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罗华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吃完早饭,罗华借口去城市书房自习就出了门,罗爸罗妈很开心自己的儿子恢复了正常生活,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中午一定好好吃饭。
罗华坐着公交车七拐八拐来到城市这另外一端,一个极为老旧的小区里,按照地址,罗华有些忐忑却不失礼貌的敲开了一扇斑驳的铁门,“请问是段文均小朋友的家吗?”
“哎——”一个满脸慈祥的老阿姨笑着开了门:“对,您是杜局长的外甥罗华吧?”
“是,我是罗华”。
“老杜昨晚就给我打电话了,说你学习特别好。”老阿姨满脸欢喜。
因为敲开了这扇门,以后的好几个月罗华都处于抑郁之中,这真是他这辈子最后悔推开的门之一。
罗华应晏荣川所求来给段文均当辅导老师。
段文均目前小学二年级,罗华以为自己一名高二尖子生的水平,辅导他绰绰有余。
段文均在父母的要挟下心不甘情不愿的站在一边:“老师好。”
这一声老师叫的罗华顿时荣誉感十足,学习有什么难的,他决定对这个孩子言传身教,倾囊相授。
但是事情的进展往往是曲折的,还没到一个小时罗华七窍就已经有六窍冒火了,用了十二分勉强才能压的住。
“这个题考的是两位数的乘法,应该先从个位开始计算、、、、、、、”罗华讲的口干舌燥,那小孩儿听的吊儿郎当,一脸心不在焉,明显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罗华这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冥顽不灵的东西,“听明白了吗?”罗华感觉自己的嘴皮子都要被磨破了。
“嗯。”段文均回答的极为应付。
“那你把这个题算给我看看。”
段文均半耷拉着眼皮儿:“好。”罗华起身喘了口气,端着水杯抿了一口,顺便扫了一眼那孩子的计算公式,差点儿没晕过去,那孩子计算的可谓随心所欲,罗华刚刚讲的完全是耳旁风。
“段文均,我刚刚给你讲的你听进去了没有?”罗华忍不住有些怒气。
段文均仰起了小小的脸儿一脸真诚:“老师我听进去了。”
“听见去了你还从十位开始算。”罗华心里一股无名之火就蹭蹭的烧了起来。
熟料这小子倒是很是不在乎,嘟嘟囔囔的来了一句:“辛辛苦苦算这些数有意思吗?”
罗华愕然:“为什么没有意义?你这么个小屁孩知道什么是意义吗?”
段文均不以为然的指了指电脑:“不是到处都有电脑、计算器吗?我不会算数也不是问题。”
罗华被气的不得不正眼儿看这七岁的段文均,怒道:“这是基础懂不懂?”
段文均倒是丝毫没有被罗华的情绪影响:“基础怎么了,要组成这本书的基础是活字印刷,但是你看看现在都是机器电脑排版,谁还费劲巴拉的去摆那几个方块字儿,没有必要的就得丢掉。”
“嘿——”罗华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教训了一通。
接下来的几天罗华算是体验了一把老师被学渣虐到几近吐血的痛苦。
“明月松间照。下一句是什么?”
“春草年年绿。”
罗华喉咙开始冒火:“远上寒山石径斜!”
段文均脱口而出:“人面桃花相映红。”
罗华的拳头都捏起来了:“大漠沙如雪!”
