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开始坐立不安,本以为只是来应酬一番,却不料一场酒宴突然变成余氏和独孤氏的对立了。独孤棠虽然是出名的忤逆子,与定国公的父子关系十分糟糕,但毕竟他是定国公唯一的儿子,嫡庶不论,定国公这个世袭的爵位非他莫属。而余相这时暗指独孤棠窝藏要犯,轻则丢官削爵,重则整个独孤氏都会受到牵连,连根拔去。看来余相是真要动手了。
独孤棠坐得十分安稳,“素闻余相果断英明,今日却是怎么了?单凭您女儿一句有人说,您就要我解释。余相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民间有人说功高盖主,还有人说您的话比皇帝的圣旨还有用,那我请您解释解释,可否?”
余求这是头一回和独孤棠打交道,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觉得即便是定国公的独子,还有战功,凭他之能怎么都不会太难对付。然而,想不到独孤棠竟敢与他针锋相对,说出功高盖主这样皇上最忌讳的话来,简直胆大包天。本来只是珍儿一个请托,他又一直想找机会铲除四姓,先借这事敲山震虎一番。但此时,他却想杀这小子了。独子是吗?定国公独子死在他手里的话,四姓对皇上的忠心也会有所收敛吧?如果皇上不能再倚仗四姓,他就真正控制了北周皇权,进而天下。
余求看一眼沈珍珍。
沈珍珍领会,“不似独孤少帅信口开河,我这个有人说是有切实人证的,而且还是国公府里的人。”
“看来今日是鸿门宴,早有准备了。”独孤棠的神情仍冷静,“想来人证已经在一旁候着,东葛夫人不用多费唇舌,直接叫上来问就是。”
沈珍珍面色一沉,扬声道,“带上来。”有余求撑腰,就算她摆鸿门宴也不怕人说。
金刀卫推搡着两个人进来。一男一女。男的约摸五六十岁,女的十八九。
采蘩认出其中一个,立刻目光冷凝。姬莲居然和沈珍珍联手,而且这回下了血本。只不过独孤棠若落入对方的陷阱被害,姬莲有什么好处?那女人不会让嫉妒冲昏了头,打算来个鱼死网破吧?
两人战战兢兢不敢抬头,跪在地上喊声余大丞相。
余求接手道来,“你们抬起头来,让大家知道你们的身份,大声说。”
男的先开口,面色蜡黄,声调无波,就好像在背话一样,“小的彭北,是国公府的大管事,已经在府里三十余年了。”
女的抬头,眼睛拐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没找到主子,有些慌张,“奴婢……芬儿,是……是大公子贵妾莲姬的丫头。”
余求问,“你二人那晚在国公府地牢前看到了什么吧?彭北,你先说。”
彭北的目光从独孤棠面上缓缓滑过,声音里终于有了一点情绪,能让人听出沮丧绝望,“那晚我正准备上床歇息,突然有小厮来报,说大公子带一个人进了地牢,又说那人好像伤得不轻。我怕大公子惹了什么麻烦,又招国公爷生气,就去地牢那边看看究竟。谁知,大公子从里面出来,怒气冲冲的,身上还有血渍。我赶忙问大公子是否受伤了,但大公子没有理睬,只让我把地牢里的人处理干净就走了。我进去才发现一个身穿夜行衣的女子倒在地上,已经气绝身亡。”
“那女子怎么死的?你又是如何处理的?”余求再问,并满意看到人们的诧异表情。
“当胸一剑,穿心而死。”彭北低头垂眸瞪着地板,“大公子吩咐我不敢不从,差不多开城门的时候,叫两个仆人把尸体运到城外荒地里埋了。”
“这件事国公爷知不知道?”最好儿子老子一起拉下马,余求这么期望。
“大公子严嘱过不能告诉任何人,所以我连国公爷也没说,至于报信的小厮和运尸的仆人,我给了一笔银子,叫他们走得越远越好。”彭北声音飘忽,“我却没想到还是漏了一个。”
“你说的那一个就是你家大公子妾室的婢女吧?”余求看向芬儿。
芬儿一颤,心里怕得要死,再想到小姐说过不会有事,便鼓足勇气开口,“那晚小姐听说大公子回府了,十分高兴——”
“照彭北所说,大公子是悄悄带人去地牢,你小姐怎会知道?”罗扬提出疑点。形势走向显然对独孤棠不利,但他也是气定神闲。
“小姐虽然进国公府已不少日子,但大公子一直在外面打仗,好不容易听到他回城,他却又住在别园。怕错过大公子回家的时候,小姐因此打点了专巡的小厮,让他们一见大公子就禀报她知道。”芬儿才是真在背词。
芬儿的解释合情合理,罗扬不再追问。
“所以大公子回府那晚,小姐就让我去请他。经过有地牢的那个园子前,我突然听到有怪声,就好奇进去看,结果见到——见到——大公子杀人,吓得我赶紧跑了。”芬儿禁不住浑身抖栗,让人更相信是确有其事,“然后我告诉了小姐,小姐嘱咐我千万别说出去。”
“可你还是说出去了。”席间有人道。
余求看去,却不知是谁。
“我……我……心里一直很害怕,然后有一日跟小姐去东葛夫人家做客,一群丫头打牌罚酒,我就喝多了,不小心说了出来。”芬儿往独孤棠那儿跪拖了两步,砰砰磕头,“大公子,这事跟小姐没有一点关系,您千万别怪她。都是我多嘴,小姐——小姐求东葛夫人帮忙保密的,把膝盖都跪肿了。”
芬儿又怒望沈珍珍,“东葛夫人,您明明答应过我家小姐,怎能说话不算数?”
