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一撩女孩子们,博取她们芳心的事儿,不过是冯紫英繁杂的日常事务中一个调剂心境的小插曲,面对日益增长的流民数量和日渐严峻的物价形势,这些才是困扰冯紫英,让冯紫英压力山大的大事儿。
冯紫英越发发现顺天府之所以是顺天府,之所以要比其他府高出几个等级, 是有其理由的,一国中枢所在,一国菁华聚集,些许声音都能被放大无数倍,传遍全国,可以一发动全身,绝不为过。
可以说一句不客气的话, 在永平府饿死一百人也不及在京师城里饿死一个人影响大,信息的不对称和闭塞性,使得京师城内的任何一個动作,任何一个影响都会被提升到不同的站位高度。
冯紫英发现自己现在的工作时间分配也出现了一些变化,以一旬十日为计,基本上只有七日左右在顺天府及下边州县里奔波处理事务。
剩下三日,文渊阁那边起码要占去一天,而剩下两天几乎都是在户部、兵部、工部、刑部这几部里打旋儿。
尤其是户部去得最多,如他自己给黄汝良所言,他这个顺天府丞都可以成为一个编外的户部侍郎了。
流民进京已经成为永隆十年一开年的最大一桩事儿。
事实上这波流民潮从永隆九年的十二月便开始出现, 来自山西大同和太原二府的流民, 经北直保定、真定,并裹挟了大量当地灾民汹涌北上,宛如洪水泛滥不可阻挡。
虽然地方官府也是想尽一切办法拦阻劝返, 但是很显然,到了这种层度, 除非诉诸于暴力,否则根本无法阻挡得了这些为了求活的流民。
哪怕是朝廷和顺天府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远远超出大周立国百年, 尤其是元熙年间和永隆前十年规模的流民到来时, 还是引起了整个京畿上下的恐慌。
尤其是这种流民潮带来的影响还在发酵,以至于诸如河南、北直其他一些府州和山东地界内的灾民也都受此影响,开始自发地向他们认为最便捷最富裕最能求活的地方——京师进军。
谁都知道,现在京畿粮价已经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但是在朝廷压制下还能勉强承受的高度,而这些流民的到来不仅要消耗更多的包括粮食在内的物资,而且还会带来更大的恐慌心理,在漕运暂时无法恢复的情况下,京畿能承受得起这样的压力么?
朝廷部分官员也在担心,如此大规模的流民进京,一旦粮价涨到京畿百姓无法承受的高度,恐怕就会陷入一场不可收拾的混乱之中,而京畿动荡混乱势必影响到朝廷正在紧锣密鼓准备的山东攻略,一旦山东攻略失利,那对于朝廷将是致命的。
就地拦截流民,甚至动用军队处置的想法不是没有人提出来过,但是困难很多。
一来地方官府动力不足,能够减轻自己本地压力, 将这些风险转移到别地,何乐而不为?更何况朝廷的财政赈济没有兑现, 这不完全是地方官府的责任;二是一旦处置,极有可能就在保定、真定这些白莲教最猖獗的地区引发民变叛乱,而这些地方的卫所军队相对薄弱,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出现无法收拾的局面,那会适得其反。
“秋生,情况如何?”看着瘦了一圈儿的傅试进来,冯紫英放下手中的狼毫,沉声问道。
“太混乱了,工部根本就没有做好充分准备,这样拖下去要出事儿!”傅试气恨恨地道:“早就把方略递交给了工部,但是上热下冷,崔大人他们倒是十分重视,但是下边具体做事的却是推三阻四,阳奉阴违,第一批筛选出的流民六千余人已经安排到了大兴那边,县衙里也做了准备,有人牵头,有人布置,但是工部这边迟迟拿不出修缮建设的方案来,而且据说节慎库那边也在扯皮,……”
“节慎库能扯什么皮?”对工部办事的拖沓冯紫英早有预料,崔景荣担任工部尚书时间不长,而且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强势的主官,所以工部做事效率不能指望太高,但节慎库目前是比户部银库还重要的所在,若是那里都要出问题,那这以工代赈消纳流民的计划就麻烦了,这是万万不行的。
