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书煞气滚滚,倏忽靠近,神识漫漫然一扫,却怔了下,继而明白过来,不禁震怒!哪有什么妖魔鬼怪作祟?分明是他的嫡子墨恒在“残忍迫害”其庶兄庶姐,甚至还彻底废掉了墨问闲等人的丹田根基!
废掉某人根基有无数手段程度。像墨言被墨问秋废经脉、断双腿,时隔数年,墨恒单以《内景经》妙法化用三颗润经丹便完全将其治愈;然而现在,墨问闲、墨问秋等人却是遭遇到丹田毁灭性伤势,即便墨云书立即出手为其救治,只怕也难以完全复愈!
“孽子!怎敢这般歹毒!”
墨云书威严厉喝,已到混元门上空,英俊的面庞杀机森寒,有心出手却又顿住,剑眉朗目浮起不定惊疑——
墨恒区区十四岁少年,只修炼其母所传的空有奥妙、无有威能的青莲法门,两日之前还只是炼气中阶,连件像样的法器都无,竟在两日之间晋升到炼气高阶,还能爆出这般近乎于化神修炼者的道行意境!更将十多个身怀不弱修为和法器的庶兄庶姐欺凌于股掌之上!修炼天赋如此之高绝?
“父亲救我!父亲救我啊!”
雪莲镇封秘术其实已至尾声,墨恒强行施展,并未发挥出其十成威能,也维持不了太长时间。但那墨谌等人却不知晓,在听到墨云书终于归来时,就已经狂喜不尽,有的流出眼泪来,嘶吼着悲呼。
墨问闲、墨烟雨、墨烟城、墨将临四人也都先后激灵灵地从昏厥中稍稍清醒。墨烟雨三人修为低微,已是痛得出不得声,墨问闲则捂着破碎的丹田,痛苦地拼命嚎哭:“父亲!墨恒疯癫叛逆,孩儿未曾说他两句,就被他废了一身根基!妹妹只怕已经被他害死!父亲为孩儿报仇啊——”
一声嚎哭未落,又面色惨白、身心剧痛地昏了过去。
满园鬼哭狼嚎,重伤者倒地不起,冰雪中鲜血横流,墨问秋、齐红霄二人更是面目狼藉,不似人类,如此种种,凄凄惨惨,竟有几分鬼蜮肆虐、堕入拔舌地狱的悲烈景象。
唯有墨恒立在其中,不受环境所染,挺如硬玉,沉稳如山,毫无先前恨怒。
墨恒静静望着天上破空而至的墨云书,微微躬身,从容行礼:“孩儿墨恒,恭祝父亲万安。庶兄庶姐辱及嫡母,设计陷害孩儿,孩儿以礼法家规教导之。孩儿驽钝,若有不当之处,恳请父亲教诲。”
伍铭在天上凝眸震惊。任歌远、时竹镜、孔芝三人也早从琉璃宝车中飞身出来,望向混元门那处百丈冰风、雪莲坠落的镇封景象,无不惊讶。尤其任歌远,神识往墨恒身上一扫,面色瞬间大变。
虎玄青的神识轻轻黏在墨恒身上,见他怒过之后仍是清然傲然,宛似莲间君子,不为淤泥而污,心底欣赏之意更浓,便抛开墨恒是否倾慕蓝颜,直欲与其结交畅饮。
再听墨恒说话,他蓦地念及自身,心底又闪过一丝复杂。
他以前年少,曾经愤愤幻想,当年母亲被外祖强行带走后,他为人所欺时,本该如何应对?母亲被人提及时言辞羞辱,他又本当如何反击?他便幻想着诸多狠辣手段,也幻想着诸多犀利言辞,幻想得热血沸腾:我当时本该如此如此才对……可是当年早已过去,当年的怯懦发狂和愚蠢暴躁,早就愧恨晚矣,成为他年少时最细腻,也最刻骨的伤疤。
他如今自然早就不会那般幼稚,但偶尔的,也难免会觉得愧恨和遗憾。
而现在突然间,他遇到境遇与他当年略有相似的墨恒。
世间可悲者无数,他身在仙门,只为修身问道,不为慈悲渡人。原本只因苏廷无事找事的缘故,他才对墨恒多了几分留意,便觉墨恒本身性情气度令人欣赏。原本只是欣赏,直至如今,他骤然发现,原来墨恒的每一个神态、举止、反应,都如他幻想中当年自己的“本该如此”。
“狠若凶狼,雅如温玉。我当年之所求也。而今却只得凶狠,从未与温雅沾上关系。”
虎玄青念头电转,沉眸低语,大步靠近炼丹堂。
墨云书对墨恒的请安置之不理,英伟身躯从天而降,眼底杀意虽已沉淀下去,却还是逼视着墨恒:“些许言辞,就令你辣手至斯,分毫不念手足亲情?你之心性何其凉薄!怎堪为我墨家嫡子传人?”
