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正域知道冯紫英敢这么说,肯定有底三百多万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对江南商人来说,绝对算不上什么,但要让他们马上拿出现银来,也得花点儿工夫。
「别,美命兄,我可对户部这一摊子敬谢不敏,吃不消,我还就觉得这兵部最适合我,哪里救救急,我觉得我还是能胜任,这成天操心户部这摊子事儿,得减寿!」冯紫英连连摆手。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就该受折腾,就该减寿?」郭正域气呼呼地道:「要说这户部最大的窟窿还是你们兵部捅下来的,不是打仗,就是九边换装,要不就是粮饷,现在水师那边也开始张大嘴了,沈有容还时不时在报纸上吆喝几句,我琢磨着这肯定你授意的吧?《内参》也时不时来两篇文章说拓殖南洋的好处,造船不要钱吗?我看我这一块其他都别干了,基本上就围绕着你们转了。」
「美命兄,您就说报纸和《内参》上说的有没有道理就行了,说这银子该不该花?」冯紫英一摊手,「户部是干啥的我琢磨着开源节流,节流只是一个补充手段,还得要开源,南洋肥沃,金银铜锡都盛产,香料、贵木、宝石,再加上水稻一年三熟,前明时候就是咱们藩属和宣慰司领地了,凭什么不去拿回来?」郭正域忍住想骂人的恶气,恶狠狠地瞪着冯紫英:「紫英,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记得你来之前还在《内参》上写了一篇,畅谈恢复汉唐故地,谈了叶尔羌之地对我们的重要性,我就琢磨着要拿下叶尔羌,得花多少银子现在又要说南洋和交趾,还有洞乌那边去年你也写了一篇吧,云南都还没安生呢,下一回你肯定又要说苦兀和虾夷,紫英,我求你了,能不能别这么穷折腾,我们真的吃不消,明起脑袋上头发都要白完了。」
「美命兄,写这些东西都是我当兵部侍郎的职责不是?至于说怎么作,这决定权不在我这里吧?那得文渊阁那几位拍板才是。」冯紫英笑嘻嘻地道:「兵部现在的重心肯定不是您说的这几个,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才是。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朝廷更是如此,南洋不算兵部的重心,但却是朝廷财源之一,我不信美命兄看不到,金银铜锡都是户部急需的,与其靠着域外商人输入,何如我们自己控制自采自用?
冯紫英知道用什么方式去打动户部这帮人。
黄金不用说,白银现在从吕宋南洋那边输入颇多,丝绸、瓷器到南洋换回白银已经成为一个海贸中最大的循环往复,朝廷心知肚明,也成为市舶司海税最大来源,但是朝廷所需不仅仅是白银,铜、锡一样需求很大,还有香料和大木。
被冯紫英说得无言以对,郭正域也只能咬牙切齿地不再提这个话题。
提了也没用人家就是写几篇文章,发表一些自己的观点罢了,兵部也好,内阁也好,信不信,听不听,用不用,那都是大佬们的事儿。
你总不能让别人连话都不能说了吧,更何况南洋和交趾的诱惑的确也能打动人,一年三熟的肥沃之地,而且海运方便。
随着大沽、榆关、登州、宁波、泉州、广州等地造船厂开始大规模汲取来自西夷的造船技术,桅、帆的样式都开始学习西夷船型克拉克、盖伦船型开始进入国内,艉楼设计也不断发生改良和变化,而且红毛番带来的可降式桅杆也迅速在国内各大造船厂使用,使得各大船厂都在竞相发展。
来自西夷的大型帆船在沿海开始大量使用,使得海运运力得到极大提升,从南洋、交趾运粮到大周沿海已经不是一件新鲜事儿。来自吕宋和交趾的大米通过载重超过两千吨的大型海船运抵榆关、大沽、登州都成为了现实,一艘船运来的粳米就高达两万石,如果走运河的话,起码需要十艘漕船运送,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
正因为海运海
贸的迅猛发展,才让朝廷内部开始改变了对南洋、吕宋和交趾的态度旧港宣慰司和交趾布政使司的话题也被人屡屡提及,这种前期的舆论准备往往也就是朝廷日后政策转向的一个风向标,郭正域当然明白。
他只是很不忿于这个家伙每每都把风向转向的主动权掌握在手中,让户部都不得不跟着他们后边跑。
「行了,美命兄,就别气鼓鼓的了。」冯紫英笑着权威,「大家都是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大周朝更好,不是么?」
「行了,你也别在那里假惺惺了,说正事儿,太和银庄的事儿说到这里,剩下就是甄家这几家的生意了,我知道你也联系了一些江南商人来接手,但是这么大规模我估计他们骤然间也很难吃得下来,变现很困难,你有什么好的主意?」
这才是此番郭正域找冯紫英最重要的事情,剩下啦的各项生意产业价值在千万两银子,怎么变现?
