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不似陵江市,从市区到南郊,纵是开着车也需两个小时。
穆芣苡在树林外寻一个处较为隐秘的地方将车停好,云间便已见一轮弯月高挂。
打开车门走出,临近十月的夜晚透着淡淡的凉意,穆芣苡挥手使了个障眼法将车掩住,就近拾起一根树枝折下枝丫,拿到手里掂了掂,随即就着树枝拨开前方的灌木,举步走进树林。
海市南郊这一带算得上远郊,加之这里虫蛇繁多,平日里鲜少有人来,是以越往里走,林间的灌木越密集。穆芣苡所要探的密林尚在最深处,若这般走着还不知何时才能到。
止住步子,将树枝扔下,运转体内玄术,脚尖轻轻一点人便跃上前方一棵大树。林间树与树的间距不远,从一棵跃到另一棵无需费多少修为。
可叹她现下修为不如往昔,约莫有半个小时,她不得不停下休息。
此时已离密林不远。
坐在枝头,穆芣苡从紫玉空间拿出一瓶之前练好的药丸,倒出一粒服下,方觉好受些。
力不从心,果然最是让人无可奈何。
因着离那处密林不远,她所倚的又是一棵较大的树,借着月光透过树枝,隐隐能看到当初令她心碎断肠的场地。
就是在那里,那个人身死魂灭……
捂着微疼的心口,穆芣苡觉得眼睛涩得难受。
细细算来,离当初那个日子也没有几天了。
“忌日”这两个字,穆芣苡不愿去想,因为一旦想了就意味着那个人真的不在了。
他还在的,纵不再是记忆中那个与她相伴过十年的人,他也还在。
也幸好,还在。
突然,茂密的枝叶之间,一道人影落入她的视野。
方才因着晃了会儿神,未曾注意到此间还有旁人。
深紫色锦袍,散落及脚踝的墨发,俊逸非凡的面容……
透过层层树叶,未使用超感力,穆芣苡也看得真真切切。
是他啊,那个她倾心爱恋百般思念的人……他就站在那里,就站在她视线所能及的地方。
朱唇轻轻一颤,“阿逸。”
一声轻唤,饱含着无尽的思念与悲痛,同时也带着无尽的庆幸与欣喜。
楚逸,自再次醒来,她每次想起这个名字都心痛难耐。
他于她而言,是茫然无措人生里的救赎,亦是此后一生相伴相依不离不弃的向往。没有他,她这一生,将没有任何意义。
他就在那里,完好地,站在她眼前。
此时此刻,穆芣苡已忽视心中所有的顾虑,她只想,只想就这样走到他面前,紧紧将他抱住。
这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就活生生的站在那里。
在枝头上由坐转站的过程中,穆芣苡险些踩空,慌忙拽着枝丫站定后,她才发觉不止是双腿,连扶着树枝的双手都是颤抖着的。
她在害怕。
如果,如果不是真的怎么办?如果现下的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场幻想怎么办?
