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国丈差点又跪下去,连连摆手口称不敢。皇帝面上笑容没变:“岳丈说什么不敢?今儿是家宴,比不得平常国宴。”
朱国舅没想到皇帝会如此温煦对待自己家人,想了想就对朱国丈道:“父亲,虽说国礼为上,然圣上如此美意,父亲倒不如接受圣上美意,传于后世,也是一桩美谈!”
“你这孩子,哪里晓得这些道理,竟还说什么美谈?”朱国丈呵斥儿子一句,对皇帝更为恭敬:“陛下,陛下,臣知道陛下的美意,只是……”
“父亲和陛下在推辞什么?”朱皇后的声音响起,她已带着众人走进,见状含笑相问。
皇帝对朱皇后无奈地摊开手:“皇后来的正好,我想着,今儿是家宴,就该讲家礼,不能拘于国礼,因此请岳丈往上坐,岳丈只是不肯,我就想着,这是国丈不肯接受我的好意了。”
皇帝语气恳切,连自称都改了,朱国丈虽觉得自家脸上十分有光彩,但正因为脸上十分有光彩,才更要谦逊待之,因此还是拒绝。
朱皇后望着楼内众人,一颗心就像泡在蜜糖里一样,见朱国丈还是如此推辞,就对皇帝道:“陛下的美意,按说不该推辞,只是再是家宴,这也是在宫内,陛下让臣子居于帝王上方,实在……”
皇帝把手一摊:“瞧瞧,皇后果真是岳丈教养出来的人,从来都不肯失礼。”朱国丈笑的眼都眯了,对皇帝拱手:“臣的女儿,能托体陛下,臣举家之幸。”
朱夫人和朱国舅等人也急忙跟着朱国丈行礼,既然如此,皇帝忙把他们唤起,沉吟一下就笑着道:“既如此,大家还请各自坐下吧。”
说着皇帝就对朱国丈道:“岳父岳母只是休要再像方才一样拘礼,小婿该对岳父岳母敬酒才是。”
朱国丈见位置的事好容易安排定了,因此在这件事上也没有再继续和皇帝拘礼,应是坐下。
帝后坐在上方,朱国丈夫妻分坐他们下手,朱国舅夫妻,刘澄夫妻各自坐在朱国丈和朱夫人下手。孩子们按了年岁,忝坐末尾,不过他们年纪小,身边还有奶娘服侍。
众人坐定,皇帝也就和朱皇后站起身,先给朱国丈夫妻敬酒,既然皇帝已经有言在先,朱国丈夫妻也只在席上欠身,接着端起酒杯饮。
此后朱国舅夫妻,刘澄夫妻也先对朱国丈夫妻敬酒,再对帝后敬酒,敬过一巡,众人也才重新坐下,各自说笑家常。
今日皇帝态度一直很温和,温言相询朱国丈许多家事,朱国丈慢慢地放松了心里的紧张,皇帝问一句,朱国丈也就答一句。
皇帝含笑问道:“朕听的皇后说,她在闺中时候,闺房之外,有棵梅树,皇后常采摘梅子,用来做蜜渍梅子吃,还用梅子泡酒?”
朱国丈用手撸一下胡子:“确有此事。”说着朱国丈转向朱夫人:“记得这棵梅树,是当年娘娘出生不久种的,当时还说……”
“记得!”朱夫人微笑着看向皇帝:“当时还说,愿我儿不应摽梅之诗。”朱皇后用手捂一下脸,对朱夫人含笑道:“母亲在陛下面前这样说,难道是要陛下懊悔娶了女儿?”
皇帝放声大笑:“原来皇后在闺中时候,竟如此可爱。”朱皇后又用手捂一下脸,含笑望着皇帝:“陛下这样做,是取笑妾了。”
众人都捧场而笑,刘澄正用筷子夹起一颗蜜渍梅子,抬头望见朱皇后的笑容,这笑容和刘澄记忆中的笑容是一样的,那样的甜蜜,那样的无忧无虑,那样的,仰慕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只是这样的笑容,再瞧不见了。刘澄觉得心中有什么痛苦划过,接着感到刘孺人望着自己,刘澄忙对刘孺人笑着道:“这梅子的味道,倒和你当初,从娘娘那里拿来梅子,送来给我的味道是一样的。”
这梅子的味道?刘孺人只尝出苦苦的酸,半点蜜的甜味都没尝出,刘澄这样说,刘孺人不由就道:“当初……”
当初是姐姐把梅子送给你,当初也是你和姐姐互相爱恋,只是这些话,刘孺人就算到了嘴边也不能说出。皇帝已经绕有兴味地看着刘孺人:“当初小姨和妹夫,没成亲前就认识了?”