而户部不可能手捏着这些产业,户部只要银子。
「我考虑过,有两个想法。」冯紫英沉吟着道。
「说说,我知道你素来主意多。」郭正域心中一稳,连忙问道。
「第一还是促成各地商人来收购这些产业,当然海通银庄和太和银庄可以为他们提供借款支持他们,这些人只是暂时拿不出那么多现银,而海通和太和恰恰有,正好可以各得其所。」
冯紫英的第一个建议让郭正域有些失望。
这个建议虽然也不错,但是要让这些商人借贷来收购恐怕有些难度。
做生意都有风险,他们原来都有自己的营生,收购一部分和自己相关产业也许可以,但是借贷数量太大的话,那可能就要掂量掂量了。
而现在这一批资产涉及到各行各业,数目巨大,价值千万两的资产营生,谁敢轻易去借贷来收购?
见郭正域的深色冯紫英也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思,他也没有把希望寄托在这个上。实际上他更希望利用这一点来推动自己一直想要尝试的某一行道。
「另外我们还可以尝试一下股份市场化交易。
冯紫英的这一建议让郭正域有些发懵。他早就知道冯紫英点子多路子野,像最早开海大计中的特许权售卖,后来又推出了发行国债,还有那个现在已经开始全面在整个大周流行开来的阿拉伯数字和复式记账法,都在商人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甚至他也隐约知晓山陕商人之所以对冯紫英心悦诚服唯其马首是瞻,很大程度也就是对方在冶铁高炉的改良上提出了意想不到的见解,进而尝试成功,一下子就让冶铁效率提高了无数倍,后来又「发明」了水泥,让山陕商人能够在与江南商人屡屡争锋失利的情况下连扳两局,扬眉吐气。
可以说这一位你要说哪怕他不做官,一样可以在商场上玩得风生水起。
「等一等,紫英,你说这个股份市场化交易,有点儿绕,好好和我说说,什么意思?」郭正域是户部右侍郎,算是整个大周朝对财计这一块相当精通的人物了,但是他还是对冯紫英这一连串的新术语有些接受不能。
他之前甚至也专门学习了阿拉伯数字和复式记账法,大为惊叹,而且也全力推动在户部内部采取这种有些标新立异的改革,一度也引起了不少人非议,但他坚持己见,好在黄汝良也很认同,所以这些新的举措才开始在户部内部推广开来。
不懂,他也不怕,这大周朝不懂这些的人多了去,只要眼前这小子能给自己说明白,能够为户部凑到足够的银子,那就行。
冯紫英也不客气,径直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就这么简单,把一些的确或前景看好,或盈利稳定,或变现简便的营生拿出来,比如唐家的吴淞口船厂,占地一百二十亩
,船坞四座,码头两个,一直是松江、苏州最大的造船厂,基本上垄断了松江、苏州的大小船只制造,资产厚实,盈利稳定,评估资产价值六十万两,·····.」
「······,我也邀请了宁波苏正弦来洽购,但是苏正弦自己正在扩建他自己的宁波船厂,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南通州卓家,本身有一家船厂,经营也还不错,所以有意收购吴淞口船厂,但卓家实力不够,仅仅拿得出十万两银子,就算是他向海通银庄借贷也只能借到十万两,仍然差四十万,其实松江、苏州本地也有很多人其实都看好吴淞口船厂,其中不少是和造船业相关海贸商人、木材商人和船主,但这些人一来没实力,二来他们自己也没有这个行业经验来经营,怎么办?」
「······,所以我琢磨是不是可以尝试拆股上市交易,·····.」
郭正域听得很认真,冯紫英嘴里每一句话出来,他都要细细询问一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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