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名声,长嫂难为,五度言情
方侯爷面上虽没什么动作,暗地里却一直都在关注着赵立秋,听得再多,到底不如自己亲眼去看,看看赵家这些个小子都是些怎样的人。赵立冬自是不必多言,在军中的这几个月早已将他摸得通透,很难想象那样一群受过苦吃过亏的孤儿家中还能出一个这般心思单纯的人,若非如此,方侯爷也不会这么轻易就盘算着帮他混个小功勋。方侯爷起初当真只是打算帮赵立冬混一个功勋的,不必太大,回头论功行赏的时候能得一些赏赐将来也好在军中求个一官半职,却没成想他竟实诚到这地步,居然拿身体去替秦将军挡刀,甚至九死一生。这一下当真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以血肉之躯为将军挡刀可比以身犯险诱敌深入的功劳大得去了,方侯爷简直差点儿被这傻小子给急死。
倒是秦将军,自那以后对赵立冬是真上了心,秦将军的出身并不高贵,他能有今天的地位也都是当年跟着方侯爷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起初看出方侯爷很是偏袒这小子甚至还不惜想要给他“铺路”的时候,秦将军的心底对这小子是有些看不起的,所以当时混战之中,他并没有对赵立冬多加照顾,但是他没想到那小子居然会这么不要命!当时的情形,其实就算赵立冬不扑过来,他也是能避开那一刀的,虽然受伤是难免的,但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更不会整个人都快被劈成两半儿!可赵立冬却二话不说就冲了过来,因为太意外太惊讶,甚至都没有人反应过来,等回过神后,那一刀已经结结实实砍在了赵立冬的身上。鬼门关里绕了好几圈总算是把人给拉回来了,可人清醒了之后居然什么都没说,甚至连问一句秦将军怎么样了都没有,这要不是太聪明就是太老实,显然赵立冬属于后者。于是,原本的瞧不起就变成了重视,在彻底了解了赵立冬的身世之后,这重视就变成了欣赏,甚至还默许了自家女儿成天往他营帐里跑的举动。
跟赵立冬的单纯老实全然不同,赵立秋一看就是个机灵讨喜的,那双眼睛就跟会说话似的,逢人就是三分笑,来了军营不过一天的功夫,就给他看出了不少东西,之后更是时时刻刻都呆在赵立冬身边,看似不经意,却总能不动声色地打断赵立冬和秦副将的交流相处,饶是聪明如秦副将都没察觉出自己着了道儿,这没过了多久,方侯爷和秦将军都瞧出来赵立秋的意思了,心里难免会觉得稀奇,他们相信赵立秋一定是能看出秦副将对赵立冬的心意,也能猜出秦将军对此事并不算反对,可为什么他却要反对?以他们家现如今的地位,能攀上秦将军那算得上是天大的好事了,为何还要反对?
秦将军倒是没觉得自己落了面子,只是难免好奇,同时对赵立秋也生出几分好感来,不攀附权贵,说来容易,真正面对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做到?那赵立秋自进军营以来,虽然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眉眼弯弯,但骨子里却不卑不亢,所遇之人上至方侯爷,下至小兵小卒,他均以平常心待之,这份气度倒着实有些难得,不愧是左大名士教出来的学生。
后来赵立冬的伤势渐渐好转,能下地走动了,两人又去城里逛了逛,回来赵立秋就向方侯爷进言,想要去城里开讲堂,收留那些孤儿。方侯爷一边觉得这主意不错,一边难免会猜测,这赵立秋是铁了心不想让赵立冬跟那秦副将看对眼了啊,只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再后来,赵立秋在城里闹得红红火火,开讲堂,收留孤儿,连一些孤苦无依的老人也都留在了讲堂里,接着又趁机开了几家铺子,不出意外的红火。
方侯爷一直都在看着,秦将军也跟着他一起看,两人甚至还打赌他能支撑多久,打赌的时候两只老狐狸的眼睛都是眯着的,这小猫想要在边城这块浑水里摸鱼,可有点儿困难啊,这可不是光凭聪明机灵就能行的。到最后,好戏是看到了,可和他们预计的完全相反。
“老夫有点儿明白为什么这小子不想让你家闺女当他弟媳妇了。”
秦将军忙问:“为何?”
