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欲假装看戏的芣苢在綦乔之的惊呼之下总算是装不住了,瞪大了杏眸瞅着綦惬之,眼波惊涛足见怔忡之色。
想这綦惬之也非寻常人物,于惊呆,惊诧,惊忡的三道惊奇视线赤裸裸的注视之下尚且悠闲自得拨着花生来吃,并且溢出了胜利的喜悦瞄着綦乔之难免得意:“妹子,你听得不错,我对这位福苢姑娘一见钟情,继而两情相悦互定终身。”
薄言脸色阴晴不明,许又是过于震惊忘记了皱眉,僵硬的脖子扭转,维持同样的表情望向芣苢:“是吗?”
芣苢转首回视薄言,只觉那向来水波不兴的星眸似极力隐忍着重重失落与忿然,激得秋潭深深涟漪叠叠。
芣苢顿感惴惴慌乱不安,一时语塞,只下意识地摇首摆尾企盼薄言切勿相信一家之言。
而綦惬之似存了心要看这方热闹,好死不活的施施然又补上一句:“愚弟打算明日便下聘,自古以来长兄如父,南阳离鄄城十万八千里,只好请义兄代为修书相告,承了这门亲事。”
綦惬之话尚未落全,芣苢便蓦地惊遽而起,纤纤玉指指着綦惬之抖了又抖,意外加惊遽迫使得芣苢连张了几次嘴也未吐出个只支片语,待好不容易把舌头捊直了却听綦乔之含了几分笑意佯嗔道:“这若是两情相愿的也便罢了,哥哥也不怕唐突了美人吗?”
这话表面看似单薄,但其中的意思却是丰富多彩,不同的人以不同的心态解得意思也自是不同。芣苢看似古灵精怪,毕竟入世不深,心思难免纯净。心中正是苦闷憋屈,单纯地将綦乔之这番话渡为知己,是以巴眨了眸子盈盈亮的瞅着綦乔之连番猛点其头。
然则薄言脸色益发阴沉,直勾勾的盯着綦惬之极力隐忍。
而那綦惬之不亏商人本色,脸皮甚厚,总是很会把握住恰到好处的火候,再添料加酱的给对手一个致命的打压。
只见其握了芣苢尚指着他的手拉来面前,凝注着芣苢,含情脉脉中注了几丝哀怨:“苢儿,方才在隔楼,留芳问你是何许人,我称是綦家未来少奶奶,也未见你拒绝。”称谓上也变得亲密无间,如此更是叫薄言信服,怒火中烧。
而芣苢此刻被綦惬之这样一惊一悚得直接甩入了云端,一头雾水甚是浓郁,张大了嘴,巴眨着眼,俨然是太过于惊悚而忘了将手抽回:“啥,啥?”
“留芳还问我们讨喜酒吃呢,你害羞的囔着肚饿躲了出来——”
“够了!”薄言皱眉蹙目,额上青筋乍现,视线自两两相握的手移向芣苢,醋海翻波难以自制,脖然道:“你,果然轻浮!”
戏台上那花旦柔腰一定,兴得台下看官鼓掌叫好。
薄言的音量不重,很快便被淹没了去。然则那铿锵有力的声色,好似一块沉重的巨石,蓦然掷入芣苢的心海,激起千朵水花万层巨浪。
芣苢心悸阵阵,木然注视着薄言,眼里尽是不置信:“你,你说什么?”
薄言怒意未消,许是种了魔障,竟无视芣苢的满目痛楚,咬牙冷语又掷:“轻浮,我说你果然轻浮。”
“轻浮?轻浮是何意?”芣苢眼眶已红,仰头望去,漆黑如墨的瞳仁左右不断的浮窜,意图将溢眶的泪堵回眶里,却是徒劳。
“苢儿?”綦乔之底底唤着声,想要打个圆场,却又震撼于薄言的怒意。
芣苢置若罔顾,欲抻手抹去那不甚乖巧的泪迹,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手扔被綦惬之抓着,便猛然使力抽出:“师哥不曾告诉这‘轻浮’二字该作何解,我且问问他去。”言闭提步便冲,却与奉茶而来的店小二撞了满怀。
芣苢被撞倒在地,迎头落下几只空茶盏,接二连三的砸歪了芣苢的道髻。芣苢被砸了嗡嗡绕耳直接绝了綦乔之的叫唤声和店小二提着茶壶躬身致歉声。芣苢木讷的抬起头,但见一张俊朗的脸蹦入眼际,嘴巴一张一合,却嗡嗡地听不清他说什么。芣苢一掌拍去眼前递来的手,撑起摇晃的脑袋勉强爬了起来,嘴里只重复着说道:“问师哥去,问师哥去……”
抬腿欲走,却被眼前的人抓住了胳膊,芣苢甚觉碍事,咬了牙提腿茫然一踢,只见眼前之人松开了她的双肩弯下了身去,便趁机撒腿跑出兰宛馆。
奔跑中也不只撞了谁,推了谁,只觉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轰堂一片甚是狼藉。
赤热的日头顶头高悬,刺痛了泪眼。芣苢抬手摭目,才觉刺目之感稍稍援解。大街两旁的小商小贩,守着一方小铺躲在遮阴处打着盹儿。路上廖廖无几的行人或披了马褂汗流浃背的推着独轮车,或挽着沾了泥的裤管拖着沉重的步履施施而行,或戴着斗笠飘着道袍策马嘶鸣擦肩而过。
可是,人海茫茫,自行其事,独独不见车云子。
猛然,芣苢的视线索定在那位骑马奔驰而过的道人身上,此人体格健硕三大五粗神似车云子。芣苢不及细想便策步追赶,挥手直呼:“师哥,师哥等等小道,师哥……”
谁料才奔出百步左右,忽觉后颈处一痛,接着是昏天暗地的黑。
只闻吁一声扯住马僵,马扬起前蹄一番嘶鸣,停在原地旋转踏步。车云子转头回望,大街上懒懒散散的个把行人,哪见得半个熟人?便自鞍袋中取出水壶猛灌了两口,自嘲道:“这天气晒得贫道不仅双目发晕,连这耳朵也有了幻听。大概是思念师妹过甚,一路下来,总觉得师妹在眼前晃动,唉!想多了,想多了,找到师妹最是要紧了。”言罢力甩马僵高喝,扬起尘土继续赶路。
恢复神志之初,旦觉腰身无力,手脚发麻,颈项处仍有阵阵刺痛。芣苢于心中下了一个定论:也不知是谁,狠心下得如此重的手,定非善类。
得此结论,芣苢乍感惊慌,莫不是被强匪给逮了?
