本上不再招收新人,而且对编外人员也控制很严格,这些编外人员基本上就是作为三班衙役的后备补充力量,一旦三班衙役有空缺,便从编外人员中补入,所以这编外名额竞争也是相当激烈。
按照冯紫英的说法,这顺天府衙编外人员有点儿近似于后世首都的事业编制了,一旦确定,基本上旱涝保收,出了事兒,官府还要管妻儿老小生计,这对于混迹于江湖中下層人士,尤其是那些个大字认不到一箩筐,只有些拳脚工夫全靠勤勉出头的寻常江湖人士来说,这简直就是人生巅峰。
便是钱克礼他们也一样肩负着多为自家帮会门派多招募一些同乡、同门进入顺天府衙的任务,几乎每次门派的长辈们都会提及这桩事儿,盖因他们也一样是通過这样的渠道进来的,也是耗费了门派的人脉资源的,而不仅仅是他们能打能跑忠心那么简单。
“大人放心,这桩事儿交给我们,定会给大人一个满意交待。”钱克礼和伙伴交换了一个兴奋的眼色,赶紧躬身行礼。
“唔,你们也知道今年情况特殊,京中局面复杂,流民众多,府衙里各方压力很大,但是情报这一块我们却是半點不能懈怠,所以大人也交代了,人手不够,你们可以自行招募进来,我审查合格之后就可以暂行使用,只要表现优异,府衙不吝给出一些奖励,伱也和他们说,好好表现,机会多多,……”
吴耀青的一番话也让钱克礼他们更是兴奋,忍不住握拳示意。
“好,你们去吧。”吴耀青整理了一下思绪。
现在还不能确定建州女真的意图,就目前来说,似乎还不是建州女真发难的最好时机,但他也需要提醒一下大人,可能要和辽东那边打个招呼了,单靠京师这边的消息是很难判断出什么来的,而要结合辽东镇那边对建州女真和他们周边形势的了解分析判断,但无疑这不是一个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