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大结局(上)

夏芍没有回香港,而是先回了京城。

一别两月半,京城已是天翻地覆。回京城的路上,夏芍与救援队同行,十四支来自世界各国的救援队伍一同撤出昆仑山,路上异常显眼。但有关夏芍生还的消息,却并没有传出去。

这是夏芍的意思,尽管救援队不知她有什么打算,但她的话,没人敢反对——在亲眼目睹她乘龙出山之后,她在众人眼中已俨然地位超然。

在回京城的路上,夏芍只与唐宗伯和父母通了电话,报了平安,随后便是一路的沉默。

对于她的沉默,张中先忧心忡忡,一路都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京城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自从她在昆仑出了事,京城……或者说国内,都已是天翻地覆了。

姜系卷土重来,对秦系展开了疯狂的报复,政局一片大乱!偏偏这个时候,上头那位突然得了急病,不能主事,姜山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大权揽在了手中,俨然便是下届的人选了。

上头那位得急病的事先如今瞒得很紧,国内没有一点风声,张中先知道这件事是从唐宗伯口中得知的。这急病来的突然,又查不出病因,这关系国内政局的事,徐老爷子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找到了唐宗伯。眼看着三月之期将至,徐天胤的情况一天比一天难以维持,唐宗伯根本就离不开香港。

但他却知道京城诸事的源头,京城龙气被动,上头那位出事与此事有莫大关联。只是一开始,唐宗伯没有想到肖奕连那位也敢动,那位虽是普通人,但能问鼎中华,必是命中所定。一国领导人出事,关乎的不仅仅是派系利益,政局变革,政权变更,已经是触动到国运了。

当初在徐天胤和夏芍的订婚宴上,唐宗伯见过姜山,他绝没有问鼎中华的面相。他若上位,国运大变,影响的不知是多少人的命运……唐宗伯不知是什么促使肖奕如此疯狂,古往今来,没有任何风水大师敢碰触国运这块禁地。即便是古代那些襄助帝王的国士大贤,也只敢推演帝王之运,却没听说过有人敢推演国运。

风水相命这一行业,本就是五弊三缺,极易惹上业障的。相师为人推演八字,断人命理,惹下的业障累积到最后都少有能善终的,何况推演国运?一国之运,岂止关乎一国百姓的命运?简直就是关乎一国百姓数代人的命运!甚至,关乎国际局势。肖奕敢冒这一行之大不韪,逆天而行,这是想要自绝?

唐宗伯虽离不开香港,但给了徐康国准话,待三月之期过去,假如夏芍没有回来,他定带人去趟京城。

一方面是孙子的性命,一方面是政局的命运,一生经历过太多风雨的老人,再次面临艰难的选择。但最终,他还是不能违背自己一生坚守的原则,明知有险,还是站了出来,亲自主持政局。

八十高龄的老人,历经几代政坛风雨变迁,他这一站出来,威慑不浅,政局乱象望风而止。但好景不长,秦系没喘息几天,京中便传出徐老爷子病重的消息。

这消息并没有严密封锁,而是很快传遍了国内,俨然老爷子已经病重,不久人世。徐康国作为老一辈的开国元勋,在民间很有威望,他这一病重,不少人的心被牵向京城。

而正当所有人都在关心着老爷子的身体健康时,徐家却在这个时候出了大事。

谁也不敢想,姜山究竟有多大的胆子,以往事事避着徐家,现如今竟敢对着徐家下刀子。

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徐家人便是徐天胤!

徐天胤两个多月未曾出现在京城军区,传闻夏芍出事的这段时间来,他也没有现身过。原本姜家还不知徐家出了什么事,但这么久的时间,自然是发现了蹊跷之处。经肖奕推测,徐天胤很可能也出了事,目前人应该在香港,因为京城上头那位出事,没道理唐宗伯会袖手旁观,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有要紧事走不开。而昆仑山那边,张中先在盯着,能把唐宗伯绊在香港的还能有什么事?

徐天胤出事的原因,肖奕几经推断,认为很有可能跟他的七煞锁魂阵有关!不然,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他一个修为不低于夏芍的人会出事?而如果是徐天胤出事,那么夏芍前往昆仑山的理由也就找到了。至于当初冷以欣明明给说给他的是夏芍的头发,最后怎么变成了徐天胤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论是什么原因,这个原因对姜家都不重要。现在,昆仑山连续的雪崩冰崩,夏芍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而徐天胤也出了事,如今连徐康国都重病在了肖奕的手段下,那徐家还剩下什么可以让姜家忌惮的?

姜山联络了军区王家的旧部,先是称徐天胤擅离军区,玩忽职守,之后又称他在国外执行任务期间,曾利用身份职务之便,组织建立私人团体,为己谋利,严重影响了国家军官的形象,且犯下种种罪行,应停职接受检查!

徐天胤在地下世界建立的情报组织其实是出于国家某些方面的需要,姜山和王家旧部把他的罪名说得如此含糊不明,原因在于这件事不能公开批判。因为这种地下情报组织,每个国家都有,但没有谁傻到会自爆出来,这无异于给其他国家揪住找茬。哪怕自己家关上门过河拆桥,也得含糊点说。

罪名虽然含糊,但办起来一点也不含糊——停职接受调查!

但徐天胤重伤未醒,如何现身接受调查?

他没有出现,于是事情顺理成章地演变成了“畏罪潜逃”,姜系发动了在军界的一切高层势力,军委里的那帮老头子,竟不顾上头那位重病,以军委的名义下达了免职令。

本是共和国最年轻的少将,天之骄子,一夜之间被免,身份变成了逃犯,世事变迁之剧,令国内懵了一片……

但事情还没完,徐天胤之后,徐家二房也出了事!

华芳被查出受贿来,同样停职调查,连徐彦绍也受她牵连暂停职务接受调查。徐彦绍为官虽然世故圆滑,但他把官位看得比什么都重,以徐家的背景,他委实没有受贿的必要。但华芳与他不同,她把身份面子看得最重,嫁在徐家,难免有求到她头上办事的。虽然老爷子威严震慑,但总有拐弯抹角求到华芳娘家,娘家人得了好处,又在她面前说人情的。华家众多堂表姐妹,就属华芳嫁得最好,她这人一生好面子,容不得别人说她没能耐,做这些事时虽然不敢张扬,但也确实做过,收过一些好处。

华芳往日做这些事,自认为不会有人敢揭发,怎么也没想到徐家会有这么一天。而她不仅连累了丈夫,还连累了在地方上任职的儿子。

徐天哲身在地方上,但大哥、父母接连出事,他在圈子里的一些人眼里,也难免不再是以往那个徐家二少了。最重要的是,老爷子病重,徐家又出了这么多的丑闻,国内舆论从一开始的懵然震惊到失望指责,俨然徐家已经在步王家的后尘了……

徐家面临诸多事端,眼看着便要风雨飘摇,秦家也不好过。尽管张汝蔓早一步走脱,但秦瀚霖还是开始被调查。秦家恼了,拿出和姜家不死不休的架势,政治上的博弈、暗地里的刀光剑影,却并非国内民众在明面上能看得出来的,唯有官场上的人知道如今的乱象。

夏芍一行一抵达京城,空气里都是人人自危的气氛。

救援队住进酒店,在记者们闻风而来之前,一辆车自夜色里驶了出去。

车子在繁华的街道上行驶,直奔郊区,在一幢别墅前停了下来。别墅里没亮灯,大门锁着,两人从车里走了下来。

“没人?”

“是。”

“啧!我们今晚来的不是时候!”

“不,他今晚会回来。”

张中先转头看夏芍,本想问她怎么看出肖奕今晚会回来,便见她轻盈一跃,纵身翻过大门,步伐悠闲地走了进去。待他把车停去远处回来,夏芍已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了。

她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一言不发地,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半夜。

大门开了的时候,一辆车子开进来,车灯照得院子里亮堂一片,下车的男人一边衣袖在夜风里飘飞,空荡似院中舒展如鬼影的树梢。

男人走到门前,拿出钥匙,钥匙尚未插进门里,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屋里漆黑一片,门后人影也无,门仿佛是自己打开的,空气里都是诡异的气氛。

风水师大抵是这世上最不怕诡异之事的人,但肖奕却站在门口,双目如电光,似穿透黑暗,紧紧盯住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人,双脚始终没有踏进房门一步。

客厅里却传来女子慢悠悠的声音,“老话说,进庙拜神,进屋叫人。希望我这一出声,没吓着你。”

肖奕的目光在黑暗中似乎爆出电光,随即脚下一踏,借力便向院中急退而去!他退去的方向正是车子停着的地方,但脚下着地之后,他却一惊!身后空荡荡的,那辆刚刚停稳的车子不知什么时候移动到了大门的位置……

肖奕一惊,倏地转头。夏芍却仍坐在客厅沙发里,动也未动。黑暗里,依稀能看见她轻轻勾着的唇角,那总是含笑的眼里却没有笑意。

身后传来尖锐的冷意,肖奕转头间敏捷地避开,双眼却忽然睁了睁。他身后,院子里的树枝不知何时疯长起来,枝叶如鬼爪摇曳,编织成网,生生挡住了他逃脱的去路!

肖奕震惊之时,反应也很快,他手中顿时抛出一物,金光大亮!

茅山派的传承罗盘!

上回肖奕能从夏芍手中逃脱,靠的就是这罗盘,连周遭的元气都不足以对付他手中传承千年的法器,此刻用来击碎身后的木网,轻而易举!金光划裂夜空,如同旋转的陀螺,黑夜里一道烈电,直劈向诡异舒展的树枝。金光却在接近树枝的时候一顿,接着便暗了暗,然后便在夜风里直直落了下来……

罗盘落在地上的闷响衬得夜更加寂静,肖奕如遭雷击,盯着地上,怔愣了长久的时间。待他反应过来,意念猛动,元气在他周身聚集如海,那罗盘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活像死物。

“看来,连门派的传承法器都不愿帮你了。”身后传来女子慢悠悠的声音,声音由远及近,夏芍看够了戏,这才走了出来。

“你做了什么?”肖奕回头,紧紧盯住夏芍,脚下却急向院中一侧退去。

夏芍笑而不语,肖奕身后却有什么刺破夜风而来,刺得他背部神经都是一紧,本能在地上一滚,暗劲震开,那尖利的树枝立刻缩了回去,肖奕却瞳眸一缩。他眼前,雪白的衣角在夜风里飘荡,那般悠然,却似含了雷霆万钧之力,拍在脸上,耳边皆是风声,风声里好似听见骨碎的声音,肖奕的整个身体在地上擦飞出去,他本能地要以元气护住脏腑,却发现无元气可聚——院子四周,阴阳二气皆在,却调集不动!

