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打量一眼四周,不用浮生招呼,便大大咧咧地踱到几案旁坐下。
浮生揣摩着他方才话里的意思,心里已经有些不大欢喜,此时又见他如此傲娇无礼,干脆连茶水也懒得招呼,于是面无表情地在一旁坐下,沉声道:“将军有话请说!”
张飞侧眸看一眼浮生,见她一脸倔强,不由勾唇冷笑,道:“既然姑娘如此爽快,那张某也就开门见山了。你也知道,我二哥一向沉稳内敛,是个心思纯粹之人,而姑娘性子活泼,与他并非一类人,所以希望姑娘能与他保持一些距离!”
浮生脸色瞬间暗了暗,虽然她早料到这张三爷口中不会有什么好话,但听了这些,心里还是狠狠别扭了一下。
张三爷这话说的好生无礼,她叶浮生也非罪大恶极,心术不正之人,为何要与关二爷保持距离?
更何况,与谁疏远,与谁亲近,是她作为一个人的基本权利,她才不需要别人在一旁指手画脚。
“这是我自己的事儿,不敢劳将军费心!”之前念在关二爷的面上,浮生一直尽量对张飞保持着客气,可如今既然从他口中听到如此有失分寸的话,那她便也没必要继续客气下去!
“你!”张飞气急,他没想到浮生竟敢跟他顶嘴。
浮生偏是吃软不吃硬,她将眉心一横,双眸直勾勾地看着张飞,冷冷道:“医馆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将军如果没有别的事儿,就请回吧!”
什么?这丫头竟敢给他下逐客令!他张翼德纵横沙场十几年,还从未如此尴尬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竟然要撵他走,可恶的是,他还不能像对待敌人一般,干净利落地在她的身上捅个窟窿了事。
“怎么没事儿,我是来看病的!你是大夫,总不能将病人往门外轰!”
张飞气呼呼地冷哼一声,只觉得窝囊极了,他堂堂一个大将军,竟然被逼到泼皮耍赖的份儿上,一世英名恐怕就要断送了!
浮生冷笑,这张三爷面色红晕,底气十足,哪里有半分生病的样子!可人家既然自称病人,她断没有将病人往外赶的道理。
好,不就是看病吗?本姑娘给你看!
“将军即是来看病的,浮生自然会认真替你诊治,请先让我帮您切脉。”
张飞轻哼一声,冷着脸伸出手腕。
浮生抬指往他腕间一搭,不由将眉心蹙了蹙。
“请将军再伸出右手!”
张飞见浮生眉心紧蹙,一脸凝重,只道浮生故作此态,是想吓唬他,不由在心底冷笑:雕虫小技也想唬我?且看你如何表演!
浮生将手指搭在张飞腕间半晌,眉心越蹙越紧。张飞转眸看她,心道:演的还挺像!
浮生收回手,狠狠挠了挠额头,一副遇到了很大难题的样子。
张飞勾唇轻笑:这个表演就有点儿拙劣了!
浮生见张飞一脸看热闹的神色,却什么也没说,只吩咐道:“请将军伸出舌头让我瞧瞧。”
张飞唇角不自然地勾了勾,依言伸出舌头。
浮生看了,眸色一收,忙又将手指搭在张飞腕间,凝眸细细切了半天。
张飞等得心烦,脸色愈发有些不大好。
半晌,浮生收回手,默然不语。
张飞挑眉哼道:“姑娘诊断了半晌,可有看出张某得了什么病?”
浮生摇头轻叹,顿了顿,一本正经道:“将军得了重病,脏脾皆损,若不及时就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等的就是这句话,这丫头果然是要唬他!
张飞登时拍案而起,“好个庸医,本将军这身体一向康健,哪里有丝毫问题!”
浮生挑眉冷笑,抱臂道:“既然没任何问题,如何又来我这医馆求医?将军是要拿我消遣吗?”
张飞愣住,一时竟无言以对。好哇,怪不得这丫头方才装模作样半天,原来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来套他的话!
张飞怒气冲冲,这丫头,竟然敢给他下套儿!更可气的是,他还偏偏着了人家的道儿!真是丢死人了。
“张某再说一句,我二哥是个忠厚之人,用情最真,姑娘若是三心二意,还请不要招惹他!”张飞说完,立刻甩袖扬长而去,似乎一刻都不愿多留。
浮生愣愣坐在椅子里,半天,两行热泪才终于从眼眶里滚落。
*
将军府大门紧闭,管家告诉浮生关二爷一早便去了萧大人府上。
浮生问他哪个萧大人,管家说是侍中萧大人,浮生不由怅然若失,郁郁离开关府。
*
临街的小酒馆里,人来人往。
浮生独自坐在顶楼窗前的小角落里,一个人,一坛酒,空对着落日默默独饮。相对于人声鼎沸的大堂,这里异常安静,除了浮生,便再无一人。当然不是没有客人,而是浮生大手笔花光了一个月的积蓄,包下了整个顶楼。
经历过穷困潦倒能的生活,浮生在钱上本来十分谨慎,有时恨不能一枚铜钱掰成两半来花。可是今时今日,她却突然觉得,攒那么多钱做什么?她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是孤身一人,倒不如穷死,饿死算了!
