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们是什么时候在黑市开始卖东西的?这你还记得吗?”
方正业又询问了一句, 许文虎想了想,回答道:“时间应该不长,先前我没有听过他们的名头, 方哥你也知道的,我在黑市里混了两年, 在那块儿也挺熟的,之前没有听过他们这两号人, 他们大概是去年十一月的时候冒出来的吧。”
他不太确定地说道。
其实许文虎的胆子相对而言还是比较小的, 毕竟家里面还有个奶奶要照顾着, 很多事情他都十分小心谨慎, 赚钱多少都不打紧, 一切要以稳妥为主。
所以他差不多都是单打独斗的, 守着自己那一片过日子,其他的人事儿能不沾则不沾。
“黑市长期做买卖的人基本都是固定的,那些偶尔来卖卖东西的,我们基本不会注意, 毕竟没有路子的, 就是一锤子买卖,赚个外快而已, 跟我们是不搭噶的。”
许文虎解释了一番,又说道:“那两个人一开始来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的,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能耐,不过后来他们从侯哥那里截了一旦买卖, 大家也就注意到他们了。”
方正业不会无事烂干地跑来跟自己打问消息的, 许文虎没有多问什么,而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了方正业。
他心思细, 记性又好,遇到的事儿差不多离的都能记得,回忆了一下后,便将当时的事情说了。
“方哥你也知道的,做我们这一行的,其实都是零散买点儿东西,大批量购买的并不多,一旦有大买卖上门,只要有点门道的,那是抢破头都要去争过来。”
他们做的这种买卖,其实那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上面不稀得管他们的时候,就趁着机会多赚点,要是上面风声紧了,他们立马就得停。
所以小买卖啥的,大家顾及着面子和气啥的,基本上不会争抢,但如果十年九不遇地来了个大单子,那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这其实是他们行当里的不成文规矩,来的买卖谁抢到的是谁的,不兴背后下黑手,也不许使绊子给人搅和黄了,大面上绝对要过得去,抢买卖的时候争得急赤白脸无所谓,可过后那是绝对不能找对方麻烦的。
毕竟做生意各凭本事,你技不如人留不住客人,那是你没本事,怪不得旁人,大家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因为抢生意不成而要把整个行当的人都拉下水,那是万万不能成的。
在黑市里面能把买卖支棱起来,并且长期做下去的,那背后都是有人脉关系的,如非必要,没有人会上赶着得罪人的,除非坏了规矩的人把所有人给一网打尽,否则的话,他自己也甭想安生过日子。
侯哥在他们那块儿算是个挺有能耐的,他在日化厂那边儿有门路,还跟服装厂关系不错,能淘弄到不少好东西,他在这黑市里,也算是个人物了。
年初的时候,有人要一批劳保手套,价格给得不低,整个黑市里面能吃下这笔买卖的,也就只有侯哥一个人,大家伙儿原本以为这买卖铁板钉钉会是侯哥的,结果没成想,最后却被刘大头和那个叫六哥的截了胡。
“我听说他们用的手段并不是那么光明磊落,侯哥那边儿的生意几乎是已经谈成了,就差给钱的事儿了,结果他们临时给降了点价格,就把那买卖给弄去了。”
听到这里,方正业的眉头皱了皱,忍不住问道:“那个叫侯哥难道就没有跟对方计较?”
许文虎回答道:“哪里没有计较?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这件事情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刘大头和六哥那两个人还继续在黑市里面卖东西,他们有不少和侯哥他是一样的,从侯哥手里弄去了不少生意,但是侯哥好像并没有怎么计较。”
不计较,这就耐人寻味了,能张罗起买卖来的,谁是个简单人物?更何况是侯哥这样的人,在黑市里面也算是一号人物,就算不能对着刘大头和六哥使绊子下阴招,多少也会教训教训他们,让那两个人吃个教训。
可是偏生他们还真就在侯哥的眼皮子底下把生意给做了起来,而且还悄么声地抢了侯哥不少的生意,侯哥啥都没说,一直就这么忍耐着。
大家伙儿都觉得,那两个人背后的路子怕是挺广的,否则的话侯哥不会如此忍耐。
侯哥这名字听起来有些熟悉,方正业眉头微微皱起,想了想便问了一句:“你说的侯哥可是一个个头不高,长相普通,耳朵上还有个黑痦子的男人?”