“太聪明了。”
太聪明,凡事就会想得更多,想得更远。在赵立秋看来,即便方怡和方辰是齐家和方家的后代,可他们的父母当年是诈死离京的,所以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认祖归宗,他们的荣耀得靠自己来争,他们明面上的地位依然很低,所以他们依然高攀不起秦家这棵大树,都说嫁高娶低,婚姻才能幸福长久,他赵立秋娶王芊芊虽然是高娶,但其中有太多的缘由,王芊芊本身也不如寻常大家小姐那般好名声,而他自己将来也会有更高的建树来匹配上这位妻子,所以他娶了。但秦副将不一样,她虽是女儿身,却随父征战,率军杀敌,身上的功勋比赵立冬只多不少,而赵立冬又是个老实的性子,两人若是在一起,恐怕这辈子都是赵立冬要低头了,更何况,秦将军可就只有这一个女儿,若是赵立冬高攀了,回头他们要赵立冬入赘怎么办?他们拿什么跟堂堂大将军叫阵?
此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齐家和方家为何时隔这么多年才突然出现?赵立秋不相信他们是现在才找到方怡方辰的,他们势必有不得已的苦衷,让他们不得不忍到现在才出现,而这个苦衷,十之八、九就是来自皇家,皇家当初为什么要拆散这门亲事?为的不就是怕文武结合,让皇位不稳么?如今,齐家不仅仅是出现了,甚至齐父还亲自过来教导方辰,就连方侯爷也对赵立冬格外关注,这或许表明了皇家的态度已经开始放软。虽然方辰注定不能与齐家方家相认,但他却是能入京的,以他的过人天资,科考高中指日可待,如今又有齐父暗中护航,将来势必是要留守京中,官位或许还不会太低,那么,他们就绝对不能赴方辰父母的后尘,既然明知方辰要入京为文官,那赵立冬就绝对不能跟武将成婚。天心难测,谁知道那皇帝会不会又突然起疑心!
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情上,赵立秋或许是赵家所有人里面想的最明白,看得最透彻的一个。
方侯爷也是在收到齐父言辞隐晦的书信之后才领悟出来的,原来这小子是知道了方辰的身世才会有这样的反应,方侯爷颇有些哭笑不得,末了又感慨万千,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啊,看来上天终究还是眷顾这那两个孩子的,让他们遇到了这样一户人家。
当然,这些事,从始至终都是瞒着赵立冬的,实在是这小子心太大,又藏不住事儿,回头要给人瞧出来可就闹大了。赵立夏跟赵立秋琢磨了一阵后,寻思着等回家之后就开始给赵立冬物色媳妇,得趁着他这会儿还没开窍就把他的事儿给定下来,以赵立冬的性子,若是告诉他已经在家里给他相中了一个媳妇,他定然不会再去瞧别的女人,哪怕是他敬佩的秦副将也不可能再生出什么别的心思来了。
结果等赵立夏回到家里,这事儿那事儿全都来了,等他想起来要帮赵立冬找媳妇儿这回事儿的时候,都已经入冬了,连壮壮都能爬两步了,方怡听赵立夏说完之后,心里颇赞同赵立秋的看法,这将军的女儿可不是那么好娶的,更别说人还是带军打仗的,回头要不小心闹起来,直接拔刀相向都是有可能的!更何况,如赵立秋所言,两家的差距实在太远了。看看牛郎织女七仙女和董永就知道地位悬殊的爱情是不现实的。
赵立冬可不知道自己的亲事让全家人急白了头,他在赵立秋这边住的可开心了,唯一麻烦的就是天太冷,每次换药都冻得不轻,他身上的刀伤实在太大,哪怕休养了小半年,看起来依然很狰狞,他几次三番想要回军营操练,均已伤势还未彻底恢复被驳回,于是他继续窝在赵立秋那儿给他帮忙。
