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卷风,熟悉的气味,这契而不舍的精神让罗华哭笑不得,“别!”他赶紧出声制止晏荣川:“这家伙事先生给我找的陪练。”
“啥?”晏荣川一脸不可思议:“你是哪里得罪头儿了,竟然给你找了这种级别的恶灵当陪练?”
罗华看着满院子的垃圾被恶灵的死气卷的到处乱飞,赶紧招手:“你快停下来。”
那恶灵正在气头儿上,哪里肯听,沙哑着嗓子:“我说过你若再偷懒,我就掀了你的房子。”
“这声音难听的跟破锣似的。”晏荣川忍不住的抠了抠耳朵。
罗华一脸无所谓,抱着胳膊:“你掀吧,这是十三的家。”
那恶灵瞬间气焰就小了大半。
晏荣川嘿嘿一声:“想不到十三的威名如此之大。”
罗华:“你快把那些破烂放下来,死难看的。”
恶灵还想着维护一下自己的颜面,但是一想到这是忘川最可怕的引魂使的破烂,却也只能乖乖把他们放下。
“这才对嘛?刚刚看起来跟个破烂王似的。”罗华稍稍将满地的破烂踢远了一些,勉强清理出一条道儿,那灰蒙蒙的恶灵孤零零的站在一边,咋一眼看过去似乎还有些委屈。
那么霸气的一个恶灵,被自己欺负成这样,罗华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道德,开口安抚道:“等这几天事情了结了,我就去找你。”
恶灵呜呜的还想说着什么。
晏荣川脸色一凛:“还不快滚!”
引魂使是这些恶灵的克星,即便晏荣川名气没有十三大,也足够那恶灵抖一抖的了,赶紧撒丫子溜走了。
连一旁看热闹的月儿都拍着手笑了起来。
晏荣川笑着笑着神色就暗了下来,罗华的笑容也开始僵硬了,“小均他明天手术。”
“嗯。”晏荣川看似依旧不经意一般。
“我会陪着他。”罗华想说你放心,可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因为对于这个陌生的手术,他自己心里没地儿,他不知道明天手术后段文均会是什么样子。
“谢谢!”晏荣川还是第一次跟罗华说这两个字。
罗华竟然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晏荣川,只能讷讷的点点头:“嗯”。
“对了,罗华,以后如果可以,帮我多看看周少衣。”晏荣川突然没头没脑的来着这么一句。
“啊?”罗华略显疑惑的看着晏荣川。
“没时间就算了,他总得自己学会照顾自己。”晏荣川自嘲般的笑了一下。
罗华当时没有深想,多年之后才发觉那是晏荣川在向自己交代后事,那时看似平静的他该是多么的心痛,多么的绝望。
第二天周一,罗华请了假。
段文均是抱着奥特曼玩偶被推入手术室的,门关上的刹那,段文均的奶奶再也支撑不住了,腿一软,跪在了门口,罗华赶紧扶住了她,段奶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岁月在她的脸上添了无数的沟壑,早已经看不出年轻时的模样,但是那日她轻轻抚过晏荣川墓碑的时候,粗糙的手指抚去了岁月的皱纹,哀哀悲戚透过厚重的岁月,依稀窥得往日年华,他们也曾郎才女貌,真心相爱过。
段文均的妈妈咬紧了牙,面色苍白的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她不知道里面自己的孩子面对冰冷的手术刀是否在害怕,她不知道他是否痛,是否哭了,是否正在找妈妈,一想到锋利的手术刀正划开自己孩子的血肉,她就止不住的发抖。
罗华紧紧的盯着手术室的大门,这么薄的一扇门,怎么竟然可以将生死隔开在两端呢?他迫切的想打开它,想走进去,想握紧段文均的手,告诉那个孩子别怕。
时间分分秒秒在他们心头划过,手术室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心也跟着门浮浮沉沉,却始终没有段文均的消息。
下午四点,段文均的主治医生才走出了手术室的大门,谢天谢地,手术很成功,罗华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掏空了。
意料之外的是,整整一天,即便是在医院之外,罗华也没有发现晏荣川的踪迹。
罗华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他以为段文均很快就能恢复,很快就可以返回校园,向以往一样开心的疯跑疯闹,他还是想的太简单了,手术过后段文均要面对无数的放疗、化疗,看着小小的人儿,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吃进去任何东西,罗华的心都在滴血。
他想找晏荣川,却哪里都找不到。
罗华的情绪很低落,有时候他望着忘川的流水都会呆上半天,连无义来了都没有发现。无义咳嗽一声,罗华才回过神来,赶紧站起来:“先生。”
无义的声音冷清的一如既往:“为何最近时常偷懒?”
罗华低着头:“对不起先生,我会补上。”
无义不再言语。
罗华犹豫半天,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先生,你能不能帮帮段文均?”
