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李啊，客厅坐。”
沈母拎着一个旅行包从卧室出来，看到李老太太，神色先是一怔，旋即面带笑容，招呼李老太太在客厅落座。
“你这是要外出？”
李老太太瞧见沈母手上的旅行包，不由问了句。
闻言，沈母丝毫没在意家丑不可外扬，她坐到李老太太对面，并随手把旅行包放到身旁，而后没好气地瞪眼沈云修，说：
“被我问出来了，臭小子确实有事瞒着我，他在插队的地方不仅已经成家，还有了一双儿女。但他却做了陈世美，自个偷偷跑回沪城，把妻子和儿女全丢在了乡下，我打算今个就和他前往西北，把我那儿媳和孙儿孙女接回来。”
听完沈母所言，李老太太的神色明显变了又变，见状，沈母说：“看你这样子，是有事找我。”
不是问，是陈述语气。
李老太太点头：“嗯。”
沈母：“和我家这臭小子有关。”
再次用的陈述语气。
用过午饭，沈母提出告辞，她和沈云修带着崔大队长和崔亚平、崔小葵娘仨离开罗家，在临出门前，崔大队长把来时坐软卧的票钱给姜黎，结果不用多想，姜黎摇头并未收下。
这么想着，李老太太对崔大队长说：“崔老哥，你就听云修他妈和我家老罗的，留小葵他们娘仨在沪城，我可以在这向你保证，
客厅里。
李老太太唏嘘不已：“但谁又能管得了呢？”
能一路到沪城，这就证明女方家里绝对不会轻飘飘把自己女儿被抛弃一事揭过去，如此一来，沈云修在这个学校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人品出现瑕疵，毕业后，哪个单位会接收？
“亲家，有云修的话，再加上我的保证，你就放心把小葵他们娘仨留在沪城，但凡云修对小葵有一点不好，我哪怕不要他这个儿子，都会留小葵在家里的！对了，关于两孩子的结婚证……”
“你是沈云修的娘？”
抬脚在沈云修腿上踢了下，崔亚平看眼发红的拳头，然后瞪眼沈云修，提步走向客厅。
尤其是我家小葵，对沈云修简直比对我们做爹娘的还要好，啥都不让干，饭给递到手上，衣服给洗得干干净净捧到面前，
崔亚平：“起来，去我爹和我妹妹面前把话说清楚，说你接下来要咋做！”
“谢了，闺女！”
沈母言下之意，她是不会用让沈云修结束和崔小葵的婚姻，不会让她尚未见面的孙儿孙女在不健全的家庭长大。
沈母：“亲家，这大老远来一趟沪城不容易，你就在这多留两天，让云修带你好好逛逛。”
“老李，你的意思是……”
于是，有了崔小葵眼下接连两问。
“其实在我们农村，像这种事发生的不少。”
沈母拿出了她最大的诚意，但迟迟没听到崔大队长的答复，她不由看向罗老和李老太太，希望两人能帮着说句话。
可臭小子却做出狼心狗肺的事，沈母这一路过来是越想越气，因此，在接触到崔大队长的目光时，觉得很是愧疚和难堪。
“嗯。”
沈云修“呜呜”哭着，身上再难看出半点文艺青年范儿。
温声说了句，罗老问姜黎：“孩子们呢？”
退一步说，即便有单位要，但沈云修想要在职位上晋升，可能性定然不会很大。
沈云修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是真得有后悔，否则，他不会在回到沪城后一直装着心事，且一再避开他妈问起他在西北插队的事，且在秋沁的态度那么明显的情况下，没有……没有顺势答应两人重新在一起。
——身体单薄，下地挣工分受不住，为了自己的日子好过，答应大队长家的小闺女追求，结婚后，
没多久就被大队长岳父安排到村小教书，且为了照顾女婿的面子，大队长专门给女儿女婿盖了两间泥瓦房。
她在来的路上已经了解了所有事。
李老太太又点点头，继而说：“我原本是持怀疑态度，但没想到云修真会做出那样的事。”
抬起头，崔小葵泪眼朦胧地看着沈云修：“我和孩子留下来……你确定会对我们好？不会一整天不和我说话，不会不理睬小海他们？”
看着崔大队长快要走远的背影，姜黎扬声叮嘱。
姜黎压低声音：“崔叔，小葵妹妹那你就放心吧，我李婶会帮着照看的，有空的话我来沪城，也会帮你看看小葵妹妹他们娘仨，你在家尽管安心好了。”
乡里乡亲的，她和洛晏清又不缺那点钱，就当是给爹娘做脸了！
姜黎：“崔叔，那我和我爱人就不陪着你们了，回头你回到咱那边，到我家和我爹说一声，这样我也好知道你平安到家了。”
