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如钢珠如铁蛋,一颗颗滚下来愣是压得苟佑群口不能言,嘴不能还,最好只得气闷的干瞪着妇人。
妇人得意非常,挥挥手叫人带走芣苢,临出中堂前,苟佑群出言喝道:“慢着!”
压着芣苢与车云子的士兵依言顿住,只听苟佑群道:“苢儿,我对不住文家的信任,我……”
芣苢惨淡一笑:“天要亡我文家,伯父无需自责。”
芣苢本就箭伤未愈,又因连日奔波,能安全到达邑昌只因心中那股信念在支撑。如果信念瞬间崩塌,如山崩土裂那般干脆得另人绝望,绝情的芣苢连夜高烧不退。
牢狱之中无药可治,车云子又与芣苢分开关压,眼看着芣苢昏昏沉沉心急不矣,连呼带喊却只唤来妇人的一声警告与两床绵被,芣苢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听完那狱卒传话后终于陷入了彻底昏迷。昏迷前,只记得那话是这样警告的:“夫人有令,不要以病痛博人同情而妄想趁机逃走,此次不予追究,下不为例。”以来车云子歇斯里底的叫喊。
只觉周身处在火炉里烫热难熬,芣苢四处张扬的臂膀,企图拨开这炙热的火炉,可是除了入手的只是轻袅袅的热气外一无所获。
“热,热……”芣苢用着干涩的喉咙勉力发出这两个字已经是个极限。
不知是上天怜她身世,只觉一股冰凉沉处额际,稍稍退去炙热的温度。幽幽睁开双眼,所见之前一片雾蒙蒙瞧不真切,勉强抬起绵软无力的手欲挥去眼前的蒙蒙浓雾,却是力不从心,只提到半处便无力垂下,幸叫人握在手中,不至落在某处。
眼睑无力抬了力,又重重的合上粘在一起,合上之前那握手的人也只落得半个黑影,又陷入无边无际的昏迷。
再次醒来时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拢在周边的炙热虽不大好,却也稍稍缓解。只是觉得那光线甚是刺目。欲抬手来遮挡刺止的强光,才觉靠榻外的那只手仍被人拽在手心里,拽得是那样的紧,那样的用力。
睡眸望去,却见一人伏在榻边睡着了。那一惯的纯白长袍染了灰尘卟卟,那熟悉不过的侧脸,那叫她红鸾星的眉目。此刻再见,芣苢心中不该做何感想,原来死之前的回光返照,真的可以见到想念的人。也算是上天对她红颜薄命的一些补偿。
腾起另一只的手,缓缓抚上那紧锁的眉。许是这一抚惊醒了不曾深睡的薄言,但见薄言猝然抬头并叫了声:“苢儿。”
这脱口而出的一唤,更是甜甜地腻在了芣苢的心中,若不是深深念着她,这一声也不会唤得如此急切,如此忘我。
待薄言双目的焦点集在芣苢身上,方柔下脸色道:“苢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睡了两夜,急死我了。”
“死到临头,还能见一见我的薄言哥哥,真好。”芣苢勉力一笑,没有血色的唇映得脸色更是苍白,连着那笑也是苍凉而无力。
“傻苢儿,尽说些糊话,你怎会死呢,只是高烧而矣,退下便没事了。”薄言将芣苢的手握在嘴边亲了又亲,似经历了某个生离死别后重逢的欣喜若狂。这叫芣苢有些无所是从,不知该不该如薄言那般,放开心怀去狂喜一番。
甜甜腻腻的一派发自内心的喜悦,芣苢蓦地想到了什么,伸手拧自己的脸颊,这下意识的出手竟疼得她咧嘴倒吸一口凉气,惊得霍然起身,转手抱住薄言,悲喜交夹:“薄言哥哥,真的是你,原来不是回光反照,也不是做梦,真的是你。”
扑在薄言的怀里,尽情讨取那一点温暖,薄言亦是紧紧的揽过芣苢的双肩,那股力道好似只盼着要将芣苢抱入他心里去:“下次,下次不能再对我不告而别。若你有个三长两短,要曾相过我一人的孤独?”
直到芣苢直囔着喘不过气来方才作罢。芣苢抬起身子,一翻欣喜也使的她冷静些许:“我明明是在将军府里的地牢里,怎么会在这里?还有我师哥呢,他可好?”
说话此,薄言尚存一心愧疚:“车云子道长更在卧房里休息,你昏迷后他不眠不休的督促着邑昌城里的大夫,不容他们有一丝懈怠。直到你有些起色方才回房睡去了。”顿了顿,薄言缓声道,“你留书出走,我便猜得你可以来寻苟将军,你丢开我,可是想好了要嫁给苟蠡那个混蛋,以此来求苟将军出面救你爹娘?”
“我,我……”芣苢被戳中要害,垂头答不出话来。一切似乎这么突然,谁能料到薄言竟然知她至此呢,且神通广大似一切难不倒他。如此,芣苢又该如何应答呢,不管怎么回,都是诡辩与敷衍。
“你可知,这苟蠡长的何等模样,是美是丑,是孺子还是莽汉?”