无义:“帮什么?”
罗华:“他太小了,命运太不公平了。”
无义看穿了罗华的心思:“你想让我救他?”
罗华眼睛闪出一线希望,直勾勾的盯着无义,忐忑的等着他的回答。
无义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人间有什么好的,留下也不过是受苦罢了?”
罗华赶紧:“怎么会呢先生?”
“怎么不会?”
罗华急切的看着无义:“人间有父母之爱,有师徒之谊,有男女之情,有天伦之乐,怎么会苦?可是小均还没有长大,甚至以后都没有机会经历这些美好的事情,这太可怜了。”
无义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仰起头,似乎在问罗华,又似乎在问灰蒙蒙的天空:“哦?人间真的这么好吗?”
罗华认真的点点头:“先生如果您有时间,我陪你去人间走一走,你一定也会喜欢上那里。
无义突然低下头,冷清的目光直视罗华眼底,隐约带着些许的嘲讽:“既然人间这么好,你告诉我为何神仙都去人间历劫?!”
一句话问的罗华哑口无言。
“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么苦的一个人间,有何可以留恋的。”
罗华:“可是他太小了,这不公平。”
“有些人刚出生就死了,有些人自小就残缺不全,有些人从来不知道父母的模样,有些人一生下来就在战火之中,你告诉我什么是公平?”无义的眼神渐渐变冷。
罗华在无义凌厉的目光下无言以对。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因果轮回,天命如此。”这是无义临走之前留给罗华最后的几句话。
罗华站在忘川边,看着来来回回的灵魂,听着这来自人间的嬉笑怒骂,回想着无义最后的几句话,傻了一般。
子闵不知何时站到了罗华的身边:“你别为难无义了,逆天改命可是大不韪的事,你看着忘川来来往往的鬼魂,那个没有冤屈,哪个没有执念,哪个能放的下了?如果都要插手,改变他们的命数,就算老天不劈你,累也得累死你。”
罗华没再说什么,只是问:“你知道晏荣川在哪里吗?”
子闵叹了一口气:“他在暮山寺。”
“我想见他,你能带我过去吗?”
晏荣川从不拜佛,惹怒无义他宁可下火海,也不进寺庙,但是这两个月,他却在佛堂一跪不起,如果可以,如果可以,他愿意替段文均承担所有的痛苦。他无力无望的在佛前祈祷。
数日不见,原本很是健壮的身体,竟然有了佝偻的意思。
罗华轻轻走过去,拍了拍晏荣川的肩膀:“去看看他吧。”
晏荣川身体一僵:“我是一个死人。”
“那也是小均的爷爷。”
晏荣川摇摇头:“我浑身都是戾气,只会给他们带来厄运,还是不见了。”
罗华这才明白为什么晏荣川不敢触碰段文均,为何他宁愿躲在寺庙了,也不敢靠近医院,他是担心自己会给他们带来厄运。
罗华喉咙有些发紧:“行,那我替你去看看他。”
晏荣川没有再回话,只是虔心诵经。
罗华胸中积郁了一口闷气,越来越重,忍不住推开了陈旧的殿门,门外夜色沉沉,星光满天,地上寒露层层,风过衰草,看不出身处何地,不愿知今夕何夕。
“阿弥陀佛,贵客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一声慈悲的佛号从罗华的身后响起。
罗华转身,一个身着袈裟的白须老者正望着自己,“大师严重了,我一介凡夫俗子,何贵之有?”
老和尚双手合十虔诚无比:“一切因缘皆是造化,施主当看透放下。”
罗华心里一惊,但转念一想此处应非一般之处,面前的老和尚也应不是凡人,罗华:“大师说一切皆是造化,可为何造化却弄人,我一个外人都看不透,放不下,您说当事人该如何释怀?”
老和尚指着院落中已经枯黄的野草:“草木一秋,人生一世,或长或短,或悲或喜,圆满固然好,残缺也未必是坏,施主不必执着。”
罗华:“大师好意我心领了,但是罗华肉眼凡胎,看不透这世间因果,恕我不能苟同。”
老和尚也不再多言,只是合适了双手:“阿弥陀佛,施主往后可以常来寺里坐坐,或许有一日可以参透这因果。”
罗华:“多谢大师,参透这因果或许可以超然物外,可是这十丈红尘却是我心心念念之处。”
“哎——”,老和尚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罗华告辞。”说完罗华转身走回大殿中,在座的诸天神佛或笑或怒,或慈悲,或宝相庄严,于香烟袅袅中,凝视着跪在地上即将一无所有的晏荣川。
晏荣川仿佛真的成了躯壳一般,一动不动跪在神佛中间,越是祈祷越是无助,越是哀求越是凄凉,这满天神佛救不了一个虔诚得晏荣川,这多么得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