毕竟人是她家小罗恩的干爸干妈带来的，出于对她的信任，两个年轻人才找她帮这个忙，要是沈云修出尔反尔，那真得就太打她的脸！
崔小葵：“能不能过两天？”眼里明显露出不安。
“爸爸……你真得会像以前一样对妈妈和我还有哥哥好吗？不会再丢下我们吗？”
李老太太：“老卢，有话坐下来说。”
“听好了，我现在只问你，你和小葵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下去，如果不想，你打算怎么安排小葵他们娘仨？”
他要么躺在炕上休息，要么一个人不知去那躲清净，总之，给崔小葵的感觉不是很舒服。
斯斯文文，对人有礼貌，我是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做出抛妻弃子这样的事，好在他知错能改，从心底悔悟了，不然，他爸妈的名声肯定得被他全给毁了！”
五岁大的小男孩虽没有像妹妹那样张嘴大哭，但眼里聚满了泪水，一直瞪着沈云修这个爸爸。
沈云修闻言，羞愧地低下头。
沈云修说着，他看向崔小葵：“小葵，之前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咱们的孩子，你这次既然来了，就别回去了，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你要是想考大学，我会帮你复习的，至于小海他们兄妹，直接送幼儿园，你看可好？”
沈母这时对李老太太说：“在你过来前我有教训过他，老李，你放心，我说什么都不会让这臭小子坐实陈世美的名声。”
沈母回应。
小姑娘哭得毫无征兆。
当着客厅所有人的面，沈云修直接跪在了崔大队长面前，哽声说：“是我脑子一时糊涂，丢下小葵和两孩子跑回沪城，其实……其实我这些日子一直有后悔……”
交代司机去接老伴，而后，罗老抱着小罗恩从黑色小轿车上下来，抬眼便看到姜黎和洛晏清。
洛晏清“嗯”了声，回应小家伙。
等和李老太太联系上，姜黎虽没多说什么，却有透露出崔家和沈云修的事。
“罗爷爷好！”
在沈云修得知高考分数，没收到录取通知书期间，曾连续好几天不怎么和崔小葵说话，也不搭理俩孩子。
崔大队长抹了下眼角，点点头，对姜黎摆手：“外面冷，进屋里去吧，叔这便走了！”
闻言，沈母不解：“老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呀，对婶子说什么谢谢？！何况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你应该有看出来，在云修那孩子进客厅时，脸上顶着两个明显的巴掌印。”
沈云修重重点头。
但崔小葵娘仨的户口，却只能照旧留在农村，留在崔家的户口本上，除非崔小葵回头在沪城有工作，或是通过夏季高考，考上沪城这边的大学，那么娘仨的户口转过来自不难。
“嗯，爸爸保证会像以前一样对你们好！”
被岳家这样真心对待，妻子又手脚勤快，家务活和照顾孩子全包揽，由此不难看出，沈云修在农村插队的日子过得有多轻松。
沈母有些激动，见李老太太点头，沈母尽量遏制自己的情绪，她问：“那他们现在在哪？”
否则，不说她该如何面对崔大队长，哪怕是在姜黎和洛晏清面前，估计都难抬头。
崔大队长神色略显动容，但他没即刻做出回应，而是问闺女：“你是咋想的？沈云修和你婆婆说的话你该都听到了，要是你想和两孩子留下来，爹自是依你……不愿意的话，咱就拿出另外的章程。”
崔大队长沉声问，语气听不出半点温度。
姜黎一行人下了火车，直接按照罗老之前留的地址找到罗老和李老太太住的大院，但却被门房拦住，说罗老老两口带着小罗恩一早出门，到李老太太任教的高校打扫那边的住房卫生，于是，姜黎借用门房座机，拨出一串电话号码。
一回到客厅，姜黎就向李老太太道谢。
“走吧，大家都去家里坐。”
“不了。”
崔大队长：“中！等回了村，叔就去你家。”
崔小葵流着泪点头。
不用多说，沈母自然是逼问沈云修知道的。
来沪城前，崔大队长顺手就拿了家里的户口证明，想着或许能用到。
她都没用哪个介绍，上前就对崔大队长说：“老哥哥您就是亲家吧？！我是云修的母亲，对不起，是我教子无方，以至于云修做事欠考虑，差点对不起他媳妇和俩孩子。”
