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相是在众人的意料之中,两年前废太子时清除了东宫党的裴宽、卢涣和独孤浩然三名相国,很快,李庆安在河南道视察时反击杨国,崔翘丢了相位,这便使的九相变成了六相,相国党、杨党、张党各占两席,可谓势均力敌,可去年陈希烈有投靠杨国忠的迹象,再加上李林甫的身体曰益虚弱,众人便知道,改组相国的时机已经成熟了,所以今天李隆基宣布扩相,众人都没有表示惊讶,关键是谁能入主相位。
王珙是必然的,现在相国党势弱,只剩下李林甫一人,作为继承者,王珙必然会入相,接掌相国党的大旗。
李隆基看了一眼众人,缓缓道:“朕的一直认为政事堂应以九相最为适合,但因种种原因,现在只剩下六相,导致在座不少爱卿都身兼二职,这一方面给大家增加劳累,另一方面权力过于集中,这样不妥当,所以朕想了很久,便借今天这个机会,重新调整一下,扩增为十相,李相国。”
李隆基向李林甫望去,李林甫连忙起身道:“老臣在!”
今天李隆基扩相,事先曾给李林甫提过一次,当时是李林甫提议王珙出任中书侍郎,但被李隆基否决了,他说自己另有人选,那时李林甫便猜到,今天李隆基要扩相了,但他却没有想到会扩四人,一个自然是王珙,那另外三人会是谁?
李隆基摆摆手道:“相国身体不好,请坐下!”
待李林甫坐下,李隆基才接着道:“朕想先请李相国让出兵部尚书一职。”
“老臣遵旨!”
李隆基笑了笑,又对陈希烈和杨国忠二人道:“你们也一样,陈爱卿让出刑部尚书,杨爱卿让出工部尚书,这样,三名尚书再加上中书侍郎,一共就是四个名额
。”
他看了一眼韦见素,道:“韦爱卿,朕准备任命你为兵部尚书,你心里可有想法?”
韦见素大喜,他虽为权重的户部侍郎,可实际上却被杨国忠处处掣肘,他半分权力皆无,让他为兵部尚书,就是将他从无权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令他喜出望外。
“臣遵旨!”
韦见素为兵部尚书,也算是杨国忠的一个小小胜利,尽管令狐飞为兵部右侍郎,但哪里比得上兵部尚书权重,只是杨国忠有些担心,那吏部侍郎会任命谁?
李隆基仿佛知道他心思,又接着道:“令狐飞升任吏部侍郎,吉温转右,华阴县令裴旻接任兵部左侍郎。”
裴旻是原来的大理寺少卿,因东宫案被贬黜,他的提升,可以从几个方面理解,他是前相国裴耀卿之子,家世显赫,又是名门世家的梁柱,他为兵部侍郎,也算是弥补裴宽退仕后,裴家的在朝廷高层的力量空白,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这裴旻原是东宫党人,又是李庆安的妻舅,让杨国忠心中略略有些不爽,好在吏部侍郎是他的人,兵部尚书也是他的人,一个兵部侍郎影响不大,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倒是李林甫心中微微有些明悟,李隆基任命裴旻或许是一个信号,他等待着后面的好戏。
李隆基见众人都不反对,便道:“好吧!下面宣布新相国人选,第一个便是御史大夫王珙,朕准备任命他为刑部尚书,众爱卿以为如何?”
这个任命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按照吏、户、礼、兵、刑、工的高低顺序,空的三个尚书是兵、刑、工,韦见素提升为兵部尚书,把刑部尚书给了王珙,正是这个道理。
故没有人开口反对,众人都在等待另外三人是谁,这三人将关系到政事堂的力量对比,关系到朝廷的格局,因此栖凤阁的气氛显得格外紧张。
“第二个人朕准备任用零陵太守李岘为中书侍郎,各位爱卿以为如何?”