“我,我别无选择,爹爹秋后问斩,姑母的案子又容不得我们查,除了此法,我再想不出其他法子来救他们。”
“可是你的意图早被人窥视,你不仅救不出你爹娘,反正自投罗网,再无翻案的机会。”薄言不是苛责芣苢,只是对她的作法不甚苟同,一想起芣苢丢开她要去投入别人的怀抱,心里不由的就醋海翻腾,即便那人是他自己。
“我偷听到你与姮姐姐的谈话,即使没有人,姮姐姐亦会照顾你,可是我若对爹娘撒手不管,他们只有死路一条。不过幸好丢开了你,才不至中了皇上的诡计全军覆没,留你救我与师哥地牢,不然哪里命与你在处呢。”芣苢蓦地一扫郁闷之气,说得轻巧自在。
如此,反倒让薄言愈加愧疚。可是望着芣苢道:“明明是受了青木道从所托要保护好你,却让你受苦。明明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你便更要护你周全,反倒因为此叫你推开我,或许,我不该喜欢你,如此你还能待我如待你师哥一般没有负担。”薄言颦蹙俊眉,一副郁结难安的样子。
芣苢何时瞅过薄言这般纠结的面孔,只温声宽慰道:“我师哥是修道之人,而我师傅曾经助皇上逃过一劫,皇上对他多少还算敬重,有了这层颜面,我师哥不会有难,倒是你,我怎能忍连累你。姮姐姐说的对,淑妃认定了我是眼中针,必除之而后快,你护得我一时,却护不了我一世。”
薄言嘴巴呶了呶,道:“苢儿,其实我……”
此在此际,房门吱的一声开得很不合适宜。芣苢探头望去,谁知一见之下立马神慌,像极了一只刺猬束起周身的毛刺备起十二分的警界。
不错,推门而入的不是别人,正是苟佑群的夫人丁如琴。然而此时的丁如琴却不比初见时的不尽人情,只见她端着慈母般的言容,笑得和谐甚是友爱:“哟,苢儿终于醒了?”
芣苢目瞪口呆的甚是怔忡,不知该作何回答,倒时薄言起身恭敬道:“是的娘。孩儿这前错怪你了,还忘娘莫要生气。”
“虽说自小未养在身边,但到底是身上掉下的肉,你心爱的女子娘总是也要将心腾出地儿容一容她的位置,又是准儿媳,之前是为娘的不是,为娘这也是向准儿媳道歉来了。”说着,丁如琴与芣苢拘一长辈礼。
这两人本该是八杆子打不着的,此翻却是如此另人乍舌的作为,更使得芣苢愈发的怔忡,呆呆的指着薄言半晌亦是说不出话来。
薄言回身淡然一笑:“苢儿,之前没告诉你是我的不是,我便是你的婚约之人苟蠡,那开将军铺的便我爹苟佑群。”
此番说得芣苢红脸了半边:“你,你娘亲在此,怎好如此说。”
丁如琴适时插言道:“蠡儿,你也守了苢儿两天了,先去房里休息休息,瞧你整个人都瘦了。”丁如琴的目光自薄言身上移向芣苢,柔和道:“也想与苢儿聊聊,顺便打探打探亲家的消息。”
薄言点了点头:“苢儿体格偏虚,娘莫要聊太久了。”
丁如琴佯装不悦:“这还未过门的,就开始心疼了,若要是过门了那还了得。”
“是,娘,我错了还不行嘛。”薄言陪笑道,最后又瞅了芣苢:“我去厨房盯着药,去去就回。”方走出门外。
自薄言关门的那一刻起,丁如琴的脸色更僵硬一下来,阴沉沉的不再如方才的慈祥:“高热可退下了?”
芣苢不明就理,但心里腾起不安的第六感,只得小心回道:“谢伯母关心,苢儿已是无碍。”
“很好!”丁如琴走去桌边坐下,端了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与芣苢道,“我与你长话短说,我不知你甩了什么手段骗了蠡的一厢痴情,竟然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了。我知你是个懂分寸的小姐,知书达理不可多得。可是皇上那密令你也是见过了,明天昨天清早便应该压你去长安,只是见你病着实不忍心,才将你移来此处医治。如今既无大碍,你便应该明白该怎么做了。”
芣苢巴眨着杏眼尚在感怀为何她翻脸比翻书还快,却见丁如琴已圆目相视待她回应,便硬了头皮回了句:“伯母,我不懂您的意思。”
“既然如此,我便在打开天窗说亮话。皇上的密令中夹了一封淑妃的密信,称此番文家入狱受牵连苟家,委实是淑妃从中美言所至。知恩徒报,如今她要将姮公主下嫁与我家蠡儿,我启有不应之知?而你又是朝廷要犯,蠡儿若与娶了你,便是与朝廷为敌,莫说是皇上,就是淑妃娘娘也要牵怒于整个将军府,熟轻熟重,如若你是我,你告诉我我该怎么选?”
芣苢一阵心悸,只觉头痛欲裂,却也强撑强忍。
她来邑昌之前早已想到,快马加鞭只为要与淑妃争个早晚,可惜,她晚了一步,本来尚存的一丝胜算亦回归为零。
她要攀附权贵,她要保苟家不被牵累,芣苢又如何不能理解呢,本来就打算成全姬姮与薄言,如今倒好,不用她去添着心成全了,天数命定早做了安排,人生的赌她文芣苢早就注定是了个输局,如何挣扎亦是如水滴入海,无影无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