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觉得有股酸楚,一阵一阵地往我鼻子上涌,随即鼻头觉得热辣辣的,喉头也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哽住了,无法发声。
上一世与我最亲近的人,将我宠得像眼珠子一样的人,就连我男扮女装出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在此时,漠然地问别人我是何人。
虽然已经知道这一世身份的不同会让其他的事情改变,但当在乎的人真正地表露出漠视时,还是不免心里难过。
卫威远略点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视线顺势落到我手里捧着的竹简上,“你在看书?”
“是。”我低头答道,尽量不让他看见我泛红的眼眶。
“看的什么书?”
“诗书。”我继续低声答道。
“女孩子该看些女诫,诗书?那都是些淫词艳曲,教坏心性的东西。”卫威远皱着眉头,不悦道。
我猛地抬头,不服气道:“孔子有云,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父亲为何说这时淫词艳曲?难道父亲对孔圣人的话有所质疑?”
卫威远怔了一下,随后又重新打量了我一眼,出乎意料地,唇边竟逸出一抹笑:“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有几分不一样的心性,是你娘教你的?”
我意识到这也许是一个改变父亲对母亲看法的机会,便点头。
父亲听了,沉思了一会:“你弟弟,明年该去书院了吧。”
我忙说:“是,弟弟想去苍松书院。”
“苍松书院?”父亲颇为意外地看我一眼,“这件事,我会留意。”说完,对卫敛说了一句:“下次家宴,安排你这个妹妹的席位,刚才吩咐你的事,你可记好了?”
卫敛点头:“是,父亲。”
卫威远似乎还有事,说了这话便往前走,走到一半,回过头来,又对我说:“不过,就算是思无邪,也还是少看的好,你是女子,该向你姐姐学学。”
“是,父亲。”闻此言,我只有顺从。但心里已经感觉和最初的酸楚不一样了,父亲对我的印象,也并不算太坏呢,就像一个多年未见的人,虽然初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很陌生,但说了两三句话后,却变得熟悉了。
卫敛见父亲走了,也对我略一点头便也走了。我抱着这卷竹简,心里暖暖地,往回走。
走到西落,以往冷清的院子此时却挤满了人。西落里平日正眼都不看我们的丫鬟婆子们都在院子外张望着,看到我过来,满脸堆笑:“是四小姐回来了。四小姐快请进。”
“?”我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好,她们的态度来了个大反转,这是什么原因?
“还还,你回来了?快过来。”阿娘看到我,也是喜气洋洋的一脸笑容,忙把我拉到身边,指着屋里堆着的几匹锦缎,道:“你看,这都是老夫人派人送来的,特意为你做舞服用的,老夫人还支了两个教习女师给我们。”
“舞服?教习女师?”我望望这几匹细软精美的缎子,又望向一边两个神情高冷的女师,抱紧了怀里的竹简,联想到今日宴会上跳舞的那件事,一个不好的念头掠过我脑海:“不会是……”
“不会是老夫人特意请了女师教我习舞的吧?”
阿娘重重地点头,一脸苦尽甘来的样子:“想不到,我们也有得老夫人厚待的一日,你瞧瞧,先是让你去参加夏日宴,现在还请了女师为你教习舞蹈。这真是天大的恩赐。娘从前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呢。”
“娘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要是把上一世娘的身份告诉她,只怕她会立即吓得晕过去,我撇撇嘴,“难怪院子外面那些人个个高高兴兴的,原来是见我们这一房的人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这不好吗?还还,若是得老夫人欢喜,日后你的婚事,就会好办地多,还有宁儿,说不定日后还能当上一官半职……”阿娘已彻底陷入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之中。
“我不学。”我扔下一句话,偏着头就往屋里去。
阿娘一脸的不解,“还还,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学。”我头也不回,推开自己的房间,却在看到房间里的陈设时停住了脚步。
屋子还是那间屋子,但是里面的陈设却已经焕然一新,当初又脏又破的桌子椅子已经全部换成了干净的崭新的一整套桌椅,那张简易的炕床也变成了一张小小的拔步床,床上垂着竹青色的幔子,幔子的四角还垂下四枚小小的铃铛。再看梳妆匣,全新的一套妆点已经摆好在里面,多是素银的质地,但却是很玲珑可爱的款式,点缀其间的是绿松石与红玛瑙,平添了许多色彩,能有这样眼光的人,不用问也知道是卫咎。
“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我惊喜地问堆锦。
堆锦也是眉眼弯弯:“是半夏姐姐差人送来的,她说这是三夫人特意为小姐准备的,今日早晨为小姐打扮的时候就暗暗留心了,小姐出趟门,就都准备齐全了,三夫人心真好。”
我望着坐在房里摇头晃脑念着论语的弟弟阿宁,又看看正发着青梨给那些婆子丫鬟们的阿娘,又看看屋子里的这些摆设,望着手里的一卷诗书。心里生的别样的情绪,好像又回到了上一世,什么都不缺的时候。不,甚至比上一世还要幸福,不仅什么都不缺,而且连上一世没有的东西都齐全了。
我捏捏堆锦的脸,堆锦吃痛叫出声,我喃喃道:“看来不是在做梦啊。”
“小姐!”堆锦半是撒娇半是抱怨地叫道。
“真好!”我傲然笑道。虽然身份变了又如何,属于我的东西,还不是都在我手里!