“大人你该清楚节慎库虽然是工部管理,但是主要供应内府使用,朝廷提出要临时挪用节慎库的钱银和物资引起了宫里边的强烈反对,其中二位监国都表示不能开此先例,由于掌管节慎库的工部员外郎历来是由皇上直接任命,所以现任工部员外郎刘世禄拒绝接受工部指令,节慎库的守卫也是由勇士营和四卫营负责,所以工部到现在也没法从节慎库里调用钱银物资,……”
傅试舔着嘴唇,有些艰难地介绍着节慎库的情况。
冯紫英只知道节慎库是属于工部掌管,但是的确主要是供内府所用,也就是说这是皇帝内库的一部分,而且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因为这是朝廷体系中的工部体系来完成收纳的,而非像以往用矿监、税监方式来直接收取。
矿监、税监收取的矿税既可以入节慎库,但更多的还是直接进入皇帝内库,就像是当年冯紫英在临清时遭遇的民变,其实就是税监在临清设立关卡,收取关税,结果导致民变。
但节慎库不一样,它是属于朝廷体系一部分,有着大周律法规定的收取规则和渠道,只不过收取来的钱银物资主要是供内府宫中使用罢了。
像节慎库收取储存的钱银物资只要是白银、铁料、铅、铜以及少量木材,每年工部四司以定额形式向各省收取料银,按照永隆六年标准,每年收取的料银大概折银在八十万两左右。
由于这部分钱银物料主要是供宫中内府使用,在元熙帝期间,宫中奢靡,挥霍无度,是从无结余,但是永隆帝继位之后,以永隆帝相对节俭的性子,基本上每年都能有二三十万两银子的结余,至今估计节慎库的结余应该在二百万两银子以上,对于当下的朝廷来说,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益。
“会有这种事情?一个工部员外郎,就能拦阻朝廷的决策?”冯紫英觉得不可思议。
“大人,刘世禄是皇上任命的,这是本朝惯例,类似于两淮巡盐御史一般,须得要皇上点头,方能任免。”傅试也很无奈。
“那也就是说只要刘世禄不答应,朝廷就束手无策了?”冯紫英觉得太荒谬了,“吏部和工部怎么说?”
“工部那边还在劝说刘世禄顾全大局,但是刘世禄以二位监国都不同意为由,表述恕难从命。”傅试回答道。
冯紫英怒极而笑,“成千上万的流民现在就拥堵在城里城外,还有数万人在源源不断地蜂拥而至,就因为这么一桩稀奇事儿,如此大计就被搁下了,我真不明白这户部和工部一帮人究竟在干什么?这得窝囊到什么程度才能有这种事情发生。”
傅试不语,他也一样觉得无法理解。
强压住内心的怒火,冯紫英沉吟了一下。
要解决这桩事儿看样子还得要从刘世禄身上着手,工部和吏部都这般态度,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紧迫性和严重性,这些流民进了城,无所事事,一二日还好,拖上几日,只怕就要焦躁不安了,谁来供应他们吃喝用度?顺天府的计划是起码要吸纳消纳掉三成到一半的流民中的精壮,否则就这就是一个火药桶。
刘世禄把责任推给了两个狗屁监国,而看样子寿王和禄王也是趁机拿捏滋事,显然也是不满朝廷把他们当做摆设了,要想表现一番自我存在。
只是现在六千多流民已经进了城,相当于是交给了顺天府这边,工部钱银物料没到,没法开工,真要出了乱子,都有责任,顺天府一样落不到好。
“让人去把倪二叫来,我和他谈谈。”冯紫英想了一下,他还只能先让倪二扛着。
倪二来得很快,就像是一直等候在府衙外一般。
“见过二位大人。”现在的倪二已经和前两年的倪二截然不同了,一身紫色镶边长袍,头顶一袭四方巾,粗壮的手指上一枚碧绿的祖母绿扳指,步履从容,进来是虽然态度依然恭谨,但是换一个场合,已经能感觉出来气度大不一般了。
养移体居易气,短短两三年见,倪二就已经褪掉了昔日那股子流氓无产者的气息,而摇身一变成为城中士绅的模样了。
“你可知道找你来何事?”关系不一般,冯紫英也不和对方绕圈子,直接问道。
“傅大人已经和小的说过了,工部和顺天府定下来的城中维修方略,现下民壮已经进城,但是节慎库那边出了岔子,……”倪二很坦然。
“唔,此事不能拖,而且三日后,还有八千人要筛选完毕进城,你的人准备好没有?”冯紫英没有先说工部的问题,而是问倪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