他想起自己为什么觉得这个侯哥耳熟了,之前他过去黑市的时候,曾经跟个倒爷搭过话,那会儿刘大头就是过去生生地从对方手里抢了生意的。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刘大头对待侯哥的态度,以及侯哥最后的反应。
原来他们之间早就有过交锋了。
这些事情越往下查,就越让人觉得心惊,哪怕现在还不知晓真相是什么,方正业已经察觉到有水下藏得庞大脉络,有一条埋得很深的暗线已经微微露出了痕迹,只要将这条线给抓出来,就能将一连串的东西给连根拔起。
“虎子,对侯哥这个人,你有什么看法?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侯哥在黑市里的时间挺长的,许文虎对他倒是挺熟悉的,出乎方正业预料的是,许文虎对侯哥的评价还是挺高的。
“侯哥是个挺仗义的人,而且还很有本事呢,我之前听人家说,城西这边儿原本是没有黑市的,大家就跟游击队似的,到处乱窜着卖东西,买卖做不大,也赚不到什么钱,还得担着挺大风险的。”
说着,许文虎陷入了回忆之中。
在这个什么都要靠票的年代,很多东西就算是你有钱都是买不到的,而黑市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顺势而生的。
但是这到底是灰色地带,干这个是要担着风险的,稍不注意,就得被抓到公安局里面去,而且形不成气候,没有固定购买的人,始终不算是个正经买卖,想要靠着这个吃饭是很难的。
但是大约五六年前吧,也不知道这个侯哥用了什么法子,反正是在城西这片废弃的工厂场地上,将黑市给张罗了起来,不少倒爷们都聚集在这里卖东西,而那些买家也都知道城西有个黑市,不要票,啥东西都能买得到,天长日久下来,这黑市也就成了现在这样的规模。
“黑市里面的挺多规矩其实都是侯哥立起来的,所以这片地方跟其他的不同,其他地方那些人为了抢生意,啥事儿都能做出来,最后闹腾下来,谁都落不了好,但是我们这边儿不一样。”
他们规规矩矩做生意,遵守着黑市里面的规则,只要不闹事儿啥的,总是能把生意给做起来的。
许文虎开始做这一行的时候,原本还以为像是自己一些懂行的朋友说的那样,会很危险的,结果没成想到,他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危险,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侯哥。
但是虽然这黑市是侯哥一手张罗起来的,也是因为他的存在才发展到如今这个规模,可是人家从来都不在黑市里面充大头,也不会像是其他那些张罗黑市的人一样,要从他们倒爷手里面划拉钱,要他们交啥人头费场地费啥的。
侯哥为人十分敞亮,只说这地方就是给大家做买卖用,赚个糊口钱的,能做下来,靠得是自己的本事儿,他并没有做什么,让大家不必把他给架起来。
“因为这个原因,大家也都挺敬着侯哥的,之前黑市上有些纠纷啥的,也都是侯哥出面解决的……说句实在话,如果不是因为侯哥的缘故,这黑市估计也不会一直存在着。”
在许文虎看来,侯哥的路子很广,而且上面估计也是认识人的,要不然的话,这黑市不可能一直存在,长久以来也没有人过来找茬,他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和人争生意争失败了,而且在对方用了不怎么光彩的手段之后,竟然还会容忍对方的存在,这怎么想都不合理。
从许文虎这里得来的信息不少,方正业陷入了沉思之中,手指头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起来,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而看到他这样子,许文虎也没有打扰他,乖乖地坐在一旁等候着。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之后,方正业突然起身,说是要回去了。
见他要走,许文虎微微一愣,随即说道:“方哥,马上就要吃完饭了,你现在走算是咋回事儿?今晚上我来掌勺,你尝尝我的手艺……”
人家好不容易上门一趟,许文虎哪里能让人不吃东西就走呢?他盛情挽留方正业,不过却被对方给拒绝了。
“不用了,我爱人还在家里等着呢,我总不好留她一个人在家。”
方正业笑着说道,并没有留下来吃饭的打算。
许文虎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来,方正业现在已经成家了,可跟过去不一样了,他索性就没有再留他了。
“今天我问你的这些东西,你不要告诉其他人,知道吗?”
许文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方哥你放心吧,这事儿我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虽然不知道方正业问这些话到底是想做什么,但是许文虎这人很有分寸,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还是明白的。
与许文虎聊完了之后,方正业去跟许奶奶说了一声,这才骑着车子离开了。
而许文虎一直目送着方正业骑着车子走远了,这才关门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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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正业出来的时候时间还早,不过现在太阳西移,远处的云层被染成了漂亮的橘红色,再过一会儿,天估计就要黑下来了。
他一路将车子骑得飞快,很快便到了封工。
到了家门口之后,他看到门上面挂着的大锁头子没有动过,就知道应该没有人来。
正当方正业准备开门进去的时候,一道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正业,你总算是回来了。”
方正业开锁的动作停了下来,回头看了过去,便瞧见方贤德正大步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大伯,您怎么过来了?”
方正业停下开锁的动作,回头问了一句。
方贤德看着结婚之后比之前变得更加光彩出众的大侄子,开口说道:“我今儿过来是让你带着苏工到我家去吃饭的?”