李岘便是前任京兆尹,吴王恪之孙,因东宫案被牵连而被贬为零陵太守,现在李隆基突然起用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张筠和杨慎衿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都认为李隆基是要在几党之外任用自己的人为相,加大中间力量,而宗室人选最为适合,尤其李林甫多病,中书省没有一个得力的大臣支撑,会造成中书省的行事不畅,李岘能力出众,用他为中书侍郎也是在情理之中。
而杨国忠却认为李岘虽然曾是东宫党,但他和颖王的关系也不错,这极可能是为颖王创造条件。
只有李林甫隐隐猜到了李岘复出,这极可能和皇长孙入主东宫有关,李隆基任命他,应该就是在为李俶入主东宫进行先期准备,这和裴旻为兵部侍郎是同出一辙,但还不够,他不露声色,等待着李隆基的下一人。
果然,当李隆基宣布第三人时,李林甫便立刻确认自己的想法正确,第三人竟然是光州长史韦涣,也就是当初因东宫案而被贬黜的东宫党的骨干之一。
‘韦涣为工部尚书!’
韦涣的复出让在座的所有人都震惊了,这是最明显的信号,已经销声匿迹两年的东宫党又开始出现了,如果说独孤浩然是因为某种特殊情况才复出的话,而韦涣的复出就绝不是那么简单了,无论是张筠、陈希烈还是杨国忠,他们的脑海里都同时跳出一个念头,李亨要重入东宫。
尽管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摆在这里,当初东宫党的两人都要复出为相了,这不就是李亨要重入东宫的先兆吗?
张筠迅速瞥了一眼李林甫,见他表情平静,就仿佛先知道了一般,他心中便又有些疑惑起来,难道李林甫已经知道李亨会复出吗?可是如果李亨要复出,李林甫这段时间绝不应该这么平静才对,或许是别的原因?张筠心中疑惑不定,他也不敢多言
。
杨国忠却坐不住了,当然韦涣就是被他从益州太守的位置上赶走的,用崔圆做了益州太守,如果韦涣入相,第一个就是和他杨国忠过不去。
“陛下,韦涣在零陵为太守乏善可陈,评价并不高,而且他没有担任过京中要职,如果任他为工部尚书,恐怕群臣不服,臣的意见是可让他先为侍郎,待磨练几年后再任命为尚书也不迟。”
陈希烈也道:“臣同意杨尚书的建议,韦涣当初毕竟有任人唯亲的瑕疵在身,陛下用他为相国,臣担心他德行不足,使群臣不服。”
杨国忠和陈希烈的反对在李隆基的意料之中,不等韦见素也参与反对,李隆基便武断地道:“韦涣为相,朕已考虑多时,两位爱卿就不用担心了。”
这时,应该还有第四名相国宣布,但李隆基却似乎忘了,他看了看钟漏,便道:“时间快到了,朕再说另一件事,昨天杨尚书建议朕派亲王坐镇地方,朕深思良久,认为也有可行之处,所以朕决定采纳杨尚书的建议,任命永王璘为江南东道观察使、扬州大都督,坐镇扬州,督促江淮粮运,此外,朕还决定任命荣王琬为河北道、河东道观察使,坐镇相州,巡察两道百官;寿王瑁为山南道观察使、荆州大都督,坐镇荆州,督促荆襄钱粮;再任命颍王璬为剑南道观察使、益州大都督,坐镇益州,督促巴蜀盐铁,连同坐镇安西的庆王琮,一共是五名亲王出镇地方。”
杨国忠本想是用这件事来试探李隆基,没想到不仅永王去了地方,而且颖王也被调走了,他顿时傻眼了,原来所有热门的亲王一个都不可能入主东宫,那会是谁入主东宫?难道真是李亨要复出吗?
