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赏冰镇葡萄酒喝,那可是件很让人诧异的事情。虽然身在豪奢的虢国夫人府中为奴婢,但却非外界想像的那般过得舒坦。虢国夫人确实很有钱很有钱,但挥霍只是为了自己,下人们并没有多少好处。而且夫人喜怒无常,平日里稍有不快便大骂惩罚,发起狠来打杀下人的事情也经常发生,而且手段很残忍。
这些年,夫人下令打死淹死或关起来饿死的仆役不下十几人,除了虢国夫人身边贴身的十几名婢女,其余的下人平日里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恐得罪了夫人,哪怕是得罪了夫人身边的翠桐她们也是不敢的。
说白了,这些人不比在任何人家当奴仆更有好处,吃的粗茶淡饭,干的活一样是脏差苦累,没有什么不同。唯一有点不同的是,在国夫人府中世面见得多,见识了不少出入于此的王公贵族,见识了不少豪奢的物事,珍馐佳肴以及奇怪到变态的内幕丑闻。
譬如西域进贡的葡萄酒便是稀罕物,大家都对这红色的酒水很是好奇,只可惜从来没机会尝过,更别说是冰镇的了。平日里逢年过节上面发了慈悲才有些浊酒过过瘾,这葡萄酒那是想也别想,据说是西域进贡的稀罕物。
也不是没人喝过,后园种花的刘婆子曾经趁着夫人在后园摆酒席的机会偷偷喝了一杯,只是众人没来及问她什么滋味儿,因为她随后便被人用木叉叉住压在荷花池里活活淹死了。
而今天,夫人要赏冰镇的葡萄酒喝,这可是件破天荒的事儿,众婆子下人们满腹狐疑的聚集到后宅大院里,四五十双呆滞的目光看着站在阶下大桌子边的虢国夫人和一群狐媚子贴身婢女们,手足有些无措。
吆喝声中,几名健壮的仆妇抬着刚刚从冰窖之中取出的整坛葡萄酒嘿呦嘿呦的过来,油光黑亮的坛子外边还留着霜碴儿。拍开封口之后一字排开摆在桌子上。一股清凉甜香的气息顿时弥漫在庭院之中,让周围燥热的空气都骤然冷了许多。
“大伙儿都听着,今日夫人高兴,赏大家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喝,算你们有口福。要知道这进贡的葡萄酒可贵重的很,陛下赏了十坛给夫人,夫人一下子便拿出了三坛来给你们享用,这是你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这酒一般人可都喝不上,朝中的大官儿都喝不上,咱们沾着夫人的光能喝到这葡萄酒,还不都给夫人磕头谢恩么?”翠桐扭着腰站在众人面前叫道。
众仆妇纷纷跪倒在地,磕头叫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有些乖巧的谢过了虢国夫人还不忘加一句:“多谢翠桐姑娘……”
虢国夫人咯咯笑着摆手。
翠桐叫道:“大伙儿都起来吧,都记着夫人的恩典,在夫人身边伺候,夫人与咱们下人有福同享。葡萄酒儿朝廷大官喝不到,咱们却能喝到,回头大伙儿可以出去吹吹牛,显摆显摆了。”
众人纷纷起身来,几名婢女给众人分发小碗,一个个排好了队站好,虢国夫人挽了袖子,手中拿着一只酒勺儿,众人端着碗一个接一个的从虢国夫人身边走过,虢国夫人亲自舀酒注入她们的酒碗里,每人一勺,正好一碗。
“翠桐,你们也都来一碗。”虢国夫人道。
翠桐摆手道:“夫人,我们就不用了,平日里夫人恩典我们也尝过了,给这些人喝便是。”
虢国夫人沉脸道:“都来喝,一个也不能少。”
翠桐有些纳闷,无奈招呼十几名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也拿了玩舀了酒端着。
虢国夫人呵呵笑道:“大伙儿一起举杯干了吧,不准洒,不准吐,谁洒了吐了,本夫人要她好看。”
众人均觉奇怪,但也不敢多言,随着虢国夫人一声令下,数十人小心翼翼的捧碗喝酒,不敢洒出半滴来。待众人都干了酒,虢国夫人满意的哈哈大笑。
“这酒……怎么有些酸味?”一名老婆子砸吧着嘴巴皱眉道:“不是说葡萄酒甜丝丝的很好喝么?”
