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情者不知愁。
和所谓的傻人有傻福大抵有些相似的涵义。
盛丹因为路子遇的到来陪伴,心情和精神都比照之前还要好很多。随浅默默地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多了几分欣慰。
随氏的员工工作效率很高,刚到傍晚时分,梁子文就已经将财务部整理出来的关于顾氏投资分红的报表以及相关文件给随浅拿了过来。
随浅看着上面的巨额资金与分红数字,心里竟有几分怅然。当初随氏千疮百孔,濒临破产,她从纽约回国的第一天,在天台见到阔别五年的顾景桓。
她向他借钱,他问她,凭什么?
羁绊自那时而起,自此便再也放不下。
这两年兜兜转转,分分合合,缘来缘去现今回想起来,竟然是自那时冥冥中已有安排。
而时至今日,那牵绊的*,那笔巨额资金,她却要彻彻底底地还给他了。想她和他现在的处境,仿佛两条相交的直线,在渐行渐近、交集过后,又渐行渐远。
渐行渐远……
单单是想起这四个字,随浅的心就像是被刀子剜下一块似的,撕裂般疼痛不已。
“随董?签字吧。”见随浅拿着文件夹神游天外,梁子文轻轻地叫她。
随浅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终究是在右下角的空白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比起其他或秀美婉约或工整漂亮的女人字体,严格来讲,随浅的字更像是个胸中疏阔的男儿写就的,大气,潇洒,浑然天成。
都说见字如见人,仿佛有那么点道理。
随浅并没有把签好的文件立即拿给梁子文,反而她合上文件夹,将它放进了自己的床头柜里。
“随董,您这是……”
“顾氏要求的资金数目太过庞大,随氏刚从莫氏上头亏了大笔资金,如今哪能立即拿得出这么多钱?这文件先放我这儿。回去告诉财务总监,应对顾氏,一个字,拖。”
梁子文听了随浅的话顿时一头黑线,原本她早上看见随浅气定神闲地让自己做报表的模样,还以为这钱她肯定是有着落了,哪成想随浅当时心里想着的其实是赖账。
“……好的。”梁子文干巴巴地应道。
“另外你回去搜集顾氏最近打算启动的重点项目,明天带来给我。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但务必要极尽详细齐全。”随浅道。
“是。”
待梁子文离开后,随浅立刻给莫文霆打了个电话。
自从那日她在电话里劈头盖脸训过莫文霆之后,他们就还没有联系过。
她曾让王琳去赛车场找莫文霆,找到之后让他先回莫氏。虽然王琳没有去办抵押随园的事情,但她确实找到了莫文霆。
这几日莫氏幸亏有莫文霆撑着,只是亏损巨额资金的莫氏,虽不至于破产,但却确实让公司实力倒退了起码二十年。
电话接通,莫文霆惊讶地在那端问道,“浅浅?你怎么打来了?”
随浅听他声音一如往昔朗月清风,知道他差不多已经从颓丧失意中走出来,心里不免慰藉。
“有事情和你商量。”随浅的语气很和缓。其实除了对着顾景桓,她对谁的语气都称得上风轻云淡。
“什么事,你说吧。”莫文霆屏住了呼吸。
“这次顾氏暗中使坏,给你们莫氏下绊子,你想不想报仇?”
