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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有你相伴

陈易水疾步匆匆的从办公室走出去,神色少有的焦急,他一边穿上御寒的大衣一边吩咐一旁的助手:“弗瑞德,我会在明天回英国,这边的生意先放着,麻烦你把我没处理完的事情推迟。”

“是的,老板。”弗瑞德跟在身后,关上了办公室的房门。

陈易水皱着眉头,冬天的寒风似乎对他毫无影响,因为他的心神已经完全被刚才所听到的事情扰乱:叶石兰,病重!

自从移民英国以来,即便没有亲自回去,他也会每隔半年派人回国,看看单蔷家里和他的家里,以及叶石兰他们的情况。因为担心几位老人年岁渐长,所以他每次都会让人带些补品吃食回去。这几年过去,家里和师傅那里都平平安安,稳稳当当的,他和阿蔷也逐渐放下心来,谁知今天早上,就收到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叶石兰生病了,而且看样子挺严重。

一听到这消息,陈易水立马慌了神,对于他来说,那位老人既是恩师亦是父亲,在他曾经最重要的童年少年青年的岁月里,是除了阿蔷陪伴他最久的人。这样的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如果说他和单蔷的事,他最不愿意伤害到的亲人,就是叶石兰。如今叶石兰可能会出事,陈易水便不自觉地在身边寻找单蔷的身影,然而空荡荡的身畔提醒他,他在美国,而不是有他在的英国。他在办公室发了一会呆,突然想到他和单蔷应该尽快赶回国,见到叶石兰。

“阿蔷,师傅生病了。”陈易水一到家就给单蔷打了个电话,他可以想到单蔷此时的心情,必然是震惊和慌乱的。

那边的单蔷也如陈易水所预料的一般,停顿了好久才回话,声音里带着些颤抖和不知所措:“易水,会不会是消息传错了,你确定吗?……你也不是不知道师傅的身子骨,一向比较硬朗。”

“阿蔷,是回去的人传来的消息,老根一般不会弄错的。”陈易水有些不忍心,但是单蔷迟早会知道,而且单蔷并不娇弱,时刻都需要他的保护,反而有时在关键时刻比他更坚强。

单蔷沉默了,老根是跟着二叔最久的人,这个人忠诚稳重,这么重大的事,十有八-九是错不了的。

“那好,我把家里的事情收拾好,你一回来我们就一块回去。”

“嗯,”果然单蔷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放心,师傅会没事的,你看,殷先生比师傅年纪还大呢,不也好好的吗?”

“说的也是。”这样的话谁都知道不过是个安慰,但是好歹是一丝希望,两个人都不愿意放弃。

陈易水当天去高价聘请了一位医生,第二天便随他回到英国,稍微休整了一晚,第三天就急着踏上了回国的路。

即便几人用了最快的方式赶路,也花了十天左右的时间才到达叶宅。家里有小孩子的哭闹声,然而他们此时已经无暇顾及这一点,门口便能闻见一股淡淡的药味,单蔷的眼窝就是一热。院子里扫地的吴伯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几人,他的眼睛已经有些花了,费了好些功夫才认出那些人里有他看着长大的两个孩子。

“大师兄,二师兄,你们回来啦。”苍老的声音难掩激动喜悦,吴伯几步上前,高兴地看着两个快要认不出来的孩子。

单蔷上前去,拉住吴伯的手,眼泪终于掉下来,他的喉咙似乎被什么哽住了般,很艰难才说出话来:“吴伯,师傅,他还好吗?”