刘孺人恭敬应是,望着朱皇后微笑:“想来陛下知道,朱刘两家,原本就是旧识。从小夫君就和兄长相熟,那时妾还小,因此也认得了。姐姐做的梅子好吃,我就常常缠着姐姐做了梅子,送去给兄长和……”
刘孺人转头望着刘澄:“还有夫君。”刘澄手里的筷子已经落下,接着对皇帝恭敬地道:“那时,娘子年纪还小,对臣来说,她就是个小妹妹。”
皇帝的眼微微一闪,接着就对刘澄笑道:“姨夫不用如此紧张,小儿女之间,情窦初开,互相爱恋也是平常事,况且想来岳父岳母,也是乐见的。”
朱国丈和朱夫人含笑应是,皇帝的手又轻轻一拍:“如此,小姨和姨夫,也是一对天作之合,这才是佳话。”
说着皇帝就喊来人,内侍上前跪下,皇帝对内侍道:“你取一对比目鱼佩,赐给小姨和姨夫。”
内侍应是,皇帝轻声对朱皇后道:“如此佳话,该当褒奖,可对?”朱皇后心中正无限感慨,猛然听到皇帝这样轻声说话,一时竟难以回答,只对皇帝微笑。
皇帝握住酒杯的手不用稍微用重了一点力,接着皇帝含笑:“皇后想来是听了许多少年时的事,有些欢喜?”
朱皇后环顾席上,席上所有的人都是朱皇后最亲近的人,这让朱皇后唇边的笑容更大:“是,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欢喜了。”说着朱皇后轻声对皇帝:“多谢陛下。”
“你我夫妻,无需如此客气。”皇帝放下酒杯,内侍已把那对比目鱼佩取来,刘澄夫妇急忙离席行礼谢恩。
皇帝望着刘澄夫妻,对刘澄道:“唯愿小姨姨夫,如朕和皇后一样,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刘澄的下巴微微一收,那个熟悉的名字差点又要冲口而出,但刘澄只低下眼,恭敬地道:“能得陛下祝福,臣夫妻之大幸。”
皇帝微笑:“方才还说不许拘礼,这会儿怎么就拘礼了?如此,要罚酒一杯!”刘澄再次行礼应是,内侍已经在刘澄杯中倒了酒,刘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见朱皇后正在和朱夫人说话。
刘澄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接着就对刘孺人道:“方才进宫之前,你还和我说,说今儿不许多喝酒呢。瞧这会儿,我喝的也不少了。”
“这酒不算太烈,又是陛下所赐,你多喝一点,也无妨。”刘孺人对刘澄温柔地说,努力让自己面上的笑容看起来很平静,很幸福,如同朱皇后此刻面上的笑容一样。
刘澄对刘孺人应是,皇帝已经对朱国丈道:“岳丈的这两个女婿,真是一个个都很好。”
朱国丈先应是,接着就摇头:“陛下原来是把您自己也夸进去了!”
朱夫人嗔怪地瞧朱国丈一眼,这才道:“你今儿真是喝多了酒,这样的话,那能在陛下面前说?”
朱国丈点头:“夫人说的是!”说着朱国丈就端起酒杯:“如此,夫人也该罚我不会说话,罚酒一杯。”
朱夫人伸手要去抢酒杯,朱国丈早已一饮而尽,把杯底亮出。皇帝笑出声,众人也跟着笑起来,席上气氛一时和乐融融。
酒过数巡,内侍来禀报太子已经从书房回来,想要来拜见外祖父母、舅舅舅母、小姨姨父。
朱国丈急忙站起身:“不可不可,殿下乃为储贰,怎能轻易来拜见臣子?”皇帝命内侍把朱国丈按在座位上:“岳父又忘了,这是家宴。不过……”
皇帝对朱皇后微笑:“岳父不愿受绵儿的拜礼,也是因了传出去,未免会有大臣说,倒不如互相不拜,可好?”
朱皇后今儿笑的是自从入宫以来最多的一天,皇帝想的这样周到,朱皇后怎会不答应,只对皇帝道:“陛下说的,自然就是对的。”
皇帝这才命人把绵儿请进来,虽然皇帝说过不用再拜绵儿了。但朱家众人还是站起身,直到绵儿在皇帝身边坐下,众人这才重新坐下。
绵儿坐在皇帝身边,皇帝问过几句他的学业,也就让他离开:“今儿毕竟是在饮酒,你还是先回去罢。”
绵儿起身行礼后离去,朱夫人已经有些感慨地道:“殿下和娘娘小的时候,眉眼还是有些像的。”
“母亲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模样?”朱皇后的话让朱夫人顿生怀念:“当然记得,那时你差不多有殿下那么大的时候,刘家进了京,两家都紧隔壁,我和刘夫人颇说的来,常带着你和你妹妹,往刘家去,或者她带了孩子往我们家来,那时候……”
朱夫人对皇帝道:“那时候怎么也没想到,我会把女儿嫁给了二女婿呢。”皇帝对朱夫人微笑:“这就是缘分。”朱夫人含笑应是,刘澄也对刘孺人微笑,刘孺人努力了又努力,这才对刘澄露出笑来。
这一幕瞧在皇帝眼中,让皇帝眼中那微含的怒意,似乎更深了,不过这怒意也只一瞬,很快皇帝就重新微笑,和他们说起别的事来。
宴会将到傍晚时候才散,朱家人告退出宫,帝后也往昭阳宫行去。朱皇后扶着腰走在路上,对皇帝道:“陛下今儿心情很好。”
皇帝嗯了一声就停下脚步瞧着朱皇后:“朕觉得,仿佛又知道了皇后的很多事呢!”夕阳斜照,朱皇后的脸在夕阳的笼罩下显得更为美丽:“陛下想知道妾的事情,妾从没有隐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