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夫人又在镜中看了看老三裴舒芳。只见她正微笑着捧着另一面镜子,给夏夫人照着脑后的发髻。
裴舒芳今年十六岁,是夏夫人的陪嫁丫鬟所生。她的模样虽然不如老二裴舒兰,可是身姿出众,性子厚道老实,但又心思灵巧,而且特别知道进退。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多说,不该做的事,也一件都不会做。在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家来说,实在是难得。
裴舒芳的生母去得早,她算是跟着嫡母夏夫人长大的,可是在三个庶出姐妹当中,最是低调。不像有的庶女,若是养在嫡母身边,就不自觉得有股优越感,总觉得自己比别的庶出姐妹要高上一层。裴舒芳这样懂事,夏夫人很是怜惜她,原本打算要给她挑个好婆家的。
夏夫人不由叹了口气,看来看去,好象只有老三裴舒芳最合适了。
四小姐裴舒芬在一旁看着夏夫人的眼色,不由脸色略微有些发白。她知道,夏夫人在挑姐夫的填房人选,而且不管挑谁,自己似乎都被排除在外了。
“母亲,我的这个安神茶包,是我亲手做得,不假他人之手。母亲放心,干净得很。没让桐月她们插一根手指头。——母亲还是让我给姐姐送过去吧。”裴舒芬咬咬牙说道。既然母亲看不上自己,就只能在大姐那里下功夫了。若是大姐看上了自己,执意要挑自己做填房,母亲就算反对也没有用。
夏夫人的头已经梳好,脸上的妆也上好了,就先对老二舒兰和老三舒芳笑道:“你们真是有一双巧手。去吧,你们也下去歇会儿,等我和你们四妹一起去吃早饭。”
裴舒兰和裴舒芳一起应了声“是”,两人携手下去了。
裴舒芬赶紧不知所措地站起来,两眼看着夏夫人,脸上飞起一片红云。
夏夫人略微皱了皱眉,瞥了裴舒芬一眼。她才十三岁,难道也想……?
若是她愿意,倒也不是不行,兴许比让老三裴舒芳嫁过去,还要好上几分。可以把她先嫁过去,等及笈了再圆房。这在大齐朝,也是有过许多先例的。这样的话,等到她圆了房,再能生出孩子的时候,舒凡的孩子已经大了,他们也就不用太过担心了。
他们打算让舒凡的妹妹去做填房,不过就是为了舒凡那两个年幼的孩子。姨母做继母,总比外人强些。再则自己和老爷年岁也不大,舒凡还有三个嫡亲的哥哥,都能出几分力。这些庶女不管哪一个嫁过去,都要靠自己和老爷,还有裴家三个做了官的儿子,给她们做娘家人撑腰。为了这份娘家的助力,她们也不得不好生待舒凡留下的两个孩子。
夏夫人一时倒是拿不定主意到底选谁,想着还是应该同大女儿舒凡商议一下再说。
想到此,夏夫人觉得可以开始提点裴舒芬几句了,“舒芬,我专门把你留下来,是想跟你提个醒儿。我们自个儿家里,人少,没有那么多的是是非非,对你们女儿家来说,是福,也是祸。”夏夫人没有叫裴舒芬坐下,就这样正色跟她说起来。
裴舒芬脸上一白,知道自己又犯忌讳了。她到了这个世上也有七八年了,刚开始的几年,一直跟着自己的生母姨娘住。自己的生母,要说身份也不低,乃是隆庆帝所赐,也是有封号的。只是太过清高,从来不屑争宠和逢迎,弄得自己的父亲,等闲不来自己和姨娘的院子里。姨娘更是整天只知道弹琴赋诗,从来没有教过自己人情往来和大家子里的规矩。三年前姨娘去世后,自己因为有琅缳洞天的秘密,不愿意搬到嫡母的院子里住,跟嫡母越发生分了,学到的东西就越发少了。
“母亲,女儿年幼无知,还望母亲不吝赐教。女儿一定谨记在心。”裴舒芬说这话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她现在太想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大家子里合格的主妇。
