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芣苡两手背在身后,问这话时身子微微向前倾,这般带着几分小女儿姿态,与平日里淡雅出尘冷清疏离的她可谓大相径庭。
不知怎地,楚逸瞧见她这副模样,突然有一种满足感在心里升起。
若非她这般问,他还未细致想过,究竟是如何知晓的她未吃过饭。
他方才那一声吩咐,实则并非刻意为之,好似做过无数遍一般,自然而熟练。
“……是我未吃。”难得的,楚逸的表情带着少许不自然。
穆芣苡鼓着腮帮子,懒懒的应了声,“喔。”
口是心非。
心里却是甜的,他是什么习性她很清楚,过七点不进食,再则若她所料不差,他亦同她一般,因着修炼的关系,多是不需进食。
目光落在她鼓着的小脸上,楚逸右手拇指和食指不自觉摩擦着,竟是险些要抬起手去掐一掐。
这个认知,让他都惊了一惊。
忙将目光放到别处转移注意力,生怕再多看一眼便是以他的强大自控力也控制不住自己这一股冲动。
“过来坐吧。”
“哦。”穆芣苡背着手一蹦一蹦跟着他往沙发处去。
不好好走路,又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楚逸身上,一不小心便撞上沙发旁的玻璃茶几角。
“哎哟!”轻呼一声弯下腰。
楚逸忙转身,“怎么了?”人已蹲下来要去查探她的膝盖,白色的裙角方挽上些许,楚逸的手便顿住,还不待他多想,穆芣苡就后退两步。
“就撞了一下,没事。”眼中情绪却是复杂非常。
他蹲下那刻,她微弯着腰,所以能将他脸上的焦急看得清楚。
无边海域楚家家主,有着极重的洁癖又素不喜女子近身,拥有着那样世人难以企及的身份地位,何曾在谁面前低过一次头弯过一次腰?却能在尚不记得她的情况下,做到这一步。
楚家是什么人家?那可是华夏最神秘地位最顶的家族,立于四大隐世家族之上。楚逸身为楚家家主,更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然这一番蹲下垂首的动作,他竟没有半分犹豫便做了出来……
穆芣苡说不清此番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像是喜悦,像是难受,又像是心疼。
没有记忆,却有着从前的习惯及待她的那一份心,陌生而又熟悉,无论怎么深想,怎么探究,都想不出这一切不同寻常缘何而来,他才该是最痛苦的那个人吧。
她这番猛地后退,楚逸原还握着她裙摆的手便了空,心仿若也跟着空了空,良久,手指收拢成拳敛下眸中深邃站起身,“往后切莫如此大意,好好走路。”
穆芣苡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罢了浅浅一笑,“嗯,知道了。”
往后她必要待他更好才行。
楚逸又扫一眼她被裙子挡住的膝盖,拧一下眉,“先坐着,我去拿药箱。”
穆芣苡已就近坐好,一听到他的话,忙惊讶抬头,“啊?不用了吧,就是撞了一下,没什么大碍。”
对上楚逸定定看着她的眸子,穆芣苡一下便弱了气势,“……不用找药箱,你忘了我懂医吗?我这边有药,擦一擦便好。”
话音刚落,手中就凭空多了一瓶药水和一盒棉签,这一整个过程全然落在视线未从她身上挪开丝毫的楚逸眼中。
眸色一深,看向她左手腕上的紫色玉镯。
“往后切莫随意在旁人面前这般取物。”
“你又不是旁人。”这一声,低头拆棉签的穆芣苡像是嘀咕,楚逸却听得真切。
罢了对上穆芣苡顿住抬起头看过来的视线,楚逸眼中闪过一股不知名的光。
须臾也不知是谁叹息了一声。
楚逸走过去坐到她边上,接过她手里的棉签和药水,“我来吧。”
穆芣苡一顿,“哦。”然后便将棉签和药水瓶都给他,像是尚未反应过来一般有些木然。
直到裙摆被楚逸修长的手指挽起,她才恍然回神,脸颊竟是莫名的发起烫。
也不知道儿子都快两岁了,如今不过一个将裙摆挽至膝盖之上的举动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原还有点不自然的楚逸一见她白皙的膝头那道明显的青紫痕迹,眉头深皱,“这么严重?”
穆芣苡的皮肤很白,是以这一道青紫看起来颇有几分吓人。
“没事,就是瞧着严重。”
看着她无所谓的淡笑,楚逸忽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如她这般年纪的女孩,哪一个瞧着不是柔柔弱弱的,莫说撞得如此严重,就是磕一下碰一下都少不得要掉几滴眼泪,即便没有眼泪这类,也该在神色上看出变化。她竟还像个没事人似的,除了适才刚撞到那刻的一声低呼,之后便再没有其他的情绪外露,甚至于若非他坚持,她怕是要就此放任不管。
她平时就是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的吗?
抿着唇,楚逸没再说话,低头安静的帮她上药,心里有一股类似于自责的情绪划过。
楚逸素来便是冷性情,他若说一说话还好,他一旦沉默,气氛就会莫名的带着几许凝重,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穆芣苡都不喜欢他们之间出现这样的气氛,是以开口打破:“别担心,我就是肤色白一些瞧着才会这样,实际真没什么要紧。”
楚逸没理她,静静擦完,转身将用过的棉签扔到垃圾桶,随即将剩下的棉签和药水都收好,才端着眸子看她,“你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走个路也能让自己撞着?”