“当然想,不过——”莫文霆无奈地苦笑,“现在新项目被搁置,启动新项目的资金我都拿不出来,更何况报复顾氏?我心有余力不足啊。”
“我有个计划。既能够让你们莫氏摆脱困境,重振旗鼓,又能让你报复顾氏,大赚一笔。但是,我需要你的帮助。”
“需要什么帮助?只要莫氏力所能及,一定决不推辞。”
随浅淡笑着将她的计划和莫文霆说了个透彻,短短五分钟,却让莫文霆从刚听到这个计划时候的质疑、担忧转变到最后信心满满、兴高采烈,不可谓不神奇。
只是听到这个让莫氏受益良多的计划之后,莫文霆心里却冒出了一个疑问,“这个计划虽然绝妙,但我看不出这对于随氏来说,会有什么好处。相反,这么做的话随氏好像还会赔上一大笔资金。”
随浅料到他会这么问,但她只是轻笑,“你没听人说过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只是效仿古人,为了套狼,只能牺牲孩子了。”
听随浅玩笑,莫文霆知道随浅是不打算对他和盘托出,但了解她如他,也选择相信她并且支持他。
他没有再问,只说,“那就按着你说的办。”
随浅没有再嘱咐他什么,莫文霆虽然这次吃了瘪,但龙即使游于浅水,也还是海中之王,若是让他回到深海,那些不起眼的小虾米也不过是水中一抹细小的尘埃,微不足道。
……
随浅和董忠生约定好的时间很快就到了,董忠生果然没有食言,大笔资金秘密地从不同账户汇入随浅位于海外的秘密账户之中,神不知鬼不觉。
而随浅在明里拖延着顾氏资金的同时,暗地里将资金重新注入莫氏,使得莫氏一夕之间如枯木逢春般起死回生。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莫氏在外人眼里,仍旧是经营不善濒临破产的四大家族企业之一,但是内里,却是马不停蹄地重新投入新项目的设计之中。
有了之前的经验,莫文霆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的所有核心人员,全部都被他秘密的24小时监控着。没人知道,自己被人监视着。
由于之前的新项目研发就已经进行了大半,这一次重新测算不论怎么说,都要比上次顺手有经验很多。
在经过了半个月不眠不休紧锣密鼓的筹备之后,研发阶段已经即将大功告成。
如果不出意外,今晚将会有结果。
莫文霆一身铁灰色西装,身形笔直地站在研发室里,神情莫测晦暗。使得原本就弥漫着紧张而严肃气息的上百平米的总控室里,越发冷沉机械。
一身白衣工作服的工程师们正在做最后的精密测算。
一双双灵活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在键盘上,时不时地交头接耳说句什么,即使眼底乌黑,下巴上胡子拉碴,那一双双眼睛却全都是炯炯有神,目光灼灼。
“Match!”有人高呼一声。
“Match!”紧跟着,就有第二个人高举手臂兴奋喊道。
“我的也是!”
……
接二连三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台台液晶显示屏上都显出了大大的红色字体:Match!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零件的测算,这个时候,近百位工程师全都围在最后的那一台电脑前,屏住呼吸,等待结果。
在这之前,他们经历过上千次的失败,每一次他们都怀着期盼的心情,可每一次上天都重重地打击他们,让他们失望而归。而这一次,他们的心里也做好了再次失败的准备,可那颗期待的心,却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变得愈发强烈!
“Match!”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出来。声音,竟然有些发抖。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年轻有为英气勃发的工程师激动地大喊出声,甚至不顾莫文霆在场,直接将身上的白大褂甩在了一台液晶屏幕上,边脱衣服边大声喊,“我们成功了!终于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喊到最后竟然嚎啕大哭,多日来积攒的压力与疲惫,在此刻精神彻底放松之后,情绪崩溃。
“是,我们成功啦。”就连总工程师都一改往日的沉稳,红着眼眶道,“因为我们不曾放弃,所以才有我们今天的成果,这足以写进中国汽车发展历史、里程碑式的成就。我们,应该为自己鼓掌!”
话落,他率先鼓掌。
紧接着,莫文霆也抬手鼓掌。
最后偌大的研究室里掌声雷动,回响不停,余音不绝。
他们在为自己的坚持不懈不曾放弃而鼓掌!
他们的身后不远处,莫文霆看着他们一个个激动而自豪的面庞,内心除了激动,涌上了丝丝愧疚。以至于那些哭着的笑脸,刺痛了他的心脏,让他连笑容都僵硬起来。
他无声地退出了研究室,走廊里漆黑空旷,与屋内热烈激动的气氛截然不同。
皮鞋踏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手机屏幕亮起,电话接通时,莫文霆脸上还有未来得及消散的笑容,“研发成功了。”
“嗯!恭喜你。”清冷的女声传来,不带情绪。
很快她察觉到他的异样,“不忍心了?”