他心惊之下只觉五脏六腑都翻搅开,混拧在一起,血肉绞碎了般冲出嗓子眼儿,嘴里全是温热,却品不出咸腥,他的鼻梁已经碎了。

夏芍在慢悠悠地走来,她的步子那样轻,却在死寂的黑夜里那样清晰。危机近在眼前,肖奕却一时起不来,当眼前再次劲风扑面,他不得已动用自身的元阳护住身体,但还是没能阻止他的身体向后飞起。

这一次,他撞在院墙上,听见嘁哩喀喳的声音,五脏六腑的绞痛刺痛了感官,已辨不清碎了的是院墙还是腰骨。

夏芍还是在慢悠悠地走来,许是感官已不灵敏的关系,她的步子变得更轻,但加诸在身的劲力却似乎更强。肖奕感觉到自己的身子高高地抛了起来,远远地落回院子中间。然后夏芍依旧慢悠悠地走过来,将他踢向另一边院墙,一下,一下,来来回回。

这是极致的侮辱。

他是一派掌门,他是风水大师,他甚至是天赋奇高世间难寻的高手。两个月前,他尚能与她一战,尚有余力逃脱,两个月后,天地间的一切在她面前空如无物,他毫无还手之力。

他知道,他没有还手之力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他这段时间维持法阵,操纵京城龙气,消耗颇重。这使用过一次龟息禁术的身体,终究不再是他而立之年强壮的身体。加上上回与她一战,身体重创未愈……

可是,他没有还手之力,她却有轻而易举杀他之能。但她没有一击杀了他,而是一下一下地让他尝尽痛苦。她甚至没有动用术法、法器或者是阴灵,她仅以一介武者之力,施在他身上。她不说话,不质问,不指责,甚至不怒骂,她一句话都不说,看似温和,却独独没有给他风水师之间斗法应有的尊重,这对一生心高气傲志存远大的他来说,是最极致的侮辱。

他不知道挨了多少下,他只知道,每一下,他都能听见骨头在风声里破碎;每一下,肚中都有温热冲上来;每一下,嘴里都有温热块状的东西吐出来。

他以元阳护着身体,元阳却在一次次的冲击中渐渐耗尽,骨骼在一次次的冲击中断尽,脏腑也被震成碎肉,一口口地吐尽……

耳边是呼啸的夜风,眼前却是如同黑洞般的暗沉,当他已经对痛觉麻木,他的身体终于在跌入泥土后,停了下来。

“八十天。”夜风里悠悠传来女子的声音,轻得也似风,那风却冷如刀,割人皮肉,“到今天为止,整整八十天。我师兄在这每一天里受的折磨,你都要受。”

八十天……

原来已经八十天……

原以为她再也回不来,哪想到她还能从冰缝底下回来!

原来,她竟是数着的,整整八十次,次次碎他骨断他肠。

接下来呢?她还有什么招数,来侮辱他?

“我不杀你。”风里却再次传来她的声音,声音那般飘渺,却字字击他心口,“杀你,脏我的手!我会留你一口气,等着,让你得你该得的报。”

……什么意思?

旁边却传来一名老者的声音,“怎么不杀这小子?我这个老家伙不怕脏了手,我来!”

夏芍却只是看了张中先一眼,没有挡他,却让他住了手。她看向远处,漫然道:“他死不了,也逃不了,不过一口气,等死罢了。”

张中先低头嫌恶地看一眼肖奕,院子里血腥气冲得脑门疼,地上片片腥红的血里尽是黑色黏糊糊的碎块,地上躺着的人更是手脚木偶般软着,很难想象,一个人内腑尽碎,都快吐空了,骨头也都断了,竟然还能活着!

这小子,命可真硬!

“把他带去车里,我们去别的地方走走。”夏芍依旧望着远方,声音听不出情绪。

“哪里?”张中先问。

夏芍却没答,她只是迎着夜风望向京城的某个方向,极淡地勾了勾唇角。

今晚的夜,注定长着。

……

当姜山半夜睡梦中接到儿子的电话,急匆匆赶到儿子在外头的住处时,别墅大门敞开,院里院外灯光明亮,客厅里,姜正祈完好无损地坐在沙发里,看起来并未受到什么虐待,只是脸色有些白。

对方只有两个人,一名老者站在姜正祈身后,一手按在他肩膀上,那如老树根一般骨节粗硬的手指,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而沙发上坐着的女子,看似无害,却令匆匆进门的姜山如遭五雷轰顶。

“你……”

迎着姜山瞪得铜铃大的眼,夏芍笑着看了眼外头尚且黑沉的天,“姜委员以为见鬼了?莫不是亏心事做多了?”

姜山还是紧紧盯着夏芍,惊得说不出话来,倒是他身后跟着进来的四名警卫员持枪对准了夏芍和张中先。夏芍淡淡一笑,看也没看那黑洞洞的枪口,目光淡然悠远,却说不出的轻蔑。她只看了张中先一眼,张中先按着姜正祈,上身动都没动,只是脚下一踹,一物便砰地一声砸了出去,不偏不倚,正砸向姜山!

姜山身后的警卫员们一惊,见有东西砸出来,本能欲开枪,却发现谁也动不了,就连带着姜山远离躲避都做不到。

姜山惊着往后连退好几步,撞上身后的警卫员,险些摔倒,那东西却正砸在他脚下。他低头一看,顿时倒抽一口气!脚下躺着个人,眉眼再熟悉不过,嘴角下巴上却全是黑血,肚腹诡异得凹陷着,四肢更是呈现出断线木偶般不正常的扭曲。

难怪姜正祈未遭殴打,脸色却这么难看,姜山原以为他是因突然见到本该死在昆仑的夏芍,但此刻看来,想必是因为见了肖奕这副惨状……

姜山一口气没吸到头,便吸进一口浓烈的血腥气,顿时脸色更白,胃中翻搅。但身在高位这么多年,他威严气势尚在,惊恐中压住胃中难受,做出一副镇定姿态,看向夏芍,这才开了口,“你想怎么样?”

夏芍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姜委员不要紧张,我只是来打声招呼。虽然时间是晚了点儿,打扰您的安睡了,不过承蒙你们这么希望我留在昆仑山,我既然回来了,理应先来招呼一声,以谢盛情不是?”

姜山一噎,夏芍继续道:“我回来之后,连老爷子那边都没去就先来了您这里。您看,您是不是好大的脸面?”

她安坐在沙发里,就像坐在自家客厅,那悠然自得的神态更胜以往。她这年纪,这气度,以往便令人思量不透,如今气度竟更胜以前。明明含笑说着客气话,却令听的人感觉整个神经都崩紧了。姜山从政这么多年,最明白什么是上位者的威势,向来都是别人在他笑着说话时紧张应对,未曾想今夜情势倒转!他站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面前,察言观色,心里竟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提到了老爷子……莫非,她知道了老爷子的病不简单?

现在她回来了,如果老爷子的病好起来,上头那位好起来,那姜家……

姜山眼里的神色变幻落在夏芍眼里,她只是一笑便站了起来,“张老,招呼已经打过了,我们走了。”

张中先放开姜正祈便走了过来,一把提起肖奕来,看也不看姜山和他身后的警卫,与夏芍一道走出了大门。

身后却传来一声暴喝:“站住!”

夏芍站住,回头。

姜山沉着脸喘着粗气站在门口,“你以为你走得了吗?”

儿子没事了,肖奕看起来已死,姜山深知连肖奕都不是夏芍的对手,他们这一干人更不可能拦得住她。但是,他知道今晚不能放她离开,不然,一切就都完了……好在他半夜接到儿子的电话,做了准备,调集了一大批武警警力,现在已经把整个小区围起来了!他就不信,有人有本事在这么多枪下走得出去!

“你大半夜的私闯民宅,绑架、杀人,你以为你还能走得了?你看看外头!”姜山眯着眼冷笑,要怪就怪夏芍不该自视甚高,胆敢这样就来姜家示威。他就让她来得了,去不得!

但夏芍给他的回答却只是扬眉一笑,那笑意微微的眼神看在姜山眼里,只觉得似乎在自己才是那个最自以为是的人。

姜山不由恼怒,夏芍却无视他的恼怒,和张中先把人丢去车里,开着车扬长而去。

“人出去了!给我拦住!拦住!”姜山打电话到外头,外头已看见一辆车开了出来。

小区门口,警车灯光夜色里晃着人的眼,接到任务的武警特警持枪隐蔽在车后,见一辆车常速开了过来。所有人都不由皱了皱眉头——见过踩油门猛冲的,见过掉头就逃的,没见过这么常速行驶的。这看起来哪像是什么恐怖分子,根本就像是普通开车上路,压根就没看见眼前的阵势似的。

一名指挥员站出来,向着那辆车打出停车的手势,刚刚要喊话,他的脸色便变了!他的手动不了了,不仅是他,整个围在小区外围的警力都如同他一样动弹不得。紧接着,夜里忽来一道狂风,警车和隐蔽在后头的警力被落叶般扫开,现出一条笔直平坦的大路。那辆车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中驶过,扬长远去。

自始至终,这车未加速,未减速,以近乎无视的态度藐视了出动的警力,连车里坐着的是什么人也没有人看清过。

当姜山接到消息,他拿着手机懵愣地立在院子里,许久未回神。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她半夜前来,只是打了个招呼就走,看似没为难姜家,实际上她是连多一分钟的安稳都不想给姜家!提心吊胆的日子,从现在起已经开始了——

……

当车子开到红墙大院门口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张中先坐在车里有点犹豫,不知该不该把徐家的近况告诉夏芍。今晚,酒店里除了温烨陪着衣妮在医院,其余弟子皆在负责看顾各国救援人员。夏芍回来的消息不希望有任何泄露,他也本可以不出来,只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她有孕在身,当初知道天胤出事,硬是连哭都没哭过,如今要是知道徐康国也出了事,他担心她再这么压着情绪,会对身体不好。

但张中先还没想好怎么温和地向夏芍透露徐家的事,徐康国的警卫员便从红墙大院里走了出来。

他来到车前,一看降下的车窗里坐着的人,便惊得瞪大眼,“夏、夏小姐……真是您?”