段文均不知死活:“相看两不厌。”
、、、、、、
“你别说,这小子对的还挺押韵!”罗华咬牙切齿,就没见过这么朽木不可雕的学生,晏荣川却笑得花儿一样灿烂,拿着段文均鬼画符一样的卷子,稀罕的跟宝贝似的。
晏荣川一边笑一边点头:“其实还不错了,你没见过我小时候,哪里会这些啊。”
“这孩子到底是你什么人?”罗华的怒气无处可发,转而狠狠的盯着晏荣川。去的时候晏荣川是让一个姓杜的打的招呼。说罗华是那个杜什么局长的外甥,罗华很是郁闷,几天之内他是多了两个舅舅。
晏荣川似乎准备开口,却突然指了指罗华身后:“刘峰来了,你这几天不是想见他吗?。
“你怎么知道?”罗华突然感觉到这几天他一直没有找到刘峰。极有可能与晏荣川有关,顺着晏荣川的方向转过身,果然一个惨淡的身影孤零零的站在河边,正小心翼翼的望向这边,那副青灰色没有半分人气的面孔,即便是罗华见过一次,再见依旧难以一下子适应,不过好在他不哭了,罗华心下松了一口气,看来还是郑东阳这顿打没有白挨。
“那个——你好些了吗?”罗华原本噌噌的火气一下子全消了,在生死面前其实这尘世一切的鸡毛蒜皮都不重要。
刘峰看见罗华转过身来,欲言又止,他试图靠罗华近一些,刚抬脚就看见晏荣川看似不经意的斜眼瞟了过来,刘峰立即停下脚步,神情颇为畏惧,只能远远冲着罗华恭恭敬敬的举了一个躬,沙哑着嗓子:“谢谢你。”
罗华有些探究的回头看了一眼晏荣川,那人正低头专注的盯着自己手上的香烟,罗华回过头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刘峰跟前:“不客气,早知道打他一顿你就解气了,你活着的时候打他一顿多好,亲自出手,更解气。”
刘峰谨慎的往后退了一步,苦瓜似的脸上嘴角极为难得的往上勾了一下,虽然这个笑看起来比哭好不了多少,“今天秀秀来了。”
“秀秀是谁?”罗华不是很了解刘峰的人际关系。
“我女儿。”刘峰微微垂下头。
“但是——”罗华没好意思继续把话问下去,前几日刘峰亲口对自己说,女儿是别人的。
“不重要了。”刘峰笑了笑,“无所谓了。”
“你女儿知道你们的关系吗?”罗华问的很小心。
刘峰点点头,“从她今天的话里,她妈妈应该都告诉她了,但是她并不介意,她说我是她唯一的爸爸。”
罗华一愣,接着由衷替他高兴:“那就好。”
刘峰的声音没了往日的凄厉很平静:“你说什么是父女,其实不过是DNA 的传承,你看我现在连肉体都没了,哪里还有什么DNA,还在乎什么传承不传承,秀秀是我从小带大的,什么都可能是假的,但是感情是不会有假。”
一滴泪从刘峰早已经干涸的双眼落了下来:“只可惜我不能陪她了,我如果早想明白,我一定好好陪着她。”
罗华突然一阵鼻酸,晏荣川接过了话儿:“万事皆有命,既然想开了就走吧。”
刘峰再次恭恭敬敬的冲着罗华和晏荣川举了一个躬,“你不是需要我带个话吗?”
罗华摇摇头:“不用了。”
刘峰顿了顿一步步朝远处走去。
“他怕你?”从刘峰刚才的表现罗华几乎可以肯定。
晏荣川摇摇头,“做人时谨小慎微,做鬼依旧唯唯诺诺,性格与他人无关。”
“他去哪里?”罗华看着刘峰的去处。
“忘川。”晏荣川又把香烟放在了鼻子下面嗅了起来,“所有魂魄的归去。”
罗华突然转过头看着晏荣川:“先生在那里吗?”
晏荣川:“不知道。”
“我想见他。”
“嗯。”
“你可以带我去吗?”
“你真的想去?”晏荣川脸上的笑看起来不怀好意。
“想!”罗华认真的点了点头。
天气渐渐炎热,山中却依旧清爽,静水深流,树影婆娑,一段袅袅禅香缓缓从古朴的香案升起,老和尚双目低垂坐于树荫之中,手里佛珠轻捻,口中经文不断,一个修长的身影懒散的坐在古树的另一边,双目微阖,黑发肆意张扬,暗红的衣袍随意散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和尚终于睁开眼睛,停下了诵读,无义也站了起来,一向冷淡的眸子难得多了几分平和。老和尚转过来对着无义施了个礼:“尊主可好些了?”
无义点点头,伸手袖口中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珠子,隐隐有微弱的光在上面缓缓流转,无义看了一会儿转手递给了老和尚:“这空花境在忘川待的时间太久了,见过了太多人心的利欲,以至于染了世俗的恶气,是我的疏忽了。”
老和尚双手接过这颗珠子,流转的光华中面隐约有丝丝黑气,老和尚双手合十:“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无义淡淡道:“将它留在你这里一段时间吧。”
老和尚点点头:“我将为其诵经消业。”
无义转身欲走却又停了脚步,老和尚依旧保持着微微躬着的身子,“云生很好。”说完这几个字无义不再逗留,身后老和尚依旧保持着垂首微微前倾的姿势,没有丝毫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