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第 61 章 樱桃琥珀

林樱桃是个不记仇的人。

蒋峤西小时候就经常看她哭, 她哭得咳嗽, 哭得缩起肩膀,哭累了就坐在爸爸妈妈怀里垂著眼。

很快, 林樱桃的注意力被转移走了。她看电视机里的大风车木偶剧, 她玩波比小精灵和漂亮的芭比,她吃又大又薄的炸虾片,只要蒋峤西肯陪她玩,她很快就能笑了。

现在林樱桃还是会哭,她哭累了, 蜷缩在蒋峤西身边, 把她的脸埋在蒋峤西怀里。她甚至没有什么戒心,要知道,蒋峤西和她已经三年没见面了。一个男人分别三年, 足以让他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蒋峤西睡得很沉,早上七点多钟就自然醒了。放到往常,他会起床洗漱, 堂嫂需要的话就去医院帮忙, 不需要就去智华馆补功课,或是出门去打工。

蒋峤西转过头,他平躺著, 占了一张床的大半, 樱桃睡在里面, 一直垂著眼睫毛, 侧躺在他怀里。这个早晨, 与过去三年,过去十年二十年都不同。蒋峤西不是孤独一个人。他感觉毯子下面,樱桃的一双腿搭在他的左腿上,他的左手臂有点麻了,还搂在樱桃背上,隔著一层柔软的睡裙布料,能握住她的腰。

蒋峤西稍微倾了个身,林樱桃便在痴睡中躺到了枕头上。她的脸颊发红,不知是不是蒋峤西身上太热的缘故。林樱桃鼻头微翘,眼周发红,嘴唇上有些咬痕,这是昨天半夜她与他崩溃争吵,哭泣留下的痕迹。

林樱桃的头发变长了,也许她刻意留长了,好让她看起来更加「女人」。她的脖子顺著枕头的弧度落下来,一条玫瑰金链子从凌乱发丝里露出来了,划过了纤细的锁骨,坠著的那枚宝石樱桃没入了少女睡裙胸口中,那条柔软的诱人的Y影里去。

蒋峤西低头看著她,鬼使神差的,他低头去吻她的嘴唇。林樱桃向来爱撒娇,爱耍赖,她爱哭,爱笑,爱说一些天马行空不著边际的傻话,但也是这张嘴唇,昨天说,蒋峤西,如果你继续因为那些不重要的原因就不理我,不要我,我会把你忘了。

林樱桃小声嘟囔:「嗯……好扎呀……」她还在睡,说著这样的呓语,却无法躲开蒋峤西清晨冒出的胡茬和吻。她的手一开始在下面推蒋峤西,又被按到了枕头旁边去。林樱桃的嘴唇微翘的,被吻开了,她的头向后仰,陷进枕头里。

林樱桃抬起手,完全是下意识地去抱蒋峤西的脖子。她是一个刚刚迈过了二十岁的年轻女人,抱住自己的男人。这是她选择的,她喜欢的,她依恋的,难以忘记的。

蒋峤西吻她的脖子,吻那条链子,他的呼吸声在她身上加重了,情难自抑地向下。

林樱桃并没有醒,她还在留恋睡前在蒋峤西手机上玩的愤怒的小鸟。她在毯子里翻了个身,继续睡在年轻男人的床上。

连清晨的亲热都像梦一样,林樱桃不知道那是否真的发生了。

睡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林樱桃头发乱乱的,垂著眼睛坐在蒋峤西的床上。她突然感觉到祖国大陆相比特区的优越性:国庆日怎么都要放七天假才行吧!蒋峤西居然真的去港大上课了。

床边的伸缩桌上留了张字条,旁边有一个药瓶盖,里面躺著各种药片。蒋峤西说,他上午九点半有课,中午过来接林樱桃吃中饭:「我在外面冰箱里放了早点,你热一下,要乖乖把药吃了。」

「要乖乖把药吃了。」

林樱桃手里展开这张蒋峤西手写的字条,她一下子倒在被窝里,两条腿都翘到天上去了。林樱桃偷偷高兴,她翻过身趴在床上,又仔仔细细看字条上蒋峤西的钢笔字:这就是有男朋友在身边的感觉吗。

她下了床,去打开旅行箱,换上第三天想穿的衣服。林樱桃换衣服的时候还没注意,因为蒋峤西一个单身男人,租屋里连一面镜子都没有。林樱桃拿著自己的旅行装牙刷去刷牙,她站在公用浴室的镜前,忽然注意到自己脖子前面有一块红红的。

林樱桃起初不知道那是什么,她撩开肩上的头发,用手指摸,疼了她一下。

昨天深夜,在维港的酒店,窗外灯火璀璨,游人如织,林樱桃却蹲在地上哭著研究怎么改签机票。她把箱子装起来,决绝地出门。有那么几分钟,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彻底告别她整个青春期的准备。

可现在,林樱桃站在港大庄月明楼下,她迎著阳光,眯起眼睛,抬起手招了招。蒋峤西背著书包,从人群中远远朝她走过来。香港天气不错,连蒋峤西脸上都难得有了些光芒。他笑著低头看她,白色t恤的短袖下露出年轻男人有著些肌R弧度的手臂,蒋峤西挽住了她的手,带她一起去美心吃饭。

