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知道甄家肯定能给自己带来「惊喜」,但是这一上来就给自己如此大一个「惊喜」,还是让冯紫英都有点儿震撼了。
他定了定神,这才沉声问道:「据我所知,魁斗记,是永宁长公主的产业吧?」
「表面上是,但是实际上永宁长公主是入的干股,而唐家才是真正的老板,至于他们如何分利,这却不知道了,但是京中打点多是永宁长公主一家负责,而日常经营则是唐家的人。」
既然已经说了,甄宝琛就说个干净。
「许多贼赃便被人以抵押的名义质押于魁斗记,然后成为死当之后,由永宁长公主介绍商贾和其他客人来买走,多是山陕那边的商人和官员,······」
厉害,这种洗白的手段也算高明,销往内陆地区,而贼赃又来自江浙沿海,那么就很难走漏风声露馅儿了。
「天顺珍宝坊几个股东里也没有唐家啊。」天顺珍宝坊的背后股东冯紫英也很清楚,「周应秋家是大股东,另外还有一家是张问达家。」
「周应秋未发迹时读书得了唐家资助,后来考中进士入仕,都获得唐家的财力支持,若非周应秋早早娶妻,只怕就要入赘唐家了。」甄宝琛解释道:「天顺珍宝坊其实就是唐家出资支持周应秋的,后来周应秋又拉了张问达入股,这才是三家合股。」
周应秋是南直隶金坛人,工部右侍郎,素来依附于方从哲,与缪昌期关系也相当密切,乃是南直隶士人的中坚力量,而张问达则是陕西士人,现为巡城察院御史与同为陕西士人的李三才关系密切,其弟娶了周应秋的女儿。
这一杆子就把南北士人都给拉了进来,弄得冯紫英都有点儿慌。
甄家开的第一炮就命中了皇室宗亲外加南北士人官员,真可谓一网打尽。
「大姑娘,你可真的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一来就给我出了一道大难题。」冯紫英似笑非笑,「长公主,工部侍郎,都察院的御史,还是巡城御史,要说我和张问达还算相识呢。」
「若是冯大人觉得这都是难题,那最好就趁早打住。」甄宝琛语气转淡。
她听得出这个家伙语气里的揶揄味道,她也知道这个家伙肯定不会因为对方的背景就止步,更没指望这就能把对方吓住,然后就不再要求甄家这边继续提供情报支持了。
「呵呵,甄大姑娘应该知道冯某人从来就是喜欢知难而进的人。」冯紫英嘴角浮起一抹笑容,「好一个唐家,果然是枝蔓攀缠,把这么多人都牵扯进来了,但越是这样,好像才越能证明你们甄家情报的价值,也越能证明我冯紫英此番的功绩,不是么?」
甄宝琛深深地盯着冯紫英,觉得这个家伙真的是够狂妄霸道,还知难而进,但不得不说,这么做固然会得罪很多人,但一样也会讨好和赢得很多人,她感觉冯紫英似乎不完全是为了钱银财货,而更是冲着江南士绅和官场而来。
如果是后者,那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佳的机会,朝廷这一次恐怕真的是要借着这一回机会好生清洗江南了。
似乎是猜到了甄宝琛看出来一些什么,冯紫英并不在意,甚至还有点儿鼓励:「甄大姑娘可能看出来一些了,没错,你猜的差不离,所以也不必说出来,就按照你想的说就行唐家的情况我很满意,那丁家呢?」
甄宝琛深吸了一口气,「大人应该知道丁家是我前夫家,若是······」
冯紫英挥手制止,「前夫家?甄大姑娘是犯了七出哪一条么?别说无子大周规定无子须得要在妇人满四十,且无妾室的情形下无子才可休妻,大姑娘难道满四十了?丁家连一个妾室都纳不起?」
甄宝琛眼圈微红,身子也微微颤抖,连甄宝毓也来扶住自己堂姐。
这是甄宝琛最深的痛,虽说和丁中祯感情说不上太深,但是对方却连半点留恋之意都没有表露出来就直接休妻,扬长而去。
这种羞辱,等闲女人是根本就接受不了的,最不济你也可以和离,可为何要用这种方式?难道用这种方式来证明和甄家一刀两断彻底决裂?
这样就能让丁家置身事外了么?做梦!
休想!