夏夫人见裴舒芬脸都吓白,心里一软,伸手拉了她过来,坐在自己旁边的脚踏上,柔声道:“你年纪小,可是也该懂事了。我知道你是一心为了你大姐好,只是你要知道,大家子里,最忌讳的就是送这些入口的东西。你要有这份心,只送方子就够了。若是送了茶包,以后惹出事来,就算不是你做得,也会百口莫辩。”
裴舒芬这才明白夏夫人的意思,不由有些讪讪的。夏夫人说得这些东西,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她一心想着自己琅缳洞天里面的药草,不是外面能比的,才执意要送自己亲手做得茶包。这茶包虽然不能治大姐的病,但是能缓和她的疼痛,晚上睡得好一些。
裴舒芬觉得,这样自己的内疚感,也能少一些。谁知这样做,还是犯了忌讳。
她只好讪笑道:“不会那么巧吧。”
夏夫人见裴舒芬一幅满不在意的样子,也不再提点于她。姑娘们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等她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了,自然知道老一辈人的话,都是至理名言了。
“来,扶我起来,我们去吃早饭吧。”夏夫人对着裴舒芬伸出手去。
裴舒芬忙笑着接过夏夫人的手,两人一起出去了。
一旁的饭厅里,几个大丫鬟已经摆好了早饭,束手在那里等着主子过来。
看见四小姐裴舒芬扶着夏夫人过来,几个大丫鬟都屈膝福了福,道:“见过夫人,见过四小姐。”
二小姐裴舒兰和三小姐裴舒芳已经等在那里了。
见嫡母和四妹一起过来,她们也赶紧站起身,给嫡母见礼,和四妹打招呼。
裴舒芬赶紧给两位姐姐回礼。
“都坐下吧。我们刚回来,灶上的婆子没有多带几个过来。也不知这里烧的菜,还合不合胃口。”夏夫人随意地摆了摆手,自己先坐到了上首。
裴家的早餐餐桌是一张长方形的樱桃木长桌。上首摆着一套雨过天青色的餐具,有一个茶盅大的小碗,里面盛着绿莹莹的御田胭脂粳米百合粥。一个巴掌大的小碟子,是给夏夫人夹菜用的。一双底部包银的象牙筷子,搁在一个玉白色的筷架上。
夏夫人下面的左手位摆着两套一模一样彩绘兰花的餐具,同样是一个小碗,一个小碟,和一双包银的乌木筷子。
右手位摆着一套彩绘杏花的餐具,碗碟筷子都是同对面左手位的两幅一个制式。
裴家的三姐妹都告了坐。跟以往一样,二小姐裴舒兰和四小姐裴舒芬一起坐到左手位的两个位置上,三小姐裴舒芳坐到了夏夫人的右手位。
在裴家里,她们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坐的。因为二小姐舒兰和四小姐舒芬的生母,都是隆庆帝当年所赐的美婢,算是出身一样。三小姐是夏夫人的陪嫁丫鬟所抬,出身比不上二小姐和四小姐。当然这都是明面上的规矩。私下里,二小姐舒兰和三小姐舒芳因为年岁相近,反而关系更是亲密。四小姐舒芬年岁小,又生得牛性古怪,不与众人相同,便落了单。
“母亲吃饭,姐姐(妹妹)吃饭。”裴家三姐妹看夏夫人举起了筷子,才各自抬起了筷子,开始吃早饭。
裴家这次上京来,带的人手不多,早上就只准备了四个小菜,两素两荤,盛在中等大小的碟子里。还炖了两锅汤,盛到汤碗里,端了上来。一个竹丝乌鸡冬笋汤,是给小姐们用的。一个牛乳羊羔黄豆汤,是给夏夫人用的。
裴舒芬扫了一眼牛乳羊羔黄豆汤,微微有些惊叹这个世界的医学水准。这个汤,对更年期妇女来说,再好不过。难怪嫡母夏夫人快五十的人了,还是善解人意,性子敏锐,没有一丝中年妇女偏执癫狂的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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