吃著铁板烧,林樱桃问他:「你们学校没有宿舍可以住吗?为什么要在外面租房。」

蒋峤西说起,宿舍很少,条件很多:「学校会补贴一点房租。」

「那你怎么不租大一点的房子。」林樱桃咬著奶茶吸管,看他。

蒋峤西笑了。

「我住的那间,」他看她,「已经是那栋楼里最大的了。」

「啊?」林樱桃错愕道。

「香港就是这么小,」蒋峤西攥著她的手,带著她一起在港大校园里走,「你看港大是不是很小。」

「我以前以为香港人都住好大的别墅,」林樱桃转过身,对他说,「都特别特别有钱!」

蒋峤西搂过她的肩膀来。

在港大读到第三年,蒋峤西不曾带过一个朋友来逛校园。他也很少有时间,有精力,去注意这一切的美。

林樱桃忽然跑到路对面,她用手指地上的花砖:「我那天就站在这里,问过路的这些人认不认识你!但那天放假,好多游客啊!」

蒋峤西站在对面看她。一辆车开过去了,还有许多学生,每个人都在随意地享受他们的大学生活。蒋峤西走到林樱桃面前,他把林樱桃搂到身前来,好像让谁也不能发现她一样。

林樱桃也不是没介意过,蒋峤西从不曾对她表白,不曾问过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从牵手、拥抱、亲吻,从小到大,很多事似乎自然而然就发生了,他们中没有人问,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只是这样做了,两个人心意相通般。

昨天夜里,林樱桃玩蒋峤西的iphone,在备忘录里看到各种英文的上课笔记、帐单、医院的琐事。

其中夹著一条笔记,叫《樱桃》。林樱桃点开,没想到第一句记的是2009年省城市中心附近六个社区的房价,然后是2010年周围的房价。

往后林林总总,各种要花钱的事情,蒋峤西记得潦草,很多缩写,大概他随时想到就记,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整理。

林樱桃站在雪糕车旁边说:「我不要去住酒店。」

她从蒋峤西手里接过了甜筒,低头吃了一口,一嘴的奶味。

「我租的地方太小了。」蒋峤西皱眉道。

林樱桃说:「不要,酒店那么贵,把钱省下来。」

「省下来干什么啊。」蒋峤西说。

林樱桃抬起樱桃似的大眼看他,又吃了口软雪糕甜筒,她光笑,也不说话,看著像在想什么坏事。

蒋峤西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脸R。

「省下来给你堂哥治病啊,」林樱桃对他说,嘴唇上有奶,「然后我们就一起回家去。」

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生活得这样落魄,蒋峤西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也属于人之常情。他不渴望别人的帮助,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自己承受一切,他埋头在数学里,将数学当作剑与盾,来捍卫他自己。

可他目前学的专业也好,过的生活也好,都不是他曾经想要的。

「蒋峤西,你知道吗,」林樱桃抱著膝盖坐在他面前,「笨蛋也有笨蛋的生活,穷人也有穷人的快乐。不是变穷了,生活中就只能有赚钱,不可以有快乐了。」

蒋峤西洗完了澡,他盘腿坐在床上,听穿著睡裙的林樱桃老师给他「上课」。

他听著,总忍不住因为林老师一本正经的语气和表情想笑。

可樱桃的心意,他知道是真的。

「我觉得你一直都有一个很不对的观念,」林樱桃像摸一个幼稚园三岁宝宝的大脑袋一样,捧住了蒋峤西的脸,教育他,「你总觉得,你要坚持,要忍过去,要熬过了竞赛,要去了美国,要治好了堂哥,要多多赚钱,重新过上了以前的生活,你才能生活,才能享受快乐,你这么想是不对的!」

蒋峤西说:「好,好,我知道了。」

他的手机还放在旁边,萤幕还亮著,上面是林老师刚才在玩的几只愤怒的肥鸟。

林樱桃近近对上了他的眼睛,观察他的真实想法。林樱桃当然知道,蒋峤西从小养尊处优的,父亲是电力集团高层,他又极具数学天赋,备受追捧。他没有做过穷人,没有折过自尊,他没有任何缓冲的,在即将长大成人那年陷入了一种落魄绝望的窘境,他的骄傲,让他不会对任何人求助示弱。

就连现在,哪怕蒋峤西已经开始试著对林樱桃坦诚一切——他仍在努力表现得满不在乎,仿佛很多事情都只是生活中再微小不过的波澜和意外。「我知道。」他对林樱桃总是这样答应。

「蒋峤西。」

「嗯?」

租屋的灯关了,只有窗外照进些光来。林樱桃枕在蒋峤西怀里,她被他抱著,问:「你堂哥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

蒋峤西沉默了一会儿,没回答。

林樱桃说:「不能告诉我吗?」

蒋峤西说:「我哥被他的下属,从楼梯上推下去了。」

林樱桃抬头看他:「下属?」

蒋峤西轻描淡写地说:「金融危机,被裁员了的下属。」

林樱桃问,那你哥呢。

蒋峤西眨了眨眼:「我哥也被裁员了,只是当时他还不知道。」

林樱桃看他。

蒋峤西伸手揉了一下林樱桃的头发,安慰似的对她一笑。

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林樱桃在毯子里转过身,她抱住了蒋峤西的腰,她感觉蒋峤西把他搂得更紧。

「蒋峤西。」她说。

「嗯?」

林樱桃抬起头看他:「我想去医院探望你堂哥。」

蒋峤西犹豫了。

林樱桃说:「他以前送给我好多好多礼物,我还没有当面谢过他!」

蒋峤西说:「你能受得了吗,在那种病房里。」

林樱桃把脸埋在他身上。「我有什么受不了的,我以前经常和杜尚去职工医院偷看,经常有工地上的叔叔受伤被送过去,」她告诉蒋峤西,「杜尚每次都吓得直哭,我负责给他擦眼泪。」

她感觉蒋峤西低下头,在她头发上轻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