“我可能真的不适合从商吧。看着他们辛勤努力的成果即将……我……”
“商场上阴谋诡谲,成王败寇,一向如此。没什么不适合的。只要你不想死,那么商场就有你的一席之地。”女声仍旧清淡,但所发之言句句真诚。
“浅浅,等这些事情完了,我们再比一场吧?”莫文霆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最后一场。”
“好!”女声顿了顿,带着些许洒脱和了然,干脆地答道。
莫文霆挂了电话,重新返回了研究室。工程师们过了最初的激动之后,重新冷静下来做收尾工作。
总工程师见莫文霆进来,走上前严肃地道,“莫总,数据虽然测算完毕,但是还需要再矫正一遍。最晚明天下午,我们就可以把数据交给你。”
“先把今天的数据给我一份吧。你们这些天都辛苦了,明天给你们放一天假,回家好好休息。后天再来做也不急。”莫文霆插着兜,笑盈盈地道,“这些天大家辛苦,一会儿我请大家吃饭。”
话音刚落,立刻引来一阵欢呼。
……
研发成功之后,接下来,莫氏就秘密地开始进行产品材料购买。
新能源汽车本身就是个新概念,而他所需要的材料又要是比普通汽车所用的常见合金材料更为轻便的复合金属材料。
国际上知名品牌的新能源汽车用的已知材料,莫文霆都甚为了解,可正因如此他才通通都不满意。不是重量不达标,就是质量不达标,要么就是性价比太低。
他的要求,暂时没有任何一家材料工厂能够满足他。
而就在他满世界寻找心目中最佳的材料时,随浅终于出月子了。
盛丹的伤势也有了很大的好转,头上一层层的纱布已经换成了轻便的纱布块。因为路子遇照顾有加,每天小包子又都来陪她逗乐,盛丹的精气神都恢复得非常好。
出了月子的随浅,正式开始了忙碌的工作,重新回到随氏董事长办公室,她竟然有一种物是人非沧海桑田的感觉。
敲门声响起,随浅说了声“进来”,一身干练西装的梁子文拿着一摞文件走了进来。
梁子文这一个月来在她的身边被历练得越发精明强干,俨然已经成了第二个王琳。
“随董,顾氏那边又来人催了。”梁子文略显焦急道。
“把这个拿给他们。”随浅头也不抬地将桌上一份早已经准备好的文件夹递给她。正是之前她签过字的那份文件,批准财务部给顾氏拨发资金的文件。
“但是咱们财务部门=最近……”梁子文为难道。最近随浅重新执掌随氏之后,砍掉几个项目,又调整了几个项目,这几下动作就将随氏本就所剩无几的流动资金榨了个干干净净,一分不剩。
只是又没人敢和随浅说这事儿,毕竟敢当着董事长面说“董事长你大错特错”的人,并不是那么特别多。
“还是一个字,拖。”
梁子文嘴角抽了抽,应道,“好的。”
……
上次的一个拖字,用了近一个月。然而这一次顾氏没有那么好糊弄了,上午随浅才签了文件,下午顾氏就派了人来。
派得还是个重量级人物——顾泽涛。
今天的顾泽涛似乎是心情不佳,罕见地穿了身暗色系的藏青色西装,认识顾泽涛这么久,随浅还是第一次看他穿得这么“正常”。
“小丫头,好久不见。”秘书恭恭敬敬地将顾泽涛迎进来,一进门就听见他道。
“好久不见。”
“恢复得怎么样?”顾泽涛拉开随浅办公桌前的椅子,将墨镜随手扔在桌上,舒舒服服地靠坐下来。
只是和正常人正襟危坐不同,顾泽涛的坐法一如他这个人,他直挺挺地靠躺在椅子上,整个身子几乎要滑下去。
以前顾景桓看他这坐姿就不屑地讽刺过他,说他坐得和个脑瘫儿童似的。顾泽涛听了不以为意地嗤笑反驳,从小到大的习惯,改不了。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相比起他的优哉游哉,随浅倒显得很拘谨,不管怎么说,面前坐着的这个都是她的公公。而光是这一个身份,就足够家教严格的她严肃谨慎了。
见顾泽涛仍旧神色关切,随浅知道他是在担心什么,淡笑着答,“只不过是孩子暂时不在身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母女连心,我知道她过得很好。所以您放心,我没事的,我还要等着她回来。”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顾泽涛一连说了两句,却还是难以压下来心中思念小孙女的抑郁,他只好转移了话题,“他们都说你这个人脾气古怪,以前我还不信,但是今天的随氏都这样了,你竟然还能八风不动。看来传言也不尽然不实。”
顾泽涛笑呵呵地掀起眼皮,眼露惊奇赞叹欣喜,“你比我想象中得还要恐怖一点呀。”
但转而他又恢复了正常神色,好像面前的人本就应该是这样令人惊奇赞叹那才正常。毕竟能和他儿子生活又生下他孙子那样小混蛋的人,总不能差了去。
其实随浅怀着小不点的时候,几乎是三天两头就见顾泽涛一次。
起初顾景桓是明令禁止顾泽涛出现在他家里的,但是顾泽涛根本不吃顾景桓那一套,明令禁止什么的只适合给脸皮薄的人用,像顾泽涛这种根本不知道脸皮为何物的人,他是根本不在乎你禁止不禁止愿意不愿意的。
他做事,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我愿意。
我愿意就行,你愿不愿意,和我有关系么?
