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加上泥土的那股子混合气息,带着大自然的清爽,钻进了封伦的鼻子里,可是同时刺激着他的神经的,却是强烈的痛意,这一下从马上直接摔了下来,是这个文人这辈子也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他只感觉到上下两排牙齿猛地磕到了一起,一阵巨响,而眼前则开始冒起了星星,晕眩的感觉退去之后,则是那种钻心的疼痛,好像脑袋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敲了一下,那种可怕的感觉,只有在当年落海抱着木板时,胸口的疼痛腐烂的痛苦,才有的一拼。
封伦只感觉到咸咸的,湿湿的液体,从自己的口鼻中迅速地流逝,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血液,他很想开口大叫,但牙关却是几乎粉碎一样,痛得几乎说不出话,哪还叫得出口?
就在封伦还在为自己的牙齿担心的时候,腿上又是一股剧痛袭来,原来是他的那匹坐骑,在摔倒的时候正好压在了他的左脚之上,这下子他仿佛能听到自己骨头碎裂折断的声音,左脚猛地一扭,一股钻心的剧痛袭来,让他不自觉地张开了嘴,叫出了声:“哎哟娘啊,痛死我也!”
“封郎勿虑,我来救你!”夫容姐姐的大分贝嗓门,伴随着她浑身的恶臭和血腥的味道,顺风传来,换在一天前,这还是封伦恶心地要吐的味道,可是现在,却是人世间最美妙的香气。
随着夫容姐姐的发力一推,那匹伤马悲嘶一声,几百斤重的马儿被重重地推到了一边,封伦只觉得脚上那如山的重量为之一轻,与此同时,一只粗大有力的手掌,重重地按到了封伦的右脚踝处,这一探之下,封伦痛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哎呀,哎呀。娘子,你,你轻点!”
夫容姐姐咧开嘴,她那张还算佼好的脸上,这会儿已经满是血污,封伦终于在今天的战斗中第一次仔细看到了自己的这个女人,只见她的身上至少中了三只羽箭。箭杆处的羽翎,已经给染得一片血红。鲜血正不停地从伤处向外冒,而她的腿上,手臂上,至少留下了七八道刀剑的伤痕,入肉一两寸,有的地方把黄黄的脂肪都给砍得翻了出来,再深一点就能见到骨头,封伦一看到这可怕的景象,一阵恶心。几乎要吐了出来。
夫容姐姐咬了咬牙,仿佛这些伤痕并没有在她的身上似的,她抄起地上的一把刀,只一挥,自己肩部的那三枝羽箭,箭杆从中折断,三只血红的箭尾。落到了地上,她的左手已经因为伤势过重,没了武器,软绵绵地垂着,而右手把那把刀往地上一插,又重新抄起了一柄沾满了鲜血和脑浆的狼牙棒。咬牙道:“封郎,咱们得突围才是。”
封伦看到夫容姐姐这副模样,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忍,尽管一直以来,他都是不停地在利用这个勿吉女人,毫无真情可言,但在这生死关头。这个被自己一直欺骗和利用的女人,却是这样舍了命地救自己,这让一辈子生活在谎言和欺骗中的封伦,居然多了几分感动,连眼睛也开始有点湿润了,他抽了抽鼻子,哽咽道:“娘子,你,你快跑吧,我这腿,我这腿怕是不成了。”
夫容姐姐的一头小辫子,在刚才的战斗中已经完全打散,这会儿已经是披头散发,势若恶鬼,她厉声吼道:“不,我不会丢下你的,咱们,咱们有过约定,一定要,一定要同生共死,我一定会,一定会带你冲出去!”
她说着,象提小鸡一样的,把封伦狠狠地往自己的背上一背,垂软无力的左手,死死地缠住了封伦的左腿腿肚子,封伦本能地两只手环紧了夫容姐姐的颈子,就象一个婴儿扒紧了母亲一样,样子着实滑稽可笑。
夫容姐姐咬着牙,说道:“咱们快跑,抢到匹马,就冲出去!”
封伦点了点头:“娘子,为夫的这条命,就全靠你啦!”
夫容姐姐一边说着,一边背起封伦,向着草丛里密集长草的地方钻,一路之上,草丛中敌我双方,各种面目狰狞,龇牙咧嘴的死尸不断,本来一片芳草萋萋的草丛中,不少的坑洞都成了血泊,夫容姐姐就这么一脚深一脚浅地在尸体中穿行,时不时地还要奋起右手的狼牙棒,砸死几个躺在地上,企图抱住她的腿,求救的伤兵。
封伦放眼四顾,只见本方的百余名护卫,这会儿已经死了一大半了,也就剩下史大奈和五六个护卫,还在结成小队死战,可也是个个带伤,挥刀挥箭的速度也明显慢了许多,背靠背地结在一起,而周围却围上了二三十名敌军杀手,显然胜负已分。
封伦吓得一吐舌头,再看另一边,只见远方奔来了二百多骑契丹人打扮的武士,可看面相全都是汉人,一个个身手矫健,来回飞驰之间,张弓搭箭,把那些落了单的,一个个分散的勿吉护卫箭箭穿心,箭射槊捅,很快,整片草原上就陷入了平静。
封伦咬了咬牙,低声道:“夫容,别跑了,咱们得装死才行。跑不掉的。”
夫容姐姐这会儿也已经是因为失血过多,而两腿发软,眼冒金星,听到这话后,本能地双膝一松,几乎跪倒在地,两个人就这样倒在了血泊之中。
来袭的二百多骑,全都集中到了那史大奈等人的方向,马上的骑士们,高声呼喝着,把那二十多名绿衣杀手和史大奈等五六人围在了中央,四周的绿衣杀手们,也都纷纷地靠拢了过来,趴在地上的封伦看得真切,这二百多骑里,有一多半是空马,看起来是专门为这些步行的杀手所准备,真正马上的骑士,也只有五六十人,经过了刚才的一场血战之后,还站在原地的突袭者们,也只剩下不到二百人了。
为首的一人,却是出人意料的个子中等,身形瘦削,封伦看着此人的样子,有六七分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只见他不象其他人一样,穿着锁甲,而是一身黑衣劲装,与其说是个猛将,不如说更象个书生,在这一群猛男中,显得那么地不伦不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