夏芍一笑,点头,“张叔,我今晚刚回来,外界尚不知情,容我不能下车了。进去的事有劳您安排了。”

“哎!哎!”警卫员忙点头,向来训练有素的人,竟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罢,忙去安排,不一会儿,车子便放行了。

待到了徐家门口,警卫员亲自给夏芍开了车门,见她下来,刚要说话,便忽然盯着她的小腹不动了。看他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夏芍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抚了抚小腹,道:“老爷子身边的医务人员暂且撤下去,我进去瞧瞧。”

闻言,张中先最先一愣,警卫员也反应了过来,怔愣道:“您……”

“我都知道了。”夏芍淡淡说了句,便看向了里面。警卫员见了,忙去安排了,过了一会儿出来,便带着夏芍和张中先一起进了房间。

房间里,各类医疗设施齐全,徐康国躺在床上,闭目昏睡。往日身体康健面色红润的老人如今消瘦了许多,脸上毫无血色,头发已然全白。

“医疗专家们查不出病因了,但老爷子的各个器官功能确实在衰竭。夏小姐,您要是再晚回来些,可能就……”警卫员盯着床上的老人,皱眉道。

“我知道,上头那位情况也差不多吧?”夏芍垂眸问。

警卫员一愣,随即点头,“是。只是那位到底比老爷子年轻些,只是发病早,拖得时间久,情况才不容乐观。”

“嗯。”夏芍淡淡应了一句,随即走上前去,手轻轻往老人天灵一覆,片刻移开,又顺着五脏六腑走了一回,随即收手。警卫员看不出她手上有什么,只是看见徐康国的面色很快像是去了一层灰,不久,老人竟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警卫员又惊又喜,一时间竟忘了说话。床上,老人目光涣散,半晌之后才慢慢转头看向床边,这一看又是半晌,苍老的双眼渐渐盯住夏芍,张了张嘴。

“老爷子,我回来了。”夏芍立在床边,眼中含着笑,轻轻上前,扶住老人伸过来颤抖着的手。

“丫头……”老人嗓音苍老沙哑,声音虚弱得需仔细听才听得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夏芍握着老人的手,眼眶忽然泛红。她在昆仑山两个多月,无论经历过怎样的艰险,都不及亲人的盼归。此刻她也觉得,回来真好……

夏芍微笑,尚且虚弱的老人却忽然睁大眼,紧紧盯着她隆起的小腹,张着嘴,仿佛失声。夏芍一笑,道:“所以,您老要好好休息,什么也别多想,只求快些好起来,日后好有曾孙子抱。”

徐康国仍旧盯着夏芍的小腹,半晌,苍老浑浊的双眼忽然泪流,说话都似有精神了些,“好!好……”但他拉着夏芍的手不放,看起来还有话说。

“我知道您还有话说。您就放心吧,还有救,都还有救。”夏芍拍拍老人的手背,“您老就安心养身体,剩下的事交给我去办。我既然回来了,徐家有我呢。”

徐康国望着夏芍,久久,目光忽然欣慰。当初,在见到她的时候,他就有意培养她,他一直知道,她是个能担当大任的孩子……只是,他希望她心里想的不止是徐家,还有国家……

“国家也有我,我正是为此而回京城的。”像看穿了老人的心思,夏芍温声宽慰道。

徐康国的手这才松了松,点了点头。

夏芍又将手覆在老人天灵和脏腑之处行走一遍,见老人气息明显平稳下来,这才道:“您老就安心养着,我先去处理事情。处理完了,我会再来看您。”

看见徐康国点头,夏芍这才退了出来。

警卫员随她一起退了出来,激动的心情还没退,看着夏芍的眼神满是惊奇。不知这位老爷子钦定的徐家未来女主人,到底有什么惊天的本事,连医务人员都没办法的事,她竟转眼间让老爷子的醒过来了!但惊奇归惊奇,警卫员却知不该问的不问,于是只问他该问的,“您接下来是打算去看看上头那位,还是回香港?我去给您安排。”

夏芍转头看过来,却摇了摇头,“我去秦家。”

……

夏芍站在秦家门口的时候,天刚刚亮。对晨起的时间来说,尚且早些,但秦家老爷子秦驰誉和秦瀚霖的父亲秦岸明都已经起来了。眼下的形势,两人已经失眠很多天了。

当看见夏芍走进来,两人都站了起来,怔愣当场。等反应过来,两人赶紧把所有人都撤下去,迎着夏芍进了门。

“夏丫头,你总算回来了!”秦驰誉跟夏芍没见过几面,不算熟,以往只听着徐康国怎样夸她,他少有机会跟夏芍接触,今天见她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真是觉得她万般可爱。因此也不顾跟她不太熟,他便先热情招呼了。

秦岸明也很客气,“夏董,你没事?”

夏芍点头,待两人将她在昆仑山脱险、昨晚才回京城的事粗略得知后,这才松了口气。外头都传她已经死了,谣言都快传疯了,现在华夏集团出来澄清已经是快要顶不住了。

还好,她没事!还好……

这下子,一切都有救了!

当得知夏芍已经去看过徐康国,而老爷子已经醒了之后,两人都是一喜,秦驰誉欣喜起身,竟不顾眼下还有大事要解决,语无伦次地出了门,这就去看徐康国去了。传言两位老爷子相识半生,感情很好,看来不虚。

秦岸明尴尬地咳了咳,虽急着救儿子,但眼见着天刚亮,夏芍看起来像是没吃过早餐,他便赶紧把妻子唤了出来。秦瀚霖的母亲是个笑起来很温柔的女子,书香门第出身,教养极好,她见到夏芍也是震惊了一番,但马上便去张罗早餐了。红墙大院里住着的人家,都有厨师专门供应,但秦瀚霖的母亲却亲自下了厨,做了一桌子早餐上来。

夏芍也不跟秦家人客气,她在昆仑遇险的那些天就没进过食,全凭着入定吐纳灵气辟谷维持了下来。肚子里有个孩子,她当然担心孩子的营养,回京的路上她没少进食,但昨晚至今,确实是滴水未进。她如今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眼看着就要进第五个月,早已恢复了胃口。秦家的早餐夏芍不仅吃了,还吃的不少。

见她也不客气,秦岸明夫妻反而松了口气。秦瀚霖和徐天胤多年的朋友了,虽然他们夫妻跟夏芍不太熟,但其实徐秦两家感情一直很好,她不见外,两人心里还是有些舒服的。虽然现在徐天胤的情况比秦瀚霖还要糟糕……

也难为她了,一个女孩子,面对这种形势,还能有胃口吃饭。

秦驰誉回来的时候,夏芍刚吃饱放下筷子。见老人脸上的喜色,秦岸明夫妻就知道徐康国定是大好了。这确实是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的喜事了。

秦驰誉坐回沙发里,看着夏芍的目光却炯亮有神,显然是从徐康国那里得知了他突然好起来的原因,“咳咳,夏丫头,眼下局势乱,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你看……你是不是去见见上头那位?”

如果上头那位能好起来主持局势,那一切眼下政局的乱象就都能解了。

夏芍却摇了摇头,“那位我就不去见了。见了也没用,治标不治本。”

秦家三人愣住,夏芍也没卖关子,她本就是来解决这件事的,“京城龙气动荡才是根本所在。京城的龙气有两条,一条为旱,穿京城南北中轴而过,一条为水,自南海起终于西海。两条龙气环抱,护卫京城数百年兴盛。如今,有人动了这两条龙气,为害的不仅是政局,还有国运。”

“……国运?”秦驰誉怔得张着嘴,秦岸明扶了扶眼镜。

早知夏芍身份,但听她谈起风水之事还是第一次。换做以前,秦岸明或许不太信,但自从上回日方使节团的事后,他不得不信这女孩子的厉害。而且,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也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玄学家之言。

姜秦两派的争端从他年轻的时候就开始了,这二十多年来,姜家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秦岸明很清楚。姜家之前受了那样大的重创,按照姜山的性情,是应该避风头休养生息的。可是他却带领姜系从对付秦瀚霖开始,疯狂地反击。这本就很反常,这段时间,他从各处打听到一点消息,说是姜家请了位风水大师暗中指点,这才能短时间内重新掌控局势。

虽然难以相信,但这恰恰解释了许多解释不了的反常事情。如今夏芍这么一说,秦驰誉父子还真没有半点不信,只是国运龙气之事颇深,两人都有些听不懂就是了。

“今年国运在第八宫,由艮卦掌国运,属阳,主国运大势兴隆。虽有廉贞化禄之象,要后年才有终结的可能,但政局动荡、勾连外事、主政者弱,这些凶象都不该在今年出现。出现了,只能代表国运有变。”夏芍淡道。

“那会怎么样?”秦驰誉直起腰来,眼神炯亮。什么叫不该在今年出现?也就是说,国内大局会有这种不振的时候?

夏芍却没有答那未来之事,只道当下,“自古到今,国之大运,天灾多则人祸少,人祸多则天灾少,这是宇宙阴阳平衡,五行守恒的道理。若天灾人祸皆少,则为吉运之年,若天灾人祸皆多,则为凶运。今年乃吉运之年,却无端生出人祸。若姜系上位主政,内事外事都会是另外一个走向,平衡被打破,只会从另外的途径来补。往后天灾人祸都不在该有的轨迹上,可想而知会影响多少人的命运了。”

“那要怎么办?”秦岸明也忍不住问了。

“我就是为此先回的京城。那行此事的风水师我已经解决了,接下来我会想办法让两条龙气回到它们该去的地方,复归国运。这件事解决了,上头那位和老爷子自然会不治而愈。”

秦家客厅里却沉默了下来。秦瀚霖的母亲对这事是没有话语权的,她只是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公公。对她来说,怎么样都好,只要上头那位能好起来,姜家就不能再掀起什么风浪了,儿子也就有救了。

半晌之后,秦岸明先开了口,“夏董需要什么?”

“我只需要在这红墙之中施法,身边的人需要驱离,无论我施法多久,都不能有人打扰。”

这个要求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秦岸明看向父亲,秦家老爷子却呵呵笑了起来,这一笑,平时瞧着书生气的老人颇显老狐狸的意味,“夏丫头,这些事你为什么找到秦家来说?”

夏芍闻言挑眉,也是一笑,“上头那位不能主事,我家老爷子也在病中,我不来秦家,总不会和姜家商量这件事吧?”

这是很正当的解释,秦驰誉听了却又呵呵一笑,虽不再说什么,眼中却有炯亮精光。夏芍迎着老人的目光,笑容美好,却怎么瞧怎么有小狐狸的意味。

她来秦家,当然有她的目的。

下一届理应上位的那人,是秦家支持的。她把这些对秦家说了,就等于对那人说了。她可以在她有生之年庇佑国运,但她要的是谁都不能动她师兄和她承认的徐家人。否则,谁上位,谁主政,谁得利益,与她何干?

……

夏芍不想浪费时间,秦家自然也希望事情早日解决。双方一谈妥,秦家立刻去准备,半小时后,秦驰誉和秦岸明陪着夏芍来到一处亭子,面朝湖面,四周曲路青树,盘膝坐下后很难有人发现这里。警卫已经离开这附近,无论夏芍在这里坐多久,都不会有人打扰。

夏芍点点头,回身淡然地看了眼秦老爷子和秦岸明,两人便识趣地告辞了。

直到两人走远,夏芍才回身看了张中先一眼,张中先转身离开,一会儿回来,一手将一人掷在了地上。夏芍连头也没回,看也未看一眼,便盘膝坐了下来,闭目入定前道:“您老就在后头瞭望着吧。”

张中先虽然应了,却很忧心。那两条龙气要复归原位,按照他的理解是要布阵的。这阵以夏芍的修为,一个人就能做得成,但布阵、行阵,需时七七四十九天。眼下香港那边,留给天胤的时间只剩下十二天,他没想到夏芍会先回京城,他相信她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但绝不信在她心里,有什么比身边的亲人还重要。

她既然有这决定,显然是对这件事有把握。

可是,即便是两条龙气复归原位,国运也不是说复就复的。国运之变绝不只在京城,眼下可能国内气运都已有变,要平衡复归所有气运,老实说,就算是玄门所有弟子再加上江湖上所有有传承的风水师一起上阵,也未必能做得成。

张中先满心的忧虑,但他是太了解夏芍的行事作风了,她很少逞能。但一旦她决定的事,别人觉得再险,她也不会改的。他提着只剩下半口气的肖奕站去后头,打算且看看,毕竟……大乘之境对世间万物的理解,是他所不能想象的。

夏芍确实已不按风水大师行事的常理,她没有布阵,只是盘膝坐着。湖面波光粼粼,四周垂柳已新绿飘飞,她坐在亭中,与四周万物并无不同。

“你们两个,可以出来帮忙了。”夏芍话音刚落,胸前金光一渡,亭子两侧忽现一龙一蛟!