她不会去刻意诬陷丁家,但是现在要让她去替丁家遮瞒隐藏,那也绝无可能。
「妾身和丁家已经毫无瓜葛,休妻也好,离家也好,妾身只会实话实说。」甄宝琛抿嘴稳住心神,任由甄宝毓扶住她,「丁家的情形可能大人也有所知晓,丁中祯,也就是妾身前夫,是个无用之人,在家中只是听从其父丁德义的话语,宛若木偶,丁德义相当狡谲,在歙县却表现得十分伪善,可在祁门,他却是真正的土皇帝·····」
「他与祁门历任知县关系都极好,或者说买通吧,徽州前任知府贺大同收受丁德义金佛两尊,玉佛一个,还有京郊田庄一个,以及现银一万两,所以丁家才能在十年间连续在祁门兼并了多座茶山,至死茶农多人,祁门有多家茶商茶农来南京告状,但是都被南京刑部以诬告为由拒收,·」
冯紫英挥手制止了甄宝琛继续往下说,问道:「贺大同现在转任何处?」
「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右参政。」甄宝琛回答很干脆:「前任祁门知县苏博至现在是广德州同知,收受了丁德义纹银三千两,这是丁中祯和其弟丁中逵一起去送的。」
这都在冯紫英预料之中,你丁家是歙县人,却插足祁门,而且还强龙过江横扫地头蛇,这就很霸道,甚至容易引起反弹了。
要这样干,自己固然要有本事手段,恐怕没有地方官府的支持,那你也是休想。但如果府县两级官府都给你撑起,灭门令尹这句话的威力就会显现出来了。
只是没想到丁家如此强势高效,直接把知府和知县同时搞定,这就真的是无往不利了。
「那丁德居是丁德义之兄?」冯紫英再问,这才是丁家的底气,进士出身的官员,江西承宣布政使司的参议。
不解决这个人,丁家就不可能彻底倒下。
甄宝琛显然也知道这一点,点点头道:「丁德居是丁德义长兄,也是丁中祯大伯,他是元熙三十年的进士,其座师是前任首辅沈一贯。」
冯紫英忍不住啧啧不已,这可真的是藏龙卧虎啊,也幸亏沈一贯早就致仕了,但现在人还未死,多少也还是有些影响力。
「其他事情妾身不知晓,但是妾身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丁德居在担任归德知府时,曾经枉法裁判了一桩案件,因此使得一个寡妇上吊,他为此收受了对方五百两银子,此案因为寡妇家中亦有人,告到了都察院,但是最终这件事情应该是没有查实,所以丁德居才得以逃脱,······」
冯紫英讶然,五百两银子会买得动一个知府?这可有点儿古怪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次丁德居回乡来,与丁德义饮酒时,妾身当时帮着催菜,听得丁德义在埋怨兄长不该拿仕途去冒险,那丁德居却说五百两他都不想收,可是人家背后有人专门来打招呼,应该是那人的子侄看中了那个寡妇,而那个寡妇不从,那人的子侄就强行女干Yin了那个寡妇,后来寡妇上告无门,却被定为勾引男人未遂诬告,所以上吊死了,···」
如此离奇复杂,冯紫英相信甄宝琛是编不出来的,而且是河南归德府的案子,一查就能查个明白,只是丁德居都不想收对方的银子,也就是说人家打个招呼就能让一介知府都能立即买账,这可就不简单了。「那你说的这个人是谁?嗯,他的子侄***妇女却被反诬,
这么大本事,我都有些好奇了。」冯紫英冷冷地道。
「只知道是大理寺的。」甄宝琛摇头。大理寺?
大理寺卿?曹于汴?
冯紫英想起那个在重臣会议上与自己相谈甚欢的家伙,难道是这个家伙?但他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可能,曹于汴是两年前才上任的,而且曹于汴是山西人,不是河南人。
前任大理寺卿是谁?冯紫英一时间想不起来,好像前两年大理寺卿换得比较勤,两三年之内换了两三个。
他能有印象的就是张我续,张我续是哪里人?
冯紫英一时间想不起了,好像还真的有点儿像那边人呢。
张我续他打过交道,是北地人,口音就有点儿带着归德府那边口音,但他记得是北直某府的人才对,难道自己记错了,真的是这个家伙?
冯紫英倒吸一口凉气,张我续现在是吏部右侍郎,吏部仅次于高攀龙和柴恪的大角色,而且和齐师关系也十分熟稔,如果真的是他,那可就麻烦大了。
可如果不是张我续,其他人能担任大理寺卿的也绝对不是小角色,都是正三品的重臣了,哪怕致仕了,也一样有相当影响力,一样有人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