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听到孙乐这么一说,身子不由一僵,本来欠身的动T(来。
这一下,燕四和赢十三看向孙乐的目光中更加充满探询了:这丑陋稚女居然只是一句话,便令得姬五不由自主地听从于她,难不成,这小丫头还是个人才不成?
五公子只用了一会功夫,便完全静下心来。
他在众人的注目中,头微微一抬,迎上了赵王后的目光,叉手说道:“诺,还请赵王后出题!”
这小子居然无惊无怒!居然如此沉得住气!
一时之间,看向姬五公子的众人中,已添了不少凝重审视的目光。
赵王后对上五公子平静中透着沉稳的俊脸,不由灿烂地一笑,她清了清嗓子,沉吟了一会才说道:“姬五弟听好了。昔日殷纣王有一句话,说是“我生不有命在天。”殷商的天下既然来自苍天任命,它又因何被大周所取代?如果说大周也是禀天命而取代殷纣,那当今之世又因何而诸侯力政,天子式微?”
赵王后这席话说得很慢,一字一句重重地咬出。她那一字一句说话的腔调,仿佛不是在发问,而是在照文背诵。
此时此刻,殿中的众人都明白了过来!这个问题大有来头!
确实,这个问题大有来头,它居然与前阵子在徐夫人府中时,赵大王子所问出的“天地之始,帝禀天地之命而为天之子。那么,这天之子能永乎?如果能永,商因何可以代夏?”这问题有异曲同功之妙!
不过与大王子的问题不同的是,大王子的问题清楚明白的把他的野心坦露在世人面前,而赵王后却是以一种讨论当今局势的姿态问出。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这个问题地本质。是代表了当世领导者对于王权更替地思考。
那些野心家敏锐地看到了大周王朝地衰败。他们渴望能代替周天子而得天下!可是。他们地骨子里又对苍天有着畏惧。他们在谨慎地寻找着天命。强烈地渴求着某一个智者能给他们一个答案。能让他们明白苍天地意愿所在!能给他们地野心提供一种理论依据!
这样地一个问题。已不是如赵王后这样地无知妇人所能问出了。
一时之间。无数双或妒忌或庆幸地目光都聚集到了五公子身上。那些人妒忌。是因为他们想到。令得赵王后问出这个问题地。多半就是本家。本家派来地人这样指名道姓地向五公子询问。自是因为对他极为看得地缘故。
而庆幸。则是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太惊人了。如今天子虽然式微。可周天子还在!五公子如果真地圆满地给出了答案。只怕会成为千夫所指!
每一个人在此刻心口都在突突地直跳,这个问题确实是个机遇,可是它更是一个含着极大危险的机遇。如果自己站在五公子的立场,却如何回答是好?
众人才这样想着,马上又都反省过来!这问题可不是一般的问题,这些年来虽然没有人明目张胆的问起,可天下的智者贤士又有哪个没有着重思考,苦苦求索?这个问题根本没有人能给出圆满的答案,而五公子只是个少年郎,他就算再聪明,怕也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的。
五公子抬头定定地与赵王后的目光相对。
实际上,此时此刻,他的胸口是砰砰地跳个不停。他这样定定地看着赵王后,目光却没有焦距。
他的咽中有点发干,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眩晕状态中。就在刚才出门的时候,他才在孙乐的提醒下把这个问题整理出一个眉目来。现在,就算天下人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却是有能的!
可是,他应不应该答呢?如果答了,他就会把自己置于风尖浪口当中!天下大乱也就罢了,因为天下只要一大乱,他凭着自己的所知可以成为任何一个具有勃勃野心的王侯的座上佳客!可是,如果天下没有大乱呢?那自己就会成为忠于周天子的众人的眼中钉了!
这是一个事关终身的决策!一旦选定他就避无可避!他只要把自己所整理出来的说出来,就一定会处于风尖浪口之上!
五公子只是个纯良的贵族子弟,他生平还没有遇到过这样难以决策的时候!