两个多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已经足够让边城里的人看清赵立秋是真善人还是伪善人,而赵立秋又陆陆续续将临近城镇流落的孤儿都收养过来,赵善人的名号渐渐传开,有不少人看到了赵立秋此行背后的意义,在赵立秋的游说下陆陆续续伸出援手,不为别的,只为有一个善人的好名头。赵立秋也干脆,先把讲堂扩展了一些,然后在讲堂大门边上立了块石碑,石碑上刻着某年某月某善人对此讲堂捐助多少银两。石碑做的很大,上面却只有一小部分刻了字,赵立秋一身青衫站在石碑旁,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笑容可亲地为众人答疑:“赵某此举,只为让每一个有心捐助讲堂的善人都能被大家铭记,让后世敬仰。至于这空白部分,则是留给其他有心做善事却无从下手的善人们的,自今日往后,但凡有善人想要捐助讲堂,名字都将被刻在此石碑之上。”
方侯爷站在人群外,看着不远处那道身影,眼底满是赞许,曾几何时,他也认为赵立秋设立讲堂不过是为了聚拢人心,博取虚名,以便自身尽快立足,如今却明白,他是真心地想要做善事,这些孤儿每日都会在他店里帮忙半日,却都按时被付了工钱,可见他从一开始就并未存了利用这些孤儿当免费劳力的心思。不过,能把经商之道用于做善事,倒也不啻为一桩奇事。看着那些个平日里一毛不拔的老狐狸被赵立秋骗得团团转,心甘情愿奉上大笔的银两只求赵立秋能收下,方侯爷心情大好:“替老夫也送一千两过去,名字就不必刻上去了。”
……
似乎是为了与赵立秋遥相呼应,赵立夏在城中也设立了一座讲堂,不过比起边城,这边的孤儿就要少得多,且大都是女孩儿,想来有可能是逃亡途中被父母遗弃的,年纪偏大,不能进慈幼局,只能四处流荡甚至当小乞儿,这会儿都被安置在了讲堂里,赵立夏建立这间讲堂倒没有费多少功夫和银两,毕竟这城里不比边城,他们也算小有名气,再加上还有白城山帮忙,捐钱的人有不少,甚至连那些家族都没落下,花钱买个好名声,谁不愿意呢?
齐父对此并未多做评论,只叮嘱赵立夏莫要光看形式,还要注重这些孩子未来的安置。赵立夏自是连声应允,方怡听后,也觉得是这个道理,男孩儿尚且好说,倒是那些女孩儿有些麻烦,总不能让她们去做些抛头露面的活儿,不过眼下才刚刚开始,这些问题有的是时间慢慢来想。
时间就在一天天的忙碌中飞快地溜走,等到赵立秋的家书再一次送回来的时候,方怡才恍然惊觉,这是又快要过年了!已经长得越来越白胖的壮壮一点儿都没辜负这个小名儿,肥嘟嘟的小爪子攒着娘亲的裙摆,可着劲儿往上使力,就想吸引一下娘亲的注意力,只可惜,沉迷于书信的娘亲完全没看到这小豆丁儿,看完之后还立刻一个转身就要离开,结果小家伙就被带着扑街了!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了,小家伙哇的一声哭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怎么滴他了呢!
于是,这一整个下午,方怡都不得不留在房里哄这个小祖宗,顺带也歇口气。似乎从跟齐父相认的那一天起,就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变得比以往更努力,更忙碌。以前大家也会想着要过更好的日子,但却依然有种不温不火的感觉,眼下却像是火烧眉毛似的,一个比一个拼命。是因为原本迷茫的未来突然有了一个清晰的目标?
赵立秋信里说他今年不回来过年了,等年后会回来一趟,赵立夏他们也并未觉得遗憾,只要知道亲人在远方过的很好,哪怕不能相聚也是高兴地,赵立秋大善人的名声已经传出很远,他正打算借此机会扩展新的商路,如今的他好比入了海的鱼儿,只管放手去做。
年关之际,齐父启程回京了,他虽然辞去宰相一职许久,但皇帝每年宴请群臣的时候都没有落下他,今年也应当是如此,他必须要回京。方辰自是有些不舍,临行前偷偷在齐父怀里蹭了一会儿,这才作罢,这若是换了齐墨来,恐怕就不想要回京了,齐父到底是齐父,摸摸方辰的头,笑道:“我去了京城,换你先生回来,也不算赔本的买卖。”
“先生能回来过年?”
“我回京了,他自是能脱身的。”
方辰这才高兴了些,一旁的左柳也终于不再挑眉了,亏他还记得自个儿先生是姓左!