一说到叶石兰,吴伯脸上的喜悦淡了下来,他急扯着单蔷的手,说道:“快,快去看看你们师傅,他都念叨你们好多次了,终于让他给念回来了。”

“嗯,我们回来了,”单蔷泪眼朦胧的看向陈易水,说:“易水,快。”

陈易水忍住内心的酸涩,对着单蔷点点头,然后对一旁的医生说:“医生,那位生病的老人是我们的恩师,对我们很重要,请您尽最大的努力医治他,谢谢。”

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尽全力救治病人是身为医师的义务,您放心。”

“那好,请您跟我来。”陈易水没再多说什么,带着医生走向记忆中叶石兰的卧室,离得越近药味越浓,陈易水心里也越来越焦躁,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陈易水一进屋,便看见叶石兰枯瘦的手紧紧地拽着单蔷的手,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而窗边,则站着他们的小师妹安安,还有师傅三年前新收的弟子,叶云。安安的双眼是通红的,看见陈易水进来,也只是点点头,再次将视线放回叶石兰和单蔷身上。

“师傅,大师兄来了。”陈易水听见安安低下头对床上的叶石兰说着。

陈易水赶紧凑上前去,就见叶石兰本来精神奕奕的脸庞此时已被疾病折磨的暗淡无光,一丝不苟的雪白胡子也失去了它原本的光泽,不过仍然整齐的模样也让陈易水稍微安慰了一下,好歹还有人帮着打理。

“师傅,对不起,行之回来晚了。”

叶石兰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喜悦和慈爱,并不见一丝责备,叫陈易水心里又是一痛。

“师傅,我为您带回了一位医生,让他给您瞧瞧行吗?”陈易水说得小心翼翼,叶石兰挺不待见外国人,他怕叶石兰因为这个原因拒绝。

叶石兰张了张口,他本想说不用费这个劲了,他的身体他自己知道,但大徒弟二徒弟眼中的期待和希望他看得一清二楚,不忍心让他们的期待落空,最后轻轻点了一下头。

陈易水松了一口气,赶紧让医生过来,他们退到一边,等待医生诊断的结果。最后是单蔷陪着叶石兰,而陈易水则同医生到了屋外商量结果。

“怎么样?医生,能治好吗?”

医生皱了皱眉,回答道:“陈先生,您的老师起初染得不过是个普通的流行感冒,但是拖得时间太久,而且您老师的年纪也大了,这些都加大了治疗的困难,情况不太理想。”

作为曾在21世纪生活过的人,陈易水知道医生的分析是正确的,在这个时代,即便是个普通的流行感冒,拖得太久也会要人命的,更何况叶石兰已年近八十了呢。

“陈先生,我只能保证尽力而为。”

“谢谢医生。”

因为医生带来的药品有限,陈易水只好陪着医生到最近的一个医院去拿药,回来后赶紧依照医生的嘱咐给叶石兰吃。叶石兰也很配合地苦着脸将大大小小的药丸吞下去,末了还笑道:“这下满意了吧。”

陈易水端着水,默默道:“师傅,您一定要好起来。”

然而事实总是无法依照人们的期望来发展,在病情好坏反复之间,叶石兰于单蔷他们回来四十多天后,在清晨去世。在去世之前,他便已留下遗言,他在阻止了单蔷他们的话语之后,坚持说道:“安之,你们,你们不用再说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恐,恐怕支持不了多久了。安安,你这个……孩子,也是个苦命的,这个宅子便留给你罢,好歹,也有个家;行之,安之,你们是我这辈子最骄傲的学生,为师……为师一直为你们骄傲,我所有的收藏品,都,都留给你们,希望,你们能替我好好保管,保管这些珍宝,至于那些钱财,给家里的下人们或者苦命的人吧,还有,云儿是个好孩子……也是没了父母,他的天赋不如你们,那些便不要求了,你们,你们替为师照顾照顾他吧。”看单蔷他们都含泪点头之后,叶石兰满意的笑了,然后对着叶云破费力的说:“云儿,你今后就跟着你的大师兄二师兄,好不好?”这个今年才满九岁的男孩早已泪流满面,这个在三年前让他活了下来的老人,也快要离开他了。叶石兰满意地点点头,下一刻便昏睡过去了。