一龙一蛟巨大的身子俯下来,脑袋钻不进亭中,便一左一右用双眼瞧着夏芍。夏芍唇边带着微笑,道:“你们两个,各引一条龙气回归原位。旱龙属阳,归金龙,水龙性阴,交给你了。”

夏芍瞧了眼大黄,自从它遇到故人,她就没在金龙面前叫过它的名字。她答应过它的,它在她身边的时候乖乖的,她便将来在它故人面前给它留点面子。

大黄点点头,它知道,这是她们最后一次并肩而战了。

“你们引了龙气之后回来这里,届时还有最后一事要帮我。”夏芍将事情吩咐完,道一声,“去吧!”一龙一蛟便腾空而起,分行而去!

远处,因不放心而停下来远远望着亭子放心的秦家父子,震惊地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秦家老爷子的手杖啪嗒一声落到地上,颤着手指往天上指,嘴里却说不出话来,只转着头瞪圆了眼看儿子。秦岸明也说不出话来,只扶着老父,仰头看着天空。

金龙往姜家而去,引一条金色龙气,向北而去。金蛟往上位者的住处而去,引一条玄色龙气往南而去。

红墙大院里,警卫惊动,却都忘记了行动,所有人都仰望着天空,眼神直愣。

这一天,晴空如洗。京城不少人看见两条巨龙从红墙内腾起,直跃青天。百姓惊奇,引为奇事。有人说,看见金龙向北,于京城中轴上空游离一个来回而归,黑龙往南,于六海水系一个来回,同归;有人说,看见双龙自红墙内而出,乃国运昌隆的吉兆;有人说,双龙走脱,许是恶兆;还有人说,不过是云层光线折射,形同海市蜃楼的奇景罢了……

众说纷纭,这日午时,阳光刺目,却很少有人看见天空之中,双龙又回到了红墙之内。

亭中,夏芍缓缓睁开眼,微笑,“接下来,我需要你们结伴,以阴阳龙气抚各地躁动的龙气,复归国运之气。需要些时间,会有些累,坚持住。”

这一上午,她入定,已看尽国内各地龙气。好在肖奕施法的时间就耗去了四十九天,实际上国运被影响的时间不长,未曾扩散到全国。也幸亏他的修为和能力有限,才在维持阵法的时候无再多能力去害人,所以老爷子和上头那位才只是被阴煞所缠,重病不愈,而非一夜暴毙。

即便如此,受到影响的周边气运要想一一恢复,恐要个三五天,不知道这一龙一蛟能不能坚持得住。毕竟这三五天,要它们不断以自身龙气为引,消耗甚大。

她看向大黄,大黄竟昂首呼啸一声,片刻也未曾犹豫,即刻腾云而去。金龙见了,紧随其后。大黄与夏芍心意相通,它自知往哪里去。夏芍只重新入定,天地都在她眼前明辨。她看见那些阴阳失衡的山川大河,看见那些蒙上阴霾的城市天空,看见一龙一蛟结伴同游,以龙气引导山河二气重归原处。

时间比夏芍预估的要短,大黄拼了命,别人不知夏芍先来京城的目的,它却清楚她是为了救徐天胤。救爱人的心,折磨了它两百年,它再清楚不过那种滋味。

这是它最后一次同她并肩而战,三天三夜不停地消耗龙气,令刚刚化蛟的它近乎气竭。金龙在它身边绕行低鸣,劝它歇息,它却一跃钻入云层,未曾有一刻停歇。

最后一处要引导的地方已离京城西南三千里,群山环绕一片碧绿大湖,蛟带着这一带的阴气行至大湖上空,已摇摇欲坠。龙气在慢慢复位,它周身的阴煞之气却在簌簌散入风中,从远处回来的金龙在空中一停,发出一声震动天地的悲鸣!两百年修为,几乎在这三头里散尽,它尚且挺得住,蛟却身形越化越小,俨然当年灵智未开的小小金蟒。

它在空中扑腾几下,身形越化越小,渐渐以金蟒之态,一头摔进了湖里。

金龙的悲鸣冲破云霄,晴空万里的云层都被震开,它极力地向湖中扑去,自空中落下时,似有金辉洒在人间,宛如片片金虹。它的龙鳞在片片剥落,渐渐也现出金蟒原形。这一生,化龙是他最大夙愿,可若一人离去,终是无趣。他宁愿褪去所有,陪她一起在这湖中,重新修行……

金龙没入湖中,湖面圈圈涟漪,天空却开始阴沉——

京城,红墙大院里。秦老爷子被秦岸明扶着急急走出来。不仅秦家人,住在着红墙之中的人纷纷走出来,仰望天空,目光惊骇。

“这、这怎么回事?”

天空中,黑云密布,闷雷滚滚,紫电晃得云层明暗忽现,地上更是狂风大作!风不知从哪个方向来,仿佛自天上倾灌,压得草木枝断腰折,人在屋檐下也渐渐无法抬头。

不仅京城,全国有六省同时出现异常天象,人们议论着骤变的天气,不知是否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暴雨没有来临,暴风惊雷却没日没夜地持续了整整三日。

三天里,张中先在亭子里急得团团转,夏芍却坐着一动未动。她身体里却不断有金光随风散入天地间,三天的时间里,她的身体变得渐渐透明,好似要消失在天地间。这分明就是要散尽一身大乘修为,修补受损的国之气运……

张中先眼都红了,却没有办法中途阻止。他不知道夏芍这么做的后果会是什么,很有可能她修为散尽,从此变成一介普通人,也有可能,她连命都保不住!

停下!停下!

老人在后头急得一步窜出去,拿出手机就要给香港那边打电话,虽然他知道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但就在他窜出亭子的一瞬,天空中一道惊雷炸响!炸得张中先原地蹦起来,转身回头,但已经迟了——天空中五道白雷,齐轰向凉亭,瞬间炸裂的凉亭中,夏芍盘膝坐着,巍然不动,她身后,这些天里仅存一口气息的男人似乎在弥留之时感应到了什么,回光返照地勉强睁开了眼。

他看见白色的光,听见呼啸的风声和刺目的雷光,这是他一生中看见的最后光景。

五道白雷精准地落在夏芍身后,泥石飞溅,霎时飞灰!

当那灰随风卷去天际,白雷渐渐消失,黑压压的云层慢慢拨开,狂风止歇,日辉初升。三天来异常的天象霎时散尽,仿佛从未出现过。红墙之中,被方才的惊雷惊住的人纷纷出来,望向已经消失的凉亭。

云雾初开的天际却忽然降下一道明光!

那光似雨后天晴划过天空的虹彩,虹光明目,气派万千,缓落于凉亭之中,盘膝而坐的女子不知何时站起身来,身体似脱离了引力,缓缓于虹光中往天际中升去。

红墙中的人们只看得见她的背影,却只见她白衣飘摇,周身沐浴淡淡金辉。地下的人们仰望天际,恍惚间如见神祗。

地上,张中先仰望天际,脑中倏闪过一个词——飞升?!

虹光中,夏芍眼神清明,仰头望向虹光尽头,淡淡开口,“我不走,我这一生,愿护佑中华国运。此番功德,换我师兄有生之年,不受命数所缚,亲人康健,妻贤子孝,人间天伦,享尽寿终。”

风是停的,天地间是静的。一番话毕,夏芍微微含笑。

这世上之事,若要得,必先有失。命数非不可改,只是,想得到多少,就要拿多少功德去抵。

她目光坚定,虹光却渐渐从她身上消失,她缓缓降在地上,却没有回头,而是一直望着天空,望向很远的地方。

西南三千里大湖处,同样一道虹光落下,湖水飞升,两道金光窜起,赫然见,竟是两条金龙!龙身金光闪烁,彼此相伴,往空中升去。其中一条金龙,已褪尽周身煞气,金芒加身,与真龙无异。龙却在半空中转头,远远望向京城。

京城,两道目光似隔了千里碰在一起,双双蒙上了雾气。

“去吧!恭喜你们,功德圆满!”夏芍含泪微笑,声音极轻,对着龙的方向缓缓摇了摇头,挥了挥手。

不必再来,道别也终是要别,不如就此分别。

天下至幸之事,莫过圆满。你们功德圆满,飞升而去,而我宁留人间,成就另一个圆满。

如此,再好不过……

走吧!

龙缓缓颔首,深深望一眼,似要记住成就它此生的人。随即,它决然转身,与身边金龙相伴,随着虹光直入天际,消失在茫茫云海……

这一天,国内太多的人目睹了双龙飞升的奇景,人们引为奇事,后引为奇异自然现象。却只有红墙之中,执掌着国家命运的高层目睹、并深深记下了这一刻。

那一位如神祗般的女子,却在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只回身看了眼遭受劫难的凉亭,随即面含微笑,步伐沉稳地离开,只留给人们一个悠然平静的背影……

她没有与秦家人再多言,也不管这之后军政两界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她只是步出红墙大院,目光向着一个方向。

香港。

师父,我回来了!

爸妈,我回来了!

师兄……我回来了!

……

夏芍回到香港的时候,半山宅院里迎她的是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和站在老人身后眼圈发红的父母。

夏芍一看见父母和师父,顿时眼也红了。她为了不让父母劳累去机场接机,回来的时候甚至没给香港这边打电话,直到下了飞机,她才打了电话。没有见到亲人的时候,她再多的安排,总是觉得自己可以理智。可是,当见了亲人的面,她一路所想的话,竟是一句也说不出了。

“小芍啊……”

她说不出,李娟却先一声哭了出来,两步过来,便把日思夜想的女儿搂进了怀里。

“妈……”夏芍眼一红,母女两人便抱头哭出了声来。

“你这孩子啊……你这孩子!”李娟也想了太多的话,他们夫妻从近三个月前就被唐老请来香港游玩,起初还不觉怎样,待游玩过一阵子,她挂念家中,丈夫也挂念基金会的事,夫妻两人便想辞行回东市。可是唐老再三地留人,他们便觉出了不对来。起初也没问出什么,可是接着女儿的电话便打不通了,甚至传出了她在昆仑山出事的消息。他们夫妻急急找到唐老,事情直到瞒不住了,他们才知道!