见他这副状似生气的模样,穆芣苡心里是又复杂又高兴,还有点委屈。
她哪里是个冒失的人,她只是……在他面前总会不自觉放松而已。
见她眼中透着委屈,楚逸瞬间泄气,放缓了语气,“我也不是故意要说你,你这样……”
这样什么,楚逸没再说下去,因为他已被自己这一番想法所惊。
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得下心……
他没说,以穆芣苡对他的了解,却能猜到他想说什么,心下一叹后,对他笑笑,“放心吧,只此一次,往后我断不会让自己受伤。倒是你,伤可好些了?”
抬手就要去给他探脉,手指搭在楚逸脉搏上那瞬,他只僵了一下,并未拒绝。
探完脉,穆芣苡才勉强放下心,“还好,差不多痊愈了。”
“得益于你给的药。”那句道谢的话却怎也说不出口,楚逸也不明白为何,就是有一种直觉,若他将“谢谢”两字说出,她许会不高兴。
“待会儿我再给你留一些。”以备不时之需这种穆芣苡没说,也不想这么说,但将药留给他,确有做防备之用。如果可以,她自然不愿他有哪怕一点的损伤,可是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敌人不计其数,受伤这类事总是避免不了的。
“对了,我似未告知你我的真实名姓。”
“我知晓。”
“嗯?”穆芣苡有点讶异。
“我让柳竟查过你。”他素来便是个果决的人,即便在这件事上有过犹豫,最后还是毅然选择了这么做。明知这般私自去查的作为不对,然他委实无法解释自己待她一再不同的行为。
这个世界上,绝不存在没有缘由的熟悉。楚逸不笨,若是他一人奇怪倒也罢,偏偏穆芣苡每每在面对他时态度似都自然不已。那根本不是面对一个陌生人该有的状态,可在他以往的记忆里,确实没有她的存在。
只是当柳竟将所有资料拿到他面前,他却只看过第一页。
穆芣苡,二十二岁,出身于G省陵江市檀溪镇,毕业于G大会计学专业。父亲穆无双,母亲李晨曦,有一个二十岁的妹妹叫穆子衿,有两个弟弟,一个十八,一个十七,分明名穆清和穆烨。
看到她一家六口人生活在一个窄小的屋子,连一个单独的房间都没有,家中还欠过几十万高利的时候,他的心像针扎过一样,疼痛难耐。
一页A4纸,一直记述到她于某一日清晨上班路上出了个小车祸,再之后便性情大转变。至于如何转变,楚逸并未再继续往后翻阅。目光定在她出车祸的时间上。
若他没记错,这一场令她性情转变的车祸发生的时间,正是他重伤昏迷被断回天乏力后又乍然苏醒过来之时。
楚逸是何等头脑,他不信这世间当真有如此巧合之事,只是究竟联系在哪里,他尚无任何眉目。
楚逸的直言不讳,让穆芣苡略微意外后,不由笑了笑,“你这么做,是对的。这世间,最可怕的便是人心,断不可轻信任何人……”
“并非是不信你。”穆芣苡话还没说完,就被楚逸拧眉打断。
他这副模样让穆芣苡颇为无奈,“我自然知道,只是想告诉你,莫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楚逸闻言,不知想到什么,倒是没继续再这个话题上纠缠,“我虽是让柳竟查了你,却只看过少许。”想是极少会这般与人解释,楚逸的表情瞧着颇有几分不自然。
“你不用和解释得这么清楚,左右看一看也没什么打紧。”
只是担心他知晓她从前过着的生活,怕是会心里不好受。
正说着,关安宁已领着人将餐食送上来。
摆放好,关安宁恭敬道:“家主,可以用餐了。”
“走吧,去吃饭。”穆芣苡说着便站起身。
她这一站起身的举动,有些吓到楚逸,忙伸手就要去扶她,却在伸到一半时猛然顿住,不着痕迹的收回。
察觉到他的动作,穆芣苡心中微微一涩,表情却看不出丝毫,“没事,不过一点小伤。”其实连伤都算不上,见他这么一惊一乍又不敢表现出太过关心的模样,穆芣苡不由后悔,早知道在撞上后,她就用修为掩一掩了。
至于为什么是撞上后使出修为掩盖,而非撞上时直接用修为化解,实则是她当时心思确实不在这上面,若非那一下着实有些痛,她估计都未反应过来。
这么迷糊的自己,与他分开多久,她便有多久没见过了。
“当真无事?”
“当真,你就放心吧,先去洗个手过来吃饭。”
楚逸闻言抬眼看进她眸子里,半晌点个头朝洗手间而去。
目睹这一幕的关安宁受了无数点惊吓。
这两个人的相处方式,怎地瞧着像是一起生活多年的夫妻一样?什么叫做“先去洗个手过来吃饭”?
诚然,这个话说得也没有什么不对,关键是这话的另一方是家主,那就不能寻常看待了。
试问这世间有谁敢对家主说一句“先去洗个手过来吃饭”这种话?便是有人敢,那也没有那个资格,便是有那个资格,家主也断然不会听。
真是活久见啊!
直到穆芣苡走过去坐下,关安宁才终于从过度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略微退后几步,态度里多了几许之前所没有的恭敬,“穆小姐看看这些饭菜可还合口味,若是不合,属下再吩咐人重做。”
“我对吃的无多少讲究,能吃即可,有劳关主事。”
被她脸上的笑晃住眼睛,关安宁忙定下心神,有点意外于她竟知他身份,“是属下的分内事,穆小姐不必客气。”
却见穆芣苡手中突然多了一个小盒子模样的东西,拿起来递给他,“此是见面礼,多谢关主事这些年对阿逸的照顾。”
恰是这“阿逸”二字,惊了关安宁,也惊了从洗手间出来的楚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