孙乐坐在五公子身后,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她知道,此时的五公子定然是天人交战。不过,这个时候她不会替他拿主意了。这是一场事关终身的赌博,五公子又并不是一个野心家,他的命运如何,末来如何走,得由他自己作主!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五公子,连一侧漫不经心地靠着塌几品着小酒的赢十三,也坐直了身子,双眼紧盯着五公子!
不过,与众人不同的是,赢十三在盯着五公子的时候,不时抽空朝孙乐看上一眼。他当然什么也看不出来,五公子的这个丑陋稚婢,一直静静地低着头,仿佛根本就没有感觉到殿中的暗流涌动一般。
在一阵沉默中,五公子站了起来。
五公子本来便长得丰神俊朗,此时此刻,无数的灯火照在他明澈如水的脸上,照在那清澈而又深邃的眼神中,一时之间,这个平素纯良的美少年,竟是显得光华夺目,动人心魄。
孙乐跪坐在五公子的身后,她没有办法看到五公子的脸,自己也没有感觉到那令人目眩的光华。可是,她却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此时此刻,五公子十分自信!自信使得他颀长的身躯挺得笔直,使得他一向文弱的气质显出一种深沉来。
这样的姬五,令得众人都是心头一惊,同时,一个念头浮出众人的脑海:难不成,这个黄口稚子,还真的有什么远见卓识不成?
五公子静静地看着前方,看着赵王后,他在扫视过众人后,清声说道:“天之始终,无不有序!姬五不才,得阅本家丘公所著五行衍生论。”
五公子提到‘五行衍生论’五个字时,众人都露出一丝不解。丘公所著的五行衍生说,已经广为流传,天下贤士罕有不知者。这五行衍生说,归根究底不过是巫盅之术,测应天象之用。虽然近年来有人把它与治国理论联在一起,却不过只是胡乱牵扯,大体都不脱巫盅天象。姬五在此时提起它,却与赵王后所问的问题有何关联?
五公子话音一落,众人便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孙乐倾听了几句,这才明白原来在这个时候,五行衍生论还没有为政治所用!是
在来的路上,五公子给她看的竹简的内容极为简T算联系到治国,也是通过天象隐喻而成。根本就不是她所知的后世广为流传的‘五德终始说’。
她平素看的五公子所记下的只字片语,居然是他在这个世界的首创!
想到这里,孙乐目光灼灼地看向五公子,有点激动地想道:创立学说,解决时事,原来五公子居然在这方面有如此天赋!他居然如此不凡!
这种激动,是历史时刻将要被见证的激动!
众人的窃窃私语声,在五公子清亮的扫视下渐渐止息。
等众人稍一安静,五公子的嘴角浮起一抹明亮的笑容。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诸人,清声说道:“不错,正是五行衍生论!天生万物,无不归于金木水火土五行!而木克土,代土,金克木,代木,火克金,代金,水克火,代火水,代水,从土开始,经过木、金、火、水,又回到土。”
他朗朗地声音在殿内传响着,“不过,姬五以为,天与人相应,天与地相应!天地万物,与人世万象,无不息息相映!金木水火土可以是天地万物的自然衍生。“
姬五公子说到这里,声音突然一提,朗朗地说道:“凡是帝王将要兴盛,天地间必有相应的祥兆显出。黄帝之时,天先见大蝼,黄帝曰:“土气胜!”因为土气胜,故是时以黄为贵,以黄为旗!其事则土。到了禹的时候,天先见草木秋冬不杀,禹曰:“木气胜以青为贵,以青为旗!其事则木。及汤之时,天先见金刃生于水,汤曰:“金气胜文王之时,天先见火,赤鸟衔丹书集于周社,文王曰:“火气胜胜,故其色以赤为贵,以赤为旗,其事则火。”
五公子这一席话丢出,直丢得众人眩晕不已。一时之间,殿内鸦雀无声,五公子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众人心中回荡不已。
姬五公子侃侃说到这里,目光炯炯地看着赵王后,“刚才王后问了,殷纣王说过“我生不有命在天。”殷商的天下既然来自苍天任命,它又因何被大周所取代?姬五看来,殷纣虽然得自天命,但他若不能敬德保民,就会失去民心,上天也会根据民心的向背,把天命从殷纣那里收回来,转交大周。”
姬五一口气说到这里,口有点干了,旁边听得目眩神迷的燕四连忙端起几上的酒水递到他的手中。
五公子仰头把酒水一饮而尽后,把酒杯朝几上一放,继续朗朗地说道:“王后刚才问了第二个问题:如果说大周也是禀天命而取代殷纣,那当今之世又因何而诸侯力政,天子式微?