这些日子,他们听着外界一遍遍的风声,听着连徐家都跟着出了事,他们在香港的日子是度日如年。她一遍遍地拨着女儿的电话,总期望下一遍就能听见她乖巧的声音。这段日子,她吃不好睡不着,乏极了打个盹儿都能惊醒,不是梦见她回来了,就是梦见她出事了。

一星期前的那晚上,当真的接到了女儿打来报平安的电话,她又不敢相信了,拿着电话一遍遍地又开始问丈夫是不是真的。当她得知这是真的,欣喜过后便是生气。气她不该出了这么大的事都瞒着家里,气她不该走之前连通电话都没有,气她让父母长辈担心了这么些日子……

这一个星期,这辈子没责骂过女儿的她,攒了满满一肚子责怪的话,可是当见了她,她一声“妈”便叫软了她,什么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知道,最苦的是这孩子。天胤出事,公司她放下不管跑去昆仑山,或许她也料到了不会那么顺利,但一句话也不敢跟家里人说,就怕他们担心。尽管他们还是知道了,并且知道之后百般忧心,但到底他们还是少过了几天担惊受怕的日子。

这孩子,从小就是个不跟家里人报忧的。说白了,也是他们当父母的没本事,出了这么大的事都帮不了孩子什么忙。

李娟心里苦,乍一见到女儿,这些天里的情绪全数都涌了出了,抱着女儿便在门口哭了起来。反倒是夏芍哭过之后拍着后背安慰她,身后丈夫也伸过手来拍拍她的肩膀,她这才擦了擦脸上的泪,把情绪强忍了住。

这一擦过脸,她便去看女儿,果见她小脸儿瘦得都尖了,刚才抱着她哭时就觉得她瘦了不少。这孩子,果然是在昆仑山上吃苦了……

这么一想,李娟鼻头又酸,忙低头擦了擦泪,却一眼瞥见女儿隆起的小腹,顿时如惊愣在了当场!

眼下已是六月份,香港的天气比东市要热得多,已经是穿夏衣的季节。虽然夏芍特意穿了身宽松的裙子,但风吹来,还是显出了身形。

“这、这是?”李娟惊愣地盯着女儿,后头的夏志元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一看,他也惊愣当场,如遭雷击!

夏芍一见父母这反应,便知师父并未将此事告诉他们。她顿时感激地看了师父一眼,她在外出事,生死未卜,本就够父母忧心的了,若是他们再知道自己有孕在身,那岂不是双重打击?

这一看去,却正见老人坐在轮椅上擦着眼角,抬眼时见她望来,不由摆了摆手道:“回来就好,先进屋再说吧。”

众人这才想起要进屋,赶紧把夏芍和张中先让了进来,拥进客厅坐下。

夏志元和李娟坐了下来,夏芍却未坐,她看向自己的父母,觉得自己未婚先孕这事还是要跟父母有个交待的。虽说她和师兄两人是订了婚了,这婚订得人尽皆知,她也算名正言顺,但毕竟两人还没结婚,且她还读着大学。这事本该一发现就对父母坦白的,可她发现得太晚,那时已身在昆仑,这才拖到了今天。

见她这副样子,李娟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她瞧着女儿这身形,怕是有四五个月了,想着她一路奔波劳累,便想伸手招她过来坐着。但瞥了眼身旁的丈夫,李娟最终还是没说话。这事在她这当妈的眼里轻重且不说,在她爸那里可是大事。女儿订婚那天,他还心里不是滋味呢,这事……

“爸,妈。”

哪知夏芍一开口,夏志元就摆了摆手,“刚回来,歇歇再说吧。先上去看看小徐吧,他好多了。”

夏芍没想到向来把女婿当仇人防的父亲竟能先让她去看师兄,她看向母亲,李娟对她点点头,打眼色让她赶紧上楼。唐宗伯也道:“去吧,这段时间的事,先让你张师叔和我们说说,你就别管了,先上楼吧。”

夏芍这才跟父母和师父告了退,转身上了楼去。

房间的门关着,里面只能听见风吹过窗帘的声音,夏芍没注意到自己开门的手是抖的,只觉得推门的瞬间有千斤重。走之前,她与他床前说话,嘱咐他一定要等她回来的话犹然在耳,可当回来,推开门看见躺在床上的人,那一刻恍若隔世。

她听不见自己走到床边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只听见自己的心在跳,当看见床上的人,她的眼泪险些落下。但她还是强忍住了,他不醒过来,她一滴泪都不会掉。哭也没人看见,没人哄她,没人心疼,更没人知道自己做错的事。

她心里埋怨着,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笑来,他的脸色好多了,青黑已然退了,只是还没醒。夏芍抬手,以元气行走过他的五脏六腑,发现煞气已清,只是他重伤太久,恐要一段恢复期。夏芍又去摸了摸他的手,发现他的手是温的,这才放了心。

心是放下了,她却牵着他的手,怎么也不舍得放。过了半晌,她轻轻把他的手牵起来,慢慢放在她小腹上,轻声道:“师兄,我回来了。”

床上躺着的人却依旧睡着,没有反应,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却浅浅牵起唇角,另一手轻轻抚上他的眉眼。平时,他的眉太锋了,眉宇间都是冷的,如今睡着,倒是没那么冷了。还有他的眼,总是拒人千里的孤冷,闭着的时候倒添了几分亲近人的气息。还有这鼻,太直,这唇,总是抿得太紧,现在放松下来,她倒觉得线条柔了不少。

她觉得他这样柔的时候,以后要多一些才好。天底下纵有太多不幸的事,太多不善的人,但总归要多看看身边真心的人。哪怕真心的人少到只有一个,幸福也不会全部离他远去。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这孩子,会不会觉得他来得太突然,以后会不会嫌他吵……

夏芍越想越远,待回过神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脸上是一直挂着笑的。

对她来说,最让她牵挂的事已经圆满了,剩下的那些,都不叫事。

夏芍也不知道自己在床边看着徐天胤坐了多久,但她知道她不能坐太久,毕竟父母还在下面。有很多的事,他们不忍心怪她,但她不能没有交待。

“你先好好休息,想让我多陪你一会儿,你就早些醒来。你这么躺着,可霸占不住我,我现在要操心的人可多了一个。”夏芍起身,自己都为这话笑了笑,为徐天胤盖好被子,这才出门下了楼去。

刚走到楼梯口,便听唐宗伯道:“身为风水师,篡改国运,不佑苍生,他理应有此报!”

夏芍闻言垂眸,知道师父说的是肖奕。肖奕在篡改国运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暴毙的一天,可他或许不在乎了。只是到最后,他没能死得那么容易,五雷轰顶,灰飞烟灭,这或许对天下风水师来说都是一个警醒。

张中先只说了他知道的事,至于夏芍在昆仑雪崩之后所遇,他就不清楚了。见她下了楼来,他便没有再说什么。夏芍往客厅扫了一眼,便见只有父亲在。

“你妈去厨房了,说要给你做桌好菜压惊。”夏志元见女儿看过来,便开口道。

“那我先去帮帮妈的忙。”夏芍道,但出客厅之前回身问唐宗伯,“师父,没看见无量子道长,他是昨天就走了?”

唐宗伯闻言便叹了口气,“走了。国运一复,你师兄情况一好,他便心无牵挂地走了。说是要去云游天下山川,有缘再见。”

无量子这个人,虽然年纪上来说算是唐宗伯的晚辈,但他的心性,是唐宗伯都佩服的。世上的风水大师,有入世之人,亦有出世之人,他便是那个心不在红尘的。

不仅无量子走了,亚当得知徐天胤无事之后也回了英国,并表示待玄门有时间了,他便带父亲来请罪。

夏芍笑了笑,如今世上的事,她心里已通透如明镜了。无量子的离开,她早预料,只是没能当面道谢,她心有遗憾,所以问问罢了。至于亚当,他是个有担当、守承诺且孝顺的男人,以师父的性情,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当年的恩怨怕是不会再执着了。

无论师父有什么决定,她都不会反对。一别三个月,师父却老了许多,这些恩恩怨怨,她实不想再让他老人家挂心了。待这些事了了,师父也该安享晚年了。

夏芍出了客厅,到了厨房的时候,李娟正一个人在里面忙着,夏芍便出了声过去帮忙。李娟立刻拦了她,“去客厅里坐着,陪你爸和你师父去,别来厨房捣乱,你现在哪能碰冷水。”

“没事,香港的天气热。”夏芍一笑,不以为意。昆仑山上那冰雪她都不惧,会怕碰这一会儿的冷水?

“热也不行!要不说你们现在这些孩子,自己都什么也不懂,没长大似的,就敢……”李娟话赶话说到此处,顿时看一眼女儿,眼圈又红了。

夏芍敛了笑,垂眸,“妈,对不起。这事是我们不对。”

李娟红着眼圈,闻言擦了擦眼角,半晌才转身去洗菜切菜,“一家人,说什么对不对的。”

夏芍递过盘子来,默默听着。

“妈就是怪你们这些年轻人,也不知道好好打算。你现在是能怀孕的时候么?你这学业可怎么办?再晚个两三年也好。”

夏芍点点头,把盘子拿去一边,再递上只空的来,还是一声不吭,默默听训。

李娟见她这副乖巧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也就看着乖巧,平时在父母面前最懂事听话了,可却是个最有主意的,自己的事自己就做了主。想到此处,李娟便叹了口气,她若不是个会自己拿主意的,当初也就不会偷偷去逛那古玩街,攒一堆古玩把福瑞祥开起来了,也就当然不会有现在的华夏集团。她其实知道女儿心里在愧疚什么,她定是觉得自己虽订了婚,却也算未婚先孕,丢了父母的脸面。说实话,在经历了这些日子以为女儿回不来了的痛苦之后,她现在真的不在乎那些了,她觉得天底下任何事,都没有此刻女儿站在自己面前来得重要。至于她回来的时候多了一个人,那又怎样?

没有哪个孩子是不让父母操心的,这孩子已经让父母够省心了,若她这样的孩子都丢了父母的脸面,那天底下恐怕没有再好的孩子了。

这么一想,李娟便叹了口气,气也消了,遂又关心起女儿来了。她瞧了眼女儿的肚子,问:“有四个多月了吧?”

“嗯,马上就要到第五个月上了。”夏芍不自在地笑了笑。

李娟看了女儿一眼,这一眼可是没什么好气,她是过来人了,稍一算时日,就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再一算日子,她去昆仑山的时候,这孩子可不才两个月?正是胎气不稳的时候,她也敢在那地方呆着!还遇险……

“小徐知道么?”

“不知道,我也是到了昆仑山的时候才知道的。”夏芍垂眸答,父母怎么怪她,她都觉得是应该的,但有件事她得说,“妈,要是没有师兄,可能现在出事的就是我和孩子了。”

“妈知道。”李娟转过身去,擦了擦眼角。那些风水上的事,她不懂,但是得知女儿出事后,唐老把该说的前因后果都跟他们夫妻说了。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不忍心怪这准女婿,“妈这边没什么,你爸那边,你可得好好跟他说。他不比妈少担心你,可你知道你爸那人,他是什么事都装在心里,嘴上最不会说。你可别因为这样,就不跟他交代了。”

“不能。您放心吧,等吃过饭,我单独找爸聊聊。”夏芍道,见母亲的脸色松下来,便在厨房里陪着她忙了。

这天的午饭吃得早,满满一桌子的菜,都是夏芍爱吃的。几个月没吃到母亲的手艺,尤其是九死一生回来,夏芍胃口极好。见她不拘谨,席间气氛都松快了些。这天中午桌上的人不多,只有唐宗伯、张中先和夏芍一家三口,门派的弟子虽得知夏芍回来了,但这样的日子,都很体贴地在进门时见过她就告辞了。

吃饭的时候,夏芍主动说起了昆仑雪崩之后的事。有父母在场,她一句惊险都没谈,只道自己运气好,雪崩时落进了冰缝,随后看见冰缝一端有亮光便顺着走了过去,之后便见到了昆仑胎,得以在那处宝地进入大乘境界,并在金龙的帮助下出关下山。

当得知夏芍竟然机缘得见昆仑胎,唐宗伯和张中先两人都震惊了。夏芍详细描述了一下昆仑胎中的奇景,唐宗伯连连点头,“没错!是昆仑胎!是昆仑胎……怕是有万年了!”