按照他们这边儿的风俗,新婚之后第一天是要带着媳妇儿回婆家吃饭的,方正业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但是他这个大伯还在呢,他怕方正业忘记了,就想着招呼着他过来吃。
不过中午吃过饭之后,方贤德派方正堂过来了一趟,回去却说方正业家门锁着,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方贤德便想着自己下班之后过来一趟,看看人回来了没有。
虽然进了新社会之后,很多老以前的乡俗啥的都不讲究了,不过就算不讲究那些乡俗啥的,新媳妇过门了,吃个饭认认门啥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这样啊,大伯,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大家都是一个厂子的,哪里还能不认识?”
方正业不太确定苏清影愿不愿意去,下意识地便想要回绝了。
然而方贤德却说道:“正业啊,我这个做大伯的都亲自过来请你了,你难道连这个面子都不肯给我吗?你这样我可是会难受,你跟大伯我真生分到这种地步了吗?”
不过是上门吃个饭而已,他家里那边儿都已经准备齐全了,自己还亲自上门过来请他过去,方正业这都拒绝,不愿意跟他一起过去,方贤德便越发觉得这个侄子跟他是生分了。
“之前大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大伯跟你赔个不是,你别记恨大伯成不?”
眼见着方贤德的语气都低落了下去,整个人看着蔫不拉几的,一下子都老了好几岁。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方正业倒是也不好拒绝对方。
“大伯,您瞧您这话说的,我一直敬重着您,我父母去世后,您帮了我很多,这份情我一直记得呢,我这不是不想让您麻烦吗?既然您一定要请我们去,盛情难却,我会带着清影过去的。”
见方正业答应下来,方贤德这才松了一口气,面上重新挂上了笑容,他交代着方正业赶快带着苏清影过来,而他则先一步离开了。
目送着方贤德走远,方正业方才打开锁进了家门。
书房的灯还亮着,苏清影大概自他离开之后一直待在书房里面没有出来,方正业先去洗了洗手脸,这才进了书房。
苏清影此时正在埋头写着些什么,听到开门声后,她头也不抬地说道:“正业,你帮我烧点水过来,我水壶没水了,有些口渴。”
方正业没说什么,转身去了厨房。
厨房旁边的小蜂窝煤炉子上一直坐着水,先前炉子封着,水一直都是温热的,现在他将炉门打开,没一会儿的功夫,水壶里的水便坐开了,他先将暖水瓶冲满了,又在大海碗里面倒了一碗水,等重新把水壶灌满,炉子封上,海碗里面的水稍微晾凉了一些。
他又拿了个碗来回荡了荡,接着往手腕上倒了一点试了试水温,确认温度正合适,这才将海碗里面的水倒进了搪瓷缸子里面去。
方正业一手端着搪瓷缸子,一手拎着水壶进了书房,将暖水壶放好后,他才将搪瓷缸递了过去。
“喝吧,水温正好入口。”
苏清影接过杯子,咕嘟嘟地将缸子里面的水灌了下去,等到喝饱了水后,随手将搪瓷缸递了过来。
方正业将搪瓷缸接过来放到一边,眼睛从桌面上扫过,发现苏清影正在纸上面写写画画,那一串串的数据和图形看得方正业眼花缭乱,完全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
他没有打扰苏清影,而是安静地坐在一旁,随手捡了一本书看了起来。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后,方正业听到写字声音停了下来,这才抬头看了过去。
苏清影大约是真在书房里面窝了一下午,此时看人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头,这是写字儿多眼睛用过度
了。
她揉了揉眼睛,瞧见方正业在一旁坐着,便笑着问道:“你回来啦,今晚上咱们吃什么?”
方正业笑了笑,走过去帮苏清影揉着肩膀,这才把方贤德过来请他们吃饭的事情说了。
“你要是忙得话,就不用过去了,只是吃顿饭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儿,别耽误你的时间。”
苏清影今儿下午确实有些忙,不过该做的事情刚刚差不多已经做完了,晚上只要收个尾就成了。
她想了想,说道:“还是过去吧,方会长不是你大伯么?他既然亲自过来请,又有这样的风俗和规矩,我们还是去一趟吧。”
说着,苏清影抬手拍了拍方正业的肩膀,笑着说道:“正好晚上省得你忙活了,我们去吃现成的。”
对于到方贤德家去吃饭,苏清影真没有什么顾忌的,她和方正堂的事情早就说明白了,见了方贤德他们,也不会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若是自己忙得时候,这些人情来往自然是能免则免,不过现在她没什么事情,还是走一趟的好。
敲定了要过去后,苏清影便回房间去换衣服,而方正业则收拾一些带上门的礼物。
新婚夫妻上门,也不需要带什么贵重的,糕点和麦乳精各样带上一盒便足够了。
两人收拾好了之后,便准备过去了。
“要不要我骑车带你?”
苏清影拒绝了,表示他们还是走路过去,就当是锻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