“既然小姐今日如此高兴,那么现在就开始学习吧。”一个女师上前,欠身行一礼,不卑不亢,“我是女师青,老夫人交代过,务必在今年之内让小姐能够学会折腰翘袖舞。”
“我是女师姚。”另一个女师活像个寡妇,一脸的冰霜,真难想象她是教习舞蹈的,而且是教习那样柔美的折腰翘袖舞的。
“我,我能不学吗?”我望着这两个女师,想想那些舞蹈的动作,不禁打了个冷颤,我学舞?这怎么看都觉得很奇怪啊!上一世扮作男子潇洒偏偏风度不凡,从来没有女子柔情的一面,如今竟让我学习舞蹈?
“老夫人说了,今日小姐在宴会上给卫家丢了脸,务必要在冬日宴的时候找回面子。”女师青道。
“嗷~”我翻个白眼,不就是宴会上让我跳舞我没跳吗,这就丢脸了?既然要学,那就学好了,我才不在乎呢。
虽然我心里抱着这样的想法,但没想到真正教习舞蹈的时候,才知道个中酸*道的滋味。
“啊!啊!我的腰,我的腰要断了!女师青你快松手!”
整个西落都能听到我的鬼哭狼嚎。女师青不慌不忙:
“不过是下个腰,小姐何必跟赴死一样?再坚持一下,小姐你的腰身实在,太硬了……”
“对对对,我腰硬,我天生不适合学习这个,所以女师青快去禀报老夫人,说我天生愚钝,还是让我别学了吧!”
“不行。”毫不犹豫地拒绝。
过了一会,换女师姚教习了,一道更为可怕的尖叫出自我口。
“啊!!!啊!!我的腿,救命啊!我的腿没知觉了!”
我望着女师姚的手,她居然,居然生生地将我的腿抬高到了我的脖子处!!!
“小声些小姐,不过是练习腿部的柔软度,小姐多多练习,就不会痛了。”女师姚更加轻描淡写。
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阿娘!阿娘你快来救我啊!”
阿娘站在门口,目光里回忆着往昔岁月般的温柔:“还还忍耐些,当年娘也是这样练过来的。”
我:“……”
为什么连阿娘都这样对我?!
学折腰翘袖舞的血泪史一直从夏日延续到凉秋。当西风亭旁边的那株枫树的树叶变红之时,我终于得到空闲的机会,拖着累垮的身子到了沉云落。
“公鸭嗓。公鸭嗓在吗?”
我冲卫咎的住处喊道。如今我和卫咎的关系越来越好,相当于当日和石简的关系了。石简这一世改性子了,一直安安分分地在苍松书院念书,从来没有他的消息传出。而被两个女师看得紧,我甚至没有时间溜出去看看元岑出府了没。
“小姐来了?”应门的人是半夏,她神色里略有忧色,伸手做出嘘的手势:“公子身子不好,正在休息,小姐过阵子再来吧。”
我吃惊:“他怎么了?病了么?”
卫咎一贯消瘦,可是在我的印象里他一贯不是羸弱的人,今日听到他在休息,一时有些不能反应。
半夏摇摇头:“不是病了,而是……”她说到一半,朝屋子里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究竟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