“奇遇啊!这得多大的机缘!这丫头命格奇,我还道她能大乘已经是奇才了,没想到连这等机缘都有。”张中先也甚是感慨,至此夏芍乘龙出关的秘密是彻底解开了。这事怕玄门传承千年以来,没有人遇到过,她算是第一人了。

相比起两位老人的惊奇感慨,夏志元夫妻可听得心惊肉跳。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她是向来报喜不报忧,话说得简单,运气好?那要是运气不好呢?她困在冰缝里不见天日,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到头来若是葬在那里,世上都不会有人知道。这种事,叫他们做父母的怎能不揪心?

越是揪心,越是觉得现在女儿坐在对面有说有笑地吃饭是老天多么大的厚待。还有她肚子里自己那未来的小外孙,得有多大的命才能跟着她从昆仑山出来?

夫妻两人越想越后怕,哪还有吃饭的心思,李娟望着女儿问:“你回来以后,去过医院了没有?”

夏芍闻言停了筷子,“还没有,时间很赶。我忙完京城的事就马上回来了。要不,您下午陪我去看看?”

说起去医院,夏芍回来的事还瞒着外界,她便问了师父有没有认识的医生。唐宗伯在香港这方面的人脉自然要多少有多少,他吃完饭便约了一位医生,对方亲自开车来了半山老宅,将夏芍和李娟接去了自己开的医院。

虽然相信肚子里的孩子没事,但夏芍还是紧张的。这孩子跟着她在昆仑山经历了太多,没吃好,也没休息好,她只能用他在慢慢长大来宽慰自己,即便是历险归来,她也没有第一时间带他去医院。说来,这段日子,她最愧疚的便是这孩子了。

当看见仪器上孩子的影像,当听见医生的一句“正常”后,夏芍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的心情,她忍不住眼圈发红,陪在一旁的母亲更是眼泪都涌了出来。

母女两人在医院里一个下午,做了各项检查,只等着两日后来医院拿结果。等回到半山老宅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还是中午那些人,吃过晚饭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饭后,夏芍以想出去散散步为由,将父亲单独请了出来。两人也没出老宅,只在前院里吹着夏夜的海风,慢悠悠散步。

“爸。”夏芍笑了笑,但还没等认错,夏志元就打断了她。

“别来这套,你这套就能哄哄你妈。这事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你一个人也担不了。等小徐好了,让他来趟东市,让他和我说。”夏志元撂下话来,夏芍却愣了。

“爸,您准备回东市了?”

夏志元本背着手别扭地不看女儿,一听这话便回头瞪眼,“不回去怎么办?你不知道外头都在传什么?你爷爷奶奶,姑姑叔叔,这些天没少给我打电话问你怎么样了!我再不回去,家里就乱成一团了。我再躲着不回基金会,人家真以为你出事了,华夏集团要倒了呢!有你这么当董事长的么?这么大的摊子,撂下就走了,你要是回不来,这摊子谁收拾?”

夏芍被训得一笑,乖巧低头,用哄母亲那套来哄父亲。她知道,还是管用的。她不怪父亲对她发火,父母都是担心她的,只是他们这些日子担惊受怕,如今她回来了,他们的心松下来,情绪总得有个发泄的地方。不然,总憋着会憋出病来。被父亲吼几句,她又没损失,吼她的是她亲爸,又不是别人的。

果然,她这么乖巧的样子果然让夏志元很快心软了,瞪了她两眼,哼了哼,背过身去。

夏芍瞧着父亲消气了些,这才道:“好,您想回去就回去。等后天拿了检查结果,我就去趟日本,处理公司的事。”

“处理公司的事你去日本干什么?”夏志元当即转身。

“集团在我走之前打算收购日本大和会社,那边已经答应我了,只是临时反悔,这事我得去露个面,好好和他们说道说道,不然真当华夏集团好欺负呢。”夏芍也不隐瞒。

夏志元却一愣,他知道女儿有将公司发展成跨国集团的规划,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且,还是在这种外界舆论乱糟糟的时候。

“这事你也不能怪人家,外头都传你出事了,你一出事,华夏集团瓦不瓦解还难说。就算不瓦解,凭我和你妈的本事,还有咱家这帮人,这集团也不可能给你保得住。不能苛责别人不信守承诺,毕竟人家也是为自己考虑。”夏志元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提醒女儿一句。

他不知实情,夏芍听了只是一笑,心下宽慰。父亲打理基金会这些年,见过的世面也多了,还能保持这份心,难能可贵,“我知道了,只是我没事,我这一露面,说不定对方能改变想法。您放心吧,在公司的事情上,我有分寸。”

“嗯。”夏志元这才放下心来,沉默了半晌,转身往屋里走,“行了,等你去日本那天,我就回东市吧。你妈就不跟我回去了,省得你身边没人照顾。”

说到底,他心里再有情绪,还是为女儿着想的。

夏芍在后头站了许久,望着父亲进屋的背影,脸上慢慢露出笑来。

……

要去日本,夏芍却不可能带着母亲同去。父母不知实情,她和大和会社早有过节,和阴阳师也有笔账要清,她可真不是去好好跟人谈判的。

而李娟既想留下来照顾女儿,又担心丈夫回了东市没人照顾生活起居,正两头为难,夏芍给她拿了主意,让她先随父亲回东市。她去日本谈判过后会立刻回青市,召开集团会议和新闻发布会。回了青市,自然要回趟家里,到时在家里养段日子。至于学校方面,她会办好休学手续,先休学一年,待孩子出生后再继续完成学业。

李娟听了,觉得也只能这么办了,事情便这么决定了下来。

两天之后,检查结果院方派人直接送了过来,表示一切正常,但因为夏芍这段时间过于劳累,还是嘱咐她好生休养一段日子。

好生休养目前夏芍是做不到的,她得先解决公司的事。在出发去日本前的那晚,她来到徐天胤的房间,守了他一晚,早晨起来要离开的时候,她望着男人俊极的眉宇,在他心口轻轻一枕,“师兄,我后半生最大的愿望,是希望我像这样醒着的时候,你还能像这样安心睡着,不会被惊醒,不会每天起得比我早……但我说的是你好好的时候,不是现在。我从日本回来后会直接回青市,等公司的事处理完了,我会再回来看你。到那个时候,你醒过来好不好?我们一起回家……”

她贴在他心口上说话,希望他能听见她说的话。但当她起身,只看见窗帘被风吹起,风吹着他的发尖儿,他睡得那么沉。夏芍轻轻一笑,笑红了眼,缓缓俯身,在男人眼睛上轻轻落下一吻,仔细帮他盖好被子,转身离去。

门关上,她下了楼,同父母一起坐车去机场。阳光却照进窗口,落在男人的脸上,似洒上一层金辉。晨阳里,男人的眼皮忽然轻轻地,动了动。

……

日本。

夏芍出事的消息已不仅在国内传得沸沸扬扬,国际上也早已传开。

救援队派出了那么多,却迟迟没有消息。从未听说过有人在遇上雪崩后能活那么长的时间,更何况是又遭遇了冰崩?尽管华夏集团一直出面澄清,可是夏芍到底去了哪里度假,却一直没有透露。有点头脑的人就知道,这种时候哪个集团的掌舵人能安心度假?况且华夏集团起先说夏芍是和徐天胤出国度假的,可徐天胤现在已被停职,还成了逃犯,再加上徐康国病重,正常人会在这个时候不露面,继续度假?

只有一个可能,夏芍出事的消息是真的,徐天胤被军方停职处分的事也是真的。

华夏集团当初再快的应急反应,也没有料想到后来徐家会出事,一切解释成了笑柄,如今集团内部的员工都人心惶惶,外界更是有担心的,有着急的,也有等着看戏的。

但无论是存了什么心思,想看一出什么戏的人,都不会想到,这出戏最终会演变成惊悚恐怖剧。

京都,土御门道场,一地血染,满院惊呼。

一口棺材被放在门口,里面躺着的尸身已腐,散发着恶臭,身上的皮肉却能看出死前便已是血肉模糊,人的脸都成了一块烂肉,看不出五官模样来了。

一具尸体越过棺材被踢进道场,砰一声砸进和室。那人也就二十来岁,一身白色道服,面色苍白,双眼圆睁,眼神里尚存留着死亡前一刻的惊恐。

土御门秀和。

老家主已站起身来,盯着孙子死去的面容和外头的棺材,旁边土御门秀和的父母凄惨一叫,拔了身上的武士刀便向夏芍劈过来!夏芍动也未动,屋里却凭空生出一道劲风,两人被当面击中,双双撞去墙上,咳血倒地。

“夏大师!这是什么意思?”老家主怒喝一声,土御门的弟子们纷纷围进来,愤慨难当。

夏芍立在和室里巍然不动,只冷笑一声,“贵派弟子前些日子特意去昆仑山上问候我,可惜不幸把自己留在了那里。我如今把人送还故里,老家主该谢我才是。”

“什么?”道场里嗡地一声!谁也没想到,那棺材里躺着的人是自己的师兄弟。

“只是我这趟也不是全为做善事来的。昆仑雪崩的账,我的同伴死两人、伤两人的账,我与弟子、朋友和我未出世的孩儿埋昆仑山下十三天的账,我是要来清一清的。您老的孙子只是其中之一,还有三个。”夏芍谁也不看,只望着土御门老家主,缓缓道。

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如果可以,她并不想让这位老人体会,他从来没有得罪过玄门,甚至一心想处理好两派的关系。可是,这不代表该做的事她不会做。那两名在昆仑山上死去的雇佣兵,他们也有父母,而她,也有父母……若她此生回不来,她的父母连她的埋骨之地都不会知道。这笔账,她是要讨的。

而这位老人,他也真的是老了。门派发生这么大的事,死了两个弟子,他会不知道?他应是知道的,只是两人的死因,他被晚辈们瞒了过去。一派之长,被晚辈们胡瞒至此,他也真的是老了……

果然,老家主身体一晃,脸色刷白,应是明了了这段时间的某些谎言。

夏芍的话没有明说,可也说得再清楚不过。可是同门在眼前被杀是莫大的耻辱,道场的弟子们反应过来,顿时愤慨难当!

一人冲出来指责,“你说是我们做的,就是我们吗?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杀我少主,辱我道场,偿命!谢罪!”

这人一怒,其余人便要附和,夏芍忽然抬手,空气中忽来一道透明气劲,只听哧地一声,血线飚飞!道场里,霎时静了。那叫嚣的人僵着身体,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还活着。

他还活着,死的是他身后的两个人,两人脖子上同一道割痕,瞪着双眼倒地,死不瞑目。死前眼中的惊恐和土御门秀和一模一样。

“还有一个。”夏芍的声音淡淡响起,听在四周人耳中却如雷一般。这个时候,没有人去想她是怎么确定那两人就是她要寻仇的人的,所有人脑中只有一个词。

嚣张!