“亲家，我是。”
……
崔大队长摇头：“家里她娘还病着，我不回去心里放不下。”
小姑娘眨巴着黑亮的眼睛，看着沈云修奶声问。
姜黎说着，嘴角漾出抹嘲讽：“我挺不明白像沈云修他们这样的人是怎么想的，既然当初为了在农村日子好过才选择和当地的姑娘小伙子成家，
为什么在能够回城时，就那么理直气壮做出抛弃对方的事？难道在他们心里，只考虑自身利益，无视另一半和孩子的感受？
而像这样品行存在瑕疵的人，当他们在接受国家的高等教育时，心里就不觉得愧疚？”
李老太太说：“是她爹求到一熟人面前，通过这层关系一路过来的。”
熟料，崔大队长尚未开口，只见崔亚平蓦地从沙发上起身，扯着沈云修的衣领就把人拽出客厅，很快，院子里传来拳拳到肉的声音和沈云修的痛呼声。
两人通完电话，李老太太猜测姜黎口中的“沈云修”极有可能就是她认识的这个沈云修，但她又不想相信她所认识的沈云修会做出姜黎口中的那种事。
一到换季，想着法儿给沈云修做新衣服，并且把俩孩子也照顾得妥妥当当，我就想问问，沈云修到底有没有心，
竟然抛妻弃子，害得我闺女天天往村口跑，被村里乡亲喊成是疯子，现在他沈云修不给我个说法，便别怪我把事做绝！”
沈云修嘴角紧抿，他没有言语。
沈母的眼睛眨都没咋一下，更没有帮着沈云修在崔大队长面前说好话，在她看来，沈云修确实欠揍！
而李老太太心里苦笑，觉得今个这忙一旦帮了，
从今往后她就不得不起到监督作用，监督沈云修是否有好好对待崔小葵娘仨，且一旦发现苗头不对，必须得把沈云修拽回正路上，
我会好好监督云修，他胆敢对不起小葵，我就做那个坏人，让老卢和他断绝母子关系，认小葵做干女儿留在沈家。”
崔小葵见状，搂紧女儿亦“呜呜”哭出声。
崔大队长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沈母确认。
闻言，崔小葵看眼一双儿女，她抿了抿唇，把目光挪向崔大队长和三哥崔亚平：“爹、三哥，我留下，我不想俩孩子没有爸爸……”说着，崔小葵眼里止住的泪水又落了下来。
“婶子，我真没想到小葵的事会办得这么顺利，谢谢你了！”
“我会好好对小葵和孩子的，爹，我知道错了，我向你保证，从今往后我绝对不再犯浑，你就原谅我一次吧！”
周衡和张磊是最后出来的。
李老太太神色温和：“说起来，云修那孩子以前完全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没等姜黎做声，洛晏清就把小罗恩抱到他自个怀中，很明显，他这是不想姜黎累到。
然，沈云修插队的地方正是在大西北，加之沈母在李老太太面前说的那些话，这让李老太太不得不把姜黎说的“沈云修”和她知道的这位划上等号。
至于罗老老两口和姜黎、洛晏清，作为旁观者，表情看起来皆有些凝重。
“知道了，好闺女，快进去去吧！”
“走吧，我带你去见他们。”
崔大队长：“下午你和沈云修领完证，爹和你三哥就回了。”
回头，崔大队长朝姜黎再次摆摆手，而后，他收回视线，继续提步前行。
罗老笑眯眯地招呼所有人进了大院。
微顿须臾，李老太太朝沈云修身上看了眼，接着她把目光落回沈母身上：“如果云修的妻子叫崔小葵的话，你们可以不用去西北了。”
周衡和张磊在客厅门外的廊檐下站着，像是没看到崔亚平在教训沈云修一般，两人低声不知在交谈些什么。
因此，沈云修和崔小葵下午登记领证，不存在什么问题。
闻言，沈母点点头。
崔大队长叮嘱崔小葵。
李老太太：“是他妈打的。在我去云修家里前，准确些说，在你给我打电话前，云修他妈正和我聊云修，说云修有事瞒着她，等她回了家，不知道母子俩咋谈的，
反正我去了后，就看到云修脸上有巴掌印子，几乎瞬间就猜出缘由，结果正如你和我说的，及我自个猜测的那样，
是云修抛弃妻子和儿女这件事被他妈知道了，一怒之下，被他妈打了两巴掌。”
“老卢这人确实不错，有她做主，云修万不敢再胡来。”
沈云修向崔亚平求饶，他用手护着自己的头，蜷缩在地，被崔亚平狠狠踹了一脚，咬牙切齿说：
“现在知道错了，那你早干嘛去了啊？因为你偷偷回城，害得小葵受了刺激，成日疯疯癫癫往村口跑，害的我娘病倒在炕上，害的我家一个年都没过成，你说我今个揍你这一顿该不该？”
听了李老太太的话，姜黎点头，继而露出不解：：“这是咋回事？”