不过,就算是真死了,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
浮生感觉好空虚,可是她花光了所有的钱,仍没有得到想要的充实。
她愣愣地握着酒樽,只觉双眼酸涩,心底难过无比。
*
有脚步声响起,浮生头也未转,道:“不需要添酒,你下去吧!”
来人没有停下脚步,仍缓缓向窗前走来。
“哎呀,你烦不烦,我说了,不需要添酒,不需要添酒!”浮生‘啪’‘啪’拍打桌面,掌心传来的痛感令她隐约感到一丝快意。
“是我!”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不是小二?
浮生转眸,醉眼朦胧地看一眼来人,不由咧开嘴呵呵一笑,“是你啊?”
来人望着浮生,眼中似有怜惜之色,他撩开衣袍在旁边坐下,道:“我找了你很久!”
“找我做什么?”浮生认真地看着来人,然后痴痴一笑,像是在呓语般,说道:“难道你也想喝酒?来,我敬你一杯!”说着,晃晃悠悠地举起酒杯,就要往嘴边儿送。
来人见浮生醉得不轻,不由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道:“你已经醉了,不要再喝了!”
“谁要你管?”浮生一把甩开他的手,微眯着眼打量着来人,笑嘻嘻道:“你是谁呀?我才不要你管!”说完,仰头灌下一杯,又俯身去够那一大坛子酒。
“你真的不能再喝了!”来人复抓住浮生的手腕,又将那酒坛往远处推了推。
浮生挣扎着,不满地朝他翻个白眼,道:“我说你这人好烦啊,干嘛拿走我的酒,又不是让你掏钱!你要是想喝便喝,我又不是不让你喝!来,咱们干一杯!”说着,又挣扎着去够那坛酒。
来人脸色微沉,轻声斥道:“不要再胡闹了!”
“谁?谁胡闹了?”浮生冷哼一声,猛地打出一个酒嗝,突然痴痴一笑,倾身凑到来人身边,神秘兮兮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关将军故意躲着我,他不肯见我,你去帮我把他找来,我便答应你,不再喝了,好不好!”
来人目光一滞,不由悄然攥紧浮生的手腕,强迫她看着自己,道:“不要再闹了!”
浮生一愣,努力睁开眼,呆呆盯着来人,努力辨认了半天,忽然‘呵呵’一笑,道:“你……你是关将军……嘿嘿,我们喝一杯!喝一杯!”
来人正是关羽,他听管家提起浮生来找过他,于是便去了医馆,小医官却说浮生不曾回去,关羽心中便隐约有些不安。他担心浮生出事,便在汝南城中四处寻找,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却不成想她竟独自一人醉成了这个样子。
“我送你回去!”关羽眼中隐隐似有痛色,轻轻揽住浮生。
“我不回!”浮生一把挣脱,道:“我才不回,我在这里没有家,没有朋友,我是一个外人,”浮生眼中噙着泪,咬牙一脸执拗,“你们都有人疼,有人关心,就我没人疼,没人关心!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回上海!”
浮生越说越伤心,突然嘴巴一咧,便呜呜呜呜地哭了起来,似是万分委屈。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声音也因为哽咽而俞加伤感。
“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招人讨厌?”浮生一边用袖子胡乱抹着眼泪,一边抽抽搭搭地问道。
关二爷凝视着浮生,只觉得此时的她楚楚可怜,他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在旁边默默地陪着,任由浮生借着酒劲儿将积攒了许久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
浮生见关二爷沉默不语,不由自嘲般笑笑,突然蹙起眉心,伸手将他往外推,边推边道:“你走,你走!”
关二爷丝毫未动,浮生心中着恼,抡起拳头便往他肩头砸,哭道:“你们都是坏人,坏人!”
关二爷凤眸微蹙,眼中痛色越来越浓,他默默任由浮生混闹了一会儿,突然一把将她捞入怀中,紧紧搂住。
浮生捶打几下,渐渐停下来,抬眸痴痴望着关二爷,突然张口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喜欢我吗?”
关二爷目光沉沉,欲言又止,可惜浮生没等到他的答案,便栽倒在他的肩头,轻轻打起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