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爷子自认对小女儿一家还算上心,这个外孙女的德性他也是知道的,自然明白以女儿女婿的为人,又在有心人的引诱之下,方子萱和方子鹏胡闹堕落也在常理之中,他毕竟年纪大了,除了训斥吓唬他们几句,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可是眼前的方子萱平静磊落,光看她那坦荡的眼神,再和旁边那畏畏缩缩的方子鹏一比,就明白她绝不是方建霖和张云能教出来的女孩子,何况几个月前还混乱堕落的人一下子变得正经严肃起来,转变得也太极端了吧?
虽然不能理解,但他是唯物主义的信徒,自然不会往什么怪力乱神那方面想,可又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将这奇异的转变归结于她前一段时间出了车祸大彻大悟,又被方老爷子罚抄儒家典籍,莫非真的浪子回头了?又或是儒家那一套真有用?
他细细审视方子萱,觉得这个女孩子的确和过去相比完全不一样了,虽然他也记不清楚过去的方子萱是怎么一副模样了,可看看方子鹏,想来姐弟两人也是差不多的,如果抄书真有用的话,便罚她抄书就好了,倒也不用去什么训练营了。
“子鹏去训练营,你就在家里把这几本书抄一遍,少一个字都不行,我每天都要检查,你别想偷懒。”张老爷子索性把书柜里的四书五经都抽了出来扔给方子萱。
方子鹏这下心理平衡了,暗暗偷笑,又是抄书,这方子萱也真是够背的,刚从方家解禁,又到张家来抄书,整天关在房里抄抄抄,人可能要真被抄傻了,相比之下,他还宁愿去那什么训练营,总比成日关在房间里好,再说离了张家,那些训练营里的人能管得住他小爷么?
方子萱接过书,没有丝毫推托之意,二话没说,回到房间把门一关就开始抄书。
方老爷子和张老爷子所谓的惩罚对她来说,非但不是负担,还是一种享受,她宁愿天天闭门写字,也不愿意和外头所谓的亲人打交道。
张老爷子退下来多年,每日都很清闲,在几个小辈身上用的心比方老爷子要多得多,小女儿的日子他也是知道的,心里痛惜之余总想着帮她一把,但碍于方家和女儿的溺爱之心,他也不敢做得太过,将方子鹏送到训练营之后,便开始每日暗暗留心方子萱。
莫说是张老爷子,就连程莉都觉得方子萱变得有些不对劲,听张云说她自出车祸后,就变成现在这样,倒也释然了,毕竟是到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年少轻狂的气性恐怕也被磨平了,当年张颂文也有过叛逆的时期,长大后遇到的事儿多了,人也慢慢成熟起来,看着方子萱,她想起自己的儿子,也对她起了怜惜之意,现在的方子萱安静有礼,还要胜过那些娇纵的千金小姐几分。
“子萱这个暑假一直呆在家里,恐怕也闷坏了,让她出去走走吧。”程莉看着寡言的方子萱,这个小丫头绝对的食不言寝不语,一整日下来说的话不超过十句,连她都觉得有些安静得过分了。
这几日她那怜惜同情之意更胜,毕竟生在那样的家庭,有几个孩子能够不走歪路?如今她总算浪子回头,年纪又还小,总不能矫枉过正,便对张老爷子婉言劝道。
张老爷子对方子萱这几天的表现很是满意,但又担心她一出家门,就又找那些狐朋狗友,想了想便对方子萱说,“你也好几天没看到你弟弟了,就去看看他吧。”
虽然训练营是准军事化管理,可毕竟里面都是些衙内,个个都是家中的宝贝儿,那些夫人太太们怎么可能放心,所以不可能真的不让他们不见外边的亲长,两相妥协便设置了专门的探视时间,不过这种探视会见不能超过半小时。
“外公放你出来了?”在训练营里被管教得苦不堪言的方子鹏见到她一脸激动,见到久违的亲人说不出有多亲切了,在这里的这几天里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没有吃过一顿好饭,张云来看过他几次,除了对着他掉眼泪之外,并没有接他回去的意思,他在这里过得甭提有多绝望了。
“他让我来看看你。”方子萱很认真地看着他,没有主动开口说话的意思,似乎是真的来看看而已。
“你干嘛不说话,用这种眼神看我?”方子鹏被她看得心里发毛。
“外公说要来看你。”方子萱一板一眼地说,她自然不觉得方子鹏有多好看,但是长辈的交待,她必须认真完成,她和方子鹏怎么可能有话说,除了两两相望打发时间,她还能干嘛?
“方子萱你傻啊!”方子鹏咆哮道,他简直要按捺不住拍桌大骂了,引来周围几桌会见的亲属纷纷侧目,与其说训练营像军营,不如说像监狱,连会见都和探监一样,连给一点隐私的自由都没有,一切都在众目睽睽下进行,让这些特权子弟十分不习惯。
方子鹏愤愤地坐下,他当然知道方子萱不是真傻,精明起来比鬼都精,说不准是故意给他难堪的。
她依旧平静地看着他。
“算了,”方子鹏认命地说,决定不和她计较,既然她打定主意不说话,那他总有发泄的自由吧,“你能不能和爷爷说放我回去?我再在这里呆下去,真的会死的……”
方子鹏一脸疲倦,觉得四肢都像是散架了一样,一张嘴却像上了发条喋喋不休。
“你等等。”方子萱掏出笔记本和一支笔,“好,你可以继续说了。”
方子鹏倒吸了一口气,一脸隐忍地看着她,强行忍住要掐死她的冲动,觉得眼前的当务之急是倾诉,不是和她计较。
他只好别过头去,当做没看见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方子萱趴在桌面上埋头苦记,在那几个前来探视的亲属显得格外古怪,那模样不像是来探亲的,倒像是来做笔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