叶石兰的后事由叶石兰的四个弟子全权处理,在这期间,安安因为太过悲痛曾晕去过好几次,单蔷和陈易水的内心更加悲痛,但他们还有事要做,只能强忍着痛意,替叶石兰处理后事,偶尔或看见一件熟悉的画,想起叶石兰曾经的音容笑貌,便不自觉的落下泪来,痛哭一场,然后用手将泪一抹,继续收拾;或发现一方自己偷偷藏起来的师傅喜爱的砚台,曾经气得师傅跳脚,自己最后竟也忘了藏在哪里了,回忆到这些,脸上便有淡淡的笑容,就站在原处发呆,直到被人叫醒。

出殡的当天,来了许多人,有些是单蔷他们按照记忆中的地址发了帖子的叶石兰生前的好友,有些是闻讯而来对叶石兰满怀敬佩的文人墨客,还有些是当地的乡邻乡亲,最叫两人哭笑不得的是,竟然还有人因为知道他们回来了,前来买画的,此等人物,竟也在这个世道活得好好的。

在那一天,文人士子和白丁俗民共聚一堂,只为缅怀吊唁无论是人品还是在书画界的地位都叫人尊崇的老人。殷先生也老了好多,拄着拐杖走到灵堂,见了老友最后一面,叹气道:“竟是他先我一步。”殷先生与叶石兰几十年的友谊,如今老友去世,虽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心中的伤痛却也不会因此消减分毫。

等一切事了,四个人都憔悴不少,几人呆在静悄悄的书房,你一言我一语的听着对方述说的关于叶石兰的回忆,叶云大多数时间是听三位师兄师姐说话,见他们都带着淡淡的笑容,说起以前的回忆时,或者一脸笑意或者满脸感激,他了解了,原来悲伤都被掩埋在内心最深处。

因为受了叶石兰去世的刺激,单蔷和陈易水不约而同的想和家人多呆一段时间,单母见了憔悴不已的单蔷很是心疼,把陈易水送来的补品都可着劲的用上,却再也不提成亲的事,想来或许是知道点什么了。曾经的小孩单晖,如今也是一个一岁小女孩的爹爹了,和单蔷这个长时间见不着面的大哥刚刚相处起来有些生疏,但心里一直记得大哥对自己的好,亲人之间的血缘断不了,不到十天,也和单蔷熟悉起来了。因为二叔刚好在家,所以生意大都托给了二叔,单蔷和陈易水不用担心生意的事,在家里安安稳稳地住了小半年。温暖的亲情抚慰了他们痛失恩师的悲痛,两人神色也慢慢恢复了神采。

“安安,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安安的情况他们也是知道的,她的丈夫原以为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报社职员,谁知竟是个反清政府的地下人员,最后被人背叛,她丈夫和公公婆婆都死在清兵的枪下,只有她和她的两个龙凤胎因为回四川看叶石兰躲过了这一劫,可以说,在中国,除了两个孩子,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单蔷和陈易水是很希望安安能和他们一起去英国的。

安安惨淡一笑:“就带着两个孩子住在叶宅吧,除了这里,我还有哪里可以去呢?”

“还可以跟着我们一块去英国。安安,我和你二师兄可以一直照顾你和你的孩子们。”陈易水郑重说道,单蔷在一旁点头。

安安眼里闪出泪花,曾经那个活泼俏丽的小女孩,在经历过生活的波折后,已经成长为一个女人。

“嗯,我跟着你们走。”

单蔷笑了,揉了揉身旁的叶云头说:“云儿,咱们一块走,你会喜欢那个家的。”

叶云看着二师兄清澈的茶色瞳孔,漂亮的眼睛温柔的看着他,他此刻坚信,因为有这个人,他今后的生活会很好。“嗯,一块走。”

陈易水安排了一些人专门看守和保养叶宅,其中有不少自愿留下的老人们,他们在这里待了几十年,不舍得离开。陈易水便如叶石兰希望的那样,把叶石兰生前留下的钱财,将一大半用作这些老人们的工资,剩下的则分给穷苦的乡亲们。

最后在家里又住了一个多月,一行人才在家人的相送下回到英国,而安安几人,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开始了他们崭新的生活。