捂着心口,穆芣苡靠着树枝一边平复心绪一边看过去。
“阿逸,如果没有你,我要怎么办?”一声呢喃,恰撞上他抬头看过来的眸子。
穆芣苡说不清此刻的感受,只觉心跳似是都停住了。分明隔着层层枝叶,又是月色朦胧,他或许根本就未看到她,但她就是觉得,那一刻在他深邃的眸子中,倒映着她的影子。
她是想哭的,可是她没有,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眨一下眼,他就又消失了。
从身死魂灭到再次相见,何其不易。
顿顿心神,正欲跃下枝头朝他而去,却见他已收回视线。
恰是有人在唤他。
穆芣苡止住动作,缓缓隐匿踪迹,静静观察着。
楚逸收回视线,只觉心口泛着一阵一阵的疼,微微皱了下眉,压下心底的疑惑,冷目朝来人看去。
“原来真是楚家主,适才本主还以为是这月色不明,看晃了眼。”
来人一头微卷的及肩红发,一张脸邪魅张扬,竟是比女子都要美艳三分。
不似楚逸的深紫色长锦袍,来人一身西方士绅装扮,若此般模样出现在上流社会的宴会中,定会得不少大家小姐名门闺秀的青睐。
楚逸微微颔首,“武帮主。”眸中的冷意半分未减。
不远处立在枝头藏在树后的穆芣苡看着来人,亦是黛眉深皱。
武重夕,崇光集团背后武家的当家人,世界第一大帮武光社的所有者,年不过二十六,却是个心狠手辣的主。有着三百年传承的武光社,能人自是不会少,但武重夕继任武光社已有五载,却从未听闻有谁对他心生不服。
武光社,当年穆夜会最大的对头。
武重夕此番出现在此,莫不是……穆芣苡眸光一深,再落到楚逸身上时又多了几许担忧。
“说来本主与楚家主也是有两三年没见了吧,楚家主还是一如既往的风姿卓然啊!”武重夕嘴上说着这般话,眼底却没有半分真心之意。
凤眸轻轻一挑,“楚家主此时出现在这里,可是也为着冰灵果而来?”不等楚逸回答,武重夕又继续笑着道:“素闻冰灵果乃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本主接到它将于此处现世的消息,便匆匆赶来凑个热闹,却不料会遇上楚家主,可真是荣幸。”
“武帮主入华夏领地,可有明令?”
楚逸这样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让武重夕又挑了下眉,“适才本主不是才说过是来凑热闹的么?诸如此般热闹,当是要偷偷来瞧才有意思,若拿着明令,与敲锣打鼓又有何差别?做人嘛,还是低调点好。”
“既是无明令,武帮主还请早日离去。无边海域与武家素无交集,今次你私入华夏,已是破两方约定。”楚逸的语气中透着一抹不耐烦。而这一抹不耐烦,他知道来自他心中那一股不知名的情绪,直觉里,武重夕的出现让他非常不喜,却又不是因为方才他所言的打破两方约定而不喜。
似乎是,因着武重夕这一场突然的出现,让他错过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他理不清。
刚刚那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然当他看过去时,却只见淡淡月下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枝和几只于林间飞行的鸟。
虽已近深秋,奈何林间多是常青类树木,树叶并无凋零之势。
穆芣苡不知道,从楚逸这个方向看过去,她恰被这林间的枝繁叶茂所挡。
她站在高处,可透过枝叶看到他,他却看不到她。她又未使用超感力或其他修为,他便也感觉不到,只隐约觉得,在那个方位,有什么牵引着他,让他的心绪变得如此复杂难明。
“楚家主这话可就说得严重了,难道本主还不能以私人身份四处游玩?”
“本座向来不喜多说废话,若想活着回去,武帮主还请从何处来即刻归何处去。”
武重夕收回脸上的笑,“楚家主这是在威胁本主?”
楚逸淡眸看过去,空气中已凝结起一道寒凉的压迫之力。
武重夕略微惊讶的看他一眼,顺势退了几步躲开。这么多年过去,楚家这位还是一样的脾气,不给任何人情面,说出手就出手,甚至连个反应的时间也不给人留,果然应了圈内给的“杀伐果决”这个评价词。
“楚家主这般,是以为本主不敢与你动手?”武重夕说着,一个挥手还回去。
楚逸站在原地,未动丝毫武重夕的攻击便自行散去。
“武帮主可以试试。”
这狂傲的姿态,让武重夕看得心里着实不畅快得很,“说来和楚家主相识也有几年,却从未向楚家主讨教过,今日既然遇到,不若过上两招?”
使了点手段,穆芣苡听得清他们的谈话,见此心下不由担忧。
她看得清楚,此番楚逸身上是带着伤的,而武重夕,别瞧着他总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能将偌大的武光社掌在手中,就说明他本身就是个不好对付的。且前世里她也与他明里暗里交过几次手,以楚逸眼下的状态,对上他怕是占不了优势。
尽管不见得一定会输,可她就是不想看到他有事,哪怕只是受点伤。
收了适才敛着的气息,穆芣苡欲朝着他们的方向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