“你还别说,真的有些酸。”有人小声的附和道。
不光是她们,喝过葡萄酒的翠桐等人刚刚捧了酒碗喝了第一口便觉察出这酒味道不对,平日喝的都是甜丝丝的带着酒味儿,今日这新开封的葡萄酒却涩口的很而且带着酸味儿。翠桐第一口便想吐出来,但夫人有言在先不准吐不准洒,否则便受惩罚,翠桐虽是近身侍婢,但也绝不敢违抗夫人的命令,只得捏着鼻子灌下去。
当所有人都在议论这酒难喝的时候,翠桐觉察到了不对劲,因为她感觉到头有些晕眩。这种酒便是喝上三五碗也是没事的,怎地一碗便晕。正欲问身边的叫碧玉的另一名婢女是否头晕时,却见碧玉手扶着额头身子一歪哐当倒在地上。
紧接着呻吟之声四起,院子里喝过酒的人纷纷像是中了魔一般往地上倒,翠桐甩着头看向站在台阶上的虢国夫人,但见虢国夫人面带笑容看着面前纷纷倒下的众人,似乎很是开心。在晕倒的最后一刻,翠桐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恐怕和夫人有关,但她没有时间细想,因为她也和其他人一样倒在地上了昏迷不醒了。
虢国夫人笑嘻嘻的看着所有人都倒在地上,从台阶上缓步下来口中笑道:“这下没人跟着本夫人碍事了,省的本夫人还要躲着你们出门,等你们睡醒了,本夫人都已经回来了,神不知鬼不觉。”
边说便走到看守洒扫后园的几名婆子身边,弯下腰去伸手在一名婆子腰间摸索,一阵悉悉索索的乱响,摸出了一串钥匙来。虢国夫人将钥匙揣在怀里转身便走,互听地下的婆子叫了一声:“夫人,夫人。”
虢国夫人吓了一跳,回身来见那婆子正半眯着眼看着自己。忙退后一步,皱眉转身四下查看,忽然间看到了桌上的空酒坛子,
于是过去报了一只过来对着那婆子的脑袋哐当砸了下去。那婆子发出一声黯哑的惨叫,发髻里涌出鲜血来,头一歪晕了过去,不知是死是活。
虢国夫人喘着气骂道:“活该你倒霉,喝了酒不睡过去还硬撑着,砸死了也是白搭。”
掏出布巾擦了擦手,啐了口吐沫,发现一缕发丝散乱在前额,顿时又是气恼,抬脚在那婆子身上踢了几脚骂道:“害我刚梳的坠马髻又散了,下贱的东西。”
骂完了踩着横七竖八倒下的众人的身体空隙回到屋子里,对着镜子整理发髻,弄了半天弄得妥当了,耳听得外边更鼓敲了两下,正是二更时分了。虢国夫人忙停了手,出了屋子往后园小跑,进了园子一路往东边的小门边跑去,来到门边,逃出怀中的钥匙打开了小门的两道门锁,悄悄探出头去。
虢国夫人府的东边是一片空地,虢国夫人府在本坊东南,因为霸道,所以周围人家的房舍都被强行买下,逼迫迁移离开。理论上讲,周围都是虢国夫人府的地盘。这些被推平房舍的空地上种了不少大树,白日里郁郁葱葱,此刻在月光下树影梭梭,空隙处洒下月光来,宛如地上下了一层霜雪。
虢国夫人探出半个身子皱眉四下观望,没看到任何一个人的身影,更别说应该在此等候的王源了,心中不免有些生气,口中轻声骂道:“狗东西,敢骗本夫人,回头要他好看。”
又看了片刻,不禁担心王源是否能在夜里进了本坊,毕竟夜里坊间的守备是很森严的。正不知如何取舍时,猛然间听见数十步外的树影里,有一缕笛音响起,轻柔呜咽,甚是动听。虢国夫人大喜,踏出后园小门一步步朝树影中行去,那笛音看似很近,靠近时笛声又消失了。
虢国夫人正诧异四顾时,又听到东边再次传来笛音,虢国夫人脸上露出笑容来,斥骂道:“贱东西倒是会玩,这是戏弄本夫人呢,等着,抓到你后叫你替本夫人舔脚趾头。”
于是拎着裙子又逐笛声而去,那笛声确实是勾引,断断续续几次之后,终于虢国夫人看到了王源的身影。月光下,一汪湖水闪着麟麟银光,湖边伸出湖面水上的小亭子里,王源一袭白衣端坐亭中,正背着身子对着湖水横笛而吹。这里是本坊唯一的一个湖泊名叫青湖,是风景绝佳之处,王源选择在这里月下相见,地方选的不错似乎花了些心思。
虢国夫人一步步沿着小路踏上连接小亭的水面木廊,来到横笛而吹的王源身后,叉腰斥道:“你这个狗东西,戏耍的本夫人够了么?本夫人差点摔了跟头,一会儿你要好好的侍奉本夫人,不然,叫你好看。”
笛声停息,王源缓缓站起身回过头来,月光下光如白昼,虢国夫人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人的脸,忽然惊声后退数步道:“你是何人?怎地引我来此?王源呢?他在哪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