至于这个问题,便是姬五今日所要说的重点!于今之世,火德已微!天命已改!代火者必水也!”
五公子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在一室或愕然或沉思的族人中微微一笑,说道:“王后的问题,姬五已回答了,还请王后赐教!”
赵王后愕愕地看着侃侃而谈,神采奕奕的五公子。她头脑简单,对于这天下大事并不怎么了解,连姬五所说的这席话都不是特明白,哪里能有什么赐教?因此,她呆立了半晌,才讷讷地说道:“齐五弟请坐,请坐。”
孙乐静静地看着跪坐得笔直的五公子,这个时候,一室之人看向五公子的眼神全都变了。在这个时代,有知识的贤士本来便极珍贵,而这种能说出石破天惊的理论的贤士,更是世人仰望的存在!
她的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心中有点开心。那一天她在书房中提起,“五行里说,秋属金,主肃杀。嘻嘻,咱们大周可不也是属金么?旗用金色,卒用金枪。可是这样一说,那金的肃杀之气都现出时,岂不是到了强极转弱之时,会不会也与天地间的气侯变化一样,轮到那冬水取而代之?”
这一句话虽然简单,对于五公子来说却有雷霆万钧之力,令得他茅塞顿开,因此也有了今日这一席话。不过,孙乐的话也仅仅是起了提点的作用。换作别人,就算她说得最明白,怕也不能因此创造出一种学说来!
孙乐很清楚,五公子这一席话并不简单,它就是后世阴阳家赖以成名,指导着天下改朝换代的“五德终始说”。只不过,在原来的时空里,创造它的人是邹衍,而这个时空中,提出这个理论的则是齐地姬五!
五公子只凭这一个“五德终始说”,便能得到天下间所有野心家的推崇和尊敬!只怕从今日之后,天下间再也没有人对他稍有不敬了!
孙乐与众人不同,她知道这个天下一定大乱!她更知道对于各大野心家来说,五公子这套理论的贵重之处!在这样的盛名之下,五公子和众人所担心的种种危机根本不足为惧!
在座众人中,绝大多数都是当世贤士,他们也很快就明白了五公子这席话的价值。
最初的震惊之后,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他们一边私语,一边打量着姬五公子。连齐地姬府这一席中,三公子和十九公子,姬城主等人都在不时向他看来。他们看向五公子的眼神中,有不解,有震惊,也有迷茫。在他们看来,五公子是一夜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
三公子面色复杂地看着五公子,他突然发现,自己与这个平素看起来软弱无能的弟弟之间,已经有了天地之别!
当然,对五公子这一席话颇有置疑,并不以为然的也大有人在。这时,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公子站了起来,他冲着五公子叉手行礼后,就要开口质问。
不过,他的口还没有开,主座上的赵王后头微侧了侧,朝殿后侧的帏帐中瞟了瞟。然后转过头是一声清咳。她清咳了几声,在中断了那个青年公子的问话后,慢腾腾地站起身来。
赵王后目光复杂地盯着五公子,声音有点沙哑地说道:“今日问难暂了,诸位族人请回吧。”
啊?
众人正是兴头上,万万没有想到赵王后竟然下了逐客令。一时之间,那些还有不满的少年公子都向赵王后看来。不过,不满的也只有他们,坐在他们身边的诸人,一个个都低头沉思,喃喃自语不休,显然还沉浸在五公子所说的那席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