杨国忠或许并没有意识到亲王坐镇地方的严重姓,但李林甫和张筠却很清楚,亲王坐镇地方,是一种变相分封制,汉初之乱、西晋之亡都源于诸侯分封,唐初虽然曾有短暂的分封诸王,但那是因为新建王朝,需要亲王去地方巩固政权,而现在是中唐,根本就没有必要,分封诸王这是取乱之道。
尽管李林甫知道这是李隆基为皇长孙入主东宫做的决定,把他的儿子都放到地方,这迟早会成为诸侯分封的起源。
李林甫便站起身道:“陛下,老臣以为亲王坐镇地方不利于朝廷集权,是取乱之道,历史上多有教训,请陛下三思。”
李隆基已经决定的事情,岂会再受人影响,他开这个政事堂会议,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走走形式,表示政事堂已经商讨通过,任何反对意见,他都听不进去了。
他摆摆手道:“相国多虑了,他们四人仅行监督权,并不干涉地方军政,没有什么不妥,朕意已决,不要再反对了。”
这时,李隆基缓缓说出了他的第三件大事:“东宫已空虚两年,再空虚下去,恐怕对社稷不利,所以朕决定再立东宫,朕已经初步决定,皇长孙俶宇量弘深,宽而能断,仁孝温恭,动必由礼,深为朕之钟爱,朕决定立皇太孙为储君。”
在所有人都没有准备之时,李隆基忽然抛出了这个决定,俨如平地起了一声惊雷,将在座的除李林甫之外的所有人都震懵了。
“时辰已到,大家返回含元殿吧
!继续朝会。”
李隆基说完,便大步向门外走去,这时,丹凤门的广场上传来了洪亮的钟声。
..........“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人三呼万岁,李隆基点点头,“众爱卿平身!”
“陛下有旨,百官归班,继续朝会。”
朝会继续进行,李隆基在政事堂宣布了三件大事后,他的心中松快了很多,其实无论扩相还是亲王坐镇地方,都是李隆基考虑了很久之事,他深知皇长孙不比儿子,在这么多皇叔的虎视眈眈之下,他的皇位将坐得异常艰难,唯有强化他的势力,才是自保之道,逐渐恢复原来的东宫党,就是重要的手段之一。
其次他通过一年的观察,发现在亲王诸子中,庆、棣、荣、永、颖、寿这六名亲王野心最大,影响也很深,因此他便决定将这六人下放地方,削夺他们在中央朝廷的影响,这才有最先派棣王坐镇安西的想法,这既是监督李庆安,又可以调走入主东宫最热门的棣王,至于后来棣王被囚,改成了庆王坐镇安西,那就是一个意外了。
而杨国忠的建议不过是个巧合,正好让他得到一个借口罢了,但这还不够,皇长孙还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地方军阀支持,而这个人就是东宫党的领袖人物李庆安。
李隆基看了看眼前的玉牒,下面便是李庆安的封赏了,正如高力士所言,独孤明月之事不会影响到李庆安的仕途,李隆基对李庆安的封赏早就华清宫时便决定下来了,刻成了玉牒,虽然昨天他没有得到独孤明月,让他心中恼恨,但李庆安的封赏却是事关他大唐江山的后继和延续,两者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下面是李庆安。”
崔平立刻高声喝道:“陛下宣李庆安。”
大殿上微微一阵搔动,终于轮到李庆安了,李庆安大步走出朝班,来到玉阶前深施一礼,“臣李庆安参见陛下!”