……
齐父回京途中与左穆“偶遇”,两人秉烛夜话,互通有无,京城里不太平,朝野中也蠢蠢欲动,皇帝年事已高,底下几个皇子都不大安分,蛮夷入境,方侯爷突然出山,大军开拨,这一切都让原本的平衡被破坏,齐家和方家素来都是皇子们争相拉拢的对象,即便是太子也不例外,齐父不在京城的这半年里,齐府热闹非凡。
对此,齐父毫不在意:“这不过才刚开始而已,还远远未到要紧的时候,现如今,陛下安坐上位,不动声色,无非是想看看自己几个儿子的本事,若是有人闹得太过火,甚至想要冒大不韪,只怕下场不会好过。贤弟身为太子太傅,太子可有曾拉拢与你?”
左穆避而不答:“不如子修兄猜猜看?”
齐父沉思片刻,道:“以我猜测,太子应当不会开这个口,但是太子妃却会。”
“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子修兄!”
齐父笑道:“毕竟我也曾是太子太傅,太子的心性我且略知一二,宅心仁厚,懂得顾全大局,不过太子妃就……”
左穆接过话头:“太子妃乃太后钦定,曾得太后调、教,行事难免有几分张狂。”
岂止是张狂,简直就是目中无人,齐父也是回京之后才得知,那太子妃拉拢左穆不成,竟然想要给左穆之女指婚,怂恿太子不成,便入宫去求见太后,太后居然也动了心,若不是淑妃当时也在场,及时劝阻太后一直脱到皇帝过来,这事儿可真就要闹大了。左穆是谁?他可是连皇帝请他当太傅都敢一口回绝的人,会任由太后给他幺女指婚?还是给太子妃的侄子指婚!这是诚心想让全天下人都耻笑皇家昏庸吗?太后还从未见过皇帝用如此严厉的口吻与自己说话,当即又惊又怒,气得病了好几天,连带着连淑妃的面也是不见了。至于罪魁祸首太子妃,则直接被皇帝下令禁足,直至左穆离开东宫,此等处罚不可为不重,重的让太子妃连找人求饶的胆量都没有了。
此刻左穆并未提及此事,反倒问起了赵家那几个孩子的情形。齐父这会儿也并不知道左穆在京城受了委屈,听到这话,面上的笑容不由多了几分温柔和自豪:“都是很好的,立冬以身护主救了秦将军你应当已经知晓,立秋几个月前去了边城,如今在那边也算小有名气,方怡生的那个大胖小子如今都能爬几步了,至于那两个小的,等你回家亲自去看看便知。”
“子修兄这样吊我胃口,岂不是诚心让我这一路不好过么?”
齐父笑而不语。左穆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那辰辰和筱筱的亲事你跟他们提过了吗?”
“还不曾提过,贤弟不是说要再等两年的?怎么,贤弟在京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回轮到左穆不开口了。于是,这一夜过后,两人马不停蹄各回各家,且不说左穆如何惊讶方辰和赵立年的变化,那齐父几乎在回家的当天就听说了整件事,心下一惊,难怪左穆突然提及婚事,想来是此事给弄烦了。当即命人备轿,齐父直接去了东宫,在书房里把太子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可怜那太子,先前才被皇帝大骂一顿,又被左先生冷落了一个月,如今又要被齐父训斥,说到底,都只因为他的性格不够果断干脆,对太子妃没有好好的管教,任由她将手伸到了朝堂政事,此乃大忌!
齐父曾经当了十年太傅,几乎是看着太子长大,自然有训斥他的资格:“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这个道理难道还要我再教你一次吗?你身为太子,连自己的太子妃都束缚不了,将来如何震慑后宫?如何治理天下?你一片仁爱之心是好事,但你身为太子,光要以德服人乃不可能之事,上位者需恩威并施,让下人妻妾都对你有敬畏之心,今日你的妻子敢越过你直接去向太后求她给你的老师的女儿指婚,明日她就能越过你干涉朝政,甚至是垂帘听政!”
“仅此一事,你的软肋尽显无疑,你若不好好反省,改过自新,这太子之位不要也罢!”齐父说完,拂袖而去,只留下太子在书房中静静立了一夜。
几日过后,齐父在书房大骂太子一事便悄无声息地传了开去,有人欢喜有人惆怅。
“太子被齐大人训斥可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不正说明了齐大人对他亦是失望之极?三皇子殿下又为何愁眉不展?”
三皇子幽幽叹了口气:“爱之深责之切,我便是想他来骂我,他恐怕也是不愿的。”
后宫里,淑妃听了贴身宫女的汇报之后,轻叹一声:“只愿经此一事,太子真的能改改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