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借如死生别
他似乎恨了赵人,亦对赵括恨之入骨。信陵君惊诧地转望吕盈,吕盈不敢看他,垂着头道:“靳大哥说救月夕姑娘的法,叫置死地而后生。要先点了穴道使她气息闭绝假死过去,再教她醒来……他还说……不能让月夕姑娘再见赵将军了……”
信陵君立刻明白过来,靳韦果然有救月夕之法,只是他却刻意借此法,叫赵括以为自己杀死了月夕,好叫他后悔终身。他正要开口斥责靳韦,朱亥低声道:“可要弄醒赵将军?”
信陵君席榻上月夕轻轻动了一下,心念微动,哂声道:“先等一等再说。”
朱亥微微一叹,再不赘言。吕盈见月夕醒了,忙扑了上去,扶起了她,轻声叫道:“月夕姑娘,你快醒一醒,赵将军在这里。”
月夕靠在吕盈的身上,听到她的话,手微微一抖。她长长的睫毛上下轻颤,却没有睁开眼睛。靳韦一把推开了吕盈,“你还让死丫头见他做什么?叫她再死上一回么?”
信陵君微微蹙眉,伸手护住了吕盈,亦轻声道:“月儿,赵将军在此,你可要见他?”
月夕慢慢睁开了双眼,信陵君扶起了她,她瞧见赵括身斜挂在朱亥身上,顿时惊坐了起来:“他怎么了?”
“赵将军以为你死了,我怕他出事,叫朱先生点了他穴道,本想先送他回去……”
月夕闻言长长吁了一口气。她仰望着上方屋顶,许久才低声道:“那便带他走罢。”
“月夕,你不见赵将军了么?”吕盈抓住月夕的手,急得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你没见到赵将军方才那个样……你别怪他,月夕……”。靳韦朝她连瞪了几眼,吕盈不再说话,却仍是不住地摇晃着月夕的手。
“我晓得,我没有怪过他,”月夕闭上了眼睛,“我只是怕……”她的睫毛仍是在轻颤着,下面浮起了一层氤氲之气,又渐渐消失不见。
“我只是怕,我再见了他,便再也离不开他,舍不下他了……”
“你何必要舍下他?”吕盈再顾不上那个靳韦,边哭边说,“我虽然什么都不晓得,却瞧得出你与赵将军是有情人。你们欢欢喜喜地在一起不好么?”
月夕低下了头,苦笑道:“造化弄人,长痛不如短痛,你以后便会明白的……”
信陵君站起来,拍了拍朱亥的肩膀,朱亥重重一叹,将赵括带出了屋。
月夕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她微微转身,看见那青色的袍在夜风中飘动,可愈来愈远,只剩下一点青影,又随着开门关门的声音,终于消失在了夜色里。
与其迢递相思,不如生死相决。
老狐狸,只盼小师兄的这点小把戏,终能帮我瞒得过你。
月夕缓缓收回了眼,朝信陵君致意道:“公当机立断,月夕感激不尽。”
信陵君淡淡一笑。月夕又转头向靳韦笑道:“小师兄,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靳韦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和声道:“你怎的这么大意,遇上血冲君主之宫,还要回来救我?”
“你遇上血冲,本来是凶险。亏得那姓赵的一掌,掌力恰好将你血冲之气互抵互销。你过了这一关,以后也不用再受散功之苦了。”靳韦哼道,“那姓赵也总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月夕沉默片刻,竟似完全没听到靳韦这句话似的,只拉住吕盈微笑道:“我是回来瞧吕姑娘的。也幸亏有你,小师兄才恰好救了我。”
“跟她何干?若不是她,我们怎会如此麻烦?”靳韦冷哼道。吕盈眼中含泪,面上刚刚浮起了一些欢愉之色,又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信陵君对吕盈微笑道:“吕姑娘,在下还要与月儿有些话要说,可否借这房间一用?”
他自进院之后,对吕盈十分友善,以魏国公之尊,在她面前自称“在下”,颇是敬重吕盈,却对靳韦出言训斥。他固然是越御风的好友,辈分长于靳韦。可他为人温润如玉,从不对人口出恶言,若不是对靳韦的言行已有不满至,也不会如此。
靳韦见状,亦早已心知肚明,冷哼一声,拂袖径自出了房去。吕盈一瞧,连忙朝信陵君屈身行礼,匆匆追赶靳韦而去。
信陵君伫立望着两人离去,伸手合上了门扇。月夕微笑道:“公若要责怪小师兄,骂他一顿便是。”
信陵君微喟道:“这个靳韦,德行大亏,偏还这样自以为是……”
“小师兄做了什么错事?”
“于公,出卖上党,挑起秦赵之战。烽烟一起,不知又有多少人家要受战乱流离之苦。”
“他假投上党于赵,或许存了私心恶意,可也正中平原君下怀。便是没有他,赵国君臣也不会对上党轻易放手,”月夕淡笑道,“这事便不提了,于私呢?”
“朱先生亲眼所见,他们被冯亭的人困住。吕姑娘不顾安危,来带他们逃走,他却随手拉了吕姑娘,为自己挡了一剑……”
原来吕盈左臂上的伤痕是这么来的。想必郑敢亦是不屑靳韦之行,感佩吕盈,才特地以金疮药相赠。便是吕盈对靳韦深具情意,可这样无辜被他所害,仍是毫无怨言,也是殊为难得。
月夕叹道:“他做错了许多事,可毕竟曾是我的师兄,几次救了我的性命。于公于私,我都要保他生还。还请公瞧在师父的情面上,不要同他计较。”
“他禀性不良,当初越兄发现他偷玄鉴功时,便不该心慈手软……我一直不明白,越兄为何对他手下留情?”
“师父总有师父的道理,”月夕淡笑,“我曾托朱先生求请公,放郑敢陈藩离去,不知……”
“我已经叫人缝好锦囊,他们两人会为你送去云蒙山,交给小恪。待我此间事了,我也要去云蒙山一趟,探望越兄。”
“郑敢他们曾杀了公夫人,公却肯为月夕网开一面,放他们两人离去。月夕不知如何言谢……”
“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我也不必为难他们。唉……杀一个小女便可阻止韩魏联盟,秦王与应侯岂有不杀之理?”
月夕低着头道:“终究还是要多谢公……”
信陵君凝目望住了月夕,许久才哂声道:“月儿,我记得你初上云蒙山时,你便连个‘喂’字都不肯唤我,如今却口口声声称我为公。”
她初上山时,不过八岁。
靳韦同她说,有位师父的好友来了,一定要带她去迎接。到了山下,靳韦站在山道上恭恭敬敬地等着,她却径自坐在了梨树上。
待到他孤身一人到了山脚下,靳韦还未开口,她反而扬声先问了他一句:“你从哪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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