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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老爷,难为你想此法出来考验采蘩。我看她第一回考验侥幸过了,第二回恐怕不易。她家门落魄,但一股傲性子仍在,哪里能像伙计那样招待客人?”姬老太爷低语。
“考验是我家孩子们独当一面前必须通过的,还有招人进来的时候,内里晋升的时候,不单对采蘩。”能把生意做这么大,童家自有独特之道。
这时,堂上尤新不耐烦地说,“你当我那么多闲功夫?自然是边喝茶边看货。你一个小伙计懒散,不过漏了客人,每月照拿银子,我要是像你似的,银子可成百上千的少赚。我要买画纸,名贵的画纸,送人的,不能矮其他人半分。别干愣着,木头脑袋赶紧动起来。”
采蘩却不紧不慢,让他颐指气使连削带骂,眉头不皱一下,递茶过去。
尤新心想,这要换了一般未见识过的女子,早就红脸委屈要哭了吧。怎么她冷静得倒让他想叹气。趁人不注意,和都海对了个眼色。
都海扇两下眼皮,意思是继续。
尤新接过茶,立刻往桌上重重一放,茶水泼了出来,“这么冷,你是死人手啊。”
桃枝在一旁看得捏拳头,把银牙都快咬碎,用只有杏枝听得到的声音说道,“等会儿要是小姐没通过,咱俩就将他们存心刁难的话捅出去,不大闹一场绝不罢休!小公子一定会站在咱们这边的。”
杏枝一点头。
这时候冷性子最好用。采蘩对尤新的粗言恶语恍若不闻,左右瞧瞧,走过去拿了块抹布,走回来擦尤新泼出的水渍。全程静默无声。
尤新不明所以。但目的清晰,嘴里唧唧歪歪,“有你这么招呼客人的吗?我跟你说话。你装什么聋子啊!东家没教你们待客,倒教出傻子呆子白痴了……”真是一句接一句更凶。
“外公,这也太过分,没完没了的。姐姐不是挺顺着他的意吗?”看得姬钥手抽抽脸抽抽。他惨了,他绝对惨了,事后。这尤新平日闷葫芦,突然发癫。简直弄不明白怎么回事。
童老爷也皱着眉,半晌憋出一句,“既然是出题,当然不会简单。”
尤新骂了一串,换口气正要接着来。数张白纸出现在他眼皮底下,“客人小心口水。店里规矩客人自己的原因而弄脏弄坏了纸得赔的。”
尤新立刻捂嘴,觉着失态,放下手瞪着采蘩,“这是给你气的,跟我什么关系?还不快去倒热茶来。”
“这里分别是蚕茧纸,侧理纸,凝霜纸,玉叶纸。你先看着,我去沏热茶来。”采蘩居然还笑一下,转身到门外去了。
尤新不打算掏钱,自然也无心看纸,对纸名毫无兴趣。但装样子总要,所以好端端拿在手里。
可这一拿就是半晌。眼看着香只剩下小半截。他也不耐烦了,才见采蘩端个木托进来,上面一把茶壶两个杯。
“你投胎去啦!沏个茶那么久?我进这家铺子这会儿工夫,连茶都没喝到一口。是不是等我渴死你才来啊?”尤新接着骂。他打算骂足一柱香,然后一文钱不掏,走人。
采蘩仍淡定,纤手轻抬,热气腾腾的茶入杯,送到尤新手边,“客人,热茶。”
尤新一手拿着纸,一手拿起茶杯,“啊呀——烫!”杯子从手中甩出去,差点砸了采蘩,茶溅得满纸湿,
姬钥拍桌子,气呼呼大喊,“尤新,砸伤我姐姐,你也别干了。不过考验罢了,不是要你大放厥词,故意伤人。”
尤新还委屈,“小公子,这茶真得烫,不信你摸。她故意用刚烧开的水,想烫伤我。”他拎了茶壶拿了另一个杯,快步走到姬钥那儿,倒茶放杯。“您小心点摸,别烫着。”
本来旁观者是不应该干预的,此时却有点出乎意料,因此童老爷童夫人没反对。
姬钥看看采蘩,“姐姐。”
采蘩弯腰将杯子碎片一一捡了包好,拿给旁边的小厮,然后浅笑盈盈回身,“摸吧。我觉着茶水热得恰如其分。这位客人心肠太冷,应该要暖暖才好。”
姬钥五指一抱杯,立刻横眉冷对,“尤新,你不是故意整我姐姐,又是什么?”一饮而尽,“哪里烫?你不是要热——茶吗?我都喝得下去,你倒比我还娇气。”
尤新愣住,连忙对着壶嘴就喝,咕噜一大口,当下傻眼,“可是,刚才分明烫手——”喝到的确是热茶,不至于烫到甩手的地步。
本来童老爷也积极想以身试烫,屁股都抬起来了,结果让外孙抢了先。好吧,老的让小的,他准备让尤新再倒一杯。谁知,尤新对着壶嘴喝。气煞他了,还得装着家主的样子不能掉脸。重新坐回去,鼓着两眼。