是以就算顾景桓不让他进去,他在外面也照样能见着,以至于有一阵子顾泽涛天天往幼儿园跑,勤快得让顾氏的董事长秘书以为他们董事长想泡辛勤的园丁,还给幼儿园校长打了个电话,让他适当给“走走后门”。
后来这事儿不小心被顾景桓知道了,他怕顾泽涛再出什么幺蛾子影响小包子在外风评,毕竟自家儿子靠他自身优良基因,给幼儿园美女老师和美女小朋友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他可不想平白无故落得个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评价。
所以后来他就默许了顾泽涛来家里探望小包子和未出世的小不点。以至于连带着半年下来和随浅的关系也好得和忘年交一样。当然,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认为。
随浅还是非常认真地把他当成必须尊敬的公公的。
“顾董事长,您今天来是……”还是随浅把早已经扯到八沟的话题给拉了回来。
“哦,对了。”顾泽涛也想起来正事儿,道,“你甭急着撵我,我可不是来催你还钱的。随氏的情况我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这种关头,我虽然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是帮你再往后拖一拖还款期限还是能做得到的。”顾泽涛自嘲笑笑,“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事了。”
顾泽涛说,你们。
想到顾泽涛言语中提及的那个丰神俊朗的男人,随浅不由得心头一热。
“谢谢您了。”
“你这是磕碜我呢。”顾泽涛撇撇嘴。
随浅浅笑着摇了摇头,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屋中陷入沉静,顾泽涛掏出手机,手指随便在上面划了划,很随意地问道,“景桓你们俩最近没在一起?”
“……嗯。”随浅应道。
“那你肯定是不知道,他前几天卖了名下好几幢别墅的事情咯?”顾泽涛还在戳手机,眼皮都不抬。
随浅一愣,她这些日子故意避免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她只知道佣人每天都会给他打电话汇报她的身体状况,其余一概不知。
“不知道也好。他现在估计睡在大街上,你知道了难不成让你陪着他睡大街?”顾泽涛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笑笑,随后他将手机重新揣回兜里,站起了身,“行了,我走了。顾氏最近也忙得很。”
随浅没有问她在忙什么,只是想了片刻,还是决定说,“嗯,顾氏确实应该挺忙。汽车领域一直都不是顾氏的强项。”
顾泽涛的身形微微一滞,那一顿几乎让人看不出来。
他很快转过头,看向随浅,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严肃,随浅只感觉到周身被一股强大的气压笼罩着,非寒非暖,只觉得头皮发麻。
很快,那种气压消失,顾泽涛又露出吊儿郎当的笑意,“你这丫头确实有两把刷子。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你们这几个小家伙究竟能翻出什么大天儿来。看戏,我一向热衷。”
听到顾泽涛这句话,随浅心中暗暗叫好,她知道自己又赌赢了。
顾氏和莫氏一样在研发新车型的事情,同样都是机密,若不是内部人员不可能知道。而随浅知道,偏偏她还直截了当告诉顾泽涛她知道。
她向顾泽涛表明了她对他的信任,让他即使不愿意也不得不在将来停止插手此事。
随浅就是在赌顾泽涛对他们这群小辈的情谊,赌这份情谊是否足够深到让他袖手旁观,两不相帮。
她成功了。
随浅微笑着送走顾泽涛,临走时,顾泽涛又一拍脑袋,和她说起另外一件事情,“这阵子因为你的事情,少清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老头子对他很不满意,公司里也有一大批元老对他失望。就算有我和二弟的帮助,少清之后在顾家的路,也不好走。”
顾泽涛眼中划过淡淡的忧虑,毕竟之前的顾少清,已经眼看着就将顾家下一任家主的位置握在了手里,可如今一手好牌被他打得稀烂,原因不过就是一个随浅。
“我知道了。”随浅讷讷地应着。
正牌公公和她说,她的前任因为她快要众叛亲离被家里扫地出门了,那语气还倍儿伤感,这种情形多多少少让随浅有些尴尬脸红。
送走了顾泽凯这尊大佛,随浅就接到了莫文霆的电话,莫文霆说,他走遍大半个地球,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材料。
随浅在替他高兴之余,也意识到,这第二步棋,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