演到这个份上,采蘩不得不佩服,但也无法沉寂下去,“拙劣的谎话。”如愿以偿,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到自己身上来,包括沈珍珍的。
沈珍珍冷笑,“听说童姑娘与独孤少帅私——订终身,你自然帮他说话。”
“我照老祖宗的规矩掠婚,当时在烟雨阁的几位今日也在,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东葛夫人是汉家女子,我自然不会指责她无知。说我和童姑娘私订终身的,还有谁?只管站起来说话。 ”独孤棠言辞凿凿。
没人站,包括余求的小儿子余峰。掠婚习俗由来已久,当日两人约婚是可以被承认的。这让沈珍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但她不轻易认输,转而再问采蘩,“童姑娘说这个丫头说谎,有何凭据?”
“芬儿说她奉小姐之命请独孤棠,但就我所知,那时独孤棠还根本不知道他父亲为他娶了一房小妾。若论礼法,尽管是长辈做主娶的妻妾,丈夫与之初见时,仍需有长辈在场,哪有妾一听说未曾见过面的丈夫回家来,立刻找丫头去请的,而且还是大晚上。就算要请,也该是去请长辈吧。”采蘩道。
芬儿之前都是按照事先准备的说,这时不能伶牙俐齿,结巴道,“我……小姐……心急啊。”
不少人皱起眉来,尤其是那些夫人。在她们看来,此说法粗鄙不堪,
采蘩又道,“再论你去地牢看到独孤棠杀人这话,也是荒谬之极。看不出你这么大胆子啊,经过一个黑漆漆的园子,听到动静不但不跑,还去一探究竟。好吧,就算你的胆子和你外表不相称,独孤棠一个堂堂少元帅,统领四方将和二十万兵马,一个不会半点武艺的丫头在他身后跑进跑出,居然完全没有察觉?或者,国公府的地牢很大吗?”
罗扬对采蘩露出赞许的笑容,“不大,而且进门是木阶,一踏就嘎吱嘎吱响。但如果不下去,根本看不到地牢里的情形。”
采蘩回罗扬一笑,再看沈珍珍,“东葛夫人的有人说虽然真是大活人,但单凭两张嘴就能作证,那么谁不能作证呢?”
沈珍珍咬唇,“一个是在国公府多年的老管事,一个是大公子如夫人的贴心小婢,都不是能得罪大公子的人,何必说谎?不过,沈氏也不是听风是雨的无知妇人。”
再轮到余求,“人证有假,物证却假不了。”手往后一摊,金刀卫放上一张纸,他打开看过,确认无误,才道,“这是当日独孤棠向庞同提走一名人犯的记录,由书记官写下。庞同原是定国公的属官,你是他原上司的儿子,他当然帮你。你杀了人犯之后,庞同心知不妙,让书记官销毁记录。书记官怕事,骗庞同烧了,却实际留在手里,今日我差人询问,他以为出了事,所以立刻交了出来。庞同已经关入大牢,只要开始审讯,很快就会承认一切。”
议论声高起。
“独孤棠,你还有话要说?”余求冷哼一声。
“想问余相,究竟要定我什么罪?”到此时,罗扬帮了,席中不知面貌的人帮了,还有采蘩也帮了,但独孤棠自始自终对杀人之事不辩一字,唯独沈珍珍说采蘩和他私订终身时,出口驳斥。现在,居然只问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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