童夫人瞥他一眼,没说话。
尤新琢磨这事,又道,“莫非是转心壶?”说完就掀开壶盖往里看。
但他失望了,壶里没有机关。
姬钥连哼几声,“你可真是老实可靠啊。”那是以前他娘亲常夸尤新的话。
尤新脸色惨白,“这……这……这……”额头冒汗。
“钥弟,不必苛责尤大掌事,他不过是考验我的忍耐力罢了。”采蘩那般从容不迫,“放尤大掌事过来吧,我还要跟他算一算赔偿的银子。”
“没错,你自己耍滑泼了纸,该赔。要是还敢多说一句——”小小年纪,目光已十分锐利。
尤新垂头丧气回去,拿出钱袋子灰溜溜掏了银。
桃枝杏枝相视而笑,心里那个痛快。
一刁客。采蘩过。
“第二个谁来?”童老爷急着看精彩的戏。
冯斡刚跨一步,面前就让人堵了个结实。
“都海来考考采蘩姑娘。”嗓子沙哑,面孔方正,双目有神。美髯飘飘,约摸四十上下,看着有股书卷气。
采蘩对这个人有点捉摸不定。心里不太有底。
但看都海进铺子,稳稳重重,开声伙计,有礼得很,“近日可进了新纸?”
他问得有礼,采蘩自然就答得有礼,“昨日新到青藤纸。客人想看看么?”
“有劳。”多客气。
采蘩领他到一桌前,“这批青藤纸极好。横纹帘,纸面细密,吸墨适中,适合书信来往。”
都海不由说道。“小伙计懂得不少啊。”这将会是他整场唯一一句真心话,接下来的事一定不会让她很好过。但这么做,他有自己的理由。
采蘩笑了笑,心里没有因此掉以轻心。沈珍珍就是她见过的最可怕的笑面人,她被那张笑面害得家破人亡。这其中固然有她自己的错,但她爹是无辜的。沈珍珍不但要杀她,连她爹也要置于死地……惊觉自己想太多了,急忙拉回心神。
“少见姑娘当伙计的,尤其还是这么漂亮的姑娘。”笑在面上。稳当;话出口里,轻浮。
姬钥心想,糟糕!平日挺好的人今天都怎么了?一个个不合常理得找采蘩麻烦。刚才骂骂也就算了,这个偏对着采蘩的容貌。那可是她最最最最恨得了。
“家里穷,弟弟妹妹多。”采蘩编完,神色不动。
“这么回事啊。”啧啧有声。都海翻着纸,“可怜。姑娘定亲了没有?”
采蘩不答,语气有一丝凉冷,“客人还是买练字写字的纸,前几日也进了一批新的,我给你拿来看看。”
“你既然家贫,想来即便定亲,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家。”不用人答,他自己完全可以接着说,“老爷瞧你长得妩媚勾人,怪看得中你的,你就告诉我家住哪儿,父母健在否,或谁能为你的婚事做主,老爷让媒人上门说亲,娶你当小妾吧。”
姬钥已经说不出话来。
童老爷对夫人道,“今日尤新和都海怎么了,出题这么狠手?”
“本来这就是场很重要的考验,他们有权选择自己要服从的当家人。当初考验芷娘时,两人也不曾手下留情。”童夫人不以为然。
老婆说什么是什么,童老爷不再问,尽管心中总觉着两个大掌事的表现很不一般。
“小妾?”采蘩看向都海。
“……”都海突然遍体生寒,那目光太冷,犹如两片冰刃,沉沉泛着死气,因此他有点声软,“……是。包你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连带你的家里也跟着富裕。”
垂眸,她眼中的寒气便遮掩了,“我无意,客人还是挑纸吧。”
“看到你,老爷突然对纸没兴趣了。你不说也无妨,横竖可以打听。像你这样的姑娘,我见多了。明明妖里狐媚,表面上装矜持,其实就盼能碰到有钱的老爷少爷,心里巴不——”嘴里吃到了茶味。
采蘩拿着茶壶,从头给他浇了下来,眸火金跃,“客人话太多,我们打烊了,你——滚吧。”
人人惊愕。姬钥抱住头,不敢往下看,虽然其实也看完了。
都海神情愠怒,甩袖就走出了门,但又即刻走回来,面色恢复如常,对童老爷童夫人一鞠,“我这题,不通。”一壶茶水,换她的失败,这么轻松。
童老爷哎呀呀摇头,“忍忍不就过了嘛,这下不通过。一打一,暂和。决胜可就看最后一题了。”
采蘩沉默。有些事,哪怕是假的,她都不愿意虚伪应付。爹走了,但他的话全压在她心头,今生不可能对任何人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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