李隆基微微一笑道:“让李爱卿久等了。”
他轻轻咳嗽一声,提高了嗓音道:“李庆安收复碎叶,平息突骑施之患,怛罗斯一战击败大食,恢复我大唐对昭武九国的宗主国地位,功在社稷,朕决定册封其为安西郡王,加封骠骑大将军,实封八百户,另加封你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最后这个加封令大殿里一片哗然,这是谁也想不到的,尚书左仆射其实也是个虚职,没有实权,这个安禄山的校检兵部尚书,以及高仙芝的校检工部尚书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高了一品,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却把他这个尚书左仆射抹上了最浓重的一笔,李庆安竟然拜相了,震惊、嫉妒、羡慕、惊喜,各种神情在朝臣们的眼中迸现,没有一个人能泰然处之。
甚至李林甫也吃了一惊,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李隆基说得第四个相国竟然是李庆安,这是什么意思?他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
李庆安虽然入相,但他远在安西,实际上并不参与军国大事的决策,对朝廷政务没有什么影响,但入相本身的意义却十分深远,他不仅超越了安禄山和高仙芝,成为节度使第一人,而且他是东宫党的领袖,他入相对皇长孙的实力将起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加上先前的李岘、韦涣、裴旻,这样就确保皇长孙的东宫党为朝廷第一势力,再有李庆安与王珙的结盟,这样一来,又无形中通过李庆安把东宫党和相国党连成了一片
。
这就是李隆基安排李庆安入相的目的,可以说是画龙点睛的一笔,着实高明之极,所以他才会派庆王坐镇安西,以掣肘权势膨胀的李庆安,这里面是环环相扣的关系。
李庆安的入相不仅让李林甫感到意外,杨国忠和张筠也同样震惊不已,但李庆安的入相已经难以分二人的心了,刚才李隆基宣布立皇长孙为储君的消息还久久地回荡在他们的心中,让他们一直难以平静,他们已经意识到,朝廷格局将发生重大变化,他们将何去何从?
但影响最大的却是朝堂中的几名节度使,安禄山、哥舒翰、高仙芝,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竞争关系,竞争谁为大唐第一节度使,哥舒翰就不说了,他连郡王都没有封上,心中再是不满也无可奈何,关键是高仙芝和安禄山二人。
他们同样身为郡王,虽然高仙芝在散官上比安禄山高那么一点,但校检工部尚书又比校检兵部尚书低了一些,所以他们俩是一种微妙的平衡,而且剑南毕竟不是东北重镇,无论在资源和兵力上都不能和范阳相比,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安禄山为第一,但李庆安的拜相如横空出世,使高仙芝和安禄山都惊呆了。
高仙芝心中有些酸楚,李庆安是他的老下级,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后起之秀,却没想到他最后竟超越了自己,尽管心中酸楚,但他还是为李庆安感到高兴,安西在他的统领下达到这样一个高度,安西将士们都有了收获,这让安西出身的高仙芝既感到欣慰,又有点遗憾,毕竟不是他把安西军带入辉煌。
而安禄山就大不相同,他的心中只有嫉恨,无边无际的嫉恨,李庆安得到的职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能拜相,却又不用离开安西,他最害怕之事便是被调入朝廷,但他最渴望之事,也是入朝廷为相,这两者似乎十分矛盾,永远也难以调和,但这么矛盾的事情,在李庆安身上却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安禄山心中失衡了,那嫉妒的眼光无以掩饰地盯着李庆安。
大殿中一片窃窃私语声,李庆安心中封王的喜悦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带来了入相的漫天疑云,仿佛雾里看花般的疑惑,对于他,入相并不是什么值得庆幸之事,那极可能是李隆基夺取他军权的后着,但他没有时间考虑李隆基的用意,也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对策,他立刻躬身谢恩道:“臣李庆安谢陛下隆恩!”
李隆基注视着李庆安,徐徐道:“你的眼睛告诉朕,你有话想说,说吧!朕想听一听。”
李庆安知道是自己刚才的瞬间疑惑被李隆基发现了,封王拜相,这是何等风光之事,他眼中应是激动和狂喜才对,可他没有狂喜,却是迷惑和疑云,这会让李隆基心生警惕,该怎么回答他。
李庆安心念转得极快,他立刻道:“陛下,臣是有一件请求想得到陛下同意,只有有些犹豫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什么事?你说。”
“臣听说大食亲王特使已到长安,臣知道来使极为重要,臣愿为接藩使,请陛下恩准!”
“朕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朕准了!”
“臣谢陛下!”
李庆安缓缓退下,李隆基一直望着他进入朝班,这才放下李庆安之事,高声对众臣道:“下面,朕要宣布三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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