独自一人前来寻仇,踢馆,杀人,还无视在场所有人。他们的愤慨,指责,全都不在她眼里,她只管清自己要清的账。这岂止是嚣张的境界?

待反应过来,在场的阴阳师们各个脸色涨红,巨大的耻辱就在眼前,有些人受不住,怒吼一声,其余人也纷纷逼近,将夏芍围在了道场之中。

夏芍负手而立,始终没有看这些人,唇边笑意却嘲讽至极。这世上,总是有人把颜面看得比道理重的。

她的笑容看在众人眼里,不由更恼,一阵杂乱的声讨怒骂,像商量好似的,所有人一齐出了招!

但,也像商量好似的,所有人的招数都没能使出来。

道场里,元气静静停着,非但不受阴阳师们的召唤,甚至连他们的式神都召不出来!长久的静默,死寂的气氛,起初只是所有人都瞪着震惊的眼,后才听见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怎么回事?”

这是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夏芍却冷笑一声,不见她周身有气劲震开,只觉前一刻还静止不动的元气,忽然爆开!一群人呼号着砸了出去,上百道沉闷的响声,血吐了一地,没有一个人爬得起来。所有人在地上捂着胸口,惊恐地瞪着立在道场内的女子。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甚至没有人看见她动手。但是,这就是实力的差距。

以一敌百,袖手伤人——难以逾越的实力鸿沟!

夏芍却在众多目光中看向道场内的一人,微笑,“还有一个。”

那人一震,目光一闪,忙道:“夏大师,昆仑山上的事,我并没有参与!”

说话的正是土御门善吉,但他这一开口,也等于承认了土御门秀和所做的事。老家主顿时一晃,险些跌倒,其余起初并不太相信这件事的阴阳师们也都震惊地看向土御门善吉。

“你是没有参与,你只是默许了。”夏芍淡淡开口。上回使节团的事让土御门善吉在本国政客们面前丢了脸面,他是个头脑精明的人,本不敢找她的麻烦,但有她在一天,他始终受压制也是事实。所以,当他的侄子动手时,他深知此事有风险,所以精明地没有参与,但事后他为了挽回阴阳师在政界的声望,没少安排他认识的人跟姜山接触。这些事,又如何瞒得过她?

“我……”土御门善吉额头逼出汗来,欲待解释,夏芍却不愿在此浪费时间,已抬起了手。

“住手!”老家主颤着声音一喝,人群里同时撞出一人来,猛一下将土御门善吉撞到,扑通一声跪在了夏芍面前!

夏芍眉峰一挑,缓缓收手,道场里却再次静寂无声。

跪在她面前的是名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她挡在土御门善吉面前,给夏芍行了大礼,道:“请允许我代父亲受过!”

女孩子声音清脆,眼神却坚毅无催。夏芍对这女孩子有印象,她第一次拜访土御门本家道场的时候,她也在。只是却一句话没有说过,一个安静得近乎没有存在感的女孩子。家族的焦点都在她的父亲和哥哥身上,她看起来无足轻重。

连土御门善吉都没有想到,这个平时并不被自己重视的女儿,竟在这个时候挺身护他。他震惊过后,眼便红了。生死之际,才见真情,只可惜……或许晚了。

夏芍望着那女孩子的眼,她一看便不善言辞,只说了这一句话,便没有再开口,只是以最大的礼仪跪拜在地上,眼睛里没有胁迫、没有愤怒,更没有惧怕,有的只是坚韧和请求。

夏芍心中一叹,目光嘲讽地扫了一圈道场。这家族里,老家主也好,任何人也罢,所有人的眼都瞎了。这么一个能担重任的后辈,就因为是女孩子,而被轻视埋没了。

夏芍抬手,空气里一震,一声嗤响自女孩子耳边惊起,直击她身后!后头,几声闷响,土御门善吉睁着眼倒下去,女孩子惊喊一声回头,却只看见他左手腕上一道血痕,顺着血痕往上,他胳膊以及身体的几处大穴全都由内震破——人是死不了,但修为是废了。

“我答应过你爷爷,他帮我一个忙,我还他一个人情。虽然对方最终没有听他的,但这与他无关,所以人情我还是要还的。就还在你父亲身上吧,我饶他一条命,只是从今往后,他要做个普通人了。”夏芍淡淡扫过女孩子和老家主,最后目光又落在女孩子身上,语气冷了冷,“你可以恨我伤了你父亲,但日后最好别做报复我的事。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恨我的,只要是无辜的,我都不会碰。但若与我有怨,我定清还!只不过下一次,世界上恐怕就没有阴阳师了!”

这话是对这女孩子说的,也是对道场内所有人说的。她不杀无辜,但若不是无辜了,她下手不会留情。

说罢,夏芍没有再看任何人,也不愿再留,留下一口棺材、三具尸体和一个废人,抬脚走出了土御门道场。老家主在后头颓然地坐到地上,至夏芍走出大门,没有一个人敢来拦她。

出了巷子口,张中先正着急地等着,一见夏芍出来,便急急问明了里面的情况,听罢一皱眉头,“这孩子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只是你到底还是伤了她父亲,她以后长成,不会又给咱们惹事吧?”

“不会。”夏芍抬眼看着湛蓝的天。自从大乘,她已不仅能见未来,即便连过去之事、时空之事也一并明晰。世上再没什么能瞒过她的双眼,土御门家能担下任家主之位的人一死一废,老家主死后,便是漫长的分裂期,内斗不断,实力大减。

一个家族,纷争不断,人心不齐,争权夺利,自保且还艰难,又拿什么去对付别人?

“走吧,还有一件事,办完了就可以回国了。”

……

入夜,东京。

一间普通民房内,一张收购合约被推到了宫藤俊成面前。

宫藤俊成却直直盯着坐在对面的女子,“你、你没死?”

“宫藤社长何出此言?外界的传言也是能信的?我一直在国外度假,我的员工不是已经出来澄清过了吗?”夏芍笑意温和。

宫藤俊成怎么可能信这话?他既和肖奕合作,就是知道实情的!夏芍这话,简直就是愚弄他!但比起气愤来,他今晚在见到夏芍登门的一瞬,心里涌出更多的是强烈的恐惧。

肖奕说,把她的命留在了昆仑山。可是她活着回来了,那……肖奕怎么样了?

肖奕收购了大和会社的事,夏芍知道吗?

这么想着,宫藤俊成的目光便扫了眼桌上合约,一看便瞳眸一缩——那是份收购合约。像这样的收购合约,他自从世界拍卖峰会回来,不知看了多少,只这一份令他印象最深刻。因为,这是华夏集团的。

这份合约他已经看过了,并且当时就气愤拒绝了。他把大和会社卖给谁,也不会给死对头!可是,华夏集团的人脉真是令他刮目相看,当初在拍卖峰会上,她废了土御门家主的弟子,竟还能说动老家主给他施加压力。可恨的是,别说当时的大和会社不敢得罪阴阳师,就是全盛时期,也得给土御门家三分薄面。当时无奈却又咽不下去这口气的他,打算把收购价码提得极高,狠喝一次华夏集团的血!但是这口血他没喝到,肖奕便找到了他。他称能了结夏芍,并给了他很可观的收购价码,这么一举两得的事,他为什么不答应?

只是没想到,夏芍竟然没死!

可是,她没死,大和会社却已经和肖奕签了合约,连账都到了。夏芍今晚拿出这份合约来,她是不知道他和肖奕之间的合作?

没错,她确实有可能不知道!因为这件事现在还没公开,肖奕当时称过段时间他有空了,双方再开个记者会,公布这件事。现在这件事还瞒着外界。

宫藤俊成眼神一闪,心底涌出巨大的喜悦,脸上却掩饰得极好。他拿起桌上的合约,装模作样又翻了翻,随即冷冷嗤笑一声,“夏董,虽然我答应了土御门老家主会考虑华夏集团,可是,这个价码你不觉得太没诚意了?”

肖奕给的那笔款项,他早就拿去替公司清理债务了。虽然还剩下一些,但他如果能从不知内情的夏芍这里敲上一笔,他立马就可以带着家人逃到国外去,从此改名换姓,下半辈子不愁吃穿,当个隐形富豪。

夏芍却融在沙发里,斜倚在一侧,笑意里似有明光,却有带起些慵懒的气韵。宫藤俊成被她看得心里直打鼓,表面却佯装镇定,盯着夏芍不语。

但夏芍的话却让他懵了,“宫藤社长,华夏集团不是已经支付了五十亿的合约金了吗?赖账可不是个好习惯,贪心更不是个好习惯。你说呢?”

“什么意思?”宫藤俊成懵了许久,真的不明白夏芍在说什么,“夏董,我们连合约都没签,华夏集团什么时候付过合约金?”

夏芍闻言,笑意更深,只是没多少温度,“哦?那宫藤社长已经跟别人签过合约了,合约金也到手了,现在又来跟我谈合约金,你想吃双份不成?”

宫藤俊成却如被雷击中,脸色由白变红再转白,眼瞪得就没眨过。她、她什么都知道了?

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拿合约来跟他签?

“你、你是想逼我双签,然后去告我,让我坐牢!是不是?”宫藤俊成脑中闪过这个念头,顿时怒得站起身来,眼中爆出恨意,“你把大和会社逼到今天这步,竟然还要落井下石?”

夏芍懒在沙发里一动不动,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却笑了,“大和会社百年企业,产业模式已经不适应今天,你们想走出困境,需要的不仅是变革,而且是破坏性变革,整个系统都要动大手术。这么多的弊端,是你们宫藤家几代掌舵人太少着眼未来,重守成多过重创新积累下来的。大和会社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在拍卖峰会上逼一逼就能逼出来的,这话你可真敢说。百年家业,毁在你手上,你想找个替罪羊减轻你的负罪感,那是你的事。但不要把别人想得和你一样懦弱和卑劣,落井下石?那也要看对方值不值得。”

宫藤俊成僵直地站着,保持着愤怒的姿态,脸色却涨成紫色。

字字诛心,可谓如此。

她说得没错,若大和会社还是当年全盛时期的样子,绝不是对手在拍卖峰会上逼一逼,就逼到这副境地的。可是,他一直不想面对,不敢承担,便把这责任推出去,用仇恨来填满自己……

“我在日本的预期行程有限,所以就不跟宫藤社长绕弯子了。跟你实话实说好了,跟你签过合约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大和会社实际上无人接手。所以,这份合约你还是签给华夏集团吧。只不过,你要记住的是,合约金我们已经付过了——五十亿,一分不少。”

正处在失神状态的宫藤俊成被夏芍的声音扯回现实,却再次像被雷劈中!

什么?

肖、肖奕……死了?

还有,什么叫合约金已经付了?

大和会社虽然走到了今天这步,但宫藤俊成在商场半生,这点弯弯绕绕不可能转不过来。但正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才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外界没人知道大和会社已经签过合约,而肖奕又死了,合约金他等于白拿了。夏芍的意思是,合约金他可以拿着,但要对外声称是华夏集团付的!

宫藤俊成险些一口血喷出来!就算和夏芍没仇,现在眼前有这么个敢说这话的人,他也想跳起来大骂!

你妄想!

刚刚是谁说贪心不好的?她这不仅仅是贪心的境界了吧?她简直就是想空手套白狼啊!