浑厚的声音凌厉而威严,冷漠的眼神也似要将墨恒里外穿透,骤然低喝,“修养卑劣,还不跪下!”丝毫不给墨恒脸面,当众把墨恒先前的骄傲击成粉碎,沉重的修为气势更是如太衡山般压迫到墨恒身上。
墨恒双肩一沉,踉跄一退间扑通跪倒,面色发白,经脉伤势受到这等压迫,遍体生疼。他微微抬头,俊朗不凡的面庞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不敢置信,而后怔怔然闪过悲怒之色,再缓缓垂头,挺直跪着,迅速沉静下来:“父亲息怒,孩儿惶恐。”
虎玄青看得神情沉寒,在炼丹堂外微微顿住了脚步,径直向墨云书传音道:“墨天师太过偏颇,怎的不问情由便武断行事?寻常王朝中辱及皇后、谋害太子,无不是无赦重罪!莫非在你墨府中,庶子庶女陷害嫡子、辱及嫡母,只是不足轻重的小把戏?”
墨云书面色微变,在挺拔跪地的墨恒身上深深看了眼,没对虎玄青做任何回应。两袖一摆,无形威压破去墨恒的雪莲镇封秘法,通灵法力化去那些构成北斗七星封魔阵的雪莲冰树。刚刚还酷寒难当的大阵,一时宛如烈阳滚落,烫得冰雪连水汽都无,直接消失。
炼丹堂外,苏廷见到虎玄青来,惊喜得眉开眼笑,挥手散去隔音咒和隐身咒:“大师伯,你也回来了!幽冥王被你和墨天师灭杀了吧?你有没有受伤?”
双胞胎姐妹也对虎玄青笑着,却是敬畏地行礼,规规矩矩道:“大师伯安好。”
虎玄青神识专注在墨恒身上,对他们三人随便挥了挥袖:“不必。”又对墨云书传音道,“墨天师,在虎某看来,墨天师满堂儿女皆都庸碌,唯有墨恒得传天师之威严气魄,更兼如此天纵资质。墨天师若看不过眼,便与了我当个徒儿如何?虎某必有重谢!”先前还只说记名弟子,如今直接便是徒儿。
墨云书神情恢复淡然:“墨某家事,无需虎道友插手。”
说罢,再未对墨恒多看一眼,身形微动,来到墨问闲身前,查看他的伤势后,浓眉微皱起来,又漠然扫了墨恒一眼。而后回头,取出三颗九韵灵品丹药,个个大如婴拳,晶莹剔透,香气醉人。
掌中法力轻轻一震,将三颗灵丹震散成烟雾,散漫成一团香气云朵;手掌摊开,那香云转眼化为五道浓郁流光,射向墨问闲、墨问秋、墨烟雨、墨烟城、墨将临。对其余人等未予理会。
伍铭带着徒弟和师侄落地。
伍铭年已过百岁,却也是头一回看到墨恒这般惊人天赋。第一眼看到,他还想着既是墨云书一干儿女的敌人,如若可能,当要保下来好生调教,甚至献给掌门。但转眼就听到墨云书的呵斥,才知墨恒竟是墨云书儿女之一。眼眸刚刚浮起的嫉羡欣赏,转瞬沉淀成心底最深处的杀意。
——这等资质悟性实乃天赐,若不能收归己用,便万万留他不得,否则必成祸害!
伍铭当年便吃过这等大亏,原本只以为那是条有些奇遇的小鱼小虾,却不想关键时候险些害了他一条性命。如此想罢,淡淡一哼,面现沉怒,苍着声音道:“这等阴毒小儿,人人见而诛之,也免得日后再多出一个摩柯修罗!我天行派替天行道,贫道帮墨道友处置这孽障,想也不算越俎代庖!”
说话间伸手一指,道行威压凝聚在枯瘦的指尖,一道黯淡符咒穿破空间,直击墨恒眉心。
竟是不管不顾,刚一落地,说杀就杀,宁可杀错,不愿放过!如此肆意妄为!好个天行派长老!
墨恒勃然惊怒,瞬时如堕冰窖,险些被那道行威压震慑得躲也躲不得,匆忙翻身避让,咬牙暗恨:老匹夫!我不惹你,你偏来欺我,他日定要取你三魂七魄重炼摄魂铃!