惊慌之意直冲天灵,即刻冲得神志清明,然而眼皮沉重,几经努力才将如胶似漆的上下眼皮撑开。
入眼的黑使得芣苢惊慌更甚,举目四处查看,黑屋无窗,闷热非常。唯见头顶几屡月光掺着几丝凉风湛入墙缝,轻柔地抚下送来鲜少的光明与清凉,还算得几丝安慰。
芣苢混身香汗淋淋,脖子上粗了个把的枯草疼痒难分,颇是折磨。挣扎着欲要起身,才知手脚被反绑再背后,连成一连,牢固非常,侧身横亘在稻草堆之中只可动得了方毫。嘴巴倒是未被塞住,但芣苢竖了耳朵将听了小会,只听得青蛙呱呱鸣叫甚是聒噪。依此推断就知此处不是荒郊野外就是穷巷陋室,偏僻荒芜人烟定然稀少,是以呼救亦是罔然,不如省口力气才是。
可是处在这样的环境,饶是省了力气,但总有一抹两抹的情愫叫紧张害怕的在心中蠢蠢欲动。也不知昏迷了多久,也不知还要再过多久,薄言才能寻来——想到薄言,止不住的,泪水潸然,于是委屈,害怕,孤单,紧张,各路情愫一股脑儿均是借题发挥般喷涌而出。
“呜哇……”这确实是一个宣泄的好地方,可以尽可能敝开胸怀嚎啕恸哭,哪怕热泪滚滚流成河也不会有某某人或某某人打搅。老天果真是待她文芣苢不薄,知道她心里委屈,便特特为她挑选了这样一处良所将哭——“鬼……鬼,鬼哭个啥,让,让不让老……老子睡,睡了?”呃,老天待她很薄,真真薄及了,连哭他一哭的权利都没有。
当然,芣苢一向很会迎合逆境,从不让自己吃不该吃的亏。好比是现在,虽然满腔热泪需要奋涌却还是乖乖巧巧地止了声,只是难抑抽噎起了哭腔道:“这里即黑又可怕,且又渴极了饿极了,就不许姑娘我哭上一哭嘛,天理何在啊,王法何存啊?”完后禁不住呜呜咽咽的又继续哭了起来。
“得,得得了,你……你,你还越来越,越有劲了,这还有完没……没,没完呢?”说话之人口舌不甚利索,动作倒是利索的紧,这门踢得也是相当粗野外加有些威慑,生生断了芣苢的悲鸣。
逆了光,只瞧得外形高高瘦瘦的一人,身上的布衫成条七凌八落的挂着,于这样装扮的人,不是地痞流氓,就是。芣苢一面瞪大了铜铃般的杏眼充满了警惕死死地盯劳了他,一面问得小心翼翼:“你,你何许人,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苦将我关在这个黑不隆冬的屋子里?”
“老……老,老子见,见你这小娘……娘,娘皮长得水,水嫩嫩的,也不,不忍心把你关,关在这里受,受那个罪,罪的。”那人往怀里摸出火折子,往前跨了两步,点燃了面前方桌上的一盏桐油灯。
灯火照亮一方天地,同时映得那人一脸堂亮。此人长得坑坑洼洼不甚干净,半脸的胡渣和破烂的衣衫托出此人落魄的田地。且听那人好像大着舌头继续道:“唉,可……可惜呐,收,收人钱,钱财,替人消,消灾。哝,桌……桌,桌上有馒头和,和水。”
“你看,我这样绑着手脚怎好吃东西?这位大哥,求求你,给我松了手,填了肚子你再绑了,可否?”芣苢尽量地咧了嘴露出一口洁白的贝齿,笑得甜甜腻腻的甚是讨喜。
“小……小,小娘皮,老子在这一行摸……摸,摸爬打滚了这,这么多年,这一丁点儿的眼,眼力劲还,还是有的。老,老子这头给你松……松,松了,你回,回头给老子一捧,然……然,然后跑了老子怎,怎么交差?”那人挠完脖子,拿了桌上的一碟馒头和一个水壶慢慢吞吞的走向芣苢所躺的稻草堆前蹲下,就那脏兮兮的手抓来一个馒头便往芣苢的嘴里塞,动作甚是粗鲁。
馒头早已凉却,咬在嘴里又冷又硬的甚是有嚼头。芣苢咬断馒头干巴巴的嚼着,垂下眸子嫌恶地瞅着滚落在稻草堆里的另半个馒头,以及馒头身上五个华丽丽地的黑指印。
那人见芣苢咽得艰难,取来水壶拧开盖子斜来芣苢嘴边灌着,这次的动作还算小心不至于令芣苢呛着。
芣苢咕隆隆一口气灌得甚是痛快:“大哥,你人真真的好。馒头馒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