钱别人付了,所以她就不付了,她只是来拿份合同,然后等着公司交接到她手上就好。这简直是一分钱不花,就想白得他的大和会社啊!

宫藤俊成突然觉得心脏病要犯,想想他前段时间还想着狠敲华夏集团一笔,一转眼,对方就白手套他的公司。别提多花钱了,人家一分钱都没打算花!

这叫什么事?敢不敢胃口再大点?

宫藤俊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夏芍懒在沙发里面不改色。看她那样子,她确实是敢再大点胃口的。

“时间不早了,宫藤社长。我忙了一天,有些乏了,你要是想好了,合约可以签了。”夏芍没给宫藤俊成太多的时间去震惊和思考,她只是看了眼墙上的钟,露出些倦意来。

这倦意看在宫藤俊成眼里,已颇有些不耐的意味了。他心里何止五味杂陈,千百味都已搅在一起,头脑已无法思考,但至少明白一件事——他是没有办法不签的。

且不说肖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死在眼前这女孩子手上,就说她曾经在拍卖峰会上的身手。她连安倍秀真都能废了,何况他?今晚他要是不签,他知道她有的是手段让他签。他现在还剩了点身家,打算给儿子拿去创业,东山再起。可若惹恼了夏芍,宫藤家最后一点希望不知道日后能不能走得顺利……

几经折磨,宫藤俊成闭了闭眼。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签下这份合约的,也不知道是怎么目送女子离开远去的。他只知道冷风吹着大门,他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整个心都是凉的。

而夏芍走出宫藤家之后,却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望了望星辉点点的夜空。初夏的风吹来,尚有些微凉,却能吹醒人的头脑。

刚才,她对宫藤俊成说的那些话,又何尝不是对自己说的?身为集团的掌舵人,任何人都可以被辉煌迷了眼,唯独身在高位的人不能。

不看未来的人,没有未来。

……

张中先在车里等夏芍,这段时间都是他陪着夏芍东奔西跑,夏芍上了车后便道:“明早我就回青市,您老就回香港吧。师父和师兄那儿,劳您操劳了。”

张中先顿时瞪眼,不爱听这话,“什么时候这么爱客套了?”

夏芍却笑着转过头来,“不跟您老客气你也能尽十分的心,可要多说点好听的,您老心里一美,就能尽十二分的心。您说是不?”

张中先顿时噎住,好半天才喘过气来。他就不该跟这丫头计较,跟她斗嘴的结果往往是把他自己气死。这话,听了还不如没听见。这么想想,还是听前头那句客套话舒坦。

夏芍却低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转头看向了车窗外。她回来后,就没怎么开怀过。师兄虽然是伤势大好了,但至今未醒,公司的事更令她觉得愧疚。她把公司放下三个月,这么大的风波她都不在,她这个掌舵人这一次真的是没有尽心尽责。直到今晚拿到了合约,她才心里轻松了些,觉得自己可以回去见见那些跟着她打拼江山的老将们了。

若是什么都没为公司做,她哪有脸回去?

张中先一看夏芍这副神情,就知她心思又重了,顿时没好气地哼了哼,“行了行了,我回去帮你看着那小子,天天帮他调理身子,直到醒过来还不行?你赶紧把公司的事解决了,再赶紧回来!我这把老骨头这么大年纪了,十二分的力,很快就出不动了!”

夏芍听了,这才又笑了笑。

如果她再香港,能看见师兄站在她面前,那该有多好?

……

青省六月初的气温早晚尚有些凉意,上午十点,暖阳喜人,下了飞机的人们纷纷将薄外套搭在手上,穿着夏装走进机场大厅。

却只有一个人,仍然穿着粉白的薄外套,下飞机的时候轻轻抚了抚白色连衣裙下微微隆起的腹部,随后抬眼,也走进了大厅。女子戴着太阳镜,遮阳帽,穿着平底鞋,一身休闲的打扮颇像国外海边度假归来。

一进机场大厅,她便拿了份商刊,上面大标题果然刊登的是华夏集团的事。

“十四支国际救援队撤出昆仑山,华夏集团董事长夏芍已宣告遇难!”

“华夏集团内部面临重大抉择!特邀专家针对未来做出预估。”

“夏家仍未回应遇难之事,对集团的未来归属不发表意见。”

“三月之期将至,出国度假谎言将破……”

各种各样的报道充斥着报纸和商刊,身边经过的人时不时的讨论声入耳,女子却只是低头看着商刊。

她看得太认真,大厅里的气氛忽然静了静,她竟都没有第一时间发觉。

等到她感觉到气氛有异,将商刊放回原位时,大厅里已站了不少人。

人人都面朝同一方向,望着同一个人。

她站在最后方,伫立的人潮无声地指引着她目光的方向,她顺着望过去,忽然也如那人潮。

人潮的尽头,男人静静立着,银黑的衬衣袖口挽着,怀里抱着捧玫瑰和百合的花束。他周围没有人,孤冷的气息令所有人退避三尺,冷峻的眉宇间却凝着令人移不开眼的柔。那柔只是一眼,便让人觉得深邃,觉得极致,觉得心底某处钝痛,似有刀在割,让人觉得,此生不可能再看见这样饱含深情和令人疼痛的目光。男人的眸暗得像黑夜,却亮得似晨露,只是定凝着的目光,便令人看见蚀骨的压抑,恍如隔世的思念和小心翼翼的凝望。

她也望着他,太阳镜遮了她的眼眸,却看见两行热泪淌下脸颊。她忘记身在何处,忘记刚刚在做什么,只隔着人群远远望着他,默默流泪。世上只有他,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能在人群里一眼寻见她……

不知什么时候,她缓缓转过身来面向他,他的目光却落在她的手上。她的手抚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望着他。

他眼中所有的深情和疼痛都在这一瞬呆住,手中的花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人群却开始骚动。她的脸被太阳镜和太阳帽遮了大半,一时并未被人认出,但他的模样,却不可能有人认不出!

徐天胤?!

人群怔愣过后,忽然明悟了一个巨大的消息,人潮像流水般迅速转头,纷纷望向后方的女子!

夏芍却看也不看周围人群,脸上泪还流着,唇边却绽开笑容,忽然抬脚,奔向了徐天胤!

她这一奔来,怔住的男人忽然被惊醒。向来冷峻的脸上,这一刻惊住、担心、迫切的情绪纠结在一起,看起来很滑稽。他似是很怕她跑,忙迈过地上的花,也向她大步走了两步,迎面接住了她!接住她的一瞬,他的腰微微向后一收,大手扶住她的腰身,帮她缓了力道,任由她抱紧了他。

她在他怀里颤抖,不知是哭还是笑,却有湿气烫了他的心口。他却不敢抱她,恍惚间不信,峰顶那一日,那一刻的闭眼,他以为是此生永别,竟可以再见她。

他的手也在抖,试过几次竟不敢再碰她,怕那是一捧空气,一碰便发现在黑暗的长长的梦里。他只闻见她的香气,独属于她的令人心神宁静的香气。他感受到她的柔软,和她圈上他脖颈时手指的软嫩,那也是独属于她的软玉般的身子。

一切的一切,说明这不是梦。不是他总感觉做不完走不出的黑雾般的噩梦,她真实地在他眼前,不像那天在峰顶,他想道别,却连她的声音也听不清……

“……芍。”他试着轻轻唤她,声音却是哑的。

她在他怀里颤了颤,他心口的湿热更加烫人,她哭得更厉害,却也渐渐笑出声来。许久,她抬起头来,摘下眼镜,露出那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容颜,眼睛红肿,却能看出最令他迷恋的笑意。随即,他听见她轻轻唤他,“师兄。”

师兄……

这称呼他不知道让她改了多少次,她每次只在他使尽手段的时候才让他如愿一回,可事后又改回来。在他苦恼的时候,她总是笑,笑得眼眸月牙儿似的,令他迷恋,过后又默默苦恼。他为此想过很多办法,可是总没有办法改掉她的习惯。

但这一刻,他才知道他有多期望听见她的这句“师兄”。

“嗯。”他简洁地回应,声音却很短促,短到几乎卡在嗓子里,哑得令人听不见。

她却轻轻一笑,而他,在她的轻笑声里,小心翼翼地用双臂圈住了她。在确定她没有消失之后,他慢慢地将她抱紧。

一滴湿热落在她颈窝,他将脸埋在里面,贪婪地嗅着她的香气,任那湿热湿了她的肌肤,身体也不由自主轻轻颤了起来……

------题外话------

结局上部分先传,先传到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揍我吧?摊爪,我表示把师兄放出来了呀,求放过……

下部分大概22号或23号更,到时会有公告。

第125章 壁画之战第104章 王家覆灭!第114章 东西方斗法第一战!第63章 买房,测字第87章 暴力事件!第116章 录取!第1章 心事第68章 三合会的黑道令!第57章 报复,青省变天第28章 鉴定第54章 杀通密!第141章 国宝与尊严第86章 舆论之战第12章 转学风波第24章 徐家的反应,玄学研究会第1章 香港见面第18章 古玩市场第1章 香港见面第57章 大结局(下)第50章 夫妻相,伤势番外一奶爸记第40章 八门金锁阵!第149章 回港,隐忧第9章 练摊儿第63章 主动,莫名危险第103章 夜访王光堂第21章 徐家三代第54章 杀通密!第54章 刑讯,司令到!第65章 上门道歉第115章 英雄救美,玉女守门第151章 先斩后奏第140章 正文第25章 中邪第58章 名声大震第1章 重回童年第36章 重创肖奕第49章 京变第15章 渔村鬼故事第64章 解字,拍卖会第20章 斗法!第115章 英雄救美,玉女守门第60章 感动与拒绝第62章 封阴阳眼,我替你第18章 慈善拍卖第44章 激情失控,年终第46章 五黄煞第36章 将计就计第39章 桃花劫第53章 三管齐下!官司第62章 封阴阳眼,我替你第22章 危机逼近第24章 封阴阳眼之难第101章 悬案第44章 毁灭的疯狂第12章 温馨一日第8章 麻烦,打架第9章 京都之行第109章 拍卖,舆论攻击?第80章 徐家来人,不速之客第160章 经验之谈第22章 闫老三之死第1章 香港见面第21章 说!服不服!第13章 约见,做我的女人第43章 青市之行第14章 回京,旧相识第110章 教训,追踪!第3章 与天争,与命夺第47章 道歉,过年第90章 冷家家宴,朋友聚首第48章 文昌,青铜匕首与返校第101章 覆灭序曲第20章 生日宴,驱邪阵法!第116章 录取!第18章 古玩市场第74章 王家风水!第110章 处理渣滓第36章 重创肖奕第103章 夜访王光堂第28章 徐家家宴第36章 将计就计第111章 莱帝斯家族的邀请第7章 碰瓷老人,毒蛊第51章 血盆照镜局第55章 玄门恩怨第134章 庐山真面目第57章 报复,青省变天第34章 文艺大赛第109章 私人会所开业,网络黑手第100章 零三章 混战!第35章 进账第135章 恩怨往事第5章 私人酒庄第153章 下聘!第112章 高考!第58章 斩桃花,收徒第12章 温馨一日第32章 抓凶!第4章 师兄到?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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