“伍铭老儿!”
墨云书亦是怒从心头起,右手虚抓,使出全力才将那道黯淡符咒虚空摄来。先仇此恨两相叠加,杀机纷涌,顺力变掌,直击伍铭面门,厉声震喝道,“看你面皮是否厚如城墙!”
“放肆!”伍铭双眼一瞪,连忙带着三名晚辈飞到半空才避过,兀自感觉脸侧法力如刀。
墨云书气魄深沉,飞身而起,又拿乾坤玲珑塔镇压。
伍铭伸手取来腰间裂山小锤,敲得空间嗡嗡作响,好歹抵住墨云书一塔之威,脸色已经极其难看,便给任歌远传音:“师侄,这墨云书气量狭窄,睚眦必报,先时得罪他时,他便心怀恨恨!如今看来,更加不可能善了。我来挡他,你且动手,否则,他那孽子日后必成你之大敌。”
任歌远眼眸一眯:不错,此子未至化神就有意境,堪称化神道行!师父言道天机变动,八方云起,上古圣者传承将陆续出世,只待有缘人寻而得之。有缘人……我东洲东南方两大仙门,气运浑厚、天资卓绝者已经够多了,此子天赋太过突出,不可留他!
转念想罢,袖中甩出一柄墨绿短鞭,隔空对准墨恒天灵顶门就打,口中迅速言道:“墨天师,天下生灵之教化,我等皆有责任。你自己也说,这孽障歹毒凉薄,尚且年幼就已经欺凌手足,可见其恶毒本性,今日不除,他日必将为祸人间,凶残行煞。墨天师,你不可执迷不悟。”
墨绿短鞭犹如木藤,迅疾如雷,整条落下,当头就往墨恒要害砸击。
墨云书眼眸一缩,却不立即出手,只冷眼看墨恒如何自保。
墨恒不曾想还未彻底摸清墨云书的处置结果,就骤然被两个在前世也是陌生人的家伙要打要杀,好似在他们眼中自己是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万恶老妖!转念一想,猜知他们顾忌,不禁气得面皮涨红,肺都生疼:天行派教导出如此恶毒小人,枉为仙家门户!
刚要不顾经脉丹田,强行施展《莲花法咒》中的保命秘术,便听一声略显低沉的男子呵斥:“天行派近些年来只有你等无耻之徒现世,你家祖师在天有灵,必定颜面丢尽!”
虎玄青一道剑光飞来,炎决剑影如火如烟,后发先至,烧得墨绿短鞭滋滋作响。
任歌远心头一寒,急忙想要收回墨绿短鞭,却已不及,眼睁睁看着自己法器被炎决剑影烧成灰烬,意念烙印被烧,又气又痛,倒竖眉头厉吼道:“虎玄青!今日坏我法器,他日我修为有成,必要取你虎骨再炼!”
“无需他日,今日即可见个分晓。”
虎玄青不将他放在眼中,步伐玄妙,健步只一跨出,便如缩地成寸,长身立于云头,手中炎决剑通身如火,劈头对准任歌远天灵顶门猛力一砍。虎玄青臂膀刚强,意境相加,道行浩然,势不可挡。
任歌远刚刚晋升化神境界不久,惊得面色发白,狼狈倒仰,口中还道:“化神高阶,果然不凡!”
伍铭吓了一跳,忙道:“师侄速退!”分心一掌将他们三人全都推开。
炎决剑影大如星芒,炽烈四方,闪过之处连虚空都隐约扭曲。
“啊呀!”
伍铭救了任歌远,自己却被墨云书觑机砸翻,鼻头都被砸扁,流出两行血来,痛得大吼,“墨云书小儿!仗一灵宝对我无礼,岂不找死!”翻身而起,持着裂山小锤,变幻出六具不辨真假的化身,一起怒容冲扑,就要敲碎墨云书脑袋。
“浅薄幻术,也敢卖弄?先前未与你计较,你倒觉得是我修为不够!岂不知我早已对幽冥王下了镇魔符,寻他杀他,都是等闲尔。只当你是跳梁小丑才不曾理会罢了,你倒有脸猖獗!”
墨云书沉威出手,掌中乾坤玲珑塔对伍铭顶门砸去。
混元门中,诸人听看得恍惚。有墨恒的言行举止在前,如今再看墨云书行事章法,吴刚、夜图等人无不暗暗不平:“唯独我家主子声音、威仪最像天师大人,甚至斗法之时的凌厉神态都有三分相近!嫡亲父子,血脉相承,怎的天师大人偏偏不喜我家主子?这究竟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