“成！留下便留下吧，你要记着，受了委屈，就给咱大队部打电话，爹和你娘还有你几个哥哥都会给你做主！”
“我来抱吧。”
另外，倘若云修觉得他这辈子不会后悔，不担心被人鄙夷、唾弃，那么我建议他和他的妻子当面锣对面鼓，坐下来好好谈谈，给人家姑娘和她的家人一个说法。
“他要是坐实了陈世美的名声，我便不再认他这个儿子。”
崔小葵搂着儿女在崔大队长身边坐着，她低着头，脸上布满了泪水。
“爹，我错了！”
“后悔，我看不见得吧？！要不然，你为啥不给家里写封信？”
姜黎：“卢教授三观很正，想来会是一个好婆婆。”
“先别亲家长亲家短，毕竟我女儿都被你儿子给抛弃了，我那当得起你这一声亲家？”
约莫一个小时过去，李老太太被司机接回大院，同行的当然少不了沈母和沈云修二人。
“是啊，我也理解不了你说的这种人的做法，他们似乎完全不把感情当回事，没有担当，不知道什么叫责任心。”
下一刻，沈语冰小姑娘张嘴“哇”地哭出声：“爸爸坏坏！村里的小朋友说你不要我和哥哥了，说你抛弃了妈妈，他们还说妈妈是疯婆子，说我和哥哥是没爸爸的野孩子，我讨厌爸爸！呜呜……”
须臾后，沈云修从地上爬起，他脸颊肿胀，一瘸一拐跟在崔亚平身后。
客厅里这会儿静得落针可闻。
李老太太起身，她看向沈云修：“孩子，在李阿姨心里，你一直很优秀，可李阿姨怎么都没想到，你会做出抛弃妻子和儿女的事。”
沈云修作答：“不会。”
不过，一旦云修真和他的妻子结束婚姻，且是在做出抛弃妻子和儿女后，再转过头来分开这件事，想来他日后在事业上不会有什么大的发展。”
崔大队长说出的话毫不留情面：“可我自认不管是我家小葵，又或者我们家其他人，没有一个对不起沈云修那小子，
随着他音落，明睿三只走出门房。
姜黎眉眼含笑走至罗老面前，伸手将小罗恩接过来：“我们小恩真乖！”
崔大队长冷眼盯着沈云修。
“该！是我该揍！我狼心狗肺，我不是人……”
于是，结束通话后，罗老带着小罗恩先一步回了大院，而李老太太则来到沈家，想着一旦进一步落实，不管怎样，都要让沈母和沈云修去大院那边一趟。
“嗯。”
小罗恩有些害羞，把头埋在姜黎肩膀上。
“我……”
看出沈母眼里的意思，罗老倒没什么想法，开口帮着说和了两句。
“你那儿媳带着俩孩子这会就在沪城。”
……
姜黎：“在火车上多注意安全，崔叔！”
“来之前怎么不打个电话，这样罗叔也好去火车站接你们。”
“爱情不是生活中的必需品，但我们身为人，责任心和担当却是必须要有的，否则，你觉得这样一个人他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李阿姨今个和你说这些，不是在说教你，只是想告诉你，云修，你错了！就你抛弃你的妻子和儿女这件事，你做得是大错特错！
这不仅仅是你的道德问题，同时是你的处事态度让李阿姨真得很难苟同！”
“你呀！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是你，其实也没必要管得太多，云修已经是成年人，他如果真没担当和对妻子儿女应有的责任心，
即便你强制要他继续维持和那个崔小葵的婚姻，最终受伤害的还是那可怜的姑娘和她的两个孩子。
“三哥，我错了，你别打了，我知道错了，我真得知道错了！”
闻言，姜黎没做声。
在他们身后，是崔大队长和儿子崔亚平，及崔小葵娘仨。
明睿三只向罗老问声好，而这时小罗恩认出姜黎和洛晏清，小孩儿眼睛一亮，奶声奶气唤两人：“爸爸！妈妈！”
走进客厅，在目光接触到崔大队长的一瞬间，沈母感觉很没脸。
她知道那样的人，即便把事情闹开了，除过受到他人道德上的谴责，确实伤不到他们的根本利益。
“对了，我有一学生明个到家里来拜访，正好我给你和晏清介绍下。”
说起自己的得意门生，李老太太整个人看起来一下子容光焕发：“他是我的得意门生，人很聪明。”
姜黎眉眼含笑：“婶子很喜欢这个学生？”
李老太太点点头，而后长叹口气，说：“不过我这学生在感情上过于痴情了些……为了和对象在一起，甘愿陪着对方去往农村受苦，结果两人在一起没几年，便和妻子阴阳两隔，后来到沪城这边工作，至今差不多有七八年时间，都没再找一个，我看着都感到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