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华强不满地说道:“这就是我最不理解高仆射的地方,他身为宰相,位高权重,王世积这种横行霸道的人目无法纪,只会对外败坏朝廷的形象,上次对刘居士那厮也是,明知他在大兴横行不法,却多年来一直纵容,虽然高仆射为官清正廉明,但对他纵容这些恶人,华强实难理解。”
王华强心中一直对高熲还是多少有些怨气,索性也一并发泄出来,说出来后,心里倒是舒服了不少。
裴世矩静静地听着王华强说完,叹了口气:“华强,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你也要理解高仆射的难处,先说刘居士那事,他不是简单的一个人犯法,在他的身后是整个当年拥皇上即位的功臣集团,刘昶、郑译、卢贲,连皇甫绩也是其中一员,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不是涉及谋反的大逆,皇上是下不了这个决心的。
因为皇上仁厚,虽然不喜欢这些从龙之臣,即位后将他们疏远,但也不想落个过河拆桥,诛杀功臣的罪名,高仆射当年在从龙的过程中和这些人不是一路,如果由他来提刘居士的不轨之举,难免会给皇上留下个公报私怨的想法。
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上次高仆射作为征南元帅府长史,实际上主持平定南陈的时候,就总有些人在背后中伤高仆射,在皇上面前说高仆射有谋反之意,劝皇上收回高仆射的兵权,召他回京治罪,而皇上当时并没有表示什么。直到大军攻克建康。高仆射率军班师后。皇上才把那几个进谗言的人下狱。
华强,从这件事里,你看不出皇上对高仆射也是有所忌惮和防范的吗?所以他做事,不能让皇上起了猜忌之心,刘居士小打小闹翻不了天,但要是多行不义,象这次勾结突厥,那就触及了国家的底线。皇上也容他不得,当年春秋时郑庄公克段的故事,你应该很清楚吧。”
王华强点了点头,郑庄公的故事他当然知道,弟弟段因为有母后的骄纵和庇护,一直盯着他的这个位子,所以郑庄公就故意放纵段,一次次地对他让步,满足他的非份之举,等到段真的得意忘形。聚集起私兵准备谋反的时候,准备已久的郑庄公则果断出兵。一举将之剿灭,手法与上次借刘居士一案株连整个从龙集团并无二致。
裴世矩看了一眼王华强,继续道:“但王世积的情况又不一样,更复杂,他家世代为将,整个北朝三百年的时间,渐渐形成了一个以关陇地区军功贵族为主的集团,象王世积,贺将军,韩将军,越国公,皇甫将军,韦将军,这些人都是这个集团的成员,从西魏到北周到我朝,国家但凡有战事,往往离不开他们。
当年皇上在北周还是丞相的时候,北方最大的势力,坐拥整个关东的尉迟迥起兵反抗,皇上是得了这些关陇军功贵族的全力支持才平定了叛乱,以后大战突厥,平定南陈,仍然是靠这些人,所以高仆射尽管也不太喜欢王世积,但不可能为了你而开罪王世积,进而开罪他后面的那个军功贵族集团。”
王华强冷冷地说道:“这个事情我很清楚,我也不指望高仆射或者是你弘大兄能为了我这么个商人之子而得罪这个强大的集团,很感谢你跟我说这些,我现在只能安心为国效力,为高仆射办事,这样才能保全自己。”
裴世矩紧紧地盯着王华强的双眼,眼中光芒闪烁,而王世积也一动不动地回看着他,两人就这样凝眸而视,良久,裴世矩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问道:“华强,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放心,这个问题只是我个人想问你的,无论你如何回答,我都不会告诉高仆射,如果你当我是知心朋友,希望能如实回答,要是不方便的话,就不用说一个字。”
王华强点了点头,他知道裴世矩和自己这样交往两年来,从没有象现在这样严肃过,这个问题显然很重要,也许会作为裴世矩以后评估两人关系的最重要依据。
只听裴世矩沉声道:“你这两年出生入死,灭南陈,入突厥,平江南,定岭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玩命,为的究竟是想当官还是做生意?以后你是要选择为官之路,还是想结交一些有力人士,当一个纯粹的商人呢?”
王华强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弘大,怎么说呢,最开始的时候,确实只是想着给家族的生意找些有力的靠山,不至于受王世积的欺压,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知道了这么多内幕,我还有退出官场,当一个商人的可能么?
不瞒你说,这两年我也结识了一些有力人士,你说的那个关陇军功贵族集团里也有跟我合伙做生意的,按说我如果只是为了经商,已经没必要这样拼命了,但既然我已经走到了这步,那要是不在官途上继续进步,就实在是对不起自己,今后我的目标就是做官,这也对家族生意最好的保护。”
裴世矩一动不动地看了王华强很久,两人的眼神中慢慢释放出善意与信任,渐渐地相视大笑起来,裴世矩一边笑,一边拍着王华强的手:“华强,你若是肯做官,我就放心了,如果你只是个生意人,那我们只能是泛泛之交,但要是你愿意在官场上一直混,那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
说到这里,裴世矩收起了笑容,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只是华强,我有一点需要提醒你,你总是有意无意间,把做生意的事情提得太重,甚至置于国事之上,不止是我有这个感觉,高仆射现在也是这个看法,华强,这会影响你以后在官场上的发展,如果打定主意当官,那生意上的事,最好就别管了。”
王华强摇了摇头,正色道:“弘大,很感谢你对我的提醒,华强领情了,但这生意,我不可能完全不管不顾的,上次平定南陈,我大哥战死,三弟又非经商之才,完全交给外人,更不可能放心,所以这生意上的事情,我平时可以放手,但牵涉到重大决定的时候,还是得由我来拍板。”
王华强看了一眼张口欲言的裴世矩,摆摆手阻止了他的发话,继续说道:“弘大,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王华强不是高仆射,没有他的位高权重,更没有皇上不停地赏赐,身为人臣,永远要知道进退,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封妻荫子当然需要建功来争取,但这种破国擒王的不世之功,一辈子能碰到几回?给子孙置些产业,总没有坏处的,不要因私而废国就行。
你看看现在贺将军,韩将军他们,立下了击灭南陈,青史留名的大功之后,现在还不是交了兵权,闲居在家?不是每个儿子都能袭爵,但确保每个儿子以后丰衣足食,分了家后也能自己过下去,这应该是个正常人的思维吧。”
裴世矩无奈地笑了笑:“华强,你另一点不好的,就是总这么锋芒毕露,官场的第一要务就是要稳,要藏拙,尽量不出头,你确实有才,但以后混官场的时候,难免遭人忌恨,言尽于此,你是聪明人,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做生意的事情,我以后也不会再提,希望你能处理好这件事,不要落人以把柄。”
裴世矩说到这里,长身而起,看了一眼帐外,说道:“华强,明天的庆功宴之后,你就出发吧,带上请功的名单和府兵之议的密奏折,直接面见高仆射。”
王华强笑了笑:“悉听尊便,这里你就多